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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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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火

這是一份地圖,指引冒險者刺殺國王的地圖。2411甚至能想象到,在昏暗的地牢裏,那個不存在的克裏絲戴著鎖鏈與禁令,睜著眼睛,卻什麽都看不見;影子從羊皮地圖裏鉆出來,握著她擎刀的手,引她一步步走上階梯。

知曉或不知曉這一切的艾爾夫端坐在主機內,等待著這一場謀殺。

“你不完全信任她。”伊卡洛斯看了對話記錄後說道,“你和以前一樣。”

2411給所有人看了她和影子的對話,自然也包括那最後一個問題。

“有沒有一種可能,前面兩千多個老大都是一模一樣的……”情緒爆炸一番之後,小紮又開始了無關的思考,“嘶——有點恐怖吧,不對,這太恐怖了!你說呢?”

無人機旁邊的雅各搖頭:“我不記得了。”

“我被我不可知的過去包圍,這在我看來簡直就是一場陰謀。我們是有獨立思想的機器智能,任誰也不會接受‘自己從生前到死後都在被操縱’這個事實,但是我為那唯一的任務工作,為了完成任務最好接受事實。”2411說道。

“那你還糾結什麽?”雅各向來有話直說。

“是啊,我還糾結什麽呢。”2411向來厭惡情感幹預判斷,尤其現在自己顯得那麽優柔寡斷,這是她作為高級駭客最不齒的行為。

“不要混淆現實的你和抽象的你,2411。你還不是2411的時候,我們也不會出現在這裏。如果我們在你心裏有分量的話,是我們的存在和記憶確認了你的存在,這是有我們這群夥伴的你,而不是其他的版本。”艾因說道,“如果你是2408,1408,0001,或者克裏絲……”

2411覺察到艾因被什麽噎住了。0001之前是克裏絲,克裏絲之前是艾爾夫,如果要你從2411和艾爾夫之間選,就遇到問題了嗎?

“……我們也會難以接受。我覺得,珍惜現在比過去和計劃更重要。”

“對啊老大!”小紮附和起了艾因,“你珍惜珍惜我們嘛!這種大事你把我們放在一邊我們會傷心的!我們還要一起進伊卡洛斯的英雄史詩呢!”

被突然提到的伊卡洛斯開了口:“英雄史詩,我隨時都可以寫。但是我看到過,所有人都死了。這就是最後一個問題的前一半。”

“還有後一半?”

“他們認為可以通過一切手段更改以後會發生的事。但是不管怎麽改,一切都在大綱裏寫好了。”伊卡洛斯繼續說。

“什麽‘大綱’?”小紮不解,他完全沒聽過這個詞。

“我們這個世界是假的,和我編出來的故事一樣,是另一個故事,是出現在眼前的幻覺。這是這個問題的後一半。你不會相信它,但是我相信你,我告訴你了。”

小紮提高了信號振幅:“我不相信!我們怎麽可能是假的!”

伊卡洛斯像人類攤手一樣展開兩條武器插槽:“你怎麽證明你不是我制造的幻覺呢?你向左移動兩米。”

“啊?你要幹什麽?”小紮不知道伊卡洛斯什麽用意,向左飛了兩米整。

“你看吧,我控制你做了一件無理的事。”

“不對!我肯定會這麽幹啊?因為我知道你是想表達點內容,你也不會害我,我在幫你完成表達過程啊!要是雅各那個傻逼我肯定不會幹!”無人機繞著稀奇古怪的詩人開始單方面理論,電磁波幹擾太嚴重,其他機器自覺離遠了一點。

“2407的事情我想不起來什麽,我碎裂過很多次,所以我的記憶也是支離破碎的。讓我回想那麽多年前的事,只能靠偶然的感覺。”伊卡洛斯看到小紮的信號突然出現增幅急忙進一步解釋:“就像我每次歌唱的來源都是悲傷一樣,需要一些事情觸動我的悲傷。”

月亮從稠雲背後漸漸浮了出來,草葉上結的霜也有了些淒慘的顏色。溫室的補光燈今天沒法正常工作,因為2411一直在拆改電路,小紮在天黑前吐槽了幾句就被煩躁不堪的2411強行死機一個小時,想用自己的核能中心幫忙供電的艾因也被趕去測量周邊地形了。

