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繡花鞋尖

關燈
繡花鞋尖

蓮兒手持著一片薄薄的牛角,借著燭燈的微明,精修著一把未完工的僧帽壺生胚,聚精會神,一絲不茍。她用牛角片在壺面輕輕刮著,力度掌握得恰到好處,不一會兒,壺面就被修得如銅面那般光亮潤澤,細膩溫和。

前世,她也只是在成為楊啟光的妻子後,才學習了短短三個月的制壺技藝,對於精深的層面還了解得太少。現在,她不能不利用閑暇時間刻苦練習,以確保將來能夠制出讓皇上滿意的壺。這些,只不過是進宮的第一步。

入了深秋,太陽總是那麽吝嗇,才酉時過半,天已全黑了下來,黑得如同深夜一般。飽飽用完晚膳後,蓮兒便來到了制壺室,安心坐下制壺。采蘋那兒,早已打好了招呼,禁足的那三個人,今天晚上就什麽吃的也用不著送了。她想看看,已經不吃不喝兩天的趙澧蘭再不吃不喝幾日,會是什麽樣。

想到這裏,她捧著壺,嘴角不由得微微揚起了弧度。他們所有人,都不過是她指間的螻蟻。

“篤篤篤”,突然,極輕微的敲門聲響起。她頓時手下一抖,牛角片在光滑的壺面上刻出一道不協調的痕。

“蓮兒。”一個壓低了的嗓門的聲音響起,帶著熟悉的猥瑣的味道,不是那令人生厭的柱子還是誰?蓮兒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又轉瞬即逝,平靜地放下了手裏的僧帽壺,來到門邊。

又是那副嬉皮笑臉的面孔,陰陽怪氣道:“明日一早就是我們出發的日子了,你倒是在這邊制壺,制得挺認真啊?難不成,你還真打算永遠做那個老眼昏花王厚德的徒弟?”

蓮兒板著臉,“叫你去看好趙澧蘭跟王春華,不讓她們丫鬟悄悄送飯給她們的,你卻有閑情逸致跑來這裏監督我?”

柱子怪笑了一聲,“明日一早我們就走了,你卻還在這裏制壺,莫非已經想好了明日要耍什麽花招了?”

“不制壺,我還有什麽可以做的?”蓮兒聳聳肩,“況且,明日一大早我們就走,也並非明智之舉,還是等到太陽升起再出發更為合適,到那時候我們再分頭出門,一定不會被人懷疑,而且街上人多,我們混跡其中,也沒有人容易發現。”

柱子瞇起小眼睛打量了一番她,仿佛要把她的內心看穿,“這樣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別給我耍什麽花招。”

蓮兒無辜地眨了眨眼,“那你倒是說說,我有什麽花招?”

柱子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好岔開話題:“哼,別以為我看不出,今天那個根苗是你找來栽贓大夫人跟大小姐的,還沒達到目的,你會善罷甘休,明日就走?”他玩世不恭地往蓮兒身邊一坐,把腿蹺得高高。蓮兒還沒開口,他又打斷了蓮兒,“我警告你,你可別再打什麽主意,明日我們一走,不管是王家的是是非非,還是西京城的是是非非,從此都與我們無關。我為你殺了那麽多人,你早就已經無路可挑了。”

蓮兒似乎有點不耐煩,“今日之事,不勞煩你多費心,既然老爺已經下令囚禁三人、嚴查此事,必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不論我們在不在京城,趙澧蘭、王春華都會得到懲戒。”

柱子微微吃了一驚,深深打量了她一眼,“看來你已經布好了局,你做事還真是夠狠的。偌大一個王家,曾經與你做對之人無一不是慘死,很快就只剩下老夫人與王厚德孤兒寡母了。”

蓮兒冷冷掃了他一眼,“你今天的話,是不是太多了一點?”說罷,面無表情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柱子卻不慌不忙,嬉皮笑臉的擠了下眼睛:“你以為你還能嚇唬得了誰呀?這個房間,只有王厚德才有資格進來,王厚德現在正頭破血流地躺在床上,這兒倒是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我看我就是在這睡上一覺都沒什麽問題。”他大大咧咧說著,直接在桌上找了個空處躺下去,好像是打算在這兒睡一覺似的。

蓮兒莞爾一笑,“我說,柱子,你難道…就不怕我殺了你滅口?”

柱子忽然一楞,眼底掠過一絲不自然的情緒,又擺出了那副怪笑:“你若是那種不講情義的女子,我當初怎麽會看上你呢。”

蓮兒輕松笑道:“人是會變的,在我們今後生活的日子裏,我若是想殺了你,機會多得是。”

柱子卻毫不猶豫,大大咧咧道:“你是個有仇必報的人,相信有恩也是必報的吧?我如此有恩於你,你會殺了我嗎?”

蓮兒深深盯著他的眼睛,卻沒再能夠發現什麽。兩人的對話如開玩笑一般,又似乎都在試探著對方的心思。

這個人果真是可怕,蓮兒在心中默默道。誰不知道她被敕封為司珍那日,皇上獎勵了她多少金銀珠寶呢!在那一日,柱子原本的私奔計劃必定也有所改變。

他不動聲色,先按照原先的計劃假裝與我私奔,到了某個無人之處,再將我殘忍殺害,以奪取我身上所攜帶的金銀,因為只有徹底離開王家之時,我才會將所有家當悉數帶在身上,也就給了他最好的下手時機。到時候,他帶著皇上賞賜我的財物,遠離京城,起碼這輩子都能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而我,卻慘死他鄉叢林野地,屍骨無存,在所有人的眼裏,還成了個與仆人私通的水性楊花的女子,就算死也不能死得清白。他看上我的人是假,看上我的財物才是真。如此陰險毒辣之人,定要盡早除掉為好,難道要伸長了脖子等著被宰?

