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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湧泉”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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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湧泉”報之

東方欲曉,晨霧飄渺,露珠懸掛在沈睡的草尖。遠遠地聞見幾聲雞鳴,睜開惺忪的睡眼望了一眼窗外,天色正微明。

趙澧蘭習慣性地翻了個身,微閉著雙眼,打算繼續睡下去。自從皇上下令腰斬王晏,她便發病,至今已是第五天了,每一日無不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她迫使自己不去回想兒子的音容笑貌,甚至迫使自己忘了有過這麽一個兒子,迫使自己成為一個失憶的傀儡,才能稀裏糊塗地活下去。想著想著,那些畫面卻又不聽話地浮現在腦海,她側臥在床,一滴淚水順著眼角慢慢流出,滴落在枕頭上。

她深深嘆了口氣。

“夫人,您醒啦?”她的丫鬟紫藤忙關心地走過來。

趙澧蘭忙裝作不經意般,在枕巾上擦拭了一下眼角,翻過身子來,岔開話題道:“紫藤,你怎麽起得這樣早?”

紫藤笑了一下,“昨晚睡得早,天剛蒙蒙亮就醒了。放心不下夫人的病,就先過來看一看。”說著,像是發覺了什麽,詫異道:“咦,夫人,你的聲音好像變得不那麽沙啞了呢。”

經這麽一提醒,趙澧蘭也才意識到。“嗯?好像是這樣。”

“剛剛翻身的時候,動作也仿佛輕松了許多,毫不吃力了。”紫藤又道。

這麽一說,趙澧蘭越發覺得如此,心中悄然一動,試著伸手支撐著床鋪坐了起來。紫藤又驚又喜:“夫人,您的病情好轉了許多!”

趙澧蘭看著自己的全身,又看了看手臂上的膚色,欣喜道:“好像是好轉了不少,膚色都恢覆正常了,看來那吳大夫神醫的名號確實名不虛傳。”

紫藤也開心不已,“夫人,您還是多歇息著點,畢竟這才剛剛有了點好轉,尚未真正痊愈,奴婢再去給您熬些藥,鞏固鞏固身子。”

趙澧蘭叫住她,“紫藤,你先過來,扶我下床走兩步試試。”

紫藤猶豫片刻,前來扶住了她,為她掀起被子,她的兩腿一點也不像前幾天那樣浮腫了,兩腿放下地,套上鞋,稍一用力就站了起來。她喜上眉梢,向前嘗試性地邁了幾步,只覺雙腿輕盈有力,一點也不像前幾日灌了鉛的樣子。她脫離了紫藤的攙扶,又自己繞著屋子走了一圈,欣喜萬分,“我的病是真的好轉了。”

“夫人的氣色都不一樣了呢。”

趙澧蘭的臉上終於綻出久違的笑容,只是笑著笑著,卻又僵在了臉上,雙目失神地望著前方。

“夫人,怎麽了?”

趙澧蘭的臉色又恢覆了先前的慘白,嘴唇微微動了動,喃喃自語:“只是,治好了我又有什麽用,晏兒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麽希望?”

“可別這麽說,夫人,你還有大小姐、二少爺,他們都是你活下去的希望啊,這些天來你臥床不起,不知道大小姐、二少爺還有少奶奶他們有多擔心呢。”紫藤安慰道。

趙澧蘭微紅著眼眶,抹了一把眼淚,“你說得沒錯,我還有春華,還有景兒,我不該這麽悲觀厭世。”她強顏苦笑了一下,“我今天病情好轉,待他們起來,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嗯。”紫藤乖巧地點頭。

忽然,趙澧蘭似乎想起了什麽,眼中閃過一絲猶疑,問道:“紫藤,我病了好些天了,怎麽一直沒見到靜姝來看我呢?春華、景兒的身體都恢覆了,她還是沒恢覆嗎?”

紫藤的臉突然僵住了一秒,眼神躲躲閃閃,舌頭也好似打了個結,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支支吾吾許久,也沒答出個所以然來。一抹陰雲爬上了趙澧蘭眉間,她心裏閃過一股不妙的預感,控制不住地往最壞的方向想去。“她不會也發了重病,下不了床了吧?”她試探地問道。

“沒有,大少奶奶她…沒有發病…”紫藤支支吾吾,似乎在思考該編織一個怎樣的謊言,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不忍心說出口。

趙澧蘭心中越發不安,聲音也顫抖起來:“她到底怎麽了,你如實說便是,不管發生了什麽我也不會責怪你。怨只怨我自己身體不爭氣,這些天來都未曾關心過他們。”

“夫人,大少奶奶她…”紫藤猶豫著,突然向後退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您饒了奴婢吧,奴婢實在不敢說,二少奶奶吩咐過了,誰也不許說那件事。”

趙澧蘭心中猛然一震,料定事實一定比她想的還要可怕。她沖上去,揪著紫藤的衣領就一把拉了起來,幾乎是低吼道:“快說,‘那件事’到底是什麽?靜姝到底怎麽了?!”

紫藤嚇得忍不住哭出聲來,哽咽著道:“夫人,大少奶奶她…不在了!”

