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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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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牌匾

殘破的城樓上,陳國士兵對著那個碩大的銅喇叭用力地大喊:“你們現在一定很疑惑,為什麽皇上要你們立即班師回朝,國土也不要了?……我來告訴你們,因為,你們的將軍李敬亭,被誣陷謀反,就在前幾日,已被滿門抄斬了!你們的將軍李敬亭,被誣陷謀反,就在前幾日,已被滿門抄斬了!……”

喇叭裏的話重覆了好幾遍,直到所有人都聽清了,這信息無異於一顆重磅炸彈。“滿門抄斬”不斷地回響在曠野上,周兵炸開了鍋。——什麽?李敬亭去土國打仗,為何會犯下滿門抄斬的罪過?這短短時日,朝中究竟發生了何事?

人群紛紛望向那殘破的城樓,其中也包括李志。李志這會兒駐守在營地帶兵操練,恰巧遇上這檔子事。他站得距離那殘破城樓有點遠,只得費力地從人群中擠向殘破城樓,想要見識見識這陳國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李將軍被戮屍街頭,全家滿門抄斬,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們是斷斷不敢造這種謠的!你們現在若是聽信了楊弘的話,班師回朝,後果將不堪設想!”銅喇叭還在喊。

周國士兵更加炸了鍋。誠然,若此番說辭全是陳國造謠,只要他們回到西京便一切真相大白。可是,若這一切並非造謠,他們這幫李敬亭的部下回到西京,皇上肯定不會給他們什麽好果子吃。怎麽辦?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

人們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一旁那群兵部派來的人。為首的那名蔣友存部下——黃鴻,面對周國士兵們質疑的目光,面色紅一陣白一陣,再不如先前那般淡定,更加加深了周兵們的懷疑。

王校尉忍不住上前問了一嘴:“大人,在下鬥膽,這一切是否屬實?”

朝廷中向來等級森嚴,何況軍營之中。剛剛還嚇得屁滾尿流的王校尉,現在竟敢帶頭對皇上的人馬產生質疑,這是史無前例的。

還未等黃鴻回過神來,只聽城樓上的聲音繼續喊了起來:“口說無憑,物證在此,若是不信,可派人近身查看。”

物證?陳國居然還有物證?這下周國士兵和蔣友存的部下都不淡定了,紛紛湊得離陳國邊境更近了一些,靠近那座殘破城樓,一探究竟。

就在此時,殘破城樓上的喊話聲音,突然變成了高亢嘹亮的女聲:“我來自西京,這個物證,是我在李將軍被抄家之後,偷偷潛入帶出來的,快馬加鞭才送到了這裏,絕非偽造。你們若是不信,可以派兩位對李將軍比較了解的人前來查看。”

眾人紛紛望向城樓,只見中央位置,喊話的陳國士兵身邊,站著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王春華。她經過一番梳洗打扮,不再一副渾身血汙遍體鱗傷的模樣。

說著,王春華拿出幾塊被劈開的碎木板,示意著在城樓上擺出形狀。這是從趙清那兒拿了銀子出來的那天,她去了被抄家的李家府邸,趁看守不在意時,偷偷撿出來的。作為從一品的大將軍,李敬亭家中有不少能象征身份的值錢之物,但幾乎都被沒收殆盡,那些沒法帶走的,例如雕花石階、木柱等,也被砸了個稀巴爛,僅剩一地狼藉。也正因此,看守才沒有那麽嚴格,讓王春華有了偷偷潛入的機會。

那時,王春華尋思著,若空手前去陳國,定不能讓周兵信服,此時,地上的一堆被劈爛的碎木板吸引了她的註意——這是李家府邸的門匾。

李敬亭雖然作為大將軍,門匾卻十分低調,不僅不大,還只寫了兩個字:“李宅”,外加一個不太起眼的刻章。別的文官武官,還沒有一位會只給自家掛上這樣樸素的牌匾,就連這個“宅”字稱呼自家府第,也是謙遜至極。

