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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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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了退路

她的眼前仿佛瞄見了一絲絲曙光,下意識轉過頭來。趙清匆匆將她拉去了一旁,一言不發急步快走,直到來到一處無人的小巷裏,左右望望,確認無人跟在後頭,這才匆匆拿出一個布兜遞給王春華。

“快拿著,”趙清壓低了嗓門,匆匆道,“你走得急,我只好臨時收拾了一點盤纏給你,以後要是沒錢了,就來找我拿,記得從西門來,別讓他們知道。”

王春華的眼淚控制不住簌簌落下,喉嚨哽咽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趙清也抹起了淚,“我趙氏一族全部沒落了,就連嫁出去姑母趙湘也未能幸免。原本父親在位時,權傾朝野,浦王、淞王個個對我禮讓三分,自從皇上對父親起了疑心,我在這家中的地位就一如不如一日,起初他們還考慮到母親長公主和叔母南吳夫人尚在,也不敢對我太放肆,可現在,不僅趙家全滅,連皇後娘娘都倒下了,他們再沒有什麽好顧忌的了……”

這些話,並非王春華沒有預料的。眼淚卻還是控制不住簌簌落下,她不斷拿絹子抹著淚。

趙清悲涼道:“我雖為皇舅的外甥女,大概沒有比我還落魄的皇親國戚了,若非我嫁於浦王府,恐怕早在趙家滅門案中和他們一並斬首西市了吧。”

那一袋布兜掂在王春華手中沈甸甸的,眼淚不斷滴落在上面。在趙家血脈裏,她們是僅存的兩個了,如今就連見上一面還要這樣小心謹慎,像兩只夾著尾巴的過街老鼠。

“現在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我的勉兒……”趙清淒涼道,“勉兒才十歲,若不是因為他,我定會追隨趙家而去。”

“別……”王春華帶著濃重的鼻音,紅著眼眶看著趙清,“我們必須活著,好死不如賴活,哪怕像牲口一樣地活著!只有活著才會有希望,想想伯外祖父、堂舅他們吧,他們也許也還活著呢。”

趙清失落地搖頭,“他們在哪裏?在突厥?在土國?還是在別的什麽小國家?他們現在還活著嗎?我不知道,誰也不知道。就算他們還活著,今生今世我們都不可能再團圓了。自從他們決意叛逃的那一刻,應該就料到過今日趙家的結局,春華,不管你承不承認,他們把我們拋棄了……”

“不,不會的。”王春華的眼裏閃著別樣的光芒。她並不知道這股莫名其妙的希望是從何惹來,似乎是心底另一個聲音在呼喊著這個答案——趙鐸他們一定還活著,並且在等待著家人的團聚。

趙清也沒再說什麽,她悲觀的眼神已透視出她對他們的絕望。短暫的沈默後,她最後抹了一把淚,將那個布兜往王春華手裏又塞了塞,留下一個“保重”的眼神,便扭頭匆匆而去了。

……

嘩啦啦……倒茶的聲音。面前的這個倒茶的宮女讓他想起他的女兒趙清。

趙鐸坐在陳國宮室裏,陳國國王就坐在他的對面,一臉凝重。

倒茶的宮女瘦瘦小小的,趙清十多歲的時候與她一樣瘦小,後來嫁於淞王楊成祖,才算把自己養胖了些。

趙鐸並非沒有預料——陳韋兩國突然大舉進攻華亭郡,已然暴露了他在陳國,那麽,留在京城的那些女眷們,必然不會有好下場。

是梟首棄市?五馬分屍?剖腹抽腸?炮烙?淩遲?剖心?生瘞?或是他想也想不到的新式殘酷死法?總而言之,趙家不會留下活口了。自從他決意叛逃的那一刻,就預料到這個結果的。

“還是趙卿算得高明。”陳王的讚許打破了趙鐸對往事的隨想,“這樣一來,我們攻下華亭郡就穩了。”

趙鐸從回憶裏拉出,陷入了片刻的沈默。他腦子裏混混沌沌,不知該想些什麽,只知道這個方向至少是對的——不計一切代價毀滅周國。

陳王一臉勝券在握的笑容,“現在,周國的軍事力量都集中在對抗突厥和土國的追兵身上,想要全滅陳韋大軍,就必須從南方調兵,否則,北方的城池就要失守了。”

