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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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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還沒來, 公社小學先放假了。

有了前面幾年的鋪墊,強子和大偉就算考得再差, 也絲毫無法引起家裏人的註意, 唯一叫老宋家上下高興的是,幾個小姑娘考得都還不錯。當然, 這個不錯是相對來說了, 畢竟有兩個哥哥頂在前頭,她們就算剛剛擦過及格線, 那也算是很優秀的了。

趙紅英當即宣布,今年的壓歲錢給雙倍。要是寒假前又都考及格了, 那就再多給一倍。當然, 這個是針對所有孩子的, 如果強子和大偉能行的話,待遇是一樣的。

然而……

強子和大偉笑嘻嘻的跑出了院門,他們寧可不要那幾分錢, 也不打算逼死自己。放假多好啊,可以天天在隊上撒丫子瘋玩。而且跟他們同齡的小夥伴兒們也都放假了, 此時不玩更待何時?

放假第一天,這倆小子就玩瘋了,要不是擔心回家晚了沒飯吃, 他們都能在外頭玩一夜。幸好,幾個小姑娘依舊靠譜,哪兒也沒去,就待在家裏寫作業、洗菜、洗衣裳, 順便帶妹妹玩。

春麗作為家裏最大的女孩兒,會做很多事兒,不過比起其他人家打小就幹活的女孩兒,她還是很幸福的。比她大的兩個哥哥咋瘋都成,沒她的事兒,她一般只需要照看春梅和春芳。現在嘛,又多了一個小喜寶。至於毛頭,他比兩個大的還能瘋,臭蛋則叫袁弟來看得牢牢的,半刻都不叫離開她的視線範圍。

總得來說,春麗帶妹妹們還是很輕松的,誰叫幾個妹妹都是老實乖巧的性子呢?

趙紅英一開始還有些不大放心,晚上特地問喜寶:“在家裏玩的好不好?明天要待在家裏還是跟奶奶去知青點?”

喜寶懷裏抱了個布老虎,那是張秀禾以前給她做的,之前都塞箱子裏忘記了,前不久又給尋了出來。這不是生怕她一下子離開了奶奶會哭鼻子,張秀禾叫春麗看著妹妹,一哭就拿布老虎哄她。

“跟姐姐玩兒。”喜寶笑嘻嘻的拿手捏著布老虎的臉頰,她今天玩得很高興,春麗教她念兒歌,又帶她玩翻花繩。唯一叫她納悶的事兒,毛頭跑哪兒去了?

先前,喜寶因為天天跟著趙紅英,她是真的不知道毛頭一天到晚的在幹啥,還以為他跟其他哥哥姐姐在一塊兒呢。結果她今天一整個下午都待在家裏,楞是沒瞧見毛頭,直到太陽都快落山了,他才慢悠悠的回來。

毛頭哥哥上哪兒去了?

這個問題直到她進入夢鄉了,還一直盤旋在腦海裏。毛頭不用上學,沒有跟哥哥姐姐在一起,也不是去找奶奶了,那就是去找媽了?可媽很早就回來了,沒見著毛頭呢。

第二天,喜寶決定親自探查敵情,等家裏的大人們都陸續出了門,她躲在堂屋門後,悄咪咪的往院子裏看。

春麗納悶了:“喜寶你幹啥呢?”

喜寶“噓”了一聲,仍目不轉睛的盯著院門口。毛頭這會兒是去屋後餵雞了,可他如果要出門的話,必然要從院門口走,正好堂屋是正對著院門的,只要牢牢盯著,一定能看到毛頭的。

果然,沒過多久,毛頭就拿了個破盆子從屋後走到了前院,也沒跟其他人打招呼,就這麽出了院子。

“姐姐,我去找哥哥。”喜寶小聲的跟春麗說了一句,然後飛快的跑出堂屋,沖過院子,跑出了院門。

……

毛頭正盤算著今天往哪裏去挖蚯蚓,前幾天去過的那幾個地方都不用去了,去了也一準沒收獲。也許他可以往東邊菜地那頭去,好久沒去那頭了,說不準已經攢了很多蚯蚓了呢。家裏的母雞最愛吃蚯蚓了,吃得多才能痛快的下蛋。

這麽想著,他臨時改了道,準備往東邊去。

“喜寶?”

