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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一枕槐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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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一枕槐安2

韓昭起了個大早,穿戴好興沖沖騎馬到了太和樓。平寧先他一步趕了馬車來,出門前韓昭吩咐過,昨夜玩得晚,不要太早把清辭叫醒。平寧正好先到車廂裏補覺。

韓昭下了馬,瞥見馬車,挑了簾子一看,平寧正呼呼大睡。本想叫他,一轉念,怕是她也還在睡覺吧?他放了簾子,邁步進了太和樓。有小二上來招呼,“韓公子早哇,是來尋紀姑娘的吧?”

韓昭攔了一下,“不急,先給爺上杯茶吧。”

小二極有眼力見,不僅上了茶,還上了兩盤精致的點心。韓昭隨便吃了一點,覺得這酥油泡螺兒做得不錯,甜而不膩。

韓昭讓小二拿果盒裝上一些,回頭拿給清辭路上吃。又想著天熱人燥,讓他再裝上些蜜餞金桔。一想著到她在車上打開果盒子驚喜的樣子,自己倒先笑起來了。

平寧美美睡了一覺,從車上下來。車把式道世子爺已經進去半天了,平寧忙提著裙子往裏去。只見韓昭坐在廳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唇角翹著,看著有些傻氣。他走過去,“爺,您到了怎麼也不叫奴才一聲?”

韓昭難得得好脾氣,淺淺一笑,“看你睡得香,就沒叫你。”

平寧沒受過韓昭這樣柔聲柔氣的話,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好像還是對他呼來喝去的更舒坦些。

“爺,時辰差不多了,我看紀姑娘應該也準備好了,那咱們走吧!”

韓昭點點頭。兩人上了樓,到了清辭的房門前,平寧敲了半天也不見人開門。過了好久,綠蘿才打著哈欠跑來開門,她頭發散亂,顯然剛從夢裏被叫醒。

“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沒起啊?”平寧往裏頭探了探頭。

綠蘿一看時辰鍾,嚇得清醒過來,“呀,都這個點兒了!真是奇怪了,奴才從來沒有睡過時辰。”她忙進去叫香蘭,晃了半天才把香蘭才晃醒。正想再去叫清辭起床,可房內床上根本沒有人,只有桌上一封信,上面寫著“韓世子親啟”。

綠蘿捧了信跑出來,“世子,紀姑娘不見了,這兒有封給世子的信。”

韓昭打開信,上面不過寥寥數語。

“多謝世子,鄭驛留賓,殷殷款待,渡此佳期,人生何幸。但澹園事繁,歸心似箭,難以淹留。匆匆別過,書不盡言,萬請珍重。清辭謹拜。”

平寧瞧著韓昭瞬間變了臉色,就知道事情不妙。踮腳瞄了一眼信,心裏也直咋舌,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還大半夜地跑了啊?難道是昨天韓昭對人家姑娘做了什麼逾禮的事情,把人家嚇跑了?

心裏雖然這樣想,可哪裏敢問韓昭?他對著綠蘿、香蘭斥聲道:“哎呦呦,你們是屬豬的麼,人大半夜走的你們都不知道嗎?難不成睡死過去了!”

“平寧,住口。”韓昭心事淩亂,喝了一聲,合起了信。

是氣他昨天的唐突舉動嗎?但昨天她分明也是歡喜的,不然為什麼會抱住自己?他這裏七上八下不知所謂。平寧覷著他的臉色不敢說話,打了眼色讓丫頭先回自己家。

韓昭枯坐了半天,平寧看他一動不動,忍不住問了句:“世子,你沒事吧?”

過了好半天,才聽他幽幽道:“平寧,我不好了。”

回了國公府,平寧覷著韓昭那心神不屬的樣子幹著急。瞧了半天,索性逞著膽子問:“世子,那你還回書院嗎?”

回嗎?他自己都不知道。當時入書院不過就是為了能潛入澹園偷書,如今書偷到了,心給丟了。

偷來的那本給了蕭蓉,清辭多做的兩本他留著,此時他默默看著書。“只道真情易寫,那知怨句難工。”隨便一翻,都能翻到一句哀詞愁句,句句都像是專為他寫的一樣。

平寧等了半晌不見他回答,只聽見他長長嘆了口氣。平寧撓撓頭,公主也總對著《綺合集》長籲短嘆,怎麼現在兒子也開始對著這本書嘆起氣來?

