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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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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也或許是慕容景太擅長偽裝了, 這麽多年的忍辱負重、仰人鼻息,讓他更善於察言觀色,不動聲色地拉近與人的距離, 卻春風化雨一般,並不讓人反感。

也難怪向來拒人於千裏之外如薛鈺,也能漸漸與他走近。

可惜即便聰明如薛鈺, 也不能將他看透, 趙嘉寧想, 她又何必苛求自己呢。

她苦笑了一聲, 也漸漸認命了,甚至隱隱還有種無路可選之後反而如釋重負的輕松感、繼而生出一種隱秘的雀躍,因為終於可以遵循她的本心了,而不必受理智的束縛與拉扯。

她沒得選不是麽?如果有得選,她決不會回到薛鈺身邊。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放縱一回。等到日後看看有沒有機會再離開,若是沒有, 那就算了, 哪怕有一日死在薛鈺手上, 那也是她命該如此,能夠陪他一段時光,倒也不算白活。

思及此, 她咽了一口口水,近身走到薛鈺身邊, 搭上他的手臂道:“薛鈺你聽見了麽?聖上金口玉言,答應讓我回到你的身邊……我……我也是願意的, 只要你肯收手,放過聖上, 我就跟你走……你可不要一時沖動,鑄成大錯,害人害己啊……”

趙嘉寧原本以為薛鈺聽到她這樣說,必然很高興,可是並沒有。

他嗤了一聲,轉頭看向她,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之前抵死不從,如今倒是願意了?怎麽,就這麽怕我殺了他?”

他的眼底漸漸湧上哀色,有一種沈痛的絕望,執迷不悟了這麽久,此刻終於心死,“害人害己,你當真在乎我“害己”麽,趙嘉寧,原來你這麽在意他,把他看得比自己都要重,那我呢,我算什麽?我就像是你的一條狗,只配討好你,取悅你,你高興了,就給我點好顏色,可你連把我栓在身邊都不願意!”

趙嘉寧一時楞在原地,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只覺她和薛鈺之間,似乎有什麽正在悄然發生變化,而這種變化是她無法掌控的,她陡然生出一種心慌感:“薛鈺,我……”

薛鈺卻已收回了目光,將箭簇抵得更近了些,嗓音冷平,透出一種凜然的殺機:“聖上說的條件的確很誘人,只不過很可惜,我已經不想要了。我現在,更想為我父親報仇。”

趙嘉寧只覺腦袋轟了一聲,似乎是不相信薛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什麽叫“我已經不想要了”?

從前口口聲聲說非她不可、苦苦哀求挽留她的人,如今卻對她說:“我已經不想要了”?

這種落差太大了,大到她一時根本接受不了。

她和薛鈺之間,向來只有她不要他,可如今薛鈺怎麽敢對她說這種話!

她甚至都沒心思管薛鈺說的後半句話——他要殺慕容景。

她顧不上了,她此時此刻只想問個清楚:“薛鈺……”

她顫聲道:“你什麽意思?你……你不要我了麽……”

她眼圈泛紅,眼淚說掉就掉,又是委屈又是哀怨地看著他,模樣可憐極了:“薛鈺……”

薛鈺只覺一陣心煩意亂,並未理會她,也不敢看她,正要動手時,被鉗制的慕容景喉結滾動,忽然低聲說了句:“等等。”

禦林軍已將刀劍齊齊對準他,只要他一有動作,必會揮刀砍之。

薛鈺卻恍若未見,只是淡淡地一擡眼:“怎麽,有遺言?說來聽聽。”

“仕鈺,我……”卻陡然提高了聲音,對著禦林軍喝道:“快,給朕殺了趙嘉寧!”

這一聲太過突然,趙嘉寧完全沒反應過來,只知道呆呆地立在原地,

而訓練有素的禦林軍唯王命是從,反應又極迅速,立刻朝趙嘉寧揮刀砍去。

電光火石間,薛鈺猛地將手中的袖箭調轉方向,扣動機括後,箭簇便如流星一般飛射而出,將刀劍齊齊釘落。

可惜禦林軍實在太多,一擁而上,全向趙嘉寧砍去,他只好一把丟開了慕容景,閃身替她去擋。

薛鈺師承關山門,乃當世第一武學大宗,又有他父親親自教習,一身的武藝自然非凡,饒是對方人多勢眾,也並沒有占到便宜。

這種情況下,他一個人想要全身而退並非難事,可偏偏身邊還有一個趙嘉寧……

當斜刺裏那一柄刀劍刺向趙嘉寧時,他已無暇應對,只能移換到她身前,將她按在懷裏,用身體替她擋下那一刀。

刀刃入肉的聲音,遲緩而沈悶。

或許是慕容景那一聲突如其來的:“住手!”也或許是那名將刀刃刺入薛鈺肩胛骨的禦林軍,此刻終於想起慕容景的吩咐:“抓活的。”,於是倉皇地收了手。

周遭霎時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漸漸彌漫開一股血腥氣,浸著淡淡檀香木的氣息,竟也並不難聞,反而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趙嘉寧被薛鈺按在懷裏,只能聽到薛鈺胸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一時只覺分外心安,臉上淚痕未幹,黏黏糊糊地叫了聲“薛鈺……”