喜寶沒想到自己那麽快就暴露了,委屈的嘟著嘴:“哥哥每天都跑出去玩,都不帶上我。”

“你不是喜歡跟著奶奶嗎?”毛頭走上去拉過她的小胖手,“走,哥哥帶你去玩兒!”

這下,喜寶高興了,顛顛兒的隨著毛頭往前頭跑,邊跑還邊問:“咱們去哪兒啊?玩啥呀?”

“等下你就知道了。”

雖然毛頭已經有段時間沒往東邊去了,可第七生產隊統共也就那麽小地方,每一寸都叫他摸遍了,只不過之前正好尋了幾處蚯蚓多的地方,叫他狠下心來折騰了七八日。這不,昨個兒瞅著蚯蚓已經不多了,他決定先暫時挪個地方,等這邊養回來了,再繼續過來糟蹋蚯蚓們。

當下,毛頭就領著喜寶往東邊走了十來分鐘,這還是考慮到妹妹腿短走不快,要是他一個人來的話,“嗖嗖”的就竄走了。

終於到了地頭上,毛頭先叫喜寶乖乖待在旁邊,自個兒找了塊大石頭跳上去,東瞧瞧西看看,很快就叫他尋到了一處合適的地方。

這蚯蚓挖多了,他非常清楚哪兒能挖到多多的蚯蚓,保準一找一個準兒。等確定地方後,他就牽著喜寶下了田埂,指著一個角落處,說:“我打賭,這裏的蚯蚓一定很多!”

喜寶也是鄉下孩子,哪怕平時不怎麽下地,也經常瞧著毛頭端了個破盆子,裏頭裝著很多黑乎乎的東西,她不知道那是啥,卻知道家裏的母雞很喜歡吃:“是雞的飯飯嗎?嗯,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你別挖,你就看著挖。”

盡管小兄妹倆打小一道兒長大,可毛頭確實不知道他這個小妹妹有多能耐。不過,因為張秀禾自小就交代他,要對妹妹謙讓點兒,他都已經習慣了事事讓著妹妹,還無師自通的學會了照顧妹妹。

“好。”喜寶學著毛頭蹲下身子,一雙小胖手托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毛頭尋了塊石頭,吭哧吭哧的挖著泥土。

不多會兒,一大群蚯蚓就蜂擁而出,把喜寶高興的跳起來就拍手:“哥哥快抓,抓起來拿回家給雞吃!”

毛頭一面“哦哦”的答應著,一面整個人有些木木的,下意識的伸手去抓蚯蚓,一把一把的直接抓起來就往破盆子裏擱。他這個盆子,原本不是家裏的東西,而是在山腳下撿來的,看這個樣子應該是哪家用來餵雞鴨的食盆,不過底下被磕了個洞,邊緣也裂開了些,他撿回來以後,叫他爹用木塞子給堵住了洞,盡管還是會漏水,不過用來裝蚯蚓是再好不過的了。

——這是他先前的想法。

在今天過後,毛頭再也看不上這個破盆子了,原因很簡單,這破盆子也太小了,才抓了幾大把,就已經裝了個七八分滿。又一會兒,整個盆子都被裝得滿滿當當的,眼瞅著已經進去的蚯蚓就要跑出來,偏偏剛才被他挖開的泥土裏,仍然在不斷的往外湧著蚯蚓。

這下,毛頭可傻眼了。

喜寶不明就裏,只高興的拍手跺腳,一個勁兒的給毛頭吶喊:“哥哥抓呀!抓呀!好多好多的雞飯飯!”