忽然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接著門“哐”的一聲被推開了,蕭蓉手握著什麼東西神色匆匆。進來時沒留心腳下,差一點絆倒在門口。平寧忙上去扶了一把。

蕭蓉站住了身形,一擡眼瞧見韓昭手裏的書,詫異道:“你怎麼會有這本書?”

韓昭掩了書,心不在焉地往書匣裏一放,“買的。”

“在哪裏買的?”

蕭蓉不依不饒的勁頭弄得韓昭心煩意亂,語氣便不大好。“不記得了。又怎麼了?不是書都還你了,難道還要同父親鬧不成!”

蕭蓉把手裏的東西拿到他眼前,顫著聲音問,“這本書,你從哪裏來的?”

韓昭心頭一跳,面上卻鎮定,“不是你自己的書,我還給你的。怎麼又問我哪裏來的?”

“韓元華!我自己的書,自己會認不得嗎?”

“既然都是書,又有何不同!”

“不一樣!”蕭蓉此時眼眶裏竟然蓄滿了淚水,她抓住韓昭的手臂,哀聲求道:“母親求你了,你告訴我,這本書從哪裏來?”

韓昭被她抓得雙臂生疼。把書給蕭蓉之前,他仔細比對過很多次,根本就是毫無破綻。那書想來有些年頭了,紀清辭連紙張的年份都考慮進去了,做了些舊相。難道這樣都能讓蕭蓉瞧出端倪嗎?

既然讓她認出來了,那他也無話好說。他不信她還會胡攪蠻纏下去,索性也不瞞著她了,“鴻淵閣。”

“鴻淵閣?你怎麼會拿到鴻淵閣的裏書?”

“我偷的。”韓昭一時也怒不可遏,“為了你,我堂堂衛國公世子去澹園做了偷書賊。母親,適可而止吧!”

蕭蓉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喜是悲,眼淚成串地滾下來,但忽然又淒然地笑了起來。她搖著頭,仿佛發現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情,“他騙了我,他騙了我!”說完也不顧韓昭了,轉身就疾步往外跑。

韓昭見她那瘋癲的樣子總不能放心,也跟了出去,這才註意到蕭蓉竟然是獨自騎馬來的。她飛身上馬,狠抽了幾下馬鞭,轉眼就沒了蹤影。韓昭回過神,牙縫裏擠了“瘋子”兩個字,也牽了馬追了出去。

蕭蓉出了京城一路南奔,竟然是往鉞陽山去。韓昭緊跟著蕭蓉,怎樣勸都勸不住,兩人徹夜狂奔,竟然都不曾休息過。到了澹園,蕭蓉跳下馬來,體力透支,人也腿軟腳酸,差點跌倒。但她仿佛什麼都顧不上了,沖上前去拍門,“紀育之,你開門!你跟我說清楚!開門!”

田嬸聽到拍門聲,前來開門。蕭蓉見門打開,二話不說就往裏沖。田嬸身強力壯,一把就抓住了她,“嗳,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怎麼還有硬闖的?”

蕭蓉被她拖住手腕,長眉一擰,“大膽!你敢攔本宮!”

田嬸再定睛一看,這會兒認出了人。二十年風霜雨雪,竟沒在她臉上留下什麼痕跡,那驕縱任性的模樣一如從前。田嬸雖認出了人,但依舊不撒手,“原來是長公主殿下。請恕民婦無禮,但澹園規矩,外姓人不可入園。”

蕭蓉冷笑,“你不讓我進去,就讓他出來見我!”

“這,恕難從命了。咱們先生有過吩咐,不見外客的。”田嬸笑得不陰不陽的,反正這公主來了準沒好事。

“外客?嗬嗬,你不如先問問他,我算裏客還是外客!”

田嬸自然是不想再搭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把人推出去。幾人在大門處拉拉扯扯,有早起過路的,聽到動靜都探頭看過去。田叔聞聲也過來了,見這情狀,打了手勢讓田嬸先讓人進來再說。

田嬸無奈,只得松了手。誰想到蕭蓉進得門來,卻是熟門熟路一路小跑到了聽松草堂前,大聲喊:“紀育之,你出來!”