這些都是趙鐸之前給他分析的。趙鐸雖為一介文官,對本國軍事只是略知皮毛,可就是這些“皮毛”,在這時候幫了陳國大忙。

陳王自言自語道:“楊弘不敢輕易調兵,他也知道,濮國從沒放棄過他們的野心。”

濮國,是周國西南方向的一個小國,比土國稍小一些,軍事雖然不能與周抗衡,但數十年來一直對嶺南和黔南地區虎視眈眈,在西南地區發起過很多次小型戰亂。

“周國若要調兵,一定是絕密進行的。”趙鐸開口道。

陳王嘴角咧起了怪笑,“如果我們能給濮國釋放一點訊號……”

“南北夾擊,看他如何應對。”趙鐸臉上也浮起了笑。他的笑裏藏著鋒利的恨,也藏著一抹滄桑。恨與悲哀交織在心頭,是他心上永難磨滅的印記。

面前浮現許多面孔,那是文德長公主、李懷瑾、趙松、趙湘,是趙彥、趙清、趙忠銘、趙雲祥,是他已徹底垮臺的趙家。他能想象皇帝楊弘會給他們一個怎樣的死法。他又想起楊啟光,想起昔日對手鄭仁,在扳倒太子之後,楊啟光應該洋洋得意吧。在自己垮臺之後,鄭仁應該日日酒肉吧。

讓他們去爭吧,爭那點可憐的權利去吧!要不了多久,一切都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趙鐸遙望遠方,不知不覺攥緊了手裏的茶杯。

……

西京的大街上熱鬧非凡。

王春華穿著那身樸素的青灰色老粗布的短衫,不知不覺游蕩到了最繁華的前街。她的懷裏揣著趙清給的那個小布兜,那是她最後的一點盤纏。趙清是說過,沒錢了隨時還可以來拿,可王春華不是瞎子,現在這形勢,她已看得十分明白了。

這點盤纏能做什麽?王春華想了想。找間客棧先湊合住著?不出一個月,她就會被掃地出門。即便是能住上兩個月又如何?只是晚一個月被掃地出門罷了。

當人真正淪落街頭時,那些什麽曾經在乎的尊嚴、名譽、人格、底線,統統都變得風一樣輕了。換做昔日的她一定會覺得趙清活得很苦,而現在她竟十分羨慕趙清,羨慕到了極點,只因為趙清還有一個家。

曾經,王春華也覺得愛情至上,所以母親嫁給父親——趙澧蘭嫁給王厚德是應該的,哪怕為此與家族決裂,也是值得歌頌的。現在王春華才意識到這種做法是多麽沖動和天真,如果當時趙澧蘭能得到一丁點來自家族的關懷,王厚德也不敢如此猖狂,蓮兒也不敢如此猖狂,以至於竟讓趙澧蘭死得那樣慘。

若是趙澧蘭能得到一丁點來自家族的關懷,此時此刻,王春華就可以坐在皇後的床邊。在所有家族都被蓮兒扳倒之後,至少還有一處相對穩當的落腳點可以倚靠。畢竟皇後沒有那麽容易被扳倒。

可現在,皇後自己倒下了。

從戰爭的挑起,到敗局的策劃,再到太子的死、皇後的倒下,這一連串,蓮兒計劃得簡直精密。王春華就像個人偶在蓮兒手裏操控著。這一口惡氣就堵在胸口,怎麽也出不去,渾身的力不知該往哪裏使。這種感覺,真叫人糟心透頂。

現在王春華淪落街頭,恐怕也在蓮兒的計謀之中吧?

像是賭了口氣,王春華暗暗咬著牙發誓,下一步的動作一定要超出蓮兒預期,否則永遠都擺脫不了棋子的命運。

不知不覺,她在前街走著,已從西頭走到了東頭,來到了更熱鬧之處,滿大街紅紅綠綠的幌子,寫著琳瑯滿目的美食。

不遠處,一棟高檔的酒樓映入眼簾,它裝修得金碧輝煌,門頭是兩串長長的燈籠,它的漆柱、檐角、門窗的雕花都透著一股脂粉的氣息。直到王春華走得更近了些,看清了門頭的三個大字:“天香樓”。

一股鬼使神差的力量推著王春華邁開腳步,走到正門口的那一刻,腦子裏沒來由地浮現起楊啟光的面孔。

反正他的絕情,她早已目睹了。邁出這一步,她就知道沒有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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