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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反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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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反詩

何員外狠狠地研磨著墨汁,用一支粗筆草草蘸了兩下,在一張鋪開的大紙上龍飛鳳舞地寫起了字。

他寫得咬牙切齒,落筆每個字都好像跟他有仇似的,筆尖的怒火就差沒把這張紙給燒起來了。再看他書房裏的墻上,掛滿了他平日寫的字,有楷、有篆,不管何種字體,至少都是端端正正,可今日竟不知怎的,一支筆如著了魔一般,行走的凈是憤怒的軌跡。

他寫得太入魔了,連何瑞康什麽時候站在他身後都未能察覺。

“香渠流玉砌,汴水坐龍舟。笑飲臨春酒,喜迎槃固侯……”

寫完最後一個字,他氣力未盡,重重把筆往桌上一擱,任憑墨汁濺了一身。

“爹。”何瑞康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嚇得他渾身一個激靈,手猛然碰翻了桌上的硯臺,墨汁灑了出來。他下意識地用身體擋住後面的紙,不願讓兒子看見上面的字。

“別擋了,我都看到了。”何瑞康表情覆雜。

何員外面色大驚,下意識地在身後把紙揪成了一團,想毀掉它。

何瑞康卻一字不差地將那首詩背了出來:“香渠流玉砌,汴水坐龍舟。笑飲臨春酒,喜迎槃固侯。若知臣虜命,豈覆北城囚?來事當由己,嬉時自不憂!”

何員外惶恐地看著兒子。

何瑞康表情十分覆雜:“‘漢靈帝好色,開鑿裸泳流香溝;隋煬帝鋪張,大興民力造龍舟;陳後主頹靡,死到臨頭還泡妞;宋徽宗昏庸,勞民傷財為石頭’——前四句羅列的盡是些昏君,頸聯諷刺南唐後主和宋徽宗玩物喪志,尾聯似是影射當今皇上,哪一句,不像是反詩?爹,你怎麽會突然寫起這首反詩?!”

何員外不作答,他面色鐵青,移開視線,目光中似有烈火燃燒。

何瑞康追問道:“最近宮中是否有什麽大事發生?”

半晌沈默之後,何員外竟突然冷笑了起來:“呵呵,是呀,宮中確有‘大事’發生了,還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呢!”

何瑞康瞪大了眼睛。

何員外繼續冷笑道:“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有個東西要封侯了,難道不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嗎?”

他的表情讓何瑞康既害怕又感到不解,“‘東西’要封侯?什麽東西?不是人嗎?”

“不是人,不是人!是神!是‘華亭郡主’的‘親生兒子’!”

何瑞康越聽越不解,“到底怎麽一回事!什麽‘華亭郡主’?”

“是呀,那個王厚德的徒弟——哎呀,現在已經不能這麽叫她了,她現在的身份,可是華亭郡主呀,她做的那把‘絕世好壺’,可是能輔佐皇上平定天下的‘鈞定侯’呀!六日之後,就要舉行封侯大典啦!那王厚德,竟培養出了個‘侯爵之母’,你說這是不是千年不遇的‘大事’?……”

何員外還在憤憤不平地念叨著,何瑞康卻仿佛聽出了什麽,忙追問道:“你是說,蓮兒做了‘絕世好壺’,被封侯了?”

“‘絕世好壺’,‘絕世好壺’,是的,那真是一把絕世好壺,至少在皇上眼裏,這把秦權壺就象征著一統天下,代表著咱周國也能一統天下,不封它封誰?誰能有這把壺的分量大?!”

何瑞康的臉刷的白了,猛然抓住父親的肩膀,瞪著一雙牛鈴似的眼睛:“你說蓮兒的這把‘絕世好壺’,是一把秦權壺?”