不見人應門,便走上前不斷地拍門。韓昭跟在她身後,難堪不已,幾次想拉住她,都被她甩開。

清辭手裏拿著筆,怎麼都落不下字。耳邊拍門聲震天,但紀言蹊不讓她去開門,她也無可奈何。

那日自京中回來後,蕭煦的話一直盤旋心頭。她一夜未眠,索性起身。她這裏正好也有白扇面,想著既然韓昭想要她寫扇面,不如先在自己的扇子上試寫。拿出了珍愛的寒煙墨,磨好了墨汁,踟躕著不知道如何下筆。

她自己的字只是端正秀麗,寫男子用的扇面,娟秀有餘卻大氣不足。想了想,決定還是摹寫名家。她極喜歡蕭煦後來送給她的那本字帖,雖然不知出自哪個大家之手,但其字體圓潤又有曠達崢嶸之氣,很適合寫扇面,便用那個字體在扇子上寫字。

寫完了字,時辰還早,反正是醒了,索性往草堂那邊去。她心裏有些亂,想和三叔公說會兒話,只是見了三叔公憔悴的樣子,到了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紀言蹊幾乎又忙了一個通宵,清辭心疼他,給他準備好了早飯,自己便留在草堂內幫他整理昨夜的抄錄。

聽到拍門聲的時候,清辭正要起身開門,紀言蹊卻道:“不要開門。”然後慢慢將面前的白粥喝完,又回到了書案前寫字。

清辭卻坐不住了。她傾耳聽了聽,這聲音有幾分耳熟。過了一會兒想起來,這竟然是公主的聲音。她又看了眼紀言蹊,他卻像什麼都聽不見一般。

蕭蓉奔波了一夜,又累又餓,人也失了力氣,拍門聲漸漸弱了下去。她滑坐在草堂門前,淚如雨下。

清辭在裏面聽著這傷心的哭喊聲,心也被揪緊了。末了,聽見蕭蓉斷斷續續的聲音,“二十年,我就要你一句真話。二十年,都換不來你一句真話嗎?”

清辭悄悄瞧了眼紀言蹊,他手中的筆抖了一下,那個字歪了。她想了想,還是走到他面前,小聲道:“三叔公,有什麼話,當面說吧?您不見她,我怕公主會不肯走。”

外面蕭蓉又恨恨道:“紀言蹊,你不見我,你就不想見你的骨肉嗎!二十年,你不管不問,你對得起我,對得起他嗎!”

韓昭本在遠處冷眼瞧著她,聽到這裏,心頭一個踉蹌。原來,他真的紀言蹊的兒子!為什麼,為什麼!

天空不知何時落起了雨,雨勢由小及大,不一會兒,蕭蓉和韓昭身上都濕透了。

田嬸拿了傘,但他們都不肯要傘。蕭蓉絕望地靠在門上,用僅有的力氣,虛弱又倔強地一下又一下用頭叩著門。韓昭則是呆呆地站著,任憑雨水沖刷。

“三叔公,雨那麼大,公主殿下再淋下去會出事的。”清辭輕輕搖著紀言蹊的胳膊,哀求道。

紀言蹊長嘆了口氣,終於擱下了筆。

清辭明白他是同意開門了,忙跑過去打開門。雨水淋得蕭蓉睜不開眼睛,又冷又累,頭腦也不甚清晰了。門開時,她緩緩轉過頭,還沒意識到門已經開了。

“公主殿下,您快起來吧。”清辭見她樣子十分狼狽,手邊一時也沒傘具,便用手替她遮雨。

“他肯見我了?”蕭蓉的嘴唇發紫,說話的時候微微顫抖。

“您快先進來避避雨吧!”清辭扶了蕭蓉進屋,擡眼就看到了遠處的韓昭。她忙拿了雨傘沖進雨裏,把傘舉在他頭上,“韓公子,你怎麼在雨裏頭站著啊!”

冰冷的雨水順著他俊美的臉龐不斷滑下去,在冷峻的下頜處匯集成水流。那一雙眼睛在這雨裏,越見冷冽。清辭勸了好半天,他的目光才動了動,看了她一眼。

她知道了吧,他是她的堂叔……他偏開臉,冷冷地道:“走開。”

他不知道要去恨誰了,只想讓她走得遠遠的,永遠忘記他曾對她有過那樣的心思。

“韓公子,你拿著傘吧,會淋病的。”清辭不管他冷言冷語,把傘往他手裏塞,“你拿了傘我就走,好不好?”

“那天,你為什麼走了?”他忽然問。

“我……澹園有事我放心不下,所以就先回來了。”她垂了垂眸子。

雨太大,即便有傘,她也被水打濕了,她又把大半的傘舉在他頭上。

天上一個巨雷,清辭嚇得渾身一顫。他下意識就把手覆在她手上,用了些力氣,讓她不要怕。兩個人的手都是冰冷的,誰也沒辦法溫暖誰。韓昭靜靜地望著她,從來沒這樣無助過,想要抱住她,想要問問她怎麼辦……

房內蕭蓉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撕心裂肺的哭喊,“你還想騙我嗎!你不是說過沒愛過我嗎?我問你,‘枕邊人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這句話從何而來?!”