毛頭欲哭無淚,他也想抓啊,可這咋弄呢?以前他往往會在一個地方挖七八個坑,甚至有時候還會轉移陣地,忙活一整上午,可能都裝不了半盆。可今個兒呢?一想到雞吃了蚯蚓就會拼命的下蛋,他就特想兩手多抓一些,直接往家裏雞窩送。

那破盆子誰來端?

左看看右看看,毛頭恨不得立馬飛回家把大木桶給拎來,可惜這樣也不成呢,萬一他一走,蚯蚓就跟著跑了呢?還是就地找找還有啥可以裝蚯蚓的?

“喜寶,你幫哥哥找一下,有沒有盆子啥的。”毛頭跳上田埂,睜大眼睛往四周看,可盆子哪裏有那麽好找了,就他手裏的破盆子,也是在外頭跑了好久,才無意間發現的。這兩年裏,他一共就碰上了這麽唯一的一個。

喜寶也學著他的樣子瞪大了眼睛,四下張望:“沒有啊!哥哥,家裏有盆子,大面盆!”

“來不及回家了,咱們再看看。”毛頭低頭看著那坑裏不斷湧出來的蚯蚓,直覺告訴他,自己一定是運氣太好了,碰上蚯蚓窩了。可說不準一會兒就不見了呢?這麽想著,他就更著急了。

可惜,盆子也好桶子也罷,都不好尋。隔了好半天,他倆都一無所獲。

“沒有。”喜寶無奈的攤了攤手,然後把小胖手伸到她肚皮上的小兜兜裏,摸出了兩塊硬水果糖,“哥哥,吃糖!”

山珍海味他都吃不下去!!

毛頭心痛得無以覆加,徒然間靈光一閃,麻利的把自個兒身上的衣裳給扒了下來。他的衣服跟其他孩子的不同,是他媽獨創的麻布袋子。當然,面料並不是麻布,只是說這個造型比較奇葩。他把衣服一脫,衣擺那麽一紮,原本就已經夠糟心的衣服,這會兒瞅著就是個完完全全的麻布袋子了。

“喜寶等著,看哥哥把蚯蚓都裝回家!”

說幹就幹,毛頭再度跳下田埂,先把那盆就快要逃跑成功的蚯蚓先往衣服裏裝,然後一把一把的掏坑裏的蚯蚓,越抓越帶勁兒,一直到他那件麻布袋子衣服都快裝不下了,才總算停了手。

太重了,他都拿不動了。

不過這不要緊,把領口袖口紮緊了,把蚯蚓連同麻布袋子衣服一並藏起來後,他回頭又拿破盆子裝了一些:“喜寶,你找個地方躲起來,看著咱們的東西,要是有人來了,也別出來,盯住了看是誰,回頭叫奶奶打上門去。”

喜寶睜大眼睛看著毛頭,然後重重的點頭:“好,我看著。”

毛頭抱著他的破盆子,一溜煙兒的跑回了家。

來來回回倒騰了好幾次,他終於把所有的蚯蚓都送回了家,最後一次,他是拖著半袋子抱著一盆子,身後還追著個蹦蹦跳跳的小尾巴,一道兒高高興興回了家。

……

家裏,趙紅英都要瘋了,她給知青們做完飯後,正好攤上糧食不多了,又依著名冊去隊上領糧食。結果趙建設那小兔崽子居然跑到公社開會去了,她又跑去找宋衛國,兜兜轉轉了半天,才總算把糧食領了回來,收拾好後,往家裏一瞧……

“喜寶呢?!”

春麗忙跑過來告訴她:“奶奶,喜寶跟著毛頭出去玩了。對了,毛頭剛才還回家了,抱著好多好多的蚯蚓啊!呶,就在這兒!”

因為蚯蚓太多了,雞窩裏的食盆也放不下那麽多,所以毛頭索性就把一堆的蚯蚓全倒在了自家的木桶子裏,就是家裏平常用來打水的木桶。

順著春麗的指示往那邊的木桶裏一瞅。

趙紅英:……!!!

饒是她這個老莊稼把式,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乍然看到一大桶子的蚯蚓,那感覺別提有多酸爽了,汗毛根根豎起來,大熱天的連冷汗都要被激出來了。

“這咋回事兒啊?!”

