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褫衣廷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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褫衣廷杖

華燈初上的前街,那一棟金碧輝煌而又處處透著脂粉氣息的建築矗立在酒樓之間,格外顯眼。

走進那華麗裝修的門庭,恍惚如來到了另一個世界。放眼望去,盡是些塗脂抹粉、身段婀娜的女子,她們衣著華麗,姿態誘人,像花兒一樣簇擁著,美麗的面孔令人目不暇接。

從廳堂一角的小臺階上,傳來微微的撫琴聲。王春華又挽起高貴的發髻,插著華麗的碧玉簪,她心無旁騖,細長的手指在琴弦上劃過,或勾、抹;或擘、挑,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周遭一切紛雜仿佛靜寂無聲,只是閑雲青煙。

有個微醉的男人註意到了這邊,遠遠把視線投向王春華的臉,只是遠遠一瞥,便再也停滯不動了,連手中的酒灑出去了也渾然不覺。

王春華低頭撫琴,並未擡眼,當她有所察覺的時候,那客官的一雙腳已經站在了她面前。她微微擡眼一瞥,卻並未理會,又垂下眼去,將一切心事傾訴與指尖。而那客官似乎也不打算打擾她,就這樣靜靜聆聽下去。

美,真美,令人窒息的美。男人癡癡望著王春華的側臉——就在剛剛他已經揉了好幾回眼睛,以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在天香樓,若不是身旁的鴇母笑著跟他確定了這件事,他還以為來到了仙境。縱是國色天香的“天香樓”,何時有過這樣氣質絕倫的女子?

琴弦餘音漸漸淡去,男人恍惚回過神來,連忙為她用力鼓了幾聲掌。王春華擡起頭,對視的那一刻,她看見他眼底的癡迷,或是貪婪。

一旁的鴇母使了個眼色道:“春華,咱們魏老爺最愛聽《風入松》,快給他彈上一曲吧。”

王春華聽命,正欲開始,卻聽那客人搖頭道:“不,我平日裏最愛聽《風入松》,可剛剛聽見姑娘彈起《思歸引》與《別鶴怨》,竟覺得別有一番滋味,從未有一支曲子像這樣觸動我。我來這天香樓也有十餘年了,你是第一個讓我對這天香樓另眼相看的姑娘。”

“魏老爺實在過獎,小女不敢當。”王春華回應以恭謙的微笑。

鴇母連忙道:“瞧瞧,魏老爺對你都喜歡成這樣了,你怎麽還這麽冷淡?”

客人卻笑了:“我就歡喜她這樣的。這是她的氣質。可惜這兒人多聲雜,不能盡情享受樂曲。姑娘如不介意,隨我去房間,為我單獨奏上一曲如何?”

鴇母忙貼上了熱情洋溢的笑,“咱們魏老爺可真是好眼光,春華這姑娘,是今天第一天來這兒,不是我自賣自誇,這姑娘是少見的才貌雙全的女子,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跟魏老爺真是絕配,今晚你們一定得好好聊聊,呵呵呵……”

人聲、樂聲交織不絕於耳,鴇母如花似的笑臉、客人癡迷而貪戀的目光在眼前不斷折疊搖晃。王春華靜靜撫著琴身,靜靜望著面前的一切,眼底沒有驚慌,沒有不安,有的只是視死如歸的平靜。

在踏入這扇門的那一刻,她就沒有想過抗拒,只要能徹底甩脫蓮兒的控制,只要能甩脫蓮兒,一切在所不惜。何況為了生存她也早就沒有別的選擇。

歡笑聲,絲竹聲,酒觴碰撞聲,聲聲入耳。

宮中。

“你還有臉來見朕?”

皇上坐在高高的大殿上,一看見下面的人那張臉,就有股莫名的火氣從肚子裏往上冒,聲音也不自主提高了幾度,回蕩在大殿裏,震得人心惶惶。

李敬亭拖著遍體鱗傷的身子站在面前,雖然對皇上的憤怒早有預料,可他也不是傻子,總覺得皇上的憤怒似乎話裏有話,不像是單單是沖著這場敗仗而來。更何況,皇上的身後竟站著一人——楊啟光,那雙眼就如深井一般深不見底,直盯著李敬亭,全然不像他平時的樣子。一時間,李敬亭的心拎了起來,事先準備好的各種臺詞,通通卡殼了。

見了李敬亭渾身負傷的樣子,皇上絲毫不覺憐憫,只是越發心生厭惡,“你們中了這樣大的埋伏,為何你先前沒有一絲預知和防範?軍中出了通敵賣國的內賊,這樣大的事情,為何你不曾覺察出一絲苗頭?”