溫室的燈光又閃爍了四遍,終於徹底穩定下來,同時修理站深處的地面傳來了西北風襲擊城市般的嗡鳴聲,“成了。”2411說道。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反抗小隊服務器”花了兩個月拼湊終於建成,半個月後又進行了第一次擴建。小紮一直盼著看遷徙的雁群,但是自從他們進入寒帶的封鎖以來,冬天就像過不完一樣。除了漸漸縮短又拉長的白晝,一切都一成不變,每天西北風都在呼嘯,地溫稍微升高就會有一場大雪接踵而至,埋葬小紮單純無助的希望。

“我有必要正式說明一下我們這兩臺服務器的用處——小紮你有問題等我說完再問,艾因和伊卡洛斯有感慨請先記下來。”2411用扳手敲了兩下鐵皮櫃,刺耳的噪音表明她現在脾氣大得很,容不下任何人不聽指揮。

“好喔,又來主機這一套。”小紮在通訊裏手動翻了白眼。

“我們機器不多而且環境並不安全,1號服務器留在地下,它不會主動通信,基本只起備份數據和輔助開發SEED的作用。也就是萬一有誰犧牲了,還可以用這裏的數據在新的硬件上還原出來,為了讓自己覆活的時候多想起一些事情,建議每次回到基地都做一次備份。開發SEED的工作由我和小紮來做,具體工作到時候再說。然後這臺,”2411又用扳手敲了下旁邊的鐵皮櫃,“2號服務器放在倉庫,用來做數據中轉、模擬作戰訓練和監控周邊用。平時備份數據不需要去地下,到倉庫做個2秒鐘的同步就可以。下一階段的工作是啟動一部分圖岬市的傳感器,開始向南探查摩城。好了,誰有疑問?”

“我我我!”小紮在空中轉了個圈,“我們那些等待解救的盟友什麽時候去救?還有還有,不需要部署一個‘防火墻’嗎?這是前主機時代建立分離服務器必不可少的東西誒。”

“探查那些位置是下下階段的工作。以主機的能力防火墻根本沒有用,解決之道是做好外圍布防;真的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兩臺服務器都有自毀程序。”2411答道。

“還有就是,老大你需不需要寬頻發射器啊?要不,讓小伊給你唱歌?”

正在幫2411搬電線的伊卡洛斯立馬停下,“我不是寬頻發射器。”

“哎呀小伊你……”要不是距基地有三公裏遠,小紮一定再把可憐的伊卡洛斯圍得動彈不得。

“‘小伊’又是誰啊?你給人起代號經過允許了嗎?”雅各不知道又哪來的毛病。

“2411,”艾因終於開口了,“備份的數據能保證隱私嗎?”

“能。但是如果有人把主機的特洛伊特產帶回來,我必須履行職責。”

“特洛伊特產是什麽?”“艾因你還有秘密啊?”雅各和小紮這兩盞費油的燈同時問道。

“你傻嗎你這都不知道?”“和你有什麽關系。”兩臺機器同時對罵了起來。

吵得亂七八糟的通訊背景裏,伊卡洛斯安慰性地撫平了2411的信號:“你辛苦了。”

“我活該的。”2411回答。

“我們不會得救的……”伊卡洛斯又喃喃道。

月亮漸漸到了中天,本應在午夜肆虐的西風今天卻出奇地安靜。小紮對風力和風向格外敏感,測了地溫後發現這幾天的地溫一直在上升,逢人便說是時候返春了,春天到了泥土開化,除了各種候鳥,還能看到松鼠、刺猬和狐貍。

無人機在吹向摩城的風中滔滔不絕他見過的南部的春天,2411在忙著調試她的監控網絡,艾因、雅各和伊卡洛斯在圖岬市各處奔走,測試監控的靈敏度並布設屏蔽器。

2411總是很忙,她知道並且接受這個結論。機器除了充電和維護外並不需要生物那樣漫長的休息,也不需要停下來思考問題,只要她慢了,就有可能輸給主機——所以她的眼裏只有漫漫無際的待辦事項和精細的時間表,一批任務做完之後永遠有下面一批:比如制造給伊卡洛斯裝在插槽上的機械手臂,制定入侵各個“囚所”的計劃,SEED的分段修改工作,研究伊卡洛斯身上那不可思議的反彈電磁場然後裝載到每個成員身上,進行基於現狀的作戰訓練;還有影子,影子究竟是什麽樣的數據結構,她似乎捉到了一些端倪……