春麗好聲好氣的替弟弟解釋:“這是毛頭用來餵雞的,他說他今個兒挖到了蚯蚓窩,怕雞給吃撐了,就先放到這裏,等回頭慢慢的餵雞吃。”

蚯蚓窩?這是蚯蚓開大會被端了老巢吧?

趙紅英頭皮都要炸了,半人高的大木桶啊,楞是叫他裝了個一小半,粗粗一看,大幾百條蚯蚓,而是每一條都是又粗又長,有一些看著都跟小蛇差不多了。你說這孩子的膽子咋那麽大呢?

等等!

“麗麗啊,你剛才說喜寶是跟著毛頭出去的?”趙紅英猛的回頭看向春麗,滿臉的絕望和不敢置信。

然而,春麗似是完全沒有感受到趙紅英此時此刻那無比崩潰的心情,只重重的點了點頭:“對啊,奶奶。喜寶就是跟著毛頭一塊兒出去玩的。”

行了,不用說了,她明白了,她都明白了。

帶著無限的悲傷和崩潰,趙紅英一步三挪的往院門口去。雖然隊上是不大,可到處都是田,再說這會兒離秋收不遠了,好多地方莊稼都有半人高了。兩個四歲的小孩子,往哪兒去都是有可能的,她真不抱啥希望能找到這倆。所以,還是耐心的等著吧。

等啊等啊等啊,終於,在吃午飯之前,毛頭領著喜寶回家了。

毛頭光著上半身,下頭只穿了條大褲衩,一手拖著他的麻布袋子衣服,一手抱了個破盆子,黑乎乎的臉上滿是興高采烈的神情。

他這個形象,咋說呢?除了光著身子有些出乎趙紅英的意料之外,其他的都還算合情合理。再一個,毛頭光不光身子,要不湊近看真發現不了,因為他之前的衣服就是黑乎乎的,而他本身的皮膚跟那麻布袋子幾乎是一個色兒的。

橫豎毛頭在趙紅英眼中也沒啥形象可言,所以他變成啥樣子,都不會惹來驚呼的。可他身後的喜寶……

“奶!”喜寶蹦蹦跳跳的跑到趙紅英跟前,“哥哥今天帶我去抓蚯蚓了。”

趙紅英心口在滴血,她的心肝寶兒啊,之前養的白白嫩嫩,衣服更是幹凈整潔,甭管哪個看了都會誇一句“孩子長得真洋氣,一點兒也不像隊上的,比城裏孩子都好看”。而現在,繡花小布鞋邊上面上全是泥巴,腿褲上也沾了不少的臟東西,白胖的小手臂上還沾了泥土和雜草,兩只小胖手更是黑乎乎的不知道抓了什麽,最叫趙紅英無法接受的是,喜寶那白凈的臉頰上,居然也抹了兩道泥印子。

再一聽喜寶那話……

“毛頭!!!”

毛頭才沒空理會他奶,他這會兒正忙著把袋子裏、盆子裏的蚯蚓都倒騰到木桶裏。好不容易把最後一條蚯蚓都放進去了,瞅著泥糊糊的麻布袋子衣服,他到底沒狠下心來往身上套,而是盯著看了一會兒,扭頭問春麗:“姐,我把衣服弄臟了,媽會罵不?”

春麗不以為然的點了點頭:“罵呀,你哪天不挨罵了?你從小就是被媽罵著長大的。”

仔細一想,也沒錯。毛頭就放心了,把衣服往木桶上一搭,自個兒跑去洗手了。

結果,才走到一半,趙紅英就攔下了他:“毛頭!瘌毛頭!!”

“咋了?”毛頭完全不知道自個兒幹了啥壞事,你說把衣服弄臟?可洗衣服是他媽的活兒,他奶從不會因為這個罵他,再說了,他不是還幫著家裏挖了那麽多的蚯蚓回來嗎?

