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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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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沒有比這更精彩的開學第一天了。

曾校長推門進去, 一窩的小孩崽子們瞬間安靜如雞,玩具啥的也趕緊收起來, 各個都乖乖的坐好, 兩手搭著放在課桌上,目光炯炯的望著老師。

“上課。”曾校長也很頭疼, 索性把這篇接過不提, 重新拿了講臺上的課本開始帶領同學們繼續上課,“把書本翻到第三頁第一課, 跟著老師一起念‘翻身不忘毛主席’。”

底下的學生們大聲的跟著老師一起念,聲音響亮尾音拖得老長。不過曾校長倒是挺滿意的, 一眼望下去, 每個都是乖乖牌, 跟剛才從窗戶裏頭看到的截然不同。

窗戶外,趙紅英還好奇的多看了兩眼,不過裏面的毛頭和喜寶都沒發現她, 倆小只一人拿著一個課本,認認真真的跟著老師大聲念課文。

“爺爺七歲去要飯, 爸爸七歲去逃荒。今年我也七歲了,高高興興把學上……”

講臺上,曾校長一板一眼的念著, 講臺下,學生們跟著大聲朗讀,甭管懂沒懂,反正氣勢是絕對足的。就是外頭的趙紅英聽得滿頭黑線, 轉身走遠了。她還得回去好好問問,臭蛋到底念不念了,要是不念明年估計也玄乎,看毛頭那架勢估計是不會留級了,臭蛋一個人能行?

那肯定是不行的。

回了地頭上,不出趙紅英的意料,臭蛋果然還在,就跟以前一樣乖乖的跟在袁弟來身邊,一副“我跟媽走”的樣兒。

見趙紅英回來,袁弟來忙伸手推了推兒子:“跟你奶說啊,你要上學。”

臭蛋睜著一雙大眼睛,萌萌的看了過來,眼底清澈無比,滿滿全是天真:“奶,我要上學。”頓了頓,他像是突然回過魂來一樣,楞了楞,又問,“啥是上學?”

袁弟來差點兒沒被臭蛋給氣哭了,再看趙紅英,她倒是不在乎,只是皺著眉頭實話實說:“臭蛋年紀太小了,最好是能晚個一兩年再上。可咱們家孩子都上學了,回頭就該他一個人了,就這個性子,怕是得叫人欺負死。”

別以為小孩子之間就只有童真,事實上矛盾沖突真的半點兒不少。不過,老宋家這邊興許是家風使然,還真沒有吃過虧的時候。強子和大偉就不用說了,他們不欺負別人就謝天謝地了,春麗也是個厲害的,嘴皮子活絡,輕易就能把人說得啞口無言,要是碰上不講理要動手的,她也不怵,回頭就能把兩個哥拖來幫忙,反正春梅和春芳跟著她從沒叫人欺負過。至於毛頭和喜寶,一個是天生搞事的,一個則是被老天爺護著,趙紅英半點兒不擔心。

唯獨眼下這個臭蛋……

“媽,叫臭蛋上學吧,我也是想著前頭幾個孩子都去上學了,獨留下臭蛋一個人,也不適合,你說對吧?”袁弟來目露哀求的望著趙紅英,其實最理想的情況就是叫毛頭和喜寶晚個一兩年讀書,這樣就不怕臭蛋跟不上年歲大的孩子了。可她再蠢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想當初趙紅英也疼菊花,為了能讓菊花和宋衛軍一起去縣城上初中,楞是壓著菊花努力用功,跳了一級才跟上的。

原就是這樣,總不能好處叫你得了,還連累別人浪費一兩年光景。多大臉?

袁弟來只能自我安慰,起碼小學課程還是很容易的,沒道理宋菊花能行,她兒子就不成了:“媽,求你了,叫臭蛋……”

“行了行了。”趙紅英被鬧得頭疼,她本來就對這事兒無所謂,既然袁弟來堅持,那就隨便吧,“你先哄哄他,叫他中午吃過飯繼續跟著毛頭去上學。我回頭跟毛頭說一下,叫他盯牢一點。”

終於如了願,袁弟來高興極了,忙邊幹活邊哄臭蛋,教他一定要乖乖聽老師的話,下課別亂跑,甭管上哪兒都要跟著哥哥……

臭蛋至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半分不耐煩來,基本上就是袁弟來說一句,他就點頭答應一聲。見他這樣,袁弟來總算松了一口氣,想著上午可能就是個意外,到下午一定沒事兒了。

……

中午放學,毛頭和喜寶挎上單肩包,等在學校操場上,見姐姐們出來了,這才歡歡喜喜的跟上去,一串小蘿蔔頭一起往家裏趕。

春麗還納悶了:“早上第一節下課那會兒,我還瞧見臭蛋了,難不成我看岔了?把喜寶當成臭蛋了?”

