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飯後， 歐陽靜就急匆匆地丟下一句自己還有事， 便蹬蹬蹬地跑回了樓上上房內，啪地一聲將門緊緊關上。

門口自帶的禁制在屋門被關上之時便自動開啟了， 柔和的光芒灼灼閃耀，看得歐陽嫻眼神都無奈了。

她可只開了兩間上房，原本想著出門在外需要註意下安全，便想與弟弟妹妹一起睡一間的，結果她妹妹直接就一個人霸占了一間， 無奈， 她也只得再去找掌櫃的在妹妹隔壁再開一間上房了。

好在這城中人雖多，但客棧也不少， 是以這間客棧內還是有不少空餘房間的，不至於讓她沒處兒可去。

感受到左袖傳來一陣拉扯力， 歐陽嫻垂頭一看， 是歐陽書在拉她的袖子：“書兒怎麽了？”

“大姐姐， 我們下午可以出去逛逛不？”歐陽書睜著閃亮亮的大眼睛直盯著歐陽嫻瞅。

從剛才眼見著二姐一個人跑出去時，他就起了想在這座新奇的城鎮中逛逛的念頭。

只是那時大姐與大哥哥忙著找落腳的客棧，是以他便懂事地不說話， 如今吃飽喝足， 下午還正好無事可做，歐陽書便鼓起勇氣詢問起歐陽嫻來。

“書兒可是悶了？”

“恩恩。”歐陽書連連點頭。

“那行吧， 不過午時日頭太烈， 你且先睡個午覺， 待晚些日頭不那麽烈了大姐再帶你出去玩。”

看了眼外頭的烈日當空， 再摸摸弟弟嫩生生的小臉蛋，歐陽嫻雖然答應了他的要求，可也並不打算在如此烈日之下帶著弟弟外出。

那麽熱的太陽，要是把她嬌嫩的弟弟給曬壞了可怎麽辦？

“好。”知曉大姐一貫誠實守信，所以歐陽書也不擔心她出爾反爾，直接乖乖應承下來。

打了個哈欠，此時一般都是歐陽書準備午睡的時候了，到點了自然就開始犯困，見此，歐陽嫻便將他抱起來，一邊哄著，一邊帶著他回樓上客房睡覺。

重封早在眾人吃到一半之時便借口有事出去了，瞧那情形，他應該是去給宗門傳遞消息，給自己報平安去了。

***

世俗界，華國，天陽城，皇宮。

此時的宮廷之內氣氛凝滯，每一位宮人行走期間都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大氣都不敢多出一口，生怕哪裏性差踏錯，引來上位者的雷霆怒火，小命不保不說，還容易累及親族。

此種氣氛在明宏殿內更是尤為凝重，隱隱帶著幾分絕望悲淒之感。

太後用帕子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眶通紅，可內中一直打轉的淚滴卻遲遲不落。

自從聽完了太醫的診斷之後，她便一直都是這個狀態，即便她此時很想狠狠地痛哭一場，發洩心中悲傷。

可理智卻告訴她要堅強，她的皇兒已經倒下了，她不能也跟著倒下，否則這宮內宮外就該亂了。

“為何如此重要之事你們沒有事先告訴哀家！”忍耐許久才壓下心底絕望的悲傷，可腦中盤旋的怒氣依舊未消，太後抄起個茶杯便狠狠摔在太醫身前，厲聲喝問道。

殿內烏泱泱地跪倒了十幾位太醫，最前頭的幾位被太後這麽一砸，嚇得身子一抖，卻又不得不強撐著回答：“是陛下……陛下不願太後娘娘傷心，故而下令讓臣等不許告知於您。”

“陛下讓你們不說你們就不說了嗎？啊！所以你們就直接等到陛下毒入心肺，躺在龍榻上人事不省之時才告知哀家此事？”是一聲刺耳的瓷器碎裂聲，這次太後砸得是茶壺。

尖銳的瓷器碎片炸裂，四處飛濺，有些甚至還劃傷了幾位大臣的臉或手，可卻無人膽敢出聲痛呼。

“太後息怒，太後息怒……”眾太醫們只能臉色蒼白地求饒，卻是無一人能出手救治好皇上。

他們心底也是一片淒然絕望，怕是等陛下駕崩之後，接下來該殉葬的，就是他們這些無能的太醫了吧。

太後目光赤紅地狠等著面前的一幹太醫，那陰毒的目光簡直恨不得將這群無能的太醫生生活刮了。

不論平日再如何慈祥溫和的婦人，在聽到自己疼愛的長子危在旦夕之時，都無法不變得瘋狂。

可再如何瘋狂又能如何呢？

仁輝帝在與倭寇一戰中，中了無藥可解的奇毒是事實，他此時躺在床上命不久矣也是事實，而此時的太後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的生命一點點地流逝，卻什麽都做不到。

頹廢了跌坐在椅子上，目光楞楞地直視前方，太後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麽了，只能發楞。

哀莫大於心死，也莫過於此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正當殿內彌漫著一片窒息般的寂靜之時，一聲悠遠寧靜的佛號響起，引起了殿內諸人的註意。

擡眼見到來人，太後突然眼前一亮，她不顧身側宮人攙扶，徑直起身，踉踉蹌蹌地跑到了遠慈面前，不顧身份，只狼狽地跪倒在地，拼命地磕頭求他：“遠慈大師，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救救皇上，救救我的孩子，求求您了……”

聲聲淒涼的哀求聲聽得其身後的太醫與宮人們都不禁紅了眼眶，可憐天下父母心，太後為了皇上，甘願放下尊嚴，放下一切身份，只為了求他出手救一救季博源。

“阿彌陀佛，施主，此子本與您無緣，是您當初為私利強求得來，如今其已然到了該歸去之時，施主還不打算放手嗎？”