“你還問咋了?哪個讓你把喜寶領出去的?”趙紅英沖著他怒目而視,“你給我記住了,以後不準再帶喜寶出來玩!”

“為啥?”毛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啊,奶我跟你說,妹妹她可好了,我以前都挖不到那麽多蚯蚓的,今個兒帶上她,一挖一個準兒。我叫她守著蚯蚓坑,跑了一趟回去,一條蚯蚓也沒跑!”

“你給我邊兒玩去!”趙紅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個熊孩子,帶著喜寶當然能豐收了,這世上再沒有人能比她更有經驗了。至於蚯蚓不跑,那是肯定的啊,老天爺就等著你來收呢!

毛頭氣鼓鼓的看著他奶,一臉的不甘心。

趙紅英當然不能叫這麽個小孩崽子給唬住了,立馬出聲警告他:“你就給我記住,不準再帶喜寶出去玩,要去你自己去。不!準!帶!喜!寶!”

喜寶被春麗領著去洗手洗臉了,她沒看到這一幕,等她出來時,趙紅英已經去竈間生火做飯了,而毛頭則是氣鼓鼓的立在木桶子旁。

見狀,喜寶顛顛兒的跑到毛頭身邊,仰著小臉問:“哥哥,咱們下回上哪兒玩?”

“噓。”毛頭把喜寶哄到了屋後,在她耳邊悄聲叮囑了一會兒,見她眼睛亮晶晶的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來。

哼,你不叫我去,我就不去了嗎?想得美!

……

下午,原本趙紅英是可以抽出空來的,結果那見不得人閑的趙建設又搞事了。

他上午去公社開會了,中午回家後,立馬派人挨家挨戶的通知起來。這三伏天的,大中午沒法下地,所以他讓人把社員們都叫到糧倉前的空地上來,說是有要緊的事兒通知。

通知的是全體社員,當然也包括知青們,可這裏頭並不包括小孩子們,尤其是十歲以下的,基本上都是屬於哪兒涼快待哪兒去,別擋在跟前礙事兒的那種。

其他人家是由幹部們通知的,老宋家和隔壁二叔家則是讓宋衛國通知的。得知這個消息後,趙紅英差點兒忍不住把宋衛國拍死:“開會開會,就知道開會!他趙建設還能幹點好事兒不?一天到晚的說這個說那個,他以為上下嘴皮子一扒拉,地裏的糧食就能都飛到糧倉裏,對吧?”

宋衛國驚呆了,他不知道他親媽這又是咋了,只能眼帶驚悚的安慰道:“媽,這回只是個小會,那不是……馬上就要秋收了嗎?”

秋收動員會啊!年年都有的事兒,至於那麽驚訝嗎?

不,趙紅英並不驚嚇,她只是單純的生氣。

“又是秋收動員會,他趙建設就不能出點兒好主意?哪怕帶著社員們上山打野豬,下河撈大魚,也比見天的在臺上吼,來得強吧?算了,我跟你個傻子說這些有啥用?回頭我找建設去!”

目送親媽殺氣騰騰的離開了家,宋衛國楞是半天都沒回過神來。對啊,他是傻,他是沒用,所以沖著他發火有啥意義嗎?他只是幫著帶個話兒啊!

還是倆弟弟看不下去了,宋衛黨主動上來安慰他:“這天氣熱得很,媽大概是上火了。”

一旁的宋衛民也說:“大熱天的開會是不像話,難怪媽生氣了。”

宋衛國:……怪他嘍?!