蓮兒悄悄瞄著柱子的臉,故作不動聲色,繼續輕刮手中的牛角片,心中卻盤算不已。

呵呵,既然你如此陰險,也休怪我毒辣。我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在自保而已。

小小的屋子裏,燭燈跳躍著火苗,閃爍在蓮兒深邃的眼眸裏。

……

無月,無星的夜。

除了根苗還關在王家之外,這只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夜。大家照樣是用過晚膳,過了一更天便早早睡去了。

根苗已經喊得累了,疲倦地靠在墻上,又慢慢癱坐在地上。桌上,一盞煤油燈亮著微弱的光。關他的這間小房間,位於王家宅院偏僻無人的一角,加上他又被關在大房間裏的小房間,朝外面喊得再大聲,也未必有人能聽見。他一度懷疑自己被遺忘在了這裏,隨著天色暗下來,卻遲遲沒有人給他送來食物,不由得心生恐懼——王家不會把他餓死在這裏吧?

不,不會的。他抱著胳膊,不知是冷的、餓的還是嚇的,微微打了個寒噤。他想著,照道理來說,王家應該是沒有理由忘記他的存在的,畢竟大夫人、大小姐也被禁足了,都要由人送食物過去,沒理由三個人一起忘了吧!

想到這,他卻更是不安了。既然不是遺忘了,那又是為什麽呢?很顯然,有人在故意阻礙,不讓他吃東西,就是為了要讓他餓死在這裏,餓死在這間暗無天日又偏僻的小屋子裏。

不,這與先前計劃的不一樣。先前分明與蓮兒計劃好了,只要他替她做好偽證,便可拿到一大筆銀子,從此遠離京城,過各自想過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如今,他已經餓得饑腸轆轆卻還沒見有人送飯,這難道不是個陷阱?

夜間的寒露直侵他的單薄衣裳,他裹緊被子,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以保留最後一點溫暖不流失,腦中卻不斷閃現各種不安的念頭,以及各種恐怖的死法。

他的確是威脅過蓮兒了。可是那一招管不管用,只有老天知道。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握著什麽蓮兒的把柄,只不過是怕她滅他的口,嚇唬嚇唬她罷了。他也不知道這一招能不能嚇唬得到她,若是嚇唬不到,她完全可能隨時滅他的口。

人不吃不喝,大約三天都支撐不到吧。何況在這深秋的天,一夜比一夜寒冷,他又穿得如此單薄,用不了三天他就會僵死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小屋裏,被人發現的時候只剩一層皮包骨。他越想越慌,不由得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些。

忽然,門口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仿佛越來越近了。他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兩眼警覺地望向門口,那扇緊閉著的小門下邊,有一條不寬不窄的縫隙。

門縫前隱約出現了一只小小的鞋尖,看得出那是雙秀氣樸素的女式繡花鞋。可僅僅是一丁點鞋尖而已,並不能判斷屬於誰。根苗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呼的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緊接著,一雙黑瘦的手把一盤食物放在了門縫邊,道:“這位小師傅,真不好意思,晚膳的時候竟給忙忘了,現在才給你送過來,趕緊吃吧。”

說完,那雙腳就往後退去,似乎是要離開了。根苗骨碌一下從床上爬下來,喊道:“等一下。”

門縫裏看不到那雙腳,但仿佛她是停下了。“什麽事?”

根苗腦筋一轉,道:“晚膳的時候,你不會連大夫人、大小姐她們的食物也忘了吧?”

外頭的那個聲音楞了片刻,似乎是在琢磨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好半天才猶豫著道:“其實你們的飯菜我都準備好了,也給她們送去了,只是在剛準備給你送來的時候,被人叫去做了些別的活兒,所以一時間竟給忙忘了。”

“哦。”根苗將耳朵貼在門上,細細聽著外頭那個女人的聲音,似乎是在分辨什麽。

“沒什麽事我就先去了。”

“哦,嗯,嗯…”根苗應著聲,蹲下身來,費力地把外頭那盤食物挪進了門縫。借著煤油燈的微明,把這盤飯菜仔仔細細研究了個遍。

蓮兒有著充分的殺他滅口的動機,如今他已沒了多少利用價值,只成了蓮兒的眼中釘、肉中刺。可根據他剛才的辨認,那個送飯的丫鬟一點也不像是蓮兒喬裝的,雖然那雙又黑又瘦的手可能是喬裝過的,可聲音怎麽聽都與蓮兒沾不上半點關系,也與今日一直站在蓮兒身邊那個叫采蘋的丫鬟沾不上關系。

對於自己的分辨力他還是十分自信的,那個聲音絕對不是蓮兒,不是采蘋,更不是趙澧蘭,不是王春華,也不是趙澧蘭與王春華身邊的丫鬟。既然如此,便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了。想到這裏,他拿起筷子,放心大膽地享用起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