“我在,”他道:“別怕。”

她“嗯”了一聲,剛想說些什麽,忽然感覺額頭沾了一些溫熱濕^潤的液體,伸手一碰,竟是血!

趙嘉寧猛然反應過來,連忙擡頭看他:“薛鈺,你受傷了?!”

這是他為了救她而受的傷,趙嘉寧一時心裏極不是滋味,眼圈紅紅的,小聲嗚咽道:“你……你有沒有事,薛鈺,我……”

薛鈺低頭幫她擦拭淚水:“別哭,死不了。”

趙嘉寧鼻翼微微抽動,咬著下唇:“薛鈺,其實我……”

話音卻戛然而止,趙嘉寧面色蒼白地看到慕容景從一旁一名禦林軍手中接過刀刃,緩緩地架在了薛鈺的脖頸上。

冰冷的利刃貼在頸側,薛鈺只是微微皺眉,慢慢偏過頭,利刃在他新雪般的項劃出一條極淺的血痕,兩相對比,顯得格外刺目。

他的神色透著一種冷寂的漠然,只道:“慕容景,你瘋了?”

眼底卻終於有戾氣悄然上浮:“你不是喜歡她嗎?你讓人殺她!”

慕容景卻笑了起來,笑容漸漸扭曲,掙紮著從往日裏溫潤和煦的面具裏爬出來,給人一種詭異的悚然。

他歪了一下頭顱,不解地審視著他:“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薛鈺,為了一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

“你看看你,肩胛骨都被穿透了,還能拿得起劍,舉得起弩嗎?”

“疼麽?”他深深地一閉眼,忽然生了惱怒:“你自找的!”

“我不想殺她,我不信你看不出來!這樣一個不可多得的美人,我怎麽舍得呢?何況我對她,也並不是全無感情,不過是為了支開你罷了,你若是不擋,那刀也不會真的刺向她,你用得著這麽犯險嗎?薛鈺,我真想不通,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蠢了!”

薛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不想賭。”

“好一個不想賭。”慕容景擡了一下眉,愈發握緊了手中的刀柄,極短促地笑道:“你如今受了傷,用不了勁,今日是殺不了我了,那你賭不賭,我會不會留你?”

趙嘉寧臉色煞白,立刻跑到慕容景身邊,哀求道“殿下,不要……”

慕容景轉頭看了她一眼,嗤道:“怎麽?你不是一向厭惡他,畏懼他麽,巴不得再也不必見到他,他死了,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怎麽反而幫他求情?”

臉色漸漸冷了下來:“別忘了你到底是誰的女人?怎麽,真以為朕那麽喜歡被戴綠帽子?趙嘉寧,朕已經忍你很久了。”

趙嘉寧慘白著一張小臉,只是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我……”

慕容景看著她,本該全心全意愛著他的女人,此刻眼中卻滿是對別的男人的擔憂關切,他分不清是嫉妒多一點,還是不甘多一點。

她怎麽可以也喜歡薛鈺?

她該更喜歡他!

難道他永遠都比不過薛鈺嗎?!

不,不能這麽對他……她怎麽能這麽對他!

晦暗的眸底翻湧著暗潮,他久久地註視著她,忽然詭異的牽動了唇角——既然事情發展脫離了他的掌控,那麽,他就應該做點什麽,讓一切恢覆正軌——

“不過我也不會怪你,畢竟假戲做久了,真真假假,難免分辨不清……入戲過深,也在情理之中。何況這次你也幫了我大忙,若不是你幫我牽絆住薛鈺,朕還真不一定能這麽順利地鏟除薛昶——朕實在該好好謝謝你,你放心,朕答應過你的封賞絕不會少。”

趙嘉寧一臉錯愕:“陛下您……您在說什麽?”

