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骯臟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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骯臟萬物

“蓮姐姐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太子都欣賞你的壺藝,慕名而來了呢。”

宮中的制壺間裏,佩蘭一邊幫忙打掃著陳列架上的灰塵,一邊羨慕地看著蓮兒,眼裏閃著崇拜的光,“奴婢聽說,太子從前是對茶器沒有半點興趣的,那王厚德、還有何員外他們的壺,太子瞥都懶得瞥一眼,但如今竟主動跟皇上提出要學習制壺,可見蓮姐姐的技藝實在是太強大了。”

蓮兒看著佩蘭,淡淡一笑。佩蘭這個丫鬟,比蓮兒還小上半歲,目光中透著稚嫩,在這勾心鬥角的深宮之中,像是一股未經汙染的清流。只是這覆雜的深宮中,清流又還能清澈多久?最終不是被殘害了,成為攀高人的墊腳石;就是被汙染了,學會與那些勢力同流合汙。佩蘭天真的大眼睛,多麽像是前世的蓮兒啊,看看前世的蓮兒是什麽樣的結局,也就不難推測今世的佩蘭會是怎樣的了。

蓮兒輕輕嘆了口氣,低下頭去,繼續加工起手中的壺身。

佩蘭沒察覺到蓮兒眼神中的變化,依舊眼睛忽閃忽閃的,天真地看著她,“蓮姐姐,今日就是你去鹹陽宮拜見太子的時候了,奴婢突然有點舍不得你走了呢。”

蓮兒撲哧一下樂了,“瞧你這丫頭,說得跟我不回來了似的,都說了去教太子制壺只是一半時間,又不會成天都呆在那兒,我不還是照樣會過來這邊?否則,我怎麽為皇上制成那把‘絕世珍品’壺?”

佩蘭傷感道:“奴婢只是覺得…以後看到蓮姐姐的機會會少很多,那樣的話…又要寂寞許多了,而且尚功姑姑也很兇…”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頭也埋了下去,情緒低落了起來。蓮兒看著她傷感的模樣,很是心疼。因為歲數太小,佩蘭在宮中沒少被欺負,品級高的欺負她,年紀大的欺負她,體格壯的欺負她,若不是蓮兒來到此處,還不知道她要多受多少冤枉氣。可蓮兒目前也只不過是小小的司珍,做不了什麽,只好心疼地撫了撫她的背,用蒼白無力的話安慰著她,“別擔心,這邊我會多多關照的,讓她們都不許欺負你。畢竟我現在在皇上面前也是有點分量的了,皇上有多喜歡壺,我的地位就有多重要,我的話,別人還是要聽一聽的。”

聽了蓮兒的話,佩蘭情緒好了些,又重新擡起頭來,大眼睛閃著猶豫不定的光,“真的嗎?你一定要早些教會太子制壺,然後早些回來哦。”

蓮兒微笑道:“我一定。”

佩蘭重新綻放起了笑容,她的笑容像陽光下的迎春花一樣清新怡人,在這數九寒天裏溫暖了整間屋子。她捧起手中的一個紫砂壺,對蓮兒道:“那,奴婢先出去整理茶器了,不打擾蓮姐姐制壺了。”

“嗯。”蓮兒微笑著目送佩蘭背影離去,陷入了深深的沈思。馬上,她就要前去拜訪太子了,她當然知道,太子的目的在於什麽。但是,他現在畢竟還是太子,今世她也不打算讓他摔下馬背,目前,表面阿諛的工作還是要做到位的。她的眼角微微往旁邊的角落一掃,落在了一把不起眼的紫砂壺上。

這把壺,仍是從王厚德遺物之中整理出的,不過並非上等貨色,只是王厚德隨手所制的一個練手貨罷了,若拿它來獻給皇上自然是萬萬不可的,但太子一個紫砂門外漢,用這把壺來騙騙他,足矣。既可盡到禮節,也可展示自己身為師父的實力。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了一個輕輕的聲音:“蓮兒。”

蓮兒一擡頭,只見采蘋走了進來。采蘋的臉上有幾分憂色,小聲道:“真的不要緊嗎?你馬上就要去見太子了。”

蓮兒微笑著搖搖頭,“采蘋,不必擔心。”

采蘋仍擔憂不已,“你上次不是說太子把你叫過去沒有什麽好事嗎?那天我盯梢可是盯得一清二楚,就是李懷瑾把太子找來的啊。趙家人的陰謀就是要置你於死地啊!”

蓮兒望著手中的半成品壺,眼底閃著深邃的光,“把褡褳的口捂得緊緊,銀子是出不去了,可也進不來了。如果想對付太子,就要學會迎合他的一系列舉動,以招制招,方可分出個勝負。我若不去,最多是打個平手,而他畢竟貴為太子,萬人之上,我只是個小小的女官,日後他若是想捏死我,還不是像捏死一只螞蟻那麽輕松?這回若是不出手,下回就只有等著被他捏的份兒了!”

