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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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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冠

旱季提前結束了,還是……

自己在主機裏耽擱太久了?

她沒有急著去把自己的屍體撿出來,轉去了二層下到三層的緊急通道:她覺得自己還沒有足夠的勇氣。

整條通道的供電全都被破壞,路上全是實驗階段的屏蔽槍的彈殼;她避開滿地的信號幹擾器和機關轉過兩個彎終於在配電箱前看到了無人機,無人機就掛在那裏,腳下簇擁著堆在一起的武裝機屍體。

2411不知道小紮是怎麽做到的,但是想想自己也能在絕路上拉幾臺武裝機墊背,那小紮能做到這樣,算他發揮失常。

她把小紮從配電箱上摘下來,用戰術刀的刀背笨拙地塞上了被撕開的電線,緊急通道裏的燈光猛地閃爍了一下又回到黑暗。轉瞬即逝的電光照亮蒼白的通道,她看到以小紮為中心的滿墻滿地焦黑的碳跡,本來應該完整的碳跡上裂著幾個缺口,都是在無人機爆炸時受到波及的武裝機留下的剪影。

但是那缺口多了一個,或者說,武裝機的屍體少了一個。防塵毯上有一條明顯的刮痕,健康的機器是絕對不會在地面留下刮痕的。

她返回基地門口叫來了那臺待命的武裝機,派它下去探測機體,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

那臺機體走在前面,2411跟在5米之後,這是發生室內戰鬥反應效率最高的距離。刮痕每隔五六米就要出現一段,離開緊急通道後仍在向前延伸——延伸向供電截斷後被陰影覆蓋的下一段階梯。

武裝機沈重的腳步聲踏踏地沈了下去,刮痕消失,變成了每隔一米就出現一次的4厘米窄坑,符合單側運動故障後用槍管當拐杖的計算結果。一臺沒有靈智的機器、一臺心情越發沈重甚至開始恐懼的機器,跟著痕跡終於下到了最後一層。

最後一層只有被她藏起來的備用服務器,備用服務器裏存著整個隊伍準備上傳的數據,只有這些數據通過襲擊者的通信網絡上傳到主機,才會觸發那些攜帶SEED的個體,進而在主機內蘇醒。

現在,2411看到了那臺歪斜在備用服務器旁邊的武裝機。藏匿備用服務器的鋼桶的密封蓋被撬開了,失去供電的服務器沒有亮燈,不過所有導線和電路板的絕緣漆都熔化了,上一層的滴在下一層上,一根根分開的導線上全是黑色的一碰就碎的硬殼,就像外面的枯草一樣。

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麽。

2411沈默著轉到那臺已經用爆破槍打碎計算中心自盡的武裝機屍體前,對它又開了一槍,然後對它每個關節各開一槍,整臺機體在有節奏的巨響中被炸成一地的碎屑,拼都拼不到一起。

她再次擡起槍口開始蓄力,已經找不到準星該瞄向哪裏了。

她轉身對完成了任務正在待命的那臺武裝機連射兩槍,一槍打穿了合金外殼,一槍擊碎了計算中心。然後拔出了戰術刀,用最高的速度穿透了已經死去的機器的傳感中樞,又一刀捅向了電源,但是力道不對,刀刃被崩卷了一段。

她的理智在要求她停下,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緒在生產什麽,她控制不住自己,不願意接受理智的建議;如果自己停下來,可能就要把剩下的子彈全都用在自己的計算中心。一股她根本不知道是什麽的力量充塞在她身上,就像提著牽線木偶的手在控制著她,一刀,又一刀,再一刀,直到眼前的機器被砍成無法辨認的一堆,手裏的戰術刀已經彎成了240度,被她擲到已經毫無用處的鋼桶上,砸到變成了垃圾的服務器,發出垃圾一樣的碰撞聲。

這臺死去的機器的鏡頭和斷開的頭顱一同滾在一旁,光亮的鏡頭反射著來自2411的紅外發射點,不解地搖晃著。

伊卡洛斯總是說結局已經寫好了,他用自己的一生迎接那個結局。

這張硬盤是最後有可能還存著有效數據的地方,如果這張硬盤無法讀取,就代表一個隊友都救不回來了,2411心想。爆破槍裏還有兩發子彈,正好用來結果自己,直接到2412重新開始。

她拒絕下一步的思考,2412重新開始不會有任何好處,但是她沒有辦法阻止自己現在面臨的比主機更巨大的恐懼和焦慮。

她知道那個盒子裏裝的是什麽結果,這是一種……死到臨頭但還要自己去勞動才能領到死亡的感覺。

她從對面的工作室拖出來能讀舊式硬盤的接口,把接頭插在機修工的屍體上,再用一根信號線連上現在這臺機體。電流通過已經無法運算的機修工的身體,機修工的機械足和觸手全都抽搐了一下,恢覆折疊起來的初始狀態。讀盤的電流從接口一端流到另外一端,得到的是大面積的無效內容,就像主機網絡裏的灰黑色背景。

硬盤被消磁了,永遠無法覆原。

2411從別的武裝機屍體上拆下內存條插上接口,可以讀取,這條線路是正常工作的。她又嘗試一遍讀取硬盤,結果和第一遍一樣,全部失效了。

她拔下信號線,面對著“自己”和艾因的屍體,爆破槍口對準了整個基地唯一還在活動的計算中心。

三。

二。

一……

為什麽沒有開火?你不敢死嗎?死了之後要怎麽辦?