誰也沒有註意到,角落裏的毛頭捂著嘴偷笑不已,等大人們一出門,他立馬拉上喜寶,腳底抹油一溜煙兒的開溜了。

喜寶高興啊,小孩子就喜歡到處蹦跶玩耍,先前跟著媽和奶,她當然也開心,可怎麽也沒有跟著毛頭東奔西跑來得有趣。

下午,毛頭沒帶她去挖蚯蚓,而是特地摸走了趙紅英曾經的獎勵品,就是那個搪瓷臉盆,當然,也沒忘記他那只破缸子。

他的目標是隊上的小河溝。

毛頭到底年紀小,才四歲嘛,離開本生產隊是萬萬不敢的,再說他對外頭也不熟悉。可對於自個兒隊上,他卻是哪裏都敢去,小河溝就更不用說了。

第七生產隊多河溝,都不是很大,也不深,小孩子下去一樣不會有事兒。毛頭以前就老在河溝裏摸小魚小蝦,運氣好點兒的話,還能叫他摸到兩條小黃鱔,都是手指那麽粗的,家裏人是不吃的,都丟到雞窩裏,給母雞們加餐了。

可今個兒不同了,毛頭信心十足。

這話要咋說呢?感覺帶上了喜寶後,整個人底氣就足了很多,從未有過的自信心,就好像一定能逮著大玩意兒似的。

小兄妹倆一前一後跑到了河溝邊上,毛頭還記得親媽的話,只叫喜寶守著搪瓷臉盆,自個兒則跳到河溝裏,用他的破盆子開始打撈。

因為年紀小的緣故,其實他並不懂什麽手法,以前一直都是這麽幹的。正好,他的破盆子雖然補過了,可那些裂縫卻是沒法子的,也就是存不住水。雙手握住破盆子邊沿,他整個人散發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往河溝裏一站,拿破盆子往水裏一撈。

基本上吧,十有八九是空趟,不過只要多撈幾回,怎麽著也能瞎貓碰上死耗子,叫他撈上點兒小魚小蝦來的。

然而,今天的情況顯然有所不同。

一跳下河溝,毛頭就感覺有些不對勁兒了,趕緊又蹦了上去,把身子貼在地上,單手抓住盆子往水裏一撈……

“哇!哥哥好棒!好大好大的泥鰍!”

毛頭沈默了一下,糾正道:“這是黃鱔。”

喜寶歪著頭看著他:“哦,黃鱔。這也是給雞吃的嗎?”看了看盆子裏的黃鱔,又回憶了一下家裏母雞的大小,饒是喜寶都覺得這事兒瞅著有些不大靠譜。

當然,毛頭也是這麽想的,他以前撈到小魚小蝦或者小黃鱔,都是直接丟給雞的。一來是因為體積都太小了,二來數量也不多,哪怕他也知道黃鱔是人可以吃的,那也不會央求親媽幫他燒。

其實,他以前幹過這事兒的,然後就被親媽無情的懟了。從那以後,他就老實了,乖乖的抓蟲子餵雞吃,等雞下了蛋,他就可以跟喜寶一起吃燉蛋,偶爾還能吃上一回炒雞蛋。

可今個兒……

比劃了一下,毛頭最終還是把黃鱔先倒在了搪瓷臉盆裏,接著開始撈。

以前十回裏頭有一兩回不落空就已經算是很好了,可今天真的不一般,回回不落空,就好像那黃鱔是故意往盆子裏鉆似的,而且每回都是特大個兒的。

撈了有小半個小時,毛頭就被迫停手了。

“好多好多啊!”喜寶蹲在搪瓷臉盆旁邊,她完全不怕這些黃不拉幾的東西,不單低頭細看,還時不時的拿手戳一戳。毛頭怕黃鱔咬她,趕緊幫她掐了一截樹枝,叫她拿在手裏玩。

就這麽會兒工夫,搪瓷臉盆已經裝得滿滿當當的了,毛頭彎下腰,兩手握住臉盆兩邊,用力一提……

臉盆紋絲不動。

喜寶蹲在地上仰著小臉星星眼的看著他:“哥哥,咱們還去哪兒玩?”