不用喜寶開口,毛頭就語速飛快的把事兒說了一遍,雖然到最後臭蛋也沒回來,可既然曾校長好好的回來上課了,那就表示臭蛋一定沒事兒:“……我猜他是想三嬸了,就跑去找了唄。”

喜寶跟著點點頭:“我也想媽和奶了,可哥哥說不能回家。”想歸想,不過因為她近兩年時常跟著毛頭漫山遍野的亂竄,倒還真不至於哭著要回家。不過,她是沒鬧,隔壁一年級二班倒是哭了好幾個,好在多半都是結伴上學的,沒有親兄弟姐妹,那也有堂的表的,就像同班的趙宏斌和趙玉蘭兄妹,跟毛頭和喜寶就是表親。

“上學當然不能回家,喜寶你乖乖的,要聽毛頭的話,要是有人欺負你,記得跑去叫我!”春麗一副大姐姐的做派,不過也是,強子和大偉去年就去公社上初中了,她現在就是孩子頭。

幾個孩子邊說邊走,因為離得不算遠,不多會兒就都到了家。

才剛進家門,原本在院子裏玩的臭蛋就蹬著小短腿迎了上來,目標就是黑黝黝的毛頭:“哥哥,帶我上學好不好?”

“你不跑了?”毛頭從挎包裏掏出了兩本舊課本,塞給臭蛋,“這是奶給的。”

臭蛋一臉懵懂的接過來,正好聽到毛頭最後那句話,納悶的反駁:“哥給的。”

“奶給我的,叫我給你。”毛頭耐著性子解釋,“對了,你上午跑出去幹啥?一轉眼你人就不見了,上學要聽話,不到放學時間不能隨便跑掉。等下吃完飯,你跟著我,知道不?”

“嗯。”臭蛋重重的點頭,兩手捧著課本,羨慕的看了毛頭幾人的挎包好幾眼,突然一個轉身撒丫子跑了,邊跑還邊嚷嚷,“媽,我有書了,哥給的!”

毛頭:……敢情我剛才說的話你一句話都沒記住是吧?

難得看到毛頭吃癟的模樣,春麗不厚道的笑了,有她做榜樣,幾個小姑娘包括喜寶在內,都笑成了一團。春麗還說:“要努力當個好哥哥啊,毛頭弟弟。”

這時,臭蛋又跑回來了,聽到春麗那話,忙跟著學:“毛頭弟弟!”

“要叫哥!”毛頭殺氣騰騰的看過去。

臭蛋被驚得打了個嗝兒:“嗝,哥!”緊接著扭頭對春麗說,“要叫哥!”

春麗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半點兒沒當回事兒,只問他:“吃啥好東西了?瞧瞧都打嗝了。”也沒等他回答,就喚上弟妹往堂屋那頭去了,今天是開學第一天,肯定少不了好吃的!

頭一天上學,對於仨小只來說,真的是個稀罕事兒。

起碼喜寶覺得很是稀罕,吃完飯也沒休息,就跟在趙紅英後頭,嘰嘰喳喳的說著學校裏的事兒。說老師教他們讀課文,又說還教了數數,還提到了新交的小夥伴蘭子,還有蘭子那五大三粗的哥哥趙宏斌。

“他長得那麽高那麽高!曾校長說,叫他坐到最後頭去,他本來還想跟蘭子一塊兒坐,可蘭子說要挨著我坐。奶,我左邊坐的是哥哥,右邊是蘭子。對了,臭蛋坐在哥哥的另一邊。”

趙紅英邊聽邊點頭,滿臉都是笑,只覺得喜寶說啥都好聽,直到聽她提起趙宏斌,這才僵了一下。那趙宏斌是趙建設的侄兒,也就是趙紅英的侄孫,長得高大是必然的,因為那小子今年已經十歲了。倒不是趙家故意叫他那麽晚讀書,而是趙宏斌已經留級三回了。

