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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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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早上慕容景剛結束早課, 貼身的小太監便匆匆入殿,附在他耳邊說了什麽。

慕容景臉色微變,拜別太子太保後, 匆匆趕去偏殿見趙嘉寧。

趙嘉寧一見到他,立刻上前,一雙小手緊緊抓著他寬大的衣袖下擺, 淚眼盈盈地看著他道:“殿下, 求您幫幫我……”說著竟要向他下跪。

慕容景喉結微動, 連忙伸手攙扶, 嗔道:“有話就說,好好的,跪孤做什麽。你有什麽所求,孤但凡力所能及,必定應允。”

趙嘉寧面含感激,抽噎著道:“多……多謝殿下。”

這便將昨日夢境詳細告知。

慕容景沈吟道:“……不過只是一個夢境,沈姑娘, 你會不會是憂思過慮了?”

“不……殿下您有所不知, 我與我哥哥一母同胞, 從小便心有感應,那夢境十分逼真,一定是有所預示。”

慕容景觀察她的神色, 蹙眉道:“你擔心他……你懷疑仕鈺?”

“是,他找不到我, 惱羞成怒,會不會遷怒到我哥哥身上?”

“可是父皇已經下令將他流放至潮州, 聖旨既下,這麽些時日過去了, 如今你哥哥怕是早已到了潮州地界,山高水遠,仕鈺的手伸不到那麽長的。”

“我原先也是這麽想的,可偏偏做了那樣的夢境……”

“轉念一想,又有什麽事是薛鈺做不出來的呢?聖上為他破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如果非要去求,聖上會不應允麽?現在想來,還是我當初太天真了……殿下,您一定要幫幫我……”

慕容景微微皺眉,卻也不忘柔聲安撫她:“好,你先不要急。孤讓人去打聽打聽。”便讓身邊的太監去前朝打探情況。

一炷香後小太監匆匆折返,附在慕容景耳邊說了什麽。

慕容景的眉越蹙越緊。

趙嘉寧看得心焦,催促道:“殿下,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慕容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澀聲道:“下朝後,仕鈺去乾清宮求見父皇了……聽說是為了你哥哥的事,也不知他說了什麽,父皇竟允他著人去潮州將你哥哥帶回了,說是要收押大理寺,著期重新審判。”

聖口既開,應當是君無戲言才對,趙嘉寧萬萬想不到魏熙帝竟為了薛鈺昏聵到這種地步,聞言當即暈了過去。

慕容景一直留神註意她的一舉一動,見狀臉色一變,連忙伸手攬過她的腰肢,將她接入懷裏。

他抱著她快步走向床榻,一面高聲喊道道:“太醫,快傳太醫!”

所幸太醫診治過後並未大礙,只是一時氣急攻心,憂思過度,開兩副安神藥好好療養即可。

慕容景在床榻邊守了她半晌,她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求他幫她保全趙嘉學。

慕容景見她蒼白羸弱的一張小臉上布滿淚痕,不免心生憐惜,嘆了口氣道:“孤保證,一定會留住他的性命,你安心靜養,等孤的消息便可。”

得了慕容景的這一句承諾後,趙嘉寧心下稍安,日日在東宮翹首等待趙嘉學的消息,卻沒想到在第三日正午等來了噩耗。

原來他們一行人在流放途中遭遇了流寇,押解的軍官在言語上多有激惹,附近的流寇不斷聚集,官兵被盡數屠戮,趙嘉學也不幸被流寇所殺。

趙嘉寧自此大病。

不思飲食,只是呆呆地靠坐在床上,任聽雪說什麽都毫無反應,不過短短幾日,人就瘦了一大圈。

這日慕容景前來看望她,見她不言不語,毫無生氣,不由皺緊了眉,伸手攏上了她的一雙小手,果真十分冰涼。

他嘆了一口氣:“沈姑娘,你需得振作起來,你哥哥在天有靈,也必不希望見你如此。”

其實在得知她是趙嘉學的妹妹後,於慕容景而言,她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只不過她自稱沈儀寧,他便也仍稱她一聲沈姑娘。