那天,她將這一堆被劈爛的木板統統收拾起來,包紮妥當,帶了出來。也幸虧它們不大,也不重,而且並不是什麽珍貴材料,這才讓她能夠一路上帶著順利地來到陳國。

看到此物,黃鴻一行人驚呆了。一來,李敬亭已經被抄家,幾乎所有能證明身份之物都被沒收殆盡,萬萬沒想到還遺漏了這塊不值錢的門匾,落入敵國之手。二來,他們接到皇上召回的指令,也沒有耽擱,就直奔了陳國,萬萬沒想到,竟有人比他們還快。除非這個人抄的是最危險的近路,而且在李敬亭被抄家的第一時間就出發,晝夜不停歇,否則是絕無可能趕在皇上的人馬之前的。

此時,遠處的李志也終於擠到了人群前方。只一眼,他就認出了城樓上拼湊著木板的王春華,不由得大吃一驚,眼睛瞪得好比銅鈴:這救下來的“周國難民”,竟是個敵國奸細?

莫非她那些“來自西京”的說辭,都是謊話?

莫非她那一大包沈重的包裹,裏面藏著的就是策反周國軍隊的物證?

一切都震驚得不可思議。

他還在震驚中,有一些周國士兵的目光已經又落在了蔣友存部下這一行人身上。士兵們議論紛紛,黃鴻也更加慌亂,與屬下們交頭接耳,迅速商量著對策。

王校尉再一次上前道:“大人,不知可否派人前去查看?”

黃鴻強裝鎮定,擺出威嚴的架勢道:“叫‘李宅’的人家,多如牛毛,就憑一個尋常不過的牌匾,又能證明什麽?只不過是敵國低劣的伎倆,你們也信?”

一旁騎著馬的另一位蔣友存部下道:“況且,這陳國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若是真派你們過去查看,也許就落入了敵國之手,成為人質。到時候,又要指望我們來救你們?”

黃鴻又鎮定道:“皇命在上,你只管班師回朝便是,多餘的話少問!”

“可是,”王校尉忍不住又道,“據臣等了解,李將軍的門匾一角,有他定制的一枚刻章印記,這很難造假,可派幾名認識這枚刻章的士兵前去查看,相信很快就能給大家一個真相。”

說著,他四下環顧,用眼神示意著,“如此一來,也有利於穩定軍心。”

黃鴻他們掃視一圈,可不是嗎,四下的周兵已經完全不像當初那樣俯首帖耳,都在議論紛紛,面露質疑之色。這是自然,畢竟此舉關系到他們被召回後的命運,此時不確認一下,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有利於穩定軍心”,看著是事實,實際是赤果果的威脅。黃鴻他們畢竟是皇上派來的人馬,這頭還拿著金牌呢,怎麽可能被敵國這幾句話拿捏住,說派人去看就派人去看,不管那門匾是否為真正李敬亭門匾,此舉也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如何能聽之任之?

黃鴻只好再次搬出金牌,重覆剛剛的話:“皇命在上,你只管班師回朝便是,多餘的話少問!若聽信敵國謠言,軍法處置!”

身旁馬背上的隨從們也紛紛把劍拔出了鞘,刷刷的聲音攝人心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仿佛一個火星子就能把這裏變成一個戰場。

城樓上的銅喇叭又開始喊起了話,仍然是高亢嘹亮的女生:“你們若是派人看一眼,我們並不能傷你們分毫,卻能給你們一個真相;你們若是看一眼都不肯,就直接回朝,等待你們的,不知將是怎樣的命運。”

黃鴻這邊也不甘示弱,喊了起來:“皇命在上,即刻班師回朝!周國士兵一律不得繼續在此逗留!若再聽信敵國謠言,軍法處置!”

城樓這邊,王春華的大喇叭也繼續喊道:“你們口口聲聲喊著‘愛國’,卻在百姓危難當頭班師回朝,讓邊境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你們的行為究竟是‘愛國’,還是‘礙國’?”

黃鴻這邊繼續喊著:“皇命在上,即刻班師回朝!周國士兵一律不得繼續在此逗留!……”

王春華那邊也繼續喊著:“希望你們看清楚周國皇帝的嘴臉,當他的私人權利與黎民百姓發生沖突,他會毫不猶豫犧牲百姓,這樣的皇帝不值得你們跟隨!你們愛你們的國,可誰愛你們呢?”