毛頭心裏苦啊,這麽一大盆呢,丟下肯定舍不得,所以只能再用他的破盆子一趟一趟的往家裏運了?又聽喜寶問他,他只答道:“咱們得先回家,再出來玩。”

想了想,他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總感覺要是把喜寶帶回家了,再帶出來可就難了,說不準這會兒大人們散了會已經在家裏呢。

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他還是覺得先把臉盆拖回家去。

喜寶趕緊上來幫毛頭的忙,兩個人一前一後,吭哧吭哧的把臉盆往家裏挪,直到半路上碰到了強子和大偉。

“你倆這是幹啥呢?”強子一臉瞧稀罕的瞅著他親弟弟,又看了看小花臉的喜寶,一個沒忍住就笑開了,“喜寶,哈哈哈哈你咋成這樣了?哈哈哈哈你個小臟娃!”

強子中午回來得晚,他並沒有看到喜寶挖蚯蚓弄得臟兮兮的樣子,可這會兒,喜寶卻是到處都蹭了灰和泥,頭發也亂了,上頭還掛了幾根雜草。

這是因為喜寶見毛頭趴在河溝邊上,她也有樣學樣,偏偏河溝邊上多得是雜草和樹叢,弄成這副樣子,一點兒也不稀罕。

見強子取笑自己,喜寶不高興的嘟起了嘴,躲到了毛頭身後。

毛頭也不樂意了:“哥你要是欺負喜寶,我就告訴奶去!”

“別別別!!”強子嚇瘋了,他最怕的就是他奶了。準確的說,全家上下都怕趙紅英,大概只除了喜寶。眼見毛頭威脅的瞪著自己,強子立馬認慫討饒,那模樣跟他爹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毛頭你說,你想幹啥,我都幫你。”

“那你幫我把這些黃鱔拿回家吧。”主動送上門來的苦力,不要白不要。

強子先是松了一口氣,等他走上前兩步低頭一看:“……大偉!!”

於是,一個苦力變成了兩個。好在這倆苦力幹得還是很高興的,那麽一大盆黃鱔啊,回頭晚飯桌上就能添個菜了。

說起來,家裏去年也是吃過黃鱔的,可惜數量不多,個頭也沒那麽大,就這還是大隊長家送的,說是舅爺爺撈來的,叫他們家嘗個鮮。那可真鮮啊,這都過去一年了,強子和大偉仍記得那個味道。

“等咱們回家了,先找個大木盆倒了清水養著,養上個小半天,等晚上媽回來了,叫媽給咱們做好吃的。”強子提議道。

大偉狂點頭:“對對,叫大伯母燒,我媽做菜都不好吃。他們還說大伯母是煮豬食的,我看我媽才是!”

毛頭也出聲附和:“這些不夠咱們家那麽多人吃,等會兒把黃鱔放回家,叫姐看著,咱們再出來抓,好不好?”

“好!”兩個大的還沒說話,喜寶先叫了起來。

說真的,強子和大偉真不想帶上喜寶,他們已經大了,一個十歲一個十一歲,早幾年就已經不愛跟小姑娘一道兒玩了。可沒等他們拒絕,毛頭就開始威脅上了:“你們不帶我們玩,回頭保準一條黃鱔都抓不到!”

強子不信:“你吹牛!”

“那咱們比比看,要是你輸了,以後你就管我叫哥。我要是輸了,我就管你叫哥!”毛頭覺得這個打賭棒極了,甭管咋樣,他都不會吃虧。

偏這倆是真傻,低頭一商量,很快就答應了下來。

幾個小的偷偷摸摸的把黃鱔運了回去,毛頭為了避免喜寶被人發現,還教她躲到墻根底下的柴禾垛後頭。直到平安逃跑後,這才喚上她一道兒走。

小孩子是沒幾年好差的,等喜寶慢悠悠的從柴禾垛後頭跑出來時,強子和大偉早已一溜兒的跑了個無影無蹤。這倆心大力氣又大,沒跟弟弟妹妹搶那個輕便的搪瓷缸子,而是直接拎上了家裏的另一個大木桶。想著大木桶可比搪瓷缸子大多了,回頭一定收獲滿滿。

……

趙紅英今天下午一直保持著低氣壓,從開大會到散會,兩眼就這麽充滿了殺氣的盯著臺上的趙建設,嚇得毫無防備的趙建設一對上她的雙眼,就下意識的退了好幾步,差點兒就成臨時搭的臺子上掉下去了。勉強穩住了身子後,他……