“罪臣……”

“到底是你福大命大,兩萬大軍悉數陣亡,你卻能夠獨活下來,這其中的巧合你如何解釋?”還沒等李敬亭說出那些蒼白無力的解釋,皇上連珠炮似的發問就堵住了李敬亭的嘴。

身後的楊啟光不言語,嘴角似有怪異的笑,看得李敬亭脊背發毛。

李敬亭忙恐慌地解釋道:“臣自知罪無可恕,萬死難辭其咎,但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包庇通敵賣國之事啊!此事萬分蹊蹺,還望陛下明察……”

皇上不耐煩地打斷:“朕自會派人查明,無需你多言,不論你在這場敗仗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想必也是知道,你現在就該拿人頭來謝罪吧!”

“臣非貪生怕死之徒,只是想死個清白,若能給臣一些時日,臣定當配合調查,揪出那通敵賊人,也不枉為陛下盡最後一份心……”

“夠了,”皇上又不耐煩地揮揮手,“若非念你祖上是開國功臣,你現在早已身首異處了,朕連這番話都不想跟你說。這一回,先饒了你這條命,查收全部家產,貶為庶人!”

一聽這話,李敬亭心稍稍放寬了些,他不想死,並非因為他是貪生怕死之徒,只是他比誰都想了解清楚這通敵賣國的真相,活著,至少有希望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可是接下來楊啟光的話又無異於在那剛剛燃起的希望之上澆了一盆涼水。

楊啟光皺著眉頭道:“父皇,您聽見了嗎,李將軍剛剛說的那番話——‘若能給臣一些時日,臣定當配合調查,揪出那通敵賊人’,言下之意可不就是,您若現在斬了他,不就無法揪出那通敵賊人了嘛?不就是在質疑父皇的偵破能力嗎?這難道不是明目張膽的威脅和藐視嗎?!”

楊啟光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閃出的那一絲狡詐,閃得李敬亭心底一陣涼。

聽了這話,皇上的面孔立馬陰了下來,“李敬亭啊李敬亭,看來你這些年,是在銅州做慣了將軍啊。”

李敬亭脊背一身冷汗,忙磕下頭去,顫抖著道:“罪臣萬萬不敢,只是想配合調查,讓真相早日水落石出罷了……”

楊啟光冷笑道:“無意識間的話語,才最能透露人心。正如那無意識間的夢囈,才最能透露心底所想。”

李敬亭哪裏知道楊啟光的“夢囈”指的是什麽,只有皇帝心中最是有數。這“夢囈”深深地刺激著他敏感脆弱的神經,天知道,他無時不刻在惶恐有人謀反,而今,這個謀反者就站在他面前,居然還在質疑他的偵破能力,藐視他的皇權。

楊啟光斜睨了一眼跪在地上冷汗如雨下的李敬亭,心中只覺好笑,原來這個對手比他想象得要容易對付得多。

皇上幾乎是在用盡全力克制住想要當場殺了李敬亭的沖動——現在殺李敬亭還為時過早,之前就已經與楊啟光商量好了,要先處置,再暗中監視,那樣才能抓到李敬亭謀反的把柄,那時候才可殺他一個痛快。皇上捏住龍椅的把手,深深吸了一口氣,盡力使面色看起來平心靜氣。

“看來,你是早就把自己默詡為皇帝了。”皇上盡力使自己的音調也平和一些。

“臣絕無半點……”李敬亭啞著嗓子還想做最後的辯解。

“四十大板!拖下去!”

一聲令下,侍衛們應聲沖上前來。楊啟光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冷笑,道:“父皇,僅僅四十大板,也許達到了懲戒,卻達不到示威的作用。他方才的話語,可是在公然藐視父皇的能力,僅僅這一點懲戒,恐怕難以讓人信服。”

皇上轉頭望著楊啟光,似在等待他的出謀劃策。

楊啟光輕描淡寫道:“拉去大殿外,褫衣廷杖四十,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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