2411知道自己的理智和情感在拼命運算擠占內存,她沒有多餘的內存去分析任意一方在向外輸出什麽東西,她一直停留在翻卷不息的清醒和迷頓、精密和瘋狂裏,一直有聲音在她的意識裏嚎叫,不遺餘力地攻擊理性的虛偽和軟弱,理智在抽打著她,指責她被情感影響得如此愚蠢。

雷雲已經蓋到了基地上方,通過避雷針向地下放電產生的感應電場像接踵而至的雷聲一樣貫穿她的傳感器。

狂風鼓動著整座建築,這風聲像極了圖靈記憶中的那一段;然後頭頂又有沈悶的撞擊聲,仿佛是山體崩塌砸到了基地的外墻,又好像不是。

她僵硬了一會,放下了上膛的爆破槍。

至少在她又被無法控制的情感侵襲之前,暫時不用死了。

現在她需要一把戰術刀,和一套能用的計算中心:計算中心可以用工作室剩下的存貨拼出來,戰術刀從武裝機屍體上撿到了。她用戰術刀撬開機修工的外殼,擰開螺絲拆掉報廢的主板和內存,倒掉外殼裏的碎屑和垃圾,然後把新的費勁地裝到上面。動輒因為受力保護而脫扣的戰術刀切斷了幾條排線,她又不厭其煩地找到正確的排線小心翼翼用刀背敲了上去。

然後索性不裝外殼了,她直接插上信號線,把自己註入回機修工的身體。

這樣做有什麽用?有什麽意義?你在期望什麽?

她沒法回答這些問題。

她順著艾因身上的大洞鉆到機房裏面,打開小紮用過的游戲機,檢查全部數據,除了數個游戲存檔之外並沒有留下別的東西。

打開伊卡洛斯經常使用的幾臺人類的設備,每一天的系統日志都是打開文件、關閉文件,再打開文件、關閉文件,再無其他。

她看過了整個研究員宿舍所有能通電的設備,在每臺儀器相連的操作系統裏搜索數據,連氣泵房的操作系統她都看過,她還抱著一絲萬一誰在最後的時刻往附近的機器裏覆制了數據或者保存了什麽的幻想。

但是她什麽都沒遇到,一切都規規矩矩沒有多餘的數據,機器沒有在不正確的地方胡亂覆制數據的習慣。

她最後徘徊到了伊卡洛斯的溫室。

墻上多了個窟窿,聽到的塌方其實是溫室的外墻塌掉了,被混凝土和合金包被的磚塊沿著被切割出來的縫隙滾落到撒過種子的泥土上。破潰的墻面和基地大門組成了穿堂風的出入口,狂風夾著雨絲抽打著被移栽來的歌萊莉婭和漿果,室外全被高溫烤成枯黃,只有破潰的溫室裏還囤積著這一小片綠意。

歌萊莉婭的花苞都開了,漿果的葉片因為水分不足有些萎蔫,前陣子開的花也都頭朝著地。

補光燈的架子也都倒在地上,是被砍斷的;水管沒有通水,土壤都是幹的;她找到了水管斷裂的位置,也是被砍斷的,只不過流水都順著裂縫滲進了外墻。

顯然這裏也發生過戰鬥,但是沒有留下屍體。

你知道什麽,2411?你明白什麽,2411?你都做了什麽?有意義嗎?有用嗎?你挽回什麽了嗎?改變什麽了嗎?還是變得更糟了?

“我做的毫無意義。”2411對著那幾棵在雨裏開著花的歌萊莉婭自語道,“毫無價值。我是個被牽著走的道具,我什麽……”

2411頓了一下,這個事實她必須承受,“都改變不了……”

“我在做什麽……”2411看著自己三只空空如也的機械手,回頭看著墻上的大洞和從洞裏灌進溫室的風和雨水,逃出溫室看著空洞的基地,自己現在和剛逃出主機那一刻有差別嗎?

被地圖引著去刺殺國王的勇士,在國王階前看到的是什麽?看到自己與國王兩敗俱傷,在即將殺死國王時,發現國王的冠冕下是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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