見她仍未有反應,他又低嘆了一聲道:“你哥哥……趙嘉學的屍首已被薛鈺派人護送回京,便葬在你們趙家的祖墳中,葬禮也算體面,雖是罪臣之後,照理不合規制,但因是薛鈺操持的,父皇也沒說什麽。你……你想去見見他麽。”

趙嘉寧聞言終於有了一點反應,慢慢擡起了頭,唇瓣有些遲鈍地微微翕動:“我……”

慕容景道:“孤可帶你喬裝前往……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仕鈺這幾日……總之,你應當不會碰見他。”

趙嘉寧輕嗤了一聲,譏諷道:“……怎麽,他死了麽。”

慕容景微微皺眉,語氣略帶責備地叫了她一聲:“沈姑娘。”之後才道:“他原本是想著人將趙嘉學帶回京城,途中聽聞他的死訊,似乎十分觸動,竟……竟嘔了血,之後對外稱病,已有數日不曾出府了。”

“我就知道他死不了……”趙嘉寧牽動了唇角,帶出一抹譏諷的笑意,目光卻寒涼無比,十分厭憎似得:“禍害遺千年——像他這樣的人,要是能那麽容易死,那就好了——哪裏有這麽好的事。”

她將趙嘉學的死歸在了他頭上,盡管這毫無道理,但當下她需要一個宣洩口,她理所當然地,講薛鈺視為歸咎的對象。

——

薛鈺的確沒死,卻也丟了半條性命。

只因趙嘉學死了。

原本趙嘉學死沒死,跟他沒有半點幹系,可他偏是趙嘉寧的哥哥。

在得知趙嘉學的死訊時,薛鈺心臟一陣絞痛,腦海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她該難過了。

她本就愛哭,這次又不知道會流多少眼淚。

之後才是從心底深處滋蔓出來的一種深重無力的絕望。

——原以為趙嘉學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能幫他將趙嘉寧引出來,可眼下這最後一點希望也隨著趙嘉學的身亡而徹底被掐滅了。

難道註定他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趙嘉寧了麽。

喉間忽感一陣腥甜,俯身竟又是嘔出了一口鮮血。

他微仰起頭,身子向後靠去,一閉眼,腦海裏又全是趙嘉寧的身影。

他快要瘋了。

發了瘋似得想她。

他慢慢睜開了眼,地上狼藉一片,全是被他掃落的書籍經卷、硯臺筆洗,他目光無意間掃過,正要收回,卻瞥見一本《神器譜》的邊角下,松松壓著一枚方寸大小的明黃紙包。

像是藥鋪裏折了裝藥粉的紙包。

薛鈺慢慢地搭下眼簾,腦中漸漸顯現一種遲鈍的空茫。

他想起那是什麽了。

是他用來引誘永安墮入無間地獄、生生毀了她的五石散。

他當時是怎麽跟她說的?

——“公主近日許是有煩心事,所以才會心情不佳,我這裏有一物,可助公主如臨仙境,煩惱盡消,不知公主可想一試?”

——“公主想時常能看到我麽?其實這簡單的很,你只要服用我給你的金石藥,不光能令你煩惱盡消,還會帶你進入一個幻夢,在這幻夢裏,所有你想要的,都會出現在你眼前。”

他空洞地眨了下眼。

終於還是慢慢起身,走到那本《神器譜》旁,卻俯身拾撿起一旁方才大小的明黃紙包。

他看著那個紙包,看久了竟生出幾分眩暈之感。

眼前似乎浮現了永安那一張蒼白扭曲的臉,對著他發出尖銳刺耳的怪笑:“薛鈺,你看看你……多可憐啊……”

她漸漸收了笑意,眼中迸射出不甘的恨意,又漸漸生出一種嘲弄,像是見他有此下場,因而也感到一種報覆的快感,幽幽地道:“你終於,和我一樣可憐了。”

“這便是你的報應……我早說了,你終有一日,也會嘗到求而不得的滋味……”