遠慈雙手合十，行了一個佛禮，目光慈悲地俯視著形容狼狽的太後，宛若九天神佛俯視下界蕓蕓眾生一般，憐憫而慈和，可卻也透著拒之千裏的疏離。

“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可這一切皆因我當年的私欲而起，怪不到我的孩子身上，求求您了，救救他救救他……”此時的太後哪裏還有當初那一點尊貴雍容的模樣，她也不過是位即將喪子的可憐女人罷了。

“唉……”輕嘆一聲，遠慈道：“陛下之毒，恕貧僧無能無力，只能讓陛下蘇醒片刻，交代一番後事罷了。”

言畢，遠慈也不等太後答不答應，徑直邁步往內殿而去，來到季博源的龍床之前，垂眸俯視著正躺在床上，一身死氣環繞的他。

僅僅是將一顆念珠放置在季博源心口之上，原本陷於昏迷之中的季博源便幽幽轉醒。

“咳咳……朕，怎麽了？”季博源虛弱地看向守在身側一臉淚痕的福綠壽，虛弱地出聲問道。

“陛下，您在早朝之上突然暈倒了，太醫們前來診斷過後，說……說……”後面的話，福綠壽只覺得自己喉間仿若堵了塊石子一般，根本說不出口。

“說朕咳咳……中了無藥可解的劇毒，咳咳咳……命不久矣了。”福綠壽說不出口的話語到底還是被季博源自己給補全了，看來他對於自己這段時間的身體情況還是心理有數的。

“是…正是……”到底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福綠壽哭著哀求：“陛下，您不要有事啊…”

到底還是不敢說‘死’之一字，怕說了，他家陛下原本還有的一線生機都會被自己的給說沒了。

“去，將朕藏於書房暗閣之內的畫拿來。”

“陛下……是，奴才遵命。”還想說些什麽的福綠壽猶豫一番後，只能低聲恭敬應答，隨後便轉身快步離去了。

“遠慈大師，朕還有多少時間？”打發了福綠壽，季博源這才轉頭看向遠慈。

“一刻鐘。”遠慈回答得格外簡潔。

“皇上…皇兒醒了。”另一頭的太後聽到季博源的聲音，喜得連忙跑過來，撲倒在床榻之旁，哀泣地看著季博源。

她顫抖著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兒子消瘦得已然見不到人形的臉頰，可卻又生怕這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故而那指尖只遲疑地停留在季博源臉側不遠處，遲遲不敢落下。

“母後。”眼見著太後不敢落手，季博源幹脆伸手抓著她的手落在自己臉上。

指尖冰冷的溫度宛若死人一般，刺激得太後想立即縮回去，卻又被季博源給握緊了，動彈不得。

“母後，朕身中劇毒之事，非太醫之過，乃是朕命令他們隱瞞於您，待朕駕崩後，您別怪他們。朕已然擬好了詔書，今後這季氏江山便交給弟弟。望您……”

季博源抓緊時間交代身後事，而太後即便心中悲痛，也只能強忍著，逼迫自己仔細聽兒子的遺言。

遠慈沈默地站在一側，並不打擾這對母子間最後的團聚時光。

這種情形一直到福綠壽抱著一幅畫卷飛奔而至之時，才被打斷。

“陛下，畫來了。”

“拿來給朕！咳咳……”

一聽到畫卷送達，季博源當即激動地就想起身拿畫，可被這具身軀所累，最後也只能不甘地倒在床榻之上，聽著耳邊母親與宮人們的驚呼。

“陛下！”

“皇兒！”

“陛下……”

……

“朕還沒死，無需，咳咳……叫魂。”擺擺手，季博源咳得難受，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宛若要將五臟六腑都被咳出來一半，端得是駭人無比。

也嚇得太後趕緊給他輕撫前胸順氣，再也不敢讓他受一絲刺激。

“畫…畫……給朕……”本就時日無多的破敗身軀再被如此折騰一番，季博源眼看著已然進氣多出氣少了，可依舊還執著於福綠壽手中的那副畫。

“趕緊把畫給皇上啊！”見季博源如此模樣，太後急得劈手奪過福綠壽手中的畫卷，一把塞進季博源的懷中，可惜，此時的季博源已然毫無動靜；了。

太後慌亂無措地左右看看，她大張著嘴，似乎想大聲嚎哭，而最後卻扭曲成了一個猙獰悲淒的笑意。

她跪倒在床邊，湊近龍床上那已然失了溫度的身軀，顫著聲兒柔聲哄勸著，如同在溫柔地輕哄一個熟睡的幼兒一般。

“皇兒，皇兒，你的畫來了，畫來了，看看哀家，跟哀家所說這上面畫得是什麽啊？別睡了皇兒，跟哀家說說話好嘛？皇兒——”

“咚——”沈重渾厚的鐘聲響徹皇城，所有聽到這個鐘聲的人，無論是高官貴族，亦或者是平民百姓，都紛紛向著那至高無上的皇城跪拜而下，臉帶悲淒。

他們的皇，駕崩了！

被人遺忘的畫卷從季博源失了力道的懷中滑落而下，滾落在地面上，緩緩打開，露出了裏頭的圖畫。

那是一幅夜色圖。

月色朦朧之下，樹影枝丫之間，端坐著一位身著紅衣的絕色女子，她一臉戒備地望向黑暗中的茂密樹葉之內，仿若裏頭還隱藏著一個人一般，隱隱約約間，一絲明黃色的衣角從黑暗中露出。

畫中上書：幼鹿初撞——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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