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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獻好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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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獻好壺

披香殿,透明的珠箔卷簾微拂著精麗華美的漢白玉雕欄和祥雲彩繪的屏風。妓們輕歌曼舞,競艷鬥妍。鐘磬絲竹,笙蕭琴瑟,百樂交鳴。

龍池之畔,鳳簫聲動,羯鼓高奏,悠揚激蕩,如仙樂入耳。皇上坐在正中央金漆雕龍寶座上,佳人美酒,笑逐顏開。

一個身穿鑲邊刺繡大襟衣裙的舞姬款款走上臺前,只見她戴著綴有紅纓的紅黑相間的帽子,耳上墜的是長長的玳瑁流蘇耳環,領口與袖口處均繡著精致的銀花邊,尤其是那腰間的純銀腰帶,由細銀絲編織而成,看起來足有一斤重,那腰帶頭鑲著梅花形狀,中間點綴著一顆光彩奪目的紅寶石,很是耀眼。她的裝扮不艷不妖,不俗不媚,有著濃濃的民族風情,夾雜在其他那些打扮得千篇一律的歌舞伎之中,讓人眼前一亮。眾卿紛紛停下了手裏的觥籌箸筷,轉頭看她,連皇上的目光也被她吸引去了,不知不覺松開了懷裏的何淑妃。

那舞姬輕挪微步,如一只靈巧的燕子,體態輕盈,飄忽若神。她踩著節拍板眼,手指尖柔軟仿若無骨,仿佛孔雀顫動的羽毛,每一個動作如行雲流水,完美得渾然天成。她時而像是一團飄忽在天空的雲朵,在訴說娓娓的心事;時而像是一縷神秘而耀眼的光,照著開滿鮮花的山谷。她輕盈的身段與音樂融為了一體,時而淩波微步,時而旋轉跳躍…

皇上徹底松開了摟何淑妃的手,只怔怔地望著那舞姬了。臺下眾卿亦是呆視著她,不再出聲,生怕錯過她片刻的舞步,便會留下終身遺憾。

鳳簫,鐘磬,彼此交織,她踩踏著輕盈的步點,緩緩走近了皇帝面前。忽然不知怎的從袖口變出一只小巧玲瓏的橢圓形文旦紫砂壺,如燕子靈巧地旋轉了幾圈,來到皇帝面前,纖細的腰肢扭動著,慢慢朝後彎了下去,一雙蘭花指卻從背後斜伸了出來,輕捏著文旦壺的柄,將壺微微一傾——嘩啦啦…一陣好聽的水聲,皇上面前的兔毫油滴盞轉眼被斟了七分滿,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鐘磬絲竹之聲也恰在此時終了。一曲告終,座下眾卿尚沈浸在方才的茶舞之中,許久,一片無聲。又過了一會兒,才終於有人回過神來,帶頭喝彩起來。緊接著,便是雷動的掌聲經久不息。

趙鐸就是剛剛頭一個喝彩的人。此時,他一個勁的鼓掌叫好,看起來十分興奮,那一雙小而銳利的三角眼卻用餘光瞄著角落的蓮兒,目光深處隱藏著令人難解的深邃。

皇上也用力地鼓著掌,大聲叫好,看那舞姬的眼神也愈發喜歡了。好一會兒,才肯放下兩手,饒有興趣地盯著舞姬道:“你跳得真好,朕看得目不轉睛。”

那舞姬躬身行禮,落落大方地低眸淺笑,“皇上過獎,奴家雕蟲小技,充位備數,難登大雅之堂,得此榮幸,實乃三生福分。”

“你叫什麽名字?”皇上迫不及待問。

“回皇上,奴家姓蕭,單名一個‘笛’字。”

皇上左右品味著這個名字,不住地點頭:“磬簫箏笛遞相攙,擊擫彈吹聲邐迤,好名,好名!碧玉簫,梅花笛,人如其名。”說罷,大手一揮,“來人,將上回高麗進貢的那枚寶珠賜予舞姬蕭笛!”

“是。”采蘋和佩蘭忙應道,兩人恭恭敬敬地退去,去司寶庫取那枚寶珠了。

皇帝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遍蕭笛,由頭及腳,在視線掃到蕭笛的手時,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那一把龍旦壺上,信口道:“這把壺遠而觀之,做工精巧,圓潤大方,線條柔美,拿捏在手中剛好能夠掌控,倒起茶來出水爽利,結合你剛才的舞蹈,很是相配。”

蕭笛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忙將手中之壺畢恭畢敬地敬獻了上去,口中道:“回皇上,此壺乃柳司珍所制。”

皇上似乎感到些意外,眉毛微微一動,轉頭望向了角落的蓮兒。蓮兒仍是穿著一身得體的水藍色刺繡衣裙,梳著擰旋盤疊的發髻,耳垂上墜著兩顆小小的水滴玉石,襯得肌膚欺霜賽雪,瓜子臉俊俏水靈,精致秀美,氣質高潔如蘭,凈雅如水。

“蓮兒,”皇上讚許地打量著她,又打量了一遍手裏的壺,“這把壺是你所制?”

蓮兒微微低頭,謙虛道:“回皇上,正是奴婢。”

“好!很好!”皇上重重拍了下手,讚不絕口:“此壺是難得一見的好物,圓潤小巧,又不失大方,每根線條的比例都恰到好處,不突兀、不圓鈍,好似文人雅士,氣質不曲不張,不卑不亢,這股氣度,是朕喜歡的。看得出來,為了這把壺、這場舞,你們一定下了不少工夫吧?”

