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歐陽靜所料的， 第二日，她便從路人口中聽說了白家主家被仇家一夜屠殺的消息。

因為此事太過聳人聽聞，竟是將白芽的未婚夫與閨蜜們突然瘋了的消息給壓了下去。

在得知此消息的時候，歐陽靜竟無語地發覺自己內心深處居然還有一絲欣慰感。

只因她知曉，白芽未婚夫雖然在她名聲被毀後立即退婚，還與她閨蜜勾搭成奸，但是也罪不至死。

而被仇恨蒙蔽心智的惡白芽卻還能理智地去判斷此事，不去盲目造殺業， 只是給其一些教訓，已經算是非常有良心了。

至於白家人， 歐陽靜跟在白芽身邊可是徹底地見識過他們的真面目。

講真，就算沒有他們殘忍虐待白芽那一出， 也掩蓋不住他們本質上就是一群魚肉百姓， 喪盡天良的惡霸的事實。

而且整個白家主家， 基本上每一個人手裏都沾染了不少於兩條以上的人命，當真是沒一個無辜的。

故而即便他們死了，這上晉城中的百姓也無一人為他們感到難過， 甚至還有些在家裏關上門來偷偷慶祝的。

這是歐陽靜仗著鬼魂之便親眼所見的。

由此足可見白家究竟有多麽地不得人心。

真真對應了那一句：死了也活該！

可痛快的同時， 歐陽靜也不免對白芽起了惋惜之情。

只因她化為厲鬼， 手沾鮮血， 這下子是徹底無法投胎了。

“值得嗎？”歐陽靜安靜地懸浮在白芽身後，輕輕地問道。

她的語氣有些飄忽， 目光空洞，也不知這句詢問， 究竟是在問白芽，還是問自己。

“值不值得，又有什麽關系？世事如此，我只能被迫順著走。”白芽跪坐在自己當初跳河身亡的那條河邊，垂眸看著水中所倒影的那個被怨氣染黑的陌生身影，自嘲一笑，說出的話卻詭異地對上了歐陽靜的問題。

歐陽靜一楞，又釋懷地笑了：“是啊，我們根本沒得選擇。”

若是可以選，她何嘗不想要父母雙全，家庭和睦，姐姐能嫁個好人家，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最好再生幾個可愛活潑的小侄子小侄女，讓日子熱鬧一些。

而自己則找個家世不那麽顯赫，但是愛惜自己的人，與夫婿舉案齊眉，執手到老。

這種日子，想想都幸福得令人流淚。

但是人心險惡，很多時候你根本就沒有選擇，只能被迫往前走，而你所走的那條路，也並非是你所願意選擇的。

但那又如何？

世事皆如此，故而沒有值不值一說。

“白芽前輩為何會選擇當善鬼？”這是觀看白芽平生至今，歐陽靜心底所留存的唯一一個問題。

無人回答她，可她知曉，只要她安靜看下去，答案自會揭曉。

白芽執念化鬼，手沾人命業障，一夜間屠殺白家，嚇瘋仇人之後，理所當然地被正道之士所通緝追殺。

這一段日子，可能是她鬼生最灰暗的一段。

而看著她如過街老鼠一般東躲西藏，歐陽靜也回憶起來自己與姐姐當初初初化鬼之時，也很是過了這麽一段驚心動魄的艱苦時光。

可當初她還有個姐姐能相互扶持，如今的白芽卻是只能一人承受苦果。

可能是因為在如此條件下日子實在是太孤單了，惡白芽開始與善白芽交流了起來。

一開始兩人自然免不了磕磕絆絆的，可時間久了，她們竟也是處出了姐妹情。

歐陽靜在一旁看著，臉上不自覺地露出母親般的慈愛笑容。

可惜好景不長。

命運總是愛在絕望之人剛剛看到一點希望之時，便將她那點救贖般的希望打碎。

惡白芽死了。

亦或者說魂體遭受重傷，惡白芽為了讓善白芽活下來，自己甘願消失，化為精純魂力融入善白芽體內，讓其得以成為一個……正常鬼。

絕望的哭聲響徹在寂靜的山谷中，歐陽靜靜默地看著那附在地上崩潰哭泣的瘦弱身影。

在她的周圍，是橫七豎八的屍體，這些人身上有的穿著道士服，有的穿著和尚服，但此時無一例外，他們全都死了，死於惡白芽臨死前的瘋狂反撲上。

獨留善白芽存活。

活下來的善白芽得了惡白芽的全部力量，擁有了自保之力，可她是個心善之鬼，實在做不了禍害他人之事，甚至於看到有需要幫助的人，還會主動上前想幫。

一開始她還沒什麽感覺，純粹將做善事當成惡白芽死後自己一鬼獨活的心理安慰。

可日子久了，她開始漸漸發覺，她的周身，居然凝聚起了功德。

那一層薄薄的金色光芒是那麽地聖潔，帶著屬於天道的威嚴正義。

當真正地看到它之時，歐陽靜清晰地記得白芽的反應。

她呆楞了好久，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扭曲得有些難看，卻又帶著一股讓人落淚的心酸感。