慕容景瞇起眼眸,盯著她頸側那枚刺眼的吻痕,眼底一片晦暗:“好了,朕知道你於心不忍,覺得就這麽說出來對他太過殘忍……”

“可他是薛鈺,玲瓏心竅,最是剔透,連薛昶是朕殺的,他都能一眼看穿,你以為,你還能瞞得了他嗎?你說過,你心裏眼裏都只有朕,願意為了朕不惜一切,如今你為了幫朕與他虛以為蛇,又做出了不少犧牲,可朕還為此吃味,是朕不對,在這裏給你賠不是了。”

趙嘉寧完全料不到慕容景會平白編出這樣一段話,因為太過震驚,遲遲想不通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一時竟忘了反駁。

卻是一旁薛鈺突的嘔出一口鮮血,神情似哭似笑,眼圈泛紅地看著她,發髻淩亂,發絲散落飛揚,沾了血,拂過臉側,是一種極致的哀痛:“原來是這樣……我早該想到的……怪不得你這幾日對我這麽溫順,原來不過是為了拖住我……”

趙嘉寧連連搖頭,急切地道:“不,不是這樣的,薛鈺你聽我說……”

短短一日之內,遭逢如此巨變,薛鈺早就不信任何人了:“趙嘉寧,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要這麽對我?”

他道:“我早知你朝三暮四、移情別戀,喜歡上了慕容景,這幾日對我這般溫順,仿佛合作事出反常,我早該懷疑的……只是我怎麽也想不到,你會為了他做到這個份上。”

他自嘲而悲哀地一笑:“我從前真是低看你了……原來你這麽歹毒……如今看來,你和慕容景倒真是般配得很,一個忘恩負義,一個狼心狗肺,是我眼拙,不該去橫插一腳。”

薛鈺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一連串的打擊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他恨慕容景,更恨趙嘉寧,他想他已經痛成了這個樣子,那麽她也別想好過,於是挑揀著最惡毒的話說給她聽,

“你真以為我有多喜歡你?不過是你從前跟條哈巴狗似得圍著我打轉,偶有一日不轉了,甚至見到我還想跑,我覺得新鮮,所以才花些功夫把你抓回來,想接著逗弄,僅此而已。”

趙嘉寧捏緊了手,胸脯上下起伏,勉強克制道:“薛鈺,你不要說賭氣的話。”

“賭氣?我有什麽好賭氣的?我說的都是真心話,趙嘉寧,你以為你是誰?你真以為我非你不可嗎?別太把你自己當回事。你這種品相的女人,我要多少有多少,還一個個對我千依百順,絕不會背叛我,更不會如你一般心思歹毒,聯合奸夫謀害我的父親!”

若說先前趙嘉寧還體諒薛鈺喪父之痛,難免一時口不擇言,可他一遍遍地說什麽“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我真有多喜歡你嗎?像你這樣的女人,我要多少有多少”是真的刺激到她了。

他這是對她什麽態度,他憑什麽這樣對她?

他只能喜歡她一個。

他說過他喜歡她,不能沒有她,怎麽可以不作數?

尤其他這樣不信任她,一遍遍地說她心腸歹毒,又讓她回想起之前秦晚晴的失蹤,無論她如何解釋,他只是不信,那樣厭惡而冰冷的眼神,她一輩子都不會忘。

她還記得那天的雨下得特別大,鋪天蓋地地澆下來,天地間好像只剩下嘩嘩的雨聲,她被碩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身上,卻並不覺得疼。

只餘下一種麻木的怔仲。

她並不希望雨停下,因為只有這樣,她才可以放肆地哭而不被人發現。

大魏民風開放,女子也並不拘禮,她不是沒和其他男子有過來往,卻一向豁然灑脫,從不哭啼糾纏,卻在薛鈺身上,一再栽跟頭。

真丟臉啊,她想。

她擡手擦了一把臉,已分不清究竟是雨是淚。

有什麽了不起,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說服自己,試圖讓自己逐漸相信:她並沒有多喜歡薛鈺,對他超乎尋常的傾註,或許只是得不到所以才念念不忘,這世上大抵也沒有人能夠萬事順意,她也不必非做這個例外。薛鈺的出現,不過是為了給她上這一課。

她想,那該是她最後一次為薛鈺流淚了。

可原來不是。

淚水怎麽也忍不住,委屈到了極點,也心痛到了極點,她想她也許是真被薛鈺那幾句話狠狠刺激到了,於是說出了那番讓她往後很長一段時間每每想起,都覺萬分懊悔的話:“別說你父親的死跟我無關,就是是我一手促成的,那又怎麽樣?”

“薛鈺,你不過是死了父親,我呢,我父親死了,哥哥沒了,闔府上下,男丁流放,女眷發賣,我難道不比你更慘?你也不想想,這是拜誰所賜,若不是你招惹了永安,會有這樣的禍端嗎?我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嗎?你有什麽資格這樣對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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