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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生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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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生一計

深秋的早晨甚是寒冷,草尖上凝結的寒露尚未幹透。

水盆中,倒映出一張無比清秀的面龐,約莫十二三歲年紀。那小臉蛋白皙稚嫩,杏臉桃腮,絲毫未施粉黛,素凈得仿佛一捏就出水。一頭烏黑柔順的秀發被隨意挽了起來,與其他的婢女無異,卻絲毫不顯得土氣,反而更加襯托了那小巧可愛的瓜子臉和俏皮高挺的鼻子。她的那雙眼格外靈動,像是一汪清泉在眸子裏流淌,天真無邪,不沾塵埃。她面上的每一處弧線都生得恰到好處,勾勒出無與倫比的完美線條。她的身材纖瘦嬌小,衣衫已破舊不堪,還打著東一塊西一塊的補丁,比其他的婢女更加寒酸,理應看起來最為落魄,可站在那些婢女之中,蓮兒卻顯得鶴立雞群,容貌勝雪,氣質如蘭,淡雅從容。

看著水盆裏倒映的那張臉,一切預想都應證了。蓮兒盯著十三歲的自己靜靜凝視了許久,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笑意,似乎胸有成竹。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未等她反應過來,“咚”的一聲,後背上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腳,蓮兒猝不及防,頓時失去了重心,驚叫著向前栽倒而去,嘩啦一下撲翻了面前的水盆,趴倒在地。深秋的早晨甚是寒冷,蓮兒本就身材纖瘦,只穿著破舊的薄衣,如今又被一大盆水浸得渾身濕透,不由得渾身打了個哆嗦。水滴順著她烏黑的發絲流下,打濕她清秀的面龐,又從她白皙的脖子上流過,流到她破爛的衣衫上,模樣卻不顯得十分狼狽,反而更添了一分出水芙蓉般楚楚可憐的美。

郭嬤嬤那粗大的嗓門又罵罵咧咧數落起來:“叫你去掃陳列臺,你倒在這裏偷懶閑晃!你來王家一個月了,有沒有一件事是做得好的!剛來第一天就打碎十幾個碗,剛來三天又打碎老爺一把壺,前陣子還放錯藥,險些害死老爺幼子!近來又天天不肯早起,哪天不是你睡得最足!大小姐都沒你睡得足!她日日早起,哪像你,豬都比你勤快!……”

蓮兒不語,心中苦笑,大小姐王春華,畢竟是王厚德的嫡出長女,身份要多尊貴有多尊貴,再怎麽日日早起,也只不過是去花園裏摘花采露,舒筋松骨,悅性養心,哪裏會像蓮兒這般,日日被逼得早起,盡是做些不符合這個年紀的粗活重活,做不好還要挨打挨罵。人與人的差距,莫非是自打在娘胎裏就已經註定了的?

“你們一個個都別給我偷懶,我馬上再過來檢查!”郭嬤嬤罵罵咧咧地走開了,又去指揮起別的奴才,留下了渾身濕透的蓮兒,在深秋的寒風中凍得不禁打了個寒顫。見郭嬤嬤走遠,一個人影悄悄湊了過來,關心道:“蓮兒,沒事吧?”

她一回頭,只見那是昔日最要好的姐妹采蘋。記得在嫁入成山王府時,采蘋已隨她入王府做了貼身丫鬟,如今她重生回到了七年之前,采蘋必定也回到了王家。

蓮兒淡淡地笑了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我沒事。”

“我那兒還有件厚衣服,走,去給你換上吧。”采蘋關心道,拉起了蓮兒就要起身。

“等一下吧。”蓮兒卻推辭了,轉頭望向了另一個方向,眼底閃著不易覺察的冷笑。采蘋朝著那方向望去,只見井邊一個其貌不揚、身材矮胖的丫鬟正在吭哧吭哧洗著衣服,一邊洗嘴裏一邊叫苦不疊。

“知秋?她怎麽了?”采蘋不解,忽然又仿佛明白了什麽,掩口輕笑:“哦,原來你是在看她笑話啊,這個家夥就知道偷懶,每次都把自己的事情攤給我們做,今天郭嬤嬤檢查得特別嚴,她只好自己洗了。哼,這還不是數九寒天呢,叫她嘗嘗冬天洗衣服的滋味才好受!”