忘詞了。

這次大會開了好久,主要是趙建設太磨嘰了,說著說著,就忘了接下來該說啥了。再不然,就是幹脆對著工作筆記照本宣科的讀著。本來沒啥事兒的,也就是例行的秋收動員會,楞是因為他的心不在焉,延長了好一段時間。

其他人倒是不在乎,這是上工時間,就算拖延了,只要他們回頭散會之後立馬去上工,一樣都是記整工分的。唯一心情愈發不好的,也就只有趙紅英了。

因為會議延長了時間,她晚上又得給知青們去做飯,因此都沒往家裏趕一趟,就急急忙忙往知青點上去了。

同樣的,因為心情極度不好,她對知青們異常冷淡,就連之前來搭把手的隊上姑娘,也被她嚇得一聲不吭,顧不上獻殷勤了,只忙不疊的開溜。

等好不容易忙完這攤子活兒,她急匆匆的跑回家一看。

好家夥,四個小臟孩兒!

強子、大偉、毛頭、喜寶。

前頭三個是懶得說了,趙紅英對於兒子孫子的要求真的特別低,畢竟都傻嘛,對待傻子是應該稍微寬容一些的。可喜寶呢?當然,她還是很寬容的,就是心裏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啥都有,難受得不得了。

“喜寶走,奶奶給你洗澡洗衣服去。”趙紅英剛要去拉喜寶,就看到張秀禾拿了個大木盆,一把把毛頭拎起來往大木盆裏丟,她頓時就氣壞了,“你還管這個臭小子幹啥?去燒水,我要給喜寶洗個澡!”

張秀禾楞了一下,趕緊解釋說:“水燒好了,我這就兌點兒涼水,給喜寶洗澡。”

“你去給喜寶洗澡,到竈間去洗,那邊暖和。”趙紅英回過頭來就懟毛頭,“你能耐了啊!”

“奶,咱們抓了好多好多的黃鱔啊,今晚我媽說燒黃鱔肉吃。對了,你們咋回來的那麽晚啊?我爸呢?我叔呢?他們都上哪兒去了?”毛頭渾然不覺有什麽問題,坐在大木盆裏,晃著腳丫子美得不得了。

還真別說,毛頭不提她都沒發現,今個兒家裏的那幾個傻子都不在。不過,轉念一想也沒啥好奇怪的,誰叫趙建設中午白耽擱了那麽多時間,地裏的活兒幹不完,肯定得接著幹。橫豎這會兒是三伏天,天黑得晚,倒是能多幹一些。

“你管他們去幹啥了,你管好你自己!”趙紅英怒了,“我叫你別帶喜寶出去!你又不聽!”

“奶,我啥都沒讓喜寶幹,我就帶著她。”

“那也不準,反正就一句話,不準!”

毛頭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奶,那目光就跟平常看他爸似的:“奶,你是不是傻啊?咱們今天大豐收啊,晚上吃黃鱔肉呢!”

“我是沒給你吃飽啊?你瞎折騰啥啊?”趙紅英虎著臉兇他,“不準,就是不準!”

“我要吃肉!”毛頭怒了,一下子從木盆裏跳起來,雙手叉腰,沖著趙紅英對吼,“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可憐宋家哥仨剛從外頭回來,照例是宋衛國打頭走在前頭,結果剛進院門,就聽到毛頭的大吼聲,頓時一個腿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趙紅英被氣得火冒三丈,偏偏又不能說出真相,尤其毛頭還那麽小,萬一叫他給捅出去,那還得了?罵一頓吧,估計不管用,上手打吧,四歲的孩子啊,打壞了咋辦?正氣得腦心撓肺之際,宋衛國就這樣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宋衛國!管管你兒子!!你說這是不是你教的!!!”

剛剛被倆弟弟扶起來的宋衛國,再度重重的摔了個屁股蹲兒,心道,我這麽慫咋就生了這麽個能耐的兒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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