“你跟蘭子玩,再不然就跟著毛頭,別理趙宏斌那傻貨。”趙紅英很想嘆氣,每家都有傻子啊,像她那麽精明的一人就生了仨傻子,孫子裏頭強子和大偉也傻,倒是毛頭小時候看著傻乎乎的,沒想到長大些了反而聰明了。至於臭蛋,看著倒是一副聰明相。

很快,就到了上學的時間,這會兒天氣還是很熱,趙紅英特地往喜寶頭上扣了頂草帽,這才放她走了。

一群孩子蹦蹦跳跳的走遠了。

直到孩子們走了,袁弟來才扭扭捏捏的上前,虛著心氣說:“媽,那個臭蛋咋用舊書呢?還是梅子她們用剩的。”

“那你想要強子他們的舊書?”趙紅英不由的回想起了幾年前袁弟來還討衣服時的情形,忍不住懟她,“就算你看不上小姑娘用舊的東西,那強子他們的還能用?能用也找不到了!”

強子和大偉今年念初二,他倆本就不愛念書,小學一年級的課本早在當初念完後,就已經被禍害得不成樣子了。時隔多年,上哪兒找去?

眼見她誤會了,袁弟來忙擺手解釋:“不是的,我是說……幹脆給買個新的唄!”

“那也得有啊!”趙紅英煩透了這個蠢兒媳婦兒,“誰叫你不早點兒說臭蛋要上學?小學早一個月前就開始報名了,課本啥的都是校長去公社小學領的。你這會兒說要,我上哪兒給你弄去?別說去縣裏,那頭有沒有賣不知道,我也沒那個空閑跑縣裏給你買兩本書!”

懟完轉身就走,趙紅英還嘀咕了一句:“我也是閑的,沒事兒跟個傻子較啥勁兒呢。”

袁弟來一口氣哽在嗓子眼裏,差點兒沒把她給憋死。

這頭,張秀禾抱著大木盆打算去河邊洗衣服,出門看袁弟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哪怕沒看到前頭那一幕,猜也能猜個大概。不過,她沒管這些事兒,反而高聲喚王萍:“磨嘰個啥呢,快些,等會兒就要上工了。”

“來了來了!”王萍也抱了個大木盆出來,大中午的不用下地,可也不能真就在屋裏歇著,正好把臟衣服給洗了,趁著日頭高全給晾起來,等傍晚收工回家一準幹透了。

王萍也瞥了袁弟來一眼,笑了笑啥都沒說,只急急的追上前頭的張秀禾,一並往河邊去了。

……

老宋家的那點子紛爭,可影響不到學校裏。剛開學,哪怕是已經上學好幾年的孩子們也都樂呵得很,更別提新入學的這幫小孩子了。

鄉下地頭玩具少,可好玩的游戲卻是不少。以前只能在家裏跟兄弟姐妹一塊兒玩,現在上了學,同齡的玩伴一下子多了不少。要說上午還沒啥經驗,等到了下午,一年級新生們的挎包裏全裝上了各種小玩意兒。

“抓得快”人手一副,翻花繩和橡皮筋是女孩子的專利,小女孩兒們還喜歡玩糖紙,可惜這年頭這塊糖太不容易了,好看的花糖紙更是少之又少,要是能有那麽一張,絕對是值得珍藏的寶貝。還有人帶了小人書過來,那就更少了,多半都是城裏親戚家的孩子看完不要的,就算這樣,那也稀罕得很。

男孩子們玩得就更歡了,好些手上都拿了家裏人給做的彈弓,不過他們還沒膽子在學校裏瘋,就算要玩也是放個空彈,或者拿破紙團代替子彈。更多的男孩們則是聚在一起玩起了“官兵抓賊”的游戲,鬧鬧哄哄的占據了小半個操場,不到上課鈴響,絕不進教室。

在這樣的背景下,毛頭和臭蛋的組合就相當得引人註目了。

謹記著家裏人的叮囑,下午一到學校,毛頭就一直拽著臭蛋。上課時倒是不用擔心,臭蛋還是很乖的,端坐好不出聲,認認真真的盯著老師和黑板。可一到下課時間,毛頭就苦了,領著去茅坑,還得捏著鼻子等著他出來,再給領回教室。

有回毛頭好奇心起,想看看要是沒他領著,臭蛋會不會自個兒回教室,就躲在角落裏瞧著。結果,臭蛋晃晃悠悠的從茅坑出來,一擡頭沒見著人,他直接就懵了,東看看西瞧瞧,然後擡腿就往外頭走。

“臭蛋!”碰巧喜寶從旁邊經過,一把揪住了他,“哥哥呢?你咋不跟著哥哥?”