“真心被人踐踏算計,機關算盡,到頭來心愛之人還是離自己遠去……薛鈺,你留不住她,我說了,她根本就不喜歡你……”

她臉上又漸漸爬上瘋癲扭曲的笑容:“薛鈺,你也有今天……你現在,和我一樣可憐了……哦,不對,”她詭異地噤了聲,之後才一字一句,慢慢地道:“你比我還可憐,得到卻又失去,餘生便只能靠那點可憐的回憶過活。”

“閉嘴。”薛鈺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冷道:“我和你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不過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憐蟲罷了。”永安的聲音回蕩在房中,顯出幾分飄渺虛幻:“我是我,卻也是你的心魔。有什麽不一樣。”

“她喜歡過我。”

“呵,那也不過一時興起,她喜歡過的,又何止你一個。”

“那又如何,她最喜歡我。”薛鈺滾動了一下喉結:“我和別人,不一樣。”

短暫的靜默之後,房中響起了一道尖銳的詰問:“薛鈺,你居然這麽自甘墮落,跟個女人似得,要跟別的男人爭風吃醋,分享爭奪她那一點可憐的愛意嗎!”

“不,她是我的。”他動了動嘴唇,嗓音有些沙啞,也不知到底是說給誰聽,又定定地重覆了一遍:“她只能完全屬於我。”

“我會將她找回來,讓她永遠離不開我。”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永安譏諷尖銳的笑聲:“……你難道沒有去找麽?可惜你找不到她。”

“無論你怎麽找,動用了多少人力,想盡了所有辦法。可都找不到人。眼下趙嘉學死了,你更是再沒了指望。”

“承認吧薛鈺,你已經窮途末路了。”

“眼下想見趙嘉寧,只有一個辦法。”

薛鈺聽見自己的聲音十分幹澀:“……什麽辦法?”

“什麽辦法?呵,仕鈺哥哥,你明明知道的,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你當初是怎麽對我說的?”永安飄忽的嗓音透著蠱惑,慢慢笑道:“可織幻夢,使人如臨仙境、煩惱盡消。”

“只要嘗了這個,你想要的人自會來見你。”

“你想見你的寧寧麽?你想麽?”

薛鈺閉緊了雙目。

佛經上說,若能遣其欲,而心自靜。則幻象盡退。①

“別再硬撐了,我知道,你想她想得要命……”

“你這樣的人,寡薄冷性,輕易不會動情,可一旦動情了,那便是至死方休。你一直不願意承認,可你喜歡她,早就已經無可救藥了。”

“而趙嘉寧,是你唯一的解藥。”

“你就像你飼養的那兩尾小金魚,而趙嘉寧,恰如魚缸裏的水,你沒她根本活不了,她沒有你,卻樂得逍遙清靜。”

“她已經走了,你再不去見她,可就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

“現世裏尋覓不到,沒關系,可以在幻境裏尋求慰藉麽。”

“浮生一夢,浮光掠影,猶如夢幻泡影。真真假假,其實又何必分得太清呢。”

“你難道不想見她麽?試一試吧薛鈺,試一試……”

薛鈺皺緊了眉。

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②

魔障盡消。

可他的寧寧不是魔……

他猛地睜開了雙眼。

他曾利用五石散引誘永安,一步步將她拖入深淵,世上諸多酷刑,最摧磨人心的,莫過於上癮二字。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五石散的毒性。