采蘋憂心忡忡,“道理是這樣沒錯,可我還是覺得,此舉太過冒險。何況,你手無縛雞之力,打算怎麽對付他?”

蓮兒笑瞇瞇地看著采蘋,“我既然敢這樣說,心中自然是有一本明賬的。否則我怎麽會一點也不怕呢?要去鹹陽宮送死的可是我,我都不怕,你怕個什麽呢?”

采蘋也聽得困惑了,半信半疑道:“你當真有對付太子的良策?”

蓮兒淡然一笑,閉口不言。不是她不想告訴采蘋,而是她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前世,她就對太子的習性和鹹陽宮的構造了如指掌,否則也不可能將太子摔下馬背之事策劃得那樣天衣無縫。今世,她打算利用太子的另一處缺口來扳倒他。但這項計劃牽扯到太多事情,還涉及到了前世,叫她如何跟采蘋開這個口?

她不打算跟采蘋說,更不打算讓任何一個人知道,哪怕是楊啟光。

……

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把王厚德的“練手貨”,行走在去鹹陽宮的路上。路邊的花叢中,隱隱飄來了臘梅的香氣,沁人心脾。

她淡笑了一下,眼裏滿是不屑。那些所謂“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都是一派胡言罷了。為什麽臘梅不與群芳爭春?只不過是它沒有這個能力罷了。瞧它光禿禿的枝幹,低矮的樹椏,脆弱的身軀,花瓣也不俏麗,如何能與陽春三月的百花爭春?它就是大自然的殘次品,它的無能被視作了謙虛,它的醜貌被視作了高潔,人人都用欣賞的眼光去看它,把它身上的一切缺點都放大成了優點,這種盲目從眾的心理,甚是可悲。

蓮兒繼續往前走。路過了一棵月桂樹下,踩著地上的枯葉,腳底發出沙沙的響聲。她瞥了一眼身旁這棵大樹,嘴角又是一抹淡淡的笑,眼裏滿是不屑。

蓮兒極瞧不起這樣開在高高樹端的花兒,它們只不過是仗著天生的高度,就搶占那些低小花朵的陽光雨露,開得芬芳燦爛,何其可惡!它們踩踏著矮小花朵的屍體,散發出的每一縷香氣,都是矮小花朵屍骨的氣味,都是踐踏無辜生命的罪證!

矮墻頭架著一簇簇淩霄藤,寒冬臘月的天氣,花朵早已雕零,只剩一叢叢枯葉與藤蔓。蓮兒又不屑地瞄了它們一眼,這一群趨炎附勢之徒,靠著自己的攀附能力攀上了高枝,就忘記了自己曾是何等無根無基的低賤之輩,仗著一根藤蔓盛氣淩人,纏在高處藐視低矮的花草,何其可惡,何其悲哀!

蓮兒不會可憐它們,因為有些東西,註定就是不值得被同情的。

走著走著,她又走過了荷花池。寒冬臘月的天氣,一池子的蓮花都枯萎了,只剩下光禿禿又蔫巴的莖稈,歪歪斜斜地在湖面垂著頭。蓮兒靜靜觀望了一陣,不禁覺得一陣好笑,想當初,趙澧蘭、錢氏、孫氏、李氏她們,還不就如同這些蓮花一般,看似開得嬌美殷紅、婀娜多姿,卻忘了自己的根基永遠紮在腐臭的沼泥之中。什麽“出淤泥而不染”,都是一派胡言,分明就是這些外表美艷的花朵,內在如淤泥般齷齪不堪,無論如何努力粉飾自己,也終究改變不了惡臭的根基。

蓮兒輕輕笑了一下,不屑地瞄了一眼荷花池。只有冬天到了,它們才會枯萎,露出自己醜陋的本來面目。就像蓮兒親手撕開趙澧蘭她們美麗的面具一樣。

就連這片湖,難道不也深藏著惡臭的淤泥嗎,它以為將淤泥藏在湖底便無人發覺了,還妄圖用那些美艷的蓮花來粉飾自己齷齪的內在,甚是可笑,甚是可悲。

這一切世間的骯臟腐臭,如何逃得過蓮兒的火眼金睛?她對著湖面,冷笑一聲,心中早已將世間萬物的陰暗之面看了個通透。

春風一吹,那些枯萎的花朵便會起死回生,那些生長在樹冠的花朵會狠狠奪走本該屬於她的陽光雨露,那些有香味的花朵會狠狠霸占本該屬於她的空氣,那些嬌艷的花朵會狠狠搶去本該屬於她的愛…

難道要等到春風吹來,它們對她下手才知道反抗嗎?她對它們仁慈,它們會對她仁慈嗎?!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春風永遠不再吹來。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對將來一定會到來的傷害做還擊罷了。

忽然,身後的草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她正欲回頭,那人卻開口說話了:“何事笑得如此開心,蓮兒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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