臭蛋一臉茫然的看著她,兩人大眼瞪小眼,瞅了半天,最後還是喜寶先投降了:“走,我領你回教室。”

躲在角落裏觀察的毛頭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算了,他還是老實點兒看著弟弟吧。

開學第一天,就在這樣的氣氛中過去了。然而就在放學時,差點兒又出了狀況。因為一年級沒有回家作業,他們永遠都是最早放學的,可他們得等哥哥姐姐們一起回家,就跟中午那樣。可臭蛋不知道啊,放學鈴聲一響,看人家都走了,他也擡腿跟著走。毛頭就整理書包的那麽一會兒,擡頭一看,人不見了。

毛頭:……!!!

等他沖出教室一看,因為放學的緣故,好多學生同時從教室裏一湧而出,而臭蛋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任憑他瞪圓了眼睛也沒把人找到。

喜寶背了個書包,又拿了書包,還把臭蛋的課本裝了進去,走出教室就看到毛頭一臉絕望的看著人群:“又找不見了?沒事兒,丟不了,咱們一起找唄。”

是丟不了,等學生潮散了,高年級的春麗她們也過來了,幾個人齊齊高聲喚著臭蛋,邊走邊找,不出十分鐘就在田埂上找到了蹲著看螞蟻搬家的臭蛋。

看到哥哥姐姐們把自己團團圍住,臭蛋站起身來,低著頭滿腹委屈的說:“我把毛頭哥哥丟了,找不著了。”

毛頭:……呵呵。

有了經驗,毛頭回家就尋了一小節草繩揣書包裏,打定主意明個兒放學前先把人綁住,他就不信了,有繩子綁著兩頭,臭蛋還能再丟了!!

吃過晚飯,幾個孩子圍坐在擦幹凈了的飯桌上寫作業。

強子和大偉羨慕的瞅了眼弟妹,尤其是兩手一攤表示老師沒布置的作業的毛頭幾個,羨慕的眼睛都快紅了。

“你們可真幸福啊,我們老師可兇了,每天都布置作業,早上一到學校第一件事情就是交作業,要是交不上,就要打手板。你看,我今天就挨了五下!”

“我還好,只挨了三下。”

毛頭斜眼瞅著親哥和堂哥,直統統的叫破了真相:“你倆又沒做暑假作業?還是瞎做一氣,全給寫錯了?”

剛抹完桌子打算走人的張秀禾腳步一頓,反手就拍在強子的後腦勺上:“你又沒寫作業!”

“不是啊!”強子冤枉死了,他當然有寫暑假作業,就是錯誤率稍微高了點兒。可暑假作業那麽多,他前頭只顧著玩了,臨到開學前兩天才緊趕慢趕的做完了,還指望他好好寫順便再檢查一遍嗎?“媽,我真的寫了,真的!”

生怕張秀禾不相信,強子重重的點頭,還拉大偉給他做保證。

可沒等大偉開口,毛頭又不怕死的問道:“那你都寫了作業,為啥老師要抽你手板?你挨了五下,大偉哥挨了三下,挨打總有理由吧?難不成是老師不講道理故意打你們倆?”

這下,強子沒話說了,大偉還給了他一下:“叫你亂說,回頭給我媽知道,她也得打我!”

王萍久等不來臟碗筷,就過來看看咋了,正好聽了這話:“啥事兒我知道了就得打啊?”

毛頭把手舉得高高的,這是他今天剛學會的:“我知道,他沒寫作業,他倆都沒寫作業叫老師抽手板了!對吧,喜寶?”

喜寶點頭:“哥哥說的對。”

強子和大偉欲哭無淚,可憐巴巴的看著兩個親媽。可惜,張秀禾和王萍都不吃這套,齊齊的道:“回頭叫你爹收拾你!”