何員外似乎根本沒在意兒子說什麽,只沈浸在自己的憤怒之中,將手裏的那團紙揪得更緊了,就像捏著王厚德的頭顱。

何瑞康的手無力地松開了,從何員外肩膀滑落,他怔怔地望了父親一會兒,猛然轉過身,奪門而出,朝著宮裏奔去。

他要找蓮兒,他要找蓮兒問個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宮中。藏寶閣,制壺間。

陽光又透過雕花窗欞照進屋裏,一雙纖細白皙的手輕撫著一個小小的精美的黃花梨匣子。蓮兒捧著它,蘭花指輕撫過表面,旋起小小的黃銅把手,咯嚓,打開了匣子上對開的小門。

裏頭的那個不起眼的小盒子還在,蓮兒輕撫過它,卻不忍心再打開它。她知道,裏面的寶珠已經不在了。

那顆前世的寶珠,今生也註定要離她而去。可恨的是,那群殺手拿了寶珠,仍然沒有將趙家全部滅口。

除了突厥和土國,放眼望去,再無第三個國家能與周國抗衡。只要趙家人逃往那兩個國家,這次就註定死路一條。但盡管如此,蓮兒並不能確保他們真的逃往那兩個國家。萬一趙家人逃去了其他小國家,豈不是就保住了性命?蓮兒前世的仇,又該如何去報?

小國家太多了,沒人猜得中趙家人會逃往哪裏。更沒有辦法說服皇上再發動其他無謂的戰爭。

蓮兒的眸子裏閃著深邃冷幽的光,默默蓋上了小匣子。

王春華的父族王家,已經被蓮兒滿門滅盡,如今,王春華的母族趙家已經幾乎被她扳倒了,卻在這關鍵的一步出了岔子。她怎能甘心?

就在她陷入沈思之時,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嘈雜的吵鬧。她眉頭微微一皺,收好了小匣子,走出門去。

隱約入耳的是何瑞康的大喊:“我要見蓮兒!誰也別攔我!滾開!……”

聽見是他,蓮兒似乎早有預料,嘴角浮起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

來到門外,見一群侍女正在艱難地阻攔著何瑞康,何瑞康情緒激動,用盡全力推著面前的侍女,好些侍女已經被他推翻在地,痛苦地叫喚。爭吵聲、打鬥聲、勸阻聲、呻(和諧)吟聲,場面混亂不堪。

采蘋也正在勸阻何瑞康:“何少爺,請您理解,司寶庫的規矩是淑妃娘娘和崔尚功那天制定的,這兒畢竟存放的都是皇上最寶貴的物品,您這樣硬闖實在讓我們很為難……”

何瑞康正激動地跟采蘋爭辯,忽然看見了後頭的蓮兒,“蓮兒!”

蓮兒微微皺著眉,來到他跟前,“在皇上的司寶庫面前大肆打鬧,成何體統?如果找我有什麽事,大可以叫下人通知我便是。”

“我……”何瑞康剛想開口,下意識地掃了四周一圈,覺得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談論那事並不妥當,一聽蓮兒那句話似乎也有言下之意,眼珠一轉,順著蓮兒的話道:“是啊,我此番前來,確有要事要對華亭郡主說,不知華亭郡主可否移步說話?”

蓮兒微微點頭,用眼神示意四下,那些宮女見狀,只得紛紛退散了。

蓮兒帶著何瑞康走到了不遠處的一處花叢邊,停下了腳步。

“我知道你找我要說什麽,我也正想為此事找你。”她頭也沒回就開了口。

何瑞康一楞,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麽了,結巴起來。“呃……”

蓮兒的背影孤零零地對著他。盡管她已經尊為華亭郡主,還是穿著過去樸素的綠色襖裙,顯得她的身影格外瘦小無助。他好像隱隱見到她的肩膀在無助地抽搐,像在哭泣。

“蓮兒,你怎麽了?”

蓮兒沒有回答他。他忍不住邁上前,一把扳過她的肩膀,面前竟是一張默默流淚的臉——蓮兒真的在哭!

何瑞康一時懵了,卻也心疼不已,“你到底怎麽了?”

蓮兒淚眼朦朧地看了他一眼,“那把秦權壺,不是我主動給皇上的,是皇上強行拿去的!”

何瑞康大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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