之後，白芽跪倒在地上，雙手捂住臉，放聲大哭。

淚水不知不覺地從歐陽靜眼中滑下，她知曉白芽為何痛苦。

因為，她得到了天道的認可。

自古以來，鬼怪之流在世人眼中都是邪惡的存在，修士們遇見鬼怪，反應甚至比遇見妖物還要惡劣，動不動就是出手斬殺，想除鬼衛道。

可身為鬼魂的歐陽靜卻清楚地知曉，其實大部分鬼都是無辜的，他們會變成鬼，無法去投胎，多半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可惜無人肯去傾聽他們的心聲，也不願去幫助他們消除執念，久而久之，鬼怪對其他族，也抱著戒備不善的心理。

這種狀態甚至也跟天道打壓惡鬼有關，雖然鬼怪修煉容易，可當他們修為達到一定程度亦或者業障累計到一定程度之時，便會招來天道的滅殺雷劫。

當初歐陽姐妹不就是因此而死的嗎？

當然，歐陽靜純屬是自願陪自家姐姐一起死的。

但從這也能看出天道的態度，可如今白芽卻能得到幾乎所有鬼怪都可望不可及的功德。

這卻是有力地推翻了之前世人對於天道對鬼族態度的認知，讓眾鬼族明白，其實天道一貫公平，不論是鬼族、人族、妖族、魔族等，在它眼中眾生平等，只是要看你在修真路途上該如何行事罷了。

得了天道認可的白芽，仿若遇見了人生伯樂一般，瞬間就有了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她一心做善事，不斷地積攢功德，不知不覺間，竟是成了聲明遠揚的一方人物。

從此，白芽的傳說流傳千古，至今未斷。

一個很不平凡，卻又簡單的故事，可看完之後，歐陽靜心底的那個疑惑卻仍是未解。

“不明白我為何走上善之道嗎？”一道溫柔和善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這聲音是……

歐陽靜瞬間回身，第一眼就認出了來人的身份：“白芽前輩。”

“還看不明白嗎？”白芽溫柔地含笑走近，擡手像撫摸孩子一般，輕輕地摸了摸歐陽靜的發頂。

早已成長為成熟女子的她，身高比起還是少女模樣的歐陽靜可是還高了半個頭，做起這個動作來自然無比，歐陽靜也溫順地沒有反抗，甚至還略微低了低頭，讓白芽摸得更加順暢。

一時間，兩人之間竟是隱隱地流淌著一股親昵感。

“是因為天道的認可嗎？”歐陽靜想起白芽的那場痛哭。

“不，若僅為如此，在天道還未認可我之前，我就沒必要做那麽善事了。”白芽輕搖秀頎，又用鼓勵的目光望向歐陽靜，想讓她繼續猜下去。

“……因為不忍看他人受苦？”

“不是。”

“因為你的善心？”

“不是。”

“因為……”

“不……”

歐陽靜一連說了好幾個答案，卻都被白芽給否決掉了。

最後，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麽理由了，只能沈默下來，可憐巴巴地望向白芽。

被歐陽靜這副可憐可愛的小表情逗笑，白芽無奈地搖了搖頭，給了她一點提示：“實話說，七對傳承候選者中，我其實最為看重你，因為你和我很像。”

“我們都有個好姐姐。”歐陽靜自然地接話。

話音一落，她突然就楞住了。

隨即，福至心靈般地，一個念頭從心底一閃而過，“守護！”

這個詞一脫口而出，不僅歐陽靜自己楞住，白芽臉上也閃過了一絲意外，隨即便是驚喜。

“正是。”她欣慰地笑答。

“可是她不是已經……”歐陽靜小心翼翼地提起惡白芽已死的這個敏感話題，可話到一半，她就不敢再說下去了。

心底暗暗唾罵自己，說什麽不好，幹嘛提起人家的傷心事！

白芽卻不在意地笑了笑，還在歐陽靜面前展袖旋轉了一圈：“你看看我，我死了嗎？”

“沒有。”歐陽靜連連搖頭。

眾所周知，善鬼始祖白芽最終是順利飛升了的，如今出現在歐陽靜面前的只是其飛升前所留下的一縷分神。

可若是白芽本體死亡，這縷分神也會不覆存在，哪裏還能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跟她對話？

“既然我沒死，她自然也還活著。”

對啊！歐陽靜恍然。

其實惡白芽與善白芽本就是一人，只是這同一個人卻分裂出了兩個不同的性格與意識，這才看起來像兩個人，但是也不能由此忽略她們本質就是一個人的事實。

“想明白了。”白芽溫柔地笑笑，這是這個笑容裏卻悄然摻雜了幾分苦澀：“興許在外人眼中，她死了，而我活著。

可在我眼中，我們其實一直都活著。

只是她永遠地沈睡了，無法再出來罷了。

但是我還是能感覺到她的存在，由始至終，都陪伴著我，守護著我。

只是她之前做下的業障太多，我不願讓天道將她害了去，所以我去做善事，積攢功德，這其中固然有我於心不忍的原因存在，可我也希望天道看在我的‘將功贖罪’之上，放過她。”

說到最後，白芽的眼底泛起了淚光，聲音哽咽，卻依舊溫柔：“我也想……保護她的。”

所以，她最終以一顆守護之心，踏上善途，意外開創善鬼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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