“……若再聽信敵國謠言,軍法處置!”

“派人來看一眼這塊門匾,還你們一個真相,也是你們本該有的知情權!……”

“即刻班師回朝!”

“你們愛你們的國,可誰愛你們呢?……”

“違抗者斬!……”

兩邊聲音就這樣交織回蕩在曠野上。也許是銅喇叭的緣故,也許是女人音色本就更加嘹亮,在這曠野之上,王春華的聲音顯得更有穿透力。黃鴻他們急了,見自己的喊話並不能讓士兵們立即起身回朝,紛紛把劍拔了出來,指著面前的士兵。

可是,此時的士兵已經不是剛剛那群聽話的士兵,就算他們完全不共情李敬亭的遭遇,也要考慮考慮自己回國後的命運。王校尉首當其沖。他原先算是最聽話的一個,可現在事態已經鬧成這樣,就算現在不派人去看門匾,直接回朝了,但士兵們猶豫的架勢也已經能算是罪名。回國後,大概率第一個被拉出來殺雞儆猴的人就是王校尉。

曠野之上,這頭一句那頭一句,士兵們也是你一句我一句,耳邊的聲音嘈雜萬分,在他的腦子裏不停旋轉發酵,快要窒息。他努力揉著太陽穴,按摩快要炸掉的腦袋,但仍擋不住那些聲音,尤其是曠野之上回蕩著的女人高亢嘹亮的聲音,一句句鉆進耳朵裏,揮之不去。

“你們愛你們的國,可誰愛你們呢?……”

……

“即便聽命於皇上,”突然,王校尉不知從哪兒來的膽子,朝馬背上的黃鴻開口道,“如果朝中發生了如此大的事情,在下以為,周國士兵應當有知情權。”

黃鴻的臉僵住了。

王校尉吸了口氣繼續道:“派人去城樓查看一下,讓大家吃一顆定心丸,並不會傷害到我們,並且,如您所說,可以識破敵國的拙劣伎倆,也好順順利利地回國……”

話音未落,他只覺胸口一冷,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襲來。只見一支長劍冷冰冰地穿過了他的胸口,他的心猛然抽搐了幾下,便直挺挺地倒下,只片刻功夫就沒了呼吸。

“若再聽信敵國謠言,軍法處置!”馬背上黃鴻的聲音不怒自威,帶著無比的震懾力。身旁的隨從手中的一柄長劍,正在往下滴著溫熱的血。

他們不是開玩笑的。殺雞儆猴,不用等到回朝之後。

眼看統領倒在了血泊中,數千名士兵們頓時安靜了,群龍無首,不敢作聲。

城樓上,王春華的聲音也暫停了下來,一時間,整片曠野上顯得格外寂靜。

馬背上的黃鴻擲地有聲的話語再次響起:“即刻回朝,不得在此逗留!違命者……”

可話音未落,他面前一道寒光閃過,隨著一片驚呼之聲,一柄銳利的長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不遠處的人群中飛來,硬生生貫穿了黃鴻的身體。

只見人群中,王校尉的一名副官面紅耳赤,喘著粗氣,那柄長矛顯然是他擲出去的。

黃鴻瞪著雙眼,只片刻功夫,身子再也坐不住,從馬背上撲通一聲栽了下來。

周國有史以來,還從未遇到過這樣明目張膽的造反,這還了得?兵部的人紛紛舉起了手中的劍,騎著馬氣勢洶洶沖向那位副官,眼看下一秒這名副官就要死在亂劍之下。

見狀,幾乎是本能地,旁邊的周國士兵毫不猶豫地拔出手中的武器,迎向了兵部的人馬。

兵部的人馬也早有準備,人人武功高強,武器精良,與身邊的一群周國士兵對打起來。

其他的周國士兵見到這樣的無差別屠殺,哪裏還忍得住,紛紛拔出了武器,要與兵部的人決一死戰。

幾乎是自發的,一場激戰正式開打。

曠野另一頭的塔樓上,王春華眺望著這一幕,陷入了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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