采蘋埋怨著,偷偷發洩著內心的不滿。蓮兒卻只是盯著知秋的身影,默默不語,她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悄然轉了幾轉,詭然一笑,起身向井邊走去。

“知秋姐。”蓮兒清脆悅耳的嗓音響起。知秋楞了一楞,印象裏,蓮兒向來膽小如鼠,戰戰兢兢的,叫她哪裏會像今天這樣甜美好聽。

“知秋姐啊,”蓮兒又甜美地叫了聲,臉上是甜甜的笑,粉撲撲的臉頰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很是可愛。她的眼神裏充滿了討好的味道,這倒很符合以往的她,“我真的不想去打掃陳列室,知秋姐,你知道的,我剛來第三天就是因為打掃藏品櫃,才打碎了老爺那把‘僧帽壺’,現在想起這事,心都還怦怦直跳呢,我怕我若是去掃了,心越是慌越會出問題,你能不能……”她討好地晃了晃知秋的袖子,小臉蛋上寫滿可愛和央求,“能不能幫我去打掃啊?我來幫你洗衣服!”

知秋心中暗暗一喜,面上卻表現得不屑一顧:“郭嬤嬤讓你做的事,推給別人算什麽?不就是掃點灰,這點能耐都沒有,以後你還怎麽在王家呆下去?王家角角落落到處是壺,老爺是紫砂制壺名家,雖然近年來進京為官,可偶爾也是要做壺的,你若連掃灰的膽子都沒有,那還不如去別處!”

說起這“角角落落到處是壺”的王家,確有一番來頭。老爺王厚德本乃陽羨人,自幼家境貧困,偶然一次機會遇到了當地的制壺名師,拜其為師多年後,終於習得一手制壺絕活。忽有一日,一把他手制的供春壺輾轉流入了京城,進入宮廷,到了當今聖上的手裏,被嘆為觀止,召進京來面聖,從此便徹底改寫了命運。當今聖上見了王厚德所制的六六三十六式紫砂壺,驚為天物,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壺癡,整日把玩之際,也封了個小小的司務讓王厚德做。自來到京城,王厚德便如同打開了命運的閘門,一路官運亨通,暢行無阻,屢屢擢升,蓮兒剛被賣入王家的時候,他還是禮部主客郎中,短短一個月過去,他已坐在禮部右侍郎的位置上了。

雖然近些年來因為進京為官,王厚德做壺做得少了些,但每逢宮中良辰吉日,他必定要親自做一把壺敬獻上去。這不,明日就是皇後娘娘五十誕辰,他也早已跟皇上拍著胸脯道,會獻上一把集美觀與實用於一體又寓意深厚的壺。只不過他制壺多年,眼力已大不如前,年紀又近了五旬,雙眼有些昏花,做起那些精細的活兒來耗時費力,怕時間延誤,於是這一次,他讓長子王晏替他做了一把“鳳舞九天”壺,已經近乎完成,只待入窯燒制,便大功告成,等著明日敬獻了。

言歸正傳。再說此時蓮兒扯著知秋的衣袖,又討好地晃了幾晃,知秋便也不再嘴硬,面色軟了三分,但說話仍是沒個好氣:“郭嬤嬤可不是只讓我洗衣服,她還叫我去起竈呢。”

蓮兒何等的冰雪聰明,瞬間聽出了知秋的言下之意,順著她的話討好道:“那麽我也幫你去起竈吧,你只需幫我打掃藏品櫃就可以了。好不好嘛?”

知秋內心暗暗一喜,面上卻仍是那副不屑的神情,將蓮兒的手一推,“好了好了,那你趕快幫我洗吧,我去陳列室了。”她向前走去,走出幾步,又不忘回過頭來交代道:“起竈的時候註意點啊,可別鬧出什麽事兒來。”

“知道啦,知秋姐,我起竈可是很熟練的呢。”蓮兒清脆好聽的童音,伴隨著臉上甜甜的笑,一雙大眼睛清澈如水,裏面寫的只有天真。然而在知秋轉過身去的那一刻,她眼底閃過一絲冰冷的鋒芒。

采蘋楞楞地走過來,悄聲問道:“蓮兒,你傻呀,掃灰這麽輕松的事你不幹,居然跟她換著幹洗衣、起竈?”

蓮兒不語,望著采蘋,嘴角掛著一絲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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