蓮兒望著皇上,心中隱隱打起了鼓。其實,這把壺只不過是從王厚德藏寶閣裏拿出來的成品,她沒費一分一毫力氣。雖然前世她學過制壺,畢竟只學了短短三個月時間,簡單的仿制還過得去,要做成這樣精致的貢品就十分難了。皇上又是個壺癡,粗制濫造的手藝瞞不過他的眼睛。而如今,王厚德家中的存貨也所剩不多了,且大都是些工藝不夠精湛的,那些做得成功的,早就被王厚德獻給皇上了。她精挑細選了許久,才挑出三把工藝足夠精湛、可以獻給皇上的壺,這把文旦壺就是其中之一,敬獻之後,就只剩兩把了。那兩把能應付多久,還不得知。

她的內心盤算著下一步計劃,面上卻絲毫未顯露痕跡,只是微笑謙虛道:“回皇上,制壺、編舞,奴婢自得其樂;賞壺、賞舞,能使陛下得以愉悅。以奴婢之樂換來陛下之樂,豈不樂哉?”

“好,好!”皇上喜開顏笑,將那把文旦壺捧在手心左右摩挲著,“像這樣的好壺,以後要多制上一些啊,朕不嫌多!”

蓮兒輕輕一笑道:“陛下放心,奴婢已經在制下一把壺,再些時日過後,陛下就能見到它了。”

皇上一聽,來了興致,眉毛也開心得揚了起來,“那是一把怎樣的壺?比我手裏這把文旦更好嗎?”

蓮兒似乎胸有成竹,毫不猶豫道:“回陛下,那是一把您一定會喜歡的絕世好壺。”

絕世好壺?此語一出,舉座皆驚,一片嘩然。縱觀宮廷上下,再有才學之士也不敢說自己所作的詩賦是“絕世好詩”,再懂音律之人也不敢說自己所作的曲是“絕世好曲”,蓮兒,一個芝麻大的女官,只不過獻過兩把壺,都還不如何員外獻的一個零頭多,居然有膽說自己的壺是絕世好壺?

角落裏,趙鐸的一雙小三角眼盯著蓮兒,又泛著深邃的光。

身旁,妹婿楊祖明沒好氣道:“‘絕世好壺’?我倒要看看她一個黃毛丫頭能制出什麽樣的‘絕世好壺’來!”

女婿楊成祖也嗤之以鼻:“到時候我們就等著看她怎麽收場吧。”

侄子趙忠銘卸了一眼皇上案前的文旦壺,悄聲道:“我看那把壺也沒什麽特別的,不就是把一塊泥圍成一圈再搓根泥條貼上當壺把嗎?這誰不會!”

兒子趙彥補充道:“況且上一回的‘鳳舞九天’她只不過是仿制,能有多少水平在裏面,我看這個柳如蓮,水平也就如此了。”

趙鐸始終一言不發,摸著下巴,眉頭微蹙,悄然註視著蓮兒,目光依舊泛著深邃。他心中十分清楚,家人說的那些只不過是置氣之語,蓮兒若不是胸有成竹,又怎會如此毫不猶豫呢?況且,就連“絕世好壺”這個話題,都是蓮兒引導皇上說的。之前,皇上曾明令禁止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推薦美女,但今天這出舞,蓮兒照樣還是見縫插針,將這個舞姬蕭笛推薦給了皇上,不僅邀了功,還換著花樣獻了壺,一石二鳥。

天地之間,隱約有一個巨大的棋盤,所有人都身處這個棋盤之上,唯一能在局外操控棋子的那只手,就是蓮兒。

趙鐸感到一陣脊背傳來的寒意。他遠遠註視著那個十二三歲模樣清秀的女孩,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什麽蛛絲馬跡。可她的神情卻是那樣純潔天真,那雙大眼睛始終清澈見底,嘴角的弧度始終是爛漫無邪的。他總覺得一定有哪裏不對勁,可是盯了她許久也沒能盯出個所以然來。

蓮兒與皇上恭敬地應答,始終謙遜有禮、落落大方。她的餘光早已註意到了一旁的趙鐸,連他們在說什麽,心裏都有一本明賬。

她用餘光看見趙鐸與人談笑著,一會兒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了。嘴角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混雜在落落大方的笑臉裏,誰也看不出什麽。

方才,她已讓采蘋趁路過之時在趙鐸酒杯裏下了些藥粉,而趙鐸並不知情。只要他喝下了那杯酒,她的計劃,便邁出了第一步。

人不犯她,她從未主動害過任何一個人。但凡動了害她念頭的人,她定當讓其受盡世間最殘酷的折磨。難道要伸長脖子等著趙家人這一刀砍下來才叫善良嗎?前世,她還沒嘗夠善良的苦嗎?等到別人一刀砍下來再想反擊,早就來不及了!

滿座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蓮兒優雅地挪步,迎接著諸位賓客羨慕的目光,嘴角揚著自信的笑。她雖然給趙鐸下了藥,但她才不會讓趙鐸舒舒服服地被毒死,更不會讓他死後還享受著皇上的惋惜。她要讓他在受盡折磨之後,寧可拋棄所有,但求一死。

她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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