完了……

等大人一走,強子就怒噴毛頭:“就你壞!你的書呢?來,哥哥教你念書,念不好回頭告訴你們老師去!對了,你會寫名字不?來,我教你。”

“我也要學!”喜寶跟著舉手,一年級學得淺,上學第一天更是只學了念課文,以及數數。

對於這個白嫩嫩的小妹妹,強子還是很有耐心的,順手給了大偉一胳膊肘:“你去教毛頭,狠狠的教!我來教喜寶。”

大偉還在思考啥叫“狠狠的教”,毛頭聽了這話已經湊過來了,還帶上了空白本子和鉛筆:“教啊,你教我寫毛頭。”

“嗯,成。”大偉的脾氣其實很好,哪怕剛被毛頭坑了一把,聽了這話他還是拿出筆在毛頭的本子上寫了兩個字:毛頭。完了還問毛頭,“你認識字嗎?來,跟我念,毛頭。”

毛頭一臉看傻子的神情:“我叫你寫毛頭,你還反過來教我念。我傻還是你傻?”說完,他就不管蠢堂哥了,自個兒抓過本子,學著前頭的兩個字,一筆一劃的開始寫。

親眼看到大偉吃癟,強子很是慶幸把刺兒頭弟弟甩了出去,又見喜寶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忙拿過鉛筆,在喜寶的本子上也寫了兩個字,“喜寶你看,這就是你的名字。”

喜寶低頭看了看,還拿手指點著數了數,再度擡頭時,很認真的告訴強子:“大哥,我叫宋言蹊,是三個字。”

強子:……

一旁正在吭吭哧哧寫字的毛頭也突然反應過來了,忙戳了戳大偉:“我也是三個字,我叫瘌毛頭,你給我寫全了。”

大偉:……

本來在認真寫作業的春麗終於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大笑起來,春梅和春芳也跟著湊熱鬧,拿手指刮在臉上:“羞羞羞,哥哥連名字都不會寫。”

“你們會,你們寫啊!”強子怒了,他咋知道宋言蹊三個字是咋寫的,不對,“我會寫宋!”抓過喜寶的本子,在第一行兩個字前又加了個“宋”,“看吧,你叫宋喜寶。”

喜寶眨巴眨眼睛,不解的問:“奶說我叫宋言蹊。”頓了頓,這回的語氣倒是堅定了很多,“我聽奶的。”

那頭大偉也跟著在毛頭的本子上寫了個宋,寫完還欣賞了一下,說:“我覺得我寫的最好的就是‘宋’了。”

毛頭搶回本子,懟他:“我又不姓宋,你在我本子上寫這個幹啥?”

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直接導致大偉懵了半晌:“你不姓宋?等等,咱們全家都姓宋啊,你為啥不姓宋?毛頭,瘌毛頭是你的小名,你大名應該是宋……”啥來著?

“我姓瘌叫毛頭!”毛頭站起身雙手叉腰,“誰跟你說咱們全家都姓宋了?我媽就不姓宋!”

喜寶力挺毛頭哥哥:“奶也不姓宋,奶跟蘭子一個姓,姓趙。”

“哈哈哈……”春麗幾個笑瘋了,只差沒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了。偏偏臭蛋還過來湊熱鬧,可惜他也是毛頭那一國的,拍著胸口自信滿滿的說:“我媽也不姓宋,我也不姓宋,我姓臭叫蛋。”

“其實就是你倆太笨了!”毛頭作了最終總結並完成捅刀任務。

強子和大偉齊齊趴在了桌子上,心好累,感覺再也不能好了。

弟弟妹妹全都是糟心玩意兒!!

……

到底是開學第一天,哪怕再怎麽不在乎孩子學習的家長,也會順口問上一兩句。老生多半是隨口敷衍兩眼,心思全在玩上頭了,新生們倒是更配合一些,基本上都是有問有答的,還會好奇的提些問題。

再有就是,沒到上學年齡或者壓根沒打算上學的那些孩子了,他們有些是單純的好奇,有些卻只有羨慕。

哪怕這兩年裏,因為知青們大量融入隊裏的緣故,很多人家都逐漸重視起了孩子的學習,哪怕不求他們將來當個文化人,多學點知識,萬一縣裏招工了,也能去試試看,要真中了,那不就是成了吃供應糧的城裏人了?哪怕不圖這個,多學點東西也是好的,回頭說媳婦或者嫁人了,不也是個籌碼嗎?