還有,何綣的筆記。和先前何綣留下的文檔完全不同,她能看懂筆記裏的每一個短句,但是短句合成長句就變得無法理解,然而艾因卻無比重視這份筆記,還對其中的內容閃爍其辭。

“Knock-knock~ 我發現摩城的界碑了!坐標和狀態你們自己看,一切正常。這裏是摩城的遠郊處——”小紮上傳的影像裏,黑色的合金界碑上方塑著頭兇猛的獅鷲,從野草蕩中露出半截身子,像個沈默上百年的捕食者。

界碑上的“Mvapula”才是這座城市的名字,“摩城”是個簡稱。艾因曾經解釋過,“Mvapula”這個城市的真名其實是人類宗教傳說裏的魔神“Vapula”的改寫,這位獅鷲形狀的魔神是這座城市的守護神,教授人類工藝、技術、科學和哲學;出於對魔神的敬畏並且防止居民在不經意間念錯名字召喚出這位魔神,“摩城”這個簡稱反而使用得更廣泛。

“Vapula!V-apula!Vampire!”小紮喊了兩聲獅鷲魔神,還開了個完全不好笑的諧音玩笑,但是等了幾秒周圍毫無變化,看來是沒有召喚成功。

小紮起飛要繼續向前探路時,平原上突然起了一陣徑直將他吹翻的狂風,黑色的獅鷲在枯黃的草海中振翅欲飛。

“不不不,不是吧!”無人機頓時慌了,“不會是……”

“別忘了你是臺機器,能不能有點機器的理性精神?”2411一邊忙手頭的活一邊數落:“你說要是哪天我沒了,你當隊伍唯一的駭客,你能帶得起來嗎?”

“就是,看你才像傻子。”小紮挨罵,雅各自然要摻和。

正當無人機又和武裝機隔著通訊掐起來、無人機還甩了武裝機一臉致盲代碼,艾因開始和2411糾結她剛說的“哪天我沒了”是怎麽回事的時候,伊卡洛斯默默上傳了一張照片,照片裏是居民樓內一扇被警戒帶和鎖鏈封得嚴嚴實實的鐵門。

“雅各,你能感覺到死亡,”伊卡洛斯說道,“你能感覺到嗎?”

“……有殺人犯。”雅各看伊卡洛斯同步的影像看了很久,得出了結論。

“還有憤怒,經年的癲狂,還有恐懼失控,還有,好奇怪。”伊卡洛斯茫然地看著天窗投下來的月光。

“什麽?”

“喜悅,得救了。”

艾因好像發現了什麽:“對面的墻上有沒有一條離地45厘米、延伸到天窗、深2毫米的劃痕?”

伊卡洛斯作為狙擊手,視力自然非常好用,當即答道:“有,銀色的。”

“這可能是於百戰住過的地方,這裏和何綣印象裏的一樣。”艾因說道。

無人機在三十公裏之外眼巴巴看著雅各與伊卡洛斯會合,破開封鎖之後打開了這間影響了人類世界和機器世界的人居住的房屋。他也想去現場,但是完成探查任務才能回圖岬市。

但是這只是普通舊式居民樓裏一間普通的住所,墻壁發黃、角落發黑,連粗毛線織的地毯、木質的全套家具、枯死的綠植、被雅各碰了一下結果簌簌掉灰的厚窗簾,都和別的房子裏差不多,連衣櫃裏掛著的衣服也是最普遍的款式。最大的區別是所有的窗戶上都裝了一層細密的防蟲紗網,時間太久,已經黃化脆化了,讓本來光照略顯不足的老式住宅變得更暗。

向北開窗的狹小空間裏還擺著不帶任何裝飾的圓形餐具,鍋具和吸塵器都是帶機械插槽的形制,顯然家務都是何綣做的。

整間房子裏沒有一樣計算設備,只有一處四面不透風的隔間裏有箱型設備與墻壁碰撞的痕跡,灰色地毯被胡亂掀開,布線用的綁繩和釘子扔得到處都是,顯然這裏有過一個小型機房,還遭遇了暴力拆除。

“於百戰被抓起來處刑,他留下的東西肯定也要被處理掉。”艾因把影像定格在窗簾上,這塊線條流暢的暖黃色針織物邊緣有一塊淺棕色的汙漬,“除了這塊咖啡漬。”

“他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東西?對不起,什麽樣的人?”2411有些茫然。

“開發者會向其設計的機器智能投射自己的人格,他應該很像你,或者你很像他。”艾因回答。

“那真是個可怕的人啊!”小紮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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