如一面響鑼在趙澧蘭耳邊猛敲了一記,震得她眼前發黑,向後踉蹌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倒在床上,自言自語道:“怎麽可能?她身體一直很好,怎麽可能突然就死了?難道她是自盡的嗎?不可能啊…若是她在家中自盡,這些天府上怎麽會一點動靜也沒有?”

紫藤失聲痛哭,“大少奶奶她不是自盡,而是…在大少爺腰斬當日,她就因為擾亂法場秩序,當場被誅殺了!”

“什麽?!”趙澧蘭如五雷轟頂,氣血攻心,險些一頭栽倒下去,“到底是怎麽回事?”

紫藤抹著眼淚,哭哭啼啼,斷斷續續說出了實情。

……

書房裏。

王厚德也早早起來了,坐在桌前。桌上,一把小巧精致、珠圓玉潤的朱泥石銚壺,正泡著上好的明前龍井,空氣中飄著甘醇濃郁的茶香。他手中持著個小小的黑釉油滴盞,盞裏的茶湯正冒著騰騰熱氣。他眉頭微蹙,似乎心事重重,望著桌上那壺茶出神。“老爺,再這樣下去,茶該涼了。”

直到蓮兒提醒了他一聲,他才一恍回過神來,放下手中的碗盞,“蓮兒,都說了,你不用再這麽叫我了,你既是皇上敕封的女官,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按道理該是我尊稱你一聲才是。”

蓮兒嫣然一笑,謙虛道:“不論蓮兒是否為昔日奴婢,老爺永遠是我心中的老爺。能用我一技之長來挽救老爺的命運,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王厚德嘆道:“王家子女中若是能有一人如你這般單純善良、善解人意,老夫也知足了。”

蓮兒柳眉之間劃過一絲憂慮,道:“昨日,大夫人喝下名醫吳大夫的藥方便睡去了,也不知現在她的病情好轉了沒有。”

“她那樣刻薄待你,還險些摔碎你千辛萬苦制成的‘鳳舞九天’,你卻還如此牽掛她的身子,蓮兒,你真是我見過心地最善良的姑娘。”王厚德望著她清澈如水的眸子,發自內心感慨道。

蓮兒眉間似凝著愁雲,“蓮兒從沒有對大夫人有一絲一毫的怨言。何況,大夫人乃金枝玉葉,身份尊貴,若是有了什麽閃失,王家對趙家也不便交代。”

提起趙家,王厚德從鼻子裏不屑一顧地哼了聲,“王家不欠趙家什麽,需要有何交代?”

蓮兒猶豫片刻,輕聲道:“畢竟,大夫人此次並非肺癆發作,而是被歹人毒害所致,這個歹人,正是王家之人啊。”她輕嘆一聲,幽怨地垂下眼,望著桌上那壺茶,好看的長睫毛抖動著,輕聲道:“一想到王家還住著這樣一個人面獸心的賊人,我內心甚是不安,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啊。”

王厚德面色凝重,點點頭,咬牙道:“所言甚是,這個賊人,我掘地三尺也定要揪出他來。”

“老爺一定要嚴查此事,否則,大少爺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啊。”蓮兒又輕嘆一聲,“大少爺自幼聰明伶俐,天賦異凜,學習制壺技藝如此刻苦努力,正剛剛學有所成,竟栽在了二夫人手裏,真是令人扼腕。”

王厚德沈重的點點頭,忽然猛地反應過來,“你說什麽?‘栽在二夫人手裏’?是什麽意思?”

蓮兒像是吃了一驚,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似的,不由得捂住了嘴巴,驚慌的睜大了眼睛,搖搖頭不敢回答。她越是這副表情,王厚德越是覺得其中有問題,緊緊逼視著她道:“快說,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晏兒的死與錢氏有關?”

蓮兒一副為難狀,猶豫半天,才躲躲閃閃道:“其實,二小姐只是個替罪羊罷了,二夫人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某一夜,我在二夫人窗前無意中聽見了有人在哭泣,就湊上去聽了一會兒,原來是二夫人在自言自語地哭訴,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二小姐被大少爺打了那一巴掌之後,向二夫人訴了苦,二夫人便記恨在心,命白露去調包了大少爺的‘鳳舞九天’。之後,我們一致懷疑二小姐是兇手,二小姐為了母親著想,竟在柴房裏撞墻自盡,以保全母親,老爺,這才是事實的真相啊。”

王厚德怒得目眥欲裂,牙關咬得咯吱作響,猛然一拍桌站了起來,從牙縫中咬出一句:“孽婦錢氏,罪該萬死!”

“老爺息怒啊,都怨我,都怨我…”蓮兒擡起頭,清澈如水的大眼睛裏滿是自責與擔憂。王厚德怒火沖天,哪裏聽得進這些話語,攥著拳頭徑直走向門外,直奔錢姨娘的房間而去,看樣子是要找她算賬了。望著他的背影,蓮兒的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錢氏,你就等著下十八層地獄去陪你的春萍吧。前世你們曾刻薄待我,今世,我必當“湧泉”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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