然而,甭管變化有多大,有一部分的思想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別說是現在這個年代,那些人即便過了幾十年,依舊保持著原本的想法,堅定如磐石。

就說老袁家,這幾年漸漸的跟小閨女袁弟來徹底不來往了,哪怕偶爾在路上碰著了,也都是假裝沒看到,默默的走開了。不單是袁弟來,其他幾個嫁出去的女兒,雖然沒有徹底斷親,可來往確實是少了很多。

老袁家也不在乎,誰叫這幾年第七生產隊的日子越過越好了呢?哪怕他們家真正下地賺工分的只有兩個老的,分的糧食也足夠一家人吃了。這裏的足夠當然不是敞開肚子猛吃,袁家兩兄弟和仨小子是絕對不會餓著的,至於別的,誰在乎呢?

對了,這幾年來,袁弟來那大弟又得了閨女,現在是五朵金花。而她的小弟在今年剛開春那會兒再度得了個兒子,也就是仨小子。

頭上有老倆口,中間是兩對小夫妻,最下頭是五個姑娘三個小子,也是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人。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袁家大孫子袁家寶就去上學了,他長得也很好,就是胖了點,不是喜寶和臭蛋那種嬰兒肥,而是真的被養得肥嘟嘟的,小小年紀就已經有將近八十斤了。

袁家老倆口最得意的就是把大孫子養得那麽好,瞧瞧這隊上,那趙家、宋家日子是過得紅紅火火的,可看他們家,不一樣都是些瘦子,看著倒是挺結實的,可身上沒肉就是沒吃好!

身為家裏的金孫,袁家寶跟毛頭和喜寶一樣,都有一個新挎包和一套新課本,以及本子筆橡皮啥的,半點兒都不缺。

問題是,毛頭的那些文具是宋衛國給買的,他現在已經是正式幹部了,拿國家津貼的。當然,跟每個月都有幾十塊錢津貼的宋衛軍不同,他到底只是個鄉下生產隊裏的小幹部,一個月的津貼是八毛六分錢。是不算多,給這錢趙紅英沒拿,叫他給張秀禾拿著,畢竟已經是成了家的人,哪有把錢都給親媽拿著的?這攢了些許日子,別的不說,給小兒子買一套新的文具還是沒問題的。

至於喜寶的東西,她從小到大的吃喝用度,多半花的都是她四叔宋衛軍的錢,當然小姑姑宋菊花也出力不少,要不然光有錢也買不到好東西。

可袁家就不同了,他們既沒有當幹部的兒子,更沒有一個月賺幾十塊錢的軍人兒子,之所以能湊出這些東西來,卻是咬牙賣了點兒黑市糧的。

這年頭的糧食金貴得很,也就是第七生產隊了,連著好幾年都是大豐收。糧食豐收了,每個工分分到的糧食也多了,這也是為啥老袁家一家子到現在還沒被餓死的緣故。不說其他生產隊了,就連城裏到了月底也經常缺口糧,要是攤上家裏生孩子或者有病人啥的,想吃口細糧雞蛋,也沒處買。

別看袁家人窩囊得很,可為了金孫,袁老婆子楞是豁出去了,攢了十個雞蛋,又揣上了兩斤細糧,就跑到縣裏給賣了。挎包還是買雞蛋那戶人家給的,拿來抵了雞蛋錢,課本紙筆啥的,只要在報名時打個招呼,學校會幫著買的。

於是,在家裏姐妹們餓得站都站不住時,袁家寶背著新挎包帶著新課本文具上了學。

晚間納涼時,袁家老倆口還特地領著金孫出去轉了一圈,好叫隊上的社員們都看看,他們家也不是窮得叮當響的。唯一遺憾的是,家裏實在是湊不齊布票,不然要是能扯一身新衣裳穿著上學,那才叫長臉。

等宋家哥仨從外頭納涼回來,一開始倒是沒說啥,等洗漱完了進了屋,都沒忍住跟媳婦兒說了這事兒,包括宋衛民。

袁弟來雖然跟娘家斷了來往,可她其實還是在意的,光聽就是不開口說啥,當然也絕不會湊上去。也正因為知道這一點,宋衛民也沒強求,畢竟那是人家血親,不讓聯系聽聽熱鬧總稱不上錯吧?可他不知道,袁弟來每回聽了娘家的“熱鬧”後,都會一夜無眠。

不過,這次卻是個例外。宋衛民才說了個開頭,就被袁弟來急急的打斷了:“你老管別人家的事兒幹啥?倒是管管臭蛋呢,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媽她一直花著四弟的錢養著喜寶?”

