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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場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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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場偶遇

午時三刻馬上就要到了。

六個身著囚服的身影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綁著,盡管他們的頭被壓到不能再低,還是能看見他們臉上布滿淤青與血痕。蓬亂的頭發,瘦小的身軀,還夾雜著稚嫩的抽泣聲,王春華無論如何也無法把他們和“反賊”二字聯系到一塊去。

“反賊……”她默念著這兩個字,望向一旁地上的那具屍體。那具屍體正是昔日的李敬亭,他仍維持著死時的狀態,赤著上身,遍體鱗傷,脖子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劍傷。他的屍體也被搬來,與家人們一道棄市。

王春華原以為別人會與她一樣,對這幾個婦人與孩子抱有些許同情,對“反賊”這二字抱有一絲絲的懷疑。這李敬亭只不過打了一場敗仗,怎麽就成了“反賊”了呢?這其中有什麽因因果果?細節還未公之於眾,就直接將李敬亭滿門抄斬,會否不妥?

然而事實證明王春華想多了,身邊的群眾們,無一不往這些“反賊”們身上吐口水,砸臭雞蛋和爛菜葉,發洩著心中對“反賊”的怒氣,沒有什麽能平靜他們心中的火。

王春華困惑了,她愈發看不懂現在這世道。盡管對於這起“策反案”的細節她也知之甚少,但身邊那些義憤填膺的民眾,對這起案子所知也不會比她多——無非就是剛剛監斬官宣讀的那兩句模棱兩可的罪名而已,具體是個如何“策反”法,官兵們只字未提,她一無所知,身邊那些民眾同樣一無所知。

不過這似乎影響不了人們對“反賊”的痛恨——只消“反賊”二字,就足以激起民憤了。至於細節,誰管那麽多?

她困惑地望了望刑場上跪著的李敬亭妻兒,又困惑地環顧身邊這些人的表情。他們是何等的憤怒,有些人緊握拳頭,聲嘶力竭地高喊“打倒反賊!”有的自行拉起標語,上面寫著“李敬亭”三個字,打著大大的紅叉。有的賣力地搬來垃圾,往李敬亭的妻兒身上砸去,每砸下去一記,都能引得四周一片高聲叫好。

王春華把頭埋在人群裏,又用面紗把大半張臉遮住,大氣也不敢出,她唯恐眼神裏流露出一絲對“反賊”的同情,都會讓那些民眾把矛頭對準自己,也把自己視為李敬亭的同謀犯。

她以為,同情之心是人性本能,周遭的一切卻讓她看不明白。她竊竊地想,人群中會不會有人和她的想法一樣,內心抱有同情,只是不敢表露在臉上?

懷著這樣奇怪的念頭,她又把面紗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雙眼睛,躲在人群中竊竊地觀察著四周,想象著也許能尋找到與她一樣的眼神。

兩副面孔出現在她的視線。

夾雜在一片義憤填膺的高呼的浪潮之中,這兩個人的表情是如此格格不入——這是兩個三十多歲模樣的男子,身材魁梧高大,體格健碩,目眶卻噙著淚水,痛苦地咬著牙關,望向地上的那具屍體。

午時三刻一到,劊子手們手起刀落,李敬亭的妻兒,六顆人頭紛紛飛落,身首異處,濺起一片血花。

群眾一片叫好,高呼起“大周國萬歲!”一時間,普天同慶,奔走相告,一派皆大歡喜的景象。

那兩個人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夾雜在這片歡呼聲中,王春華聽不見他們的哭聲,但那肝腸寸斷的痛,她確實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哪怕隔著喧囂的人群。一時間,她也不由得鼻頭發酸,紅了眼眶。

她拉緊了面紗,挪動步子,下意識地向他們靠近了些。在這片人流之中,心靈相通之人,唯有相互依靠才能找到一絲絲的溫暖。

“一生征戰,卻落得如此下場……”

“王海,你還記得嗎,當初將軍與我們射靶、喝酒……”

走得近了些,王春華隱隱聽見兩人哽咽的對白,不由得又挪動腳步,湊到了他們身後。

“楊啟光這種小人,永遠不可原諒!”

仿佛一記榔頭敲在王春華心上,她聽見了那個熟悉的名字,那曾是她一生所愛。他做了什麽,為何成為別人口中的“小人”?

“……國難當頭,華亭郡的死活無人問,卻只顧著給將軍扣帽子,還要把銅州的大軍全部調回來!”

“楊啟光會成為歷史的罪人!”

這個名字頻頻跳動在王春華耳朵裏,每出現一次,她的心也隨之顫動起來。原來,這起“策反案”是他一手推演——不,應該是蓮兒一手推演。

他的模樣不可控制地又浮現在腦海,在她記憶裏,還是那個翩翩少年的模樣。他的陽光、他的笑臉,他童年時曾對她說過的戲言,仿佛還是昨天的畫面。可是,現在的身份又不時提醒著她,他已不是過去的楊啟光了,他的身邊有了蓮兒。這就是為什麽她會淪落到父族、母族全滅,淪落到天香樓,淪落成這可恥的身份,無非是拜蓮兒所賜。

回憶在腦海閃過,快樂的,悲痛的。視線一晃,她分明站在這西市刑場上,面前的兩個人,口中的楊啟光,更是徹頭徹尾的另一副模樣。

“王甲,我想不通,將軍的為人有目共睹,真不知是哪裏得罪了楊啟光,以致遭受如此報覆!”

“外敵入侵、國土淪陷,他視而不見,他的眼裏,除了私仇還是私仇!……”

“我們的職權全沒了,銅州的大軍也要被調回,楊啟光是要將我們趕盡殺絕……”

兩個人還在訴說著內心的不平,王春華默默聽著,他們的對話夾雜在人聲嘈雜之中,聽得斷斷續續,但他們對楊啟光的恨,哪怕隔著人聲嘈雜她也能感受得如此深切。

她默默念著他的名字,心底的失落悲哀又一次被勾起。他,現在已經淪落至此了嗎?周國,現在已經淪落至此了嗎?

也許真的是做了太久的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近淪落到天香樓,也是整日歌舞升平,兩耳不聞窗外事,她發覺自己竟對世界一無所知了——他們口中的“國難當頭”“國土淪陷”“外敵入侵”,她一個字也聽不懂。在她印象裏,周國就算經歷兩場戰敗,就算經歷朝廷黨爭,也不至於淪落到如此境地——“外敵入侵”,哪個國家敢主動入侵周國?這是她聽錯了,還是那兩人說的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二位公子。”她下意識地叫住那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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