“那時候《綺合集》的板片都被我毀了,你自己重新刻了一套。因為你心中有我,刻板時加了這一句,對不對?你還說過沒愛過我!”

紀言蹊眼皮跳了跳,仍舊是平靜道:“公主不要被人騙了,書市上的書浩如煙海,公主只不過買到了其他的版本。”

“這本不是買的,是你鴻淵閣的!”

紀言蹊終於微微動容。

“你不信是吧?你敢不敢把你的書拿出來!告訴你,書是他從你鴻淵閣裏偷出來的!你還想否認嗎!”蕭蓉手一指門外的韓昭。

清辭聽見她的話,猛地擡頭看他,“韓公子,公主什麼意思?那本書,不是她的?為什麼說從鴻淵閣裏偷的?”

韓昭抱歉地望著她,唇動了動,終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清辭怔楞了半晌,最後低下頭,喃喃道:“大哥哥說的,竟然都是真的……所以你接近我,也只是為了書,對不對?你偷了書,然後又騙我再給你做……”她再也說不下去了,把傘塞進韓昭的手裏,哭著跑開了。

韓昭看著她的背影,連追上去的勇氣都沒有。

雨一直下,直到入了夜也沒有停。清辭躲在廚房裏燒火,眼淚已經止住了。人在爐竈前,前胸已經烤幹了,後背還濕膩膩的不舒服,但她一點都不想理會。田叔田嬸去草堂送飯了。她望了望外頭,遠遠看見韓昭還站在雨裏,傘也被他丟了,不知道被風吹到哪裏去了。她心裏抽疼了一下,強迫自己轉過臉不再看他。

她默默往爐膛裏添著柴,忽然田嬸撐著傘急匆匆回來,“真是作孽呦!公主昏過去了,丫頭快跟我過去幫幫忙!”

蕭蓉被安置在望蹊樓裏,人發了燒,一直說胡話。紀言蹊給她把了脈,寫了個藥方。

韓昭已經換了身紀言蹊的舊衣服。半舊的衣服,漿洗得很幹凈,也沒有熏香。他打量著這身陌生的衣服,如同打量著自己陌生的生身之父。

清辭去庫房裏抓齊了藥,坐在廊子下頭用小泥爐子熬藥。韓昭想了想,還是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清辭目不斜視地盯著瓦罐,手裏輕輕扇著火,註意著火候。他想說點什麼,但剛一開口,清辭便道:“世子放心吧,三叔公的醫術很好的。公主就是太過勞累,又沒吃東西才暈倒的。吃下這劑藥,發發汗就好了。”自始至終,她都沒看他。說完後也不待他說話,起身去做其他的事了。

紀言蹊從望蹊樓裏走出來,韓昭站起身,無聲地看著他。這是他頭一次見這個男人。聽說過太多關於他的傳說,只是沒想到,四十來歲的男人竟然須發皆白,如此蒼老,像是被過往風幹了一樣。仿佛他們說的那個驚才絕艷、舉世無雙的佳公子,不是他。

“是韓世子吧?”他問。

韓昭點點頭,也忘了禮數。

他知道他的身份了吧,可為什麼一個深情的目光也不給他?只是淡然慈祥地看了他一眼。“公主沒有大礙,好好調養很快就會好的。澹園不是久留之地,還請世子早點安排車馬接公主回府。”

真是一個絕情的男人啊!還是這些所謂的清流之士,被世俗的道德所綁架、困擾,因此無法回應蕭蓉的愛意?

但一個人竟然會愛另一個人到如此癲狂的境地,枉顧人倫,拋開禮法規則嗎?蕭蓉叫他看見,一份背德的情欲是怎樣毀了一個人的。

他自己何嚐不是鬼迷心竅?那時候他明明知道她有可能是她的堂侄女,還不是對她動了不該有的念頭?倘若愛而不得,會讓一個人喪心病狂至此,那他就該早早斷了念頭,絕了念想。

過了兩日,韓昭準備好了馬車來接蕭蓉。將蕭蓉抱上車後,他想了想,又返回望蹊樓。清辭從那天起沒同他再說過一句話,但不管怎樣,他必須同她說一句對不起。

清辭見他去而覆返,倒也沒有給他閉門羹。聽他說“對不起”時,她努力笑了笑,只是那樣子讓韓昭心裏更難受。

以前紀家兄妹都不和她玩的時候,董嬤嬤說,外頭危險,那不如就做只烏龜嘍,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不問世事也好。可她根本沒有烏龜那麼堅硬的殼子。她就像一只蝸牛,膽怯地探出頭去看外面的世界,亂花漸欲迷人眼,可還沒看清什麼她就被人碾碎了,連縮回去的機會都沒有了。