知道啊,這哪能不知道呢?不然家裏哪來的錢給喜寶扯布做衣裳?就算宋菊花每回都能弄來布票或者處理布,那也得用錢買啊,她婆家人對此一直悶聲不吭,就說明沒出一分錢,不然性子再好都受不了。

宋衛民丁點兒彎都沒轉,直筒筒的就說了,還反問:“你不知道?”

袁弟來沒回答這話,只是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叮囑他明個兒一早問問趙紅英。

問啥?當然是問問能不能順便也幫臭蛋出了,橫豎都養了侄女了,多養個侄子有啥關系?再說了,臭蛋不要新衣裳,只要個新書包和新文具。

第二天,宋衛民略遲了一步出門,同趙紅英支支吾吾的說了自己的意思。他特地沒提袁弟來,只說臭蛋是他唯一的兒子,總不能連個丫頭片子都比不上。

趙紅英橫了他一眼,都不需要開口詢問,會說丫頭片子這種話的,全家上下也就袁弟來一個。不過,她也沒打算追究這事兒,都這些年了,她老早就想明白了。

——要想日子過得好,那就不能跟傻子一般見識。

“叫你弟弟替你養兒子?成啊,你寫封信,地址管建設去要,回頭等衛軍回信了,你自個兒瞅瞅他到底願不願意。”撂下這句話後,趙紅英直接走人。

宋衛民心想,這話也沒錯,畢竟是叫老四掏錢,總該同他支會一聲的。打定主意後,他決定先去上工,正好仔細琢磨琢磨該咋寫這封信。

已經走出一段路的趙紅英,回頭瞅了一眼,見蠢兒子已經一臉輕松的往地頭趕了,心下很是嘆了一口氣,她怎麽也想不通,老大老二是蠢了點兒,可也沒蠢到這個地步啊?她剛才那番話明擺著就是奚落,這人……

唉!

完全沒聽出畫外音的宋衛民,還真就仔細琢磨了半天,中午下工回家後,他特地跟毛頭借了紙筆,打算趁午飯還沒上桌,先把信給寫了。可一提筆,他突然就腦子一片空白,咋字都寫不出來了。

“毛頭啊,三叔說,你來寫。”

毛頭倒是丁點兒不客氣,抓過本子拿起筆,一副信心滿滿的模樣,眼見宋衛民還在醞釀,他催促道:“你快點啊!”

“你就寫……”宋衛民憋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衛軍啊,我是你三哥。”又緩了緩,“家裏窮沒錢給孩子買新課本,你能借三哥幾塊錢,給你侄兒臭蛋買新書不?等三哥有錢了就還你。”

叫親弟弟幫著養兒子這種話,打死宋衛民都說不出口,不過借錢應該沒事兒吧?至於啥時候還,就得看他啥時候有錢了。

仔細想想,大概沒啥好說的了,他就說:“就這樣吧,能說明白就好。”

說的是挺明白的,可毛頭寫不明白。事實上,他寫了一溜兒的“毛頭”,還真別說,雖然是昨天剛學會寫的,可他練了一晚上外加一早上,寫的還挺不賴的。

“你寫的是毛頭啊!”喜寶歪著腦袋湊過來看,立馬就把真相給捅破了,“一個兩個三個……你寫了七個毛頭。”

“對啊,我只會寫毛頭。”毛頭滿臉自豪的點頭說。

宋衛民好歹也是念過小學的,提筆忘字是事實,並不代表他真的一個字都不認識。聽了倆小只的對話,再拿過來一看,他就絕望了:“算了,我去找建設,你們先吃飯吧。”

寫信、問地址,趙建設一氣全幫著給弄好了,還附贈了一個信封,順便提醒他寄信得去縣裏的郵局,還得買郵票貼上,最後送人離開。

等人走了,趙建設才跟他爹說了這事兒:“姑她那麽精明,咋生的兒子那麽蠢?還想哄衛軍,衛軍那小子賊精賊精的……”

宋衛民自以為說的委婉,可他忘了一件事兒,並非所有人都是蠢貨,連趙建設一聽就明了的事兒,聰明如宋衛軍,咋可能看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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