他向來不喜被任何人事所掌控,從前他不認為趙嘉寧能夠牽動他的心緒,他想她不過是被她籠在掌心的一只雀兒,絕飛不出他的五指山。

他只是不願意承認。

不願意承認他對她的感情,早已脫離了他的掌控。

如今他為她變成了這樣一副鬼樣子,卻是不得不認。

可見世間萬物,都是相生相克的,而趙嘉寧,正是他的克星。

先例既開,之後旁的倒沒什麽所謂了。

他還是將那包藥粉拈在指間。

燈火搖曳,將他的身影投,只是昏暗不清,漸漸趨於模糊。

白皙修長的食指,輕輕地撥開明黃的紙張。

他搭上眼簾,長睫顫動。

他只是太想見趙嘉寧了……

——

趙嘉寧自陵園回來後,心情依舊十分低落,慕容景唯恐她有什麽想不開,便與她同吃同住,一得空便陪在她身邊悉心開導。

時日一長,趙嘉寧也漸漸走了出來。

她最痛苦最煎熬的這段日子,都是慕容景陪她一起走出來的,她也因此變得對他愈發依賴。

加上聽雪整日在她耳邊對她說:“其實一輩子留在東宮也沒什麽不好,起碼太子殿下會一直庇護您,吃穿用度也定不會怠慢了您。”

“太子心性溫良淳厚,不比世子薄情乖張,即便有一日您失了寵,他也絕不會棄你於不顧的。”

“外面世道艱難,姑娘您雖說心向自由,但其實也從未一個人在外闖蕩過,您這樣貌美嬌柔,真正是懷璧其罪,獨自孤身在外,沒人庇護,這可不是有銀子便能解決的。”

她開始並不當回事,可聽多了,也漸漸入了心。

加上如今趙嘉學已去,她在這世上最後的牽掛也沒了,倒真無謂非得離宮。

那日她伏靠在慕容景的懷中,向他柔聲道謝,這段日子多虧他的悉心陪伴和照料,不然她可能真的會走不出來。

慕容景低頭親吻了她的額頭:“若是要謝孤,寧寧,便一直留在東宮陪著孤吧,好不好?”

“我……”趙嘉寧咬緊唇瓣,試探道:“太子會一直待我這麽好麽,會不會以後娶了太子妃,就不喜歡我了,將我扔在冷宮,不聞不問?”

“說什麽胡話,孤怎麽會不要你。”慕容景下巴抵在她的發頂上,輕輕摩挲:“只要你願意,你就是孤的太子妃。仕鈺為了娶你幫你安了個身份——他能做的,孤自然也會為你做到。”

趙嘉寧受寵若驚,擡頭看向他,濃睫輕顫:“……真的?”

慕容景愛憐地摩挲著她的唇瓣,喑啞道:“孤騙你做什麽。”便忍不住傾身吻上了她。

兩人分得難舍難分,慕容景待要伸手往下,趙嘉寧卻按住了他,嗓音嬌柔,顫聲道:“殿下,不要……”

她一雙美眸蒙了一層霧氣,唇瓣略有些紅腫,嬌嬌怯怯地道:“我這段時日要為哥哥守孝……殿下,等您回來……”

通州水災,沖決堤岸,慕容景奉旨賑災,需離宮一段時間,明日便啟程。

“好,”慕容景眸光幽深,啞聲道:“孤等你。”

臨行前趙嘉寧親手縫制了一個香囊送給慕容景。

——

薛鈺已經數日不曾出府了,整日將自己關在房中,放縱自己沈溺幻夢。

他吸食五石散倒不似旁人那般有癲狂疾行之狀,只不過心神飄忽,能入幻夢。

在幻夢中,他能得償所願,見到趙嘉寧。

直到那一日韓子淩來他府上看他。

韓子淩是禮部侍郎兼任國子監祭酒韓大人的嫡次子,曾經是太子伴讀,與太子,薛鈺一向交好。

他一進了門就皺眉道:“怎麽是這樣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仕鈺,不過是個女人,整個京城愛慕你的女子能從城東排到城西,你又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俗話說有了新歡便忘了舊愛……你再找個美貌女子也就是了,用不了多久保管你連之前那個長什麽模樣都記不清了……誒,說到貌美女子,我聽說太子近幾日得了個美人,寶貝得跟什麽似得,藏得極好,我倒現在都沒見過她呢。”

“也就我和殿下關系好,才探聽到一二……似乎是叫……寧寧?”

原本躺在圈椅上閉目的薛鈺,似乎對周遭一切都漠不關心,聞言卻倏地睜開了雙眼,擡頭看向韓子淩,極為恍惚似得:“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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