清辭垂目,唇角努力揚起一角,那笑裏卻滿是苦澀。“原來都是假的。公子接近我、對我好,不是因為你當我是朋友,而是因為偷了我的書,還誆騙我再給你做一本。我真傻,這麼容易就被人騙了。”

“紀清辭,我對你……”他哽咽了一下,“後來沒有半分假的。”

真的還是假的,她根本不知道。或許大哥哥說的才是對的,一個男子接近一個女子,如果不是想娶她,就是另有所圖的。她心裏是想知道的,是不是她這個人,一輩子都不會有人真心待她、當她是朋友,她曾經擁有的那些溫暖,是不是全是假的?

“那你,會娶我嗎?”她忽然問。

他知道她並不是在要求他做什麼,不是要求他兌現什麼從沒說出口的承諾,只是想要一份確認,確認他所有的心意都沒摻過假。但這兩件事情纏在一起,是沒有辦法用“會”或者“不會”去回應的。

“會嗎?”她又輕輕問了一遍,明明知道答案了,可還想聽他親口說出來。

“對不起,我不能……”

不是不會,是不能。他可以為她不娶別人,可這一輩子,永遠也不能娶她。

清辭從來不知道心痛起來是這樣的感覺,好像要喘不過氣了。她又淒然地笑了一下,“我明白了。不管怎樣,謝謝你對我的好,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大哥哥說的沒錯,是我奢望了,我這樣的出身,原就不會真心有人要跟我做朋友。我在奢望什麼呢?”

她轉身回到房裏,他送給她的東西都用匣子裝好了,抱還給他。

“你的扇面,我怕是不能寫了……這是我前幾日試著寫的,就當給過你了……書上說,水月非真,鏡花是假,浮生如寄——我現在懂那個意思了。真的很美,可都不是真的,再美都是假的,看過就好。”

“東西都還給你,清辭和世子,從此,兩不相欠。”

她並不怎樣激烈的聲氣,甚至可謂嬌柔,只是落在人耳裏卻更叫人痛徹心扉。眼淚靜靜地從她眼眶裏掉出來,她再沒看他,後退了兩步,決然地轉過身,然後關上了門。

韓昭怔怔地捧著那些東西,若是從前誰敢退回他送出去的東,他一定直接把東西扔了砸爛。可現在,他舍不得。若什麼都沒有,那麼他們的那些日子要怎麼算?

沒人知道蕭蓉同紀言蹊在聽松草堂裏到底說了什麼,但蕭蓉卻是不再鬧了。韓昭沒有騎馬,同蕭蓉一起坐在馬車裏。他回來的時候,蕭蓉已經醒了,只是躺著,一言不發。

韓昭打開匣子,最上面放著一把扇子。他打開扇子,一面寫的是“涼月雲開”,另一面寫的是“古松風在”。

“涼月雲開光自遠,古松風在韻難休。男兒但得功名立,縱是深恩亦易酬。”

臭小妞,是想諷刺他是沒有建功立業的紈絝子弟嗎?可惜,深恩負盡。

他看得眼熱,慢慢合上了扇子。匣子裏全是他送出去的東西,漿洗幹凈的衣衫、簪子、一袋子錢……原來,真的兩不相欠了啊。

等到車行了好遠,韓昭才聽見蕭蓉喃喃道:“那裏原來不叫聽松草堂。”

因為望蹊樓才有松,所以到了夜裏,她遠望著他,不是沒有回應的,他在聽著拂過她身體的風。

韓昭靠在馬車壁上,看蕭蓉又流下了眼淚,他從來沒見過母親這般脆弱的模樣。他也不想再指責她了,忽然有些理解她。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他的心再不獨屬於自己,除非忘了幹凈。

可怎樣才能忘了呢?無疾而終的初戀,終究逃不過“造化之陶物,莫不有終期”。

韓昭的心空蕩蕩的,好像丟了什麼很要緊的東西。書院渺渺的晨鍾聲傳來,那聲音仿佛也迷了路,在空曠的山谷裏回蕩,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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