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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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65 章
午間的陽光照射地面, 花草表面的水分無聲蒸發，蔫蔫地搭在枝頭。
科林和糖果卻不曾受到日光影響，面對面坐在墻洞裏，手掌心的皮膚挪開露出一塊小型顯示屏, 顯示屏上左右兩波代碼快速規律地流過, 互相沖撞抵消, 仿佛在進行一場激烈的守護戰役。
代碼在屏幕上擦出閃光特效, 一時間不分上下，糖果咬著牙輸送代碼懟得顯示屏光芒大盛, 僅依靠眼睛根本看不清屏幕上的代碼流動，但仿生人對於代碼的感知不只依靠眼睛，更依靠自身的數字構成。
這一招沒能打擊敵人分毫，反而讓這方墻洞成為顯眼的存在。
風瑟遠遠地就看見墻洞溢出的光芒, 定睛發現光芒來自兩人掌心時, 更是加快速度沖了過去。
“科林！糖果！你們在做什麽呀！”
稚嫩的聲音第一時間吸引了科林的註意了，他偏過頭去，風瑟長著翅膀滑翔而下，正正好落在他懷裏，磨蹭著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轉向他攤開的手掌。
“玩游戲。”科林攬著她道。
走神的功夫，糖果的代碼已經占據了顯示屏的大部分位置，科林的代碼所剩無幾, 勝負即將分曉，她笑容甜美, 打出海量的代碼，淹沒了最後的空間, “你的核心代碼我可就不客氣了～”
但勝利的標志並未出現，她疑惑地摸了摸糖果發卡, 新的代碼再次湧入。可下一秒，她的代碼就以飛快的速度消失在了顯示屏裏，而科林的代碼則占據了所有地盤。
勝利的標志出現，糖果扣下顯示屏，指著科林道：“你、你作弊！你竟然給我的代碼種病毒！”
“規則沒說不能用病毒。”科林合起掌心，看向風瑟：“那邊有消息了？”
風瑟才看了一點點，意猶未盡，不過正事要緊，她點了點蛋殼道：“他們願意向聯盟尋求幫助，不過……”
“不過他們想怎麽樣？”糖果輸了游戲，氣鼓鼓地從科林手裏搶過風瑟，拉開她的翅膀，從空間鈕裏掏出自己這段時間做的小紗裙給她套上，“他們不會想接受幫助，但不接受主腦提出要求吧？”
“也不是啦。”風瑟扭了扭翅膀說：“他們不想直接將克萊爾公國暴露在主腦的信號下太危險了，希望以科林作為橋梁，連接主腦，這樣就可以限制主腦的行動，也能保證雙方洽談的順利進行。”
“可以嗎？”風瑟抱住科林的胳膊，撒嬌似的搖了搖，“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小紗裙拂過胳膊，帶來絲絲涼爽，科林摸了摸蛋殼，熱烈的日光傾斜驅散了周身的冰冷，他低垂下眼眸，輕聲說：“當然可以，我的陛下。”
他轉身跳下墻洞，整了整衣服，踏入了陽光裏。
衛星第一時間發現了這位入侵者，將他標記為紅色。
十六分鐘後，軍務部在一家公民超市逮捕了他。
半小時後，糖果收到科林傳回的消息，抱著蛋蛋光明正大地走進陽光裏。
……
克萊爾公國新一輪的會議上，軍務、配置和情報三位執政官比鄰而坐，對面S3和科林分隔一個座位的距離。
“人到齊了，會議開始吧。”軍務執政官看了科林一眼。
下一秒，黑發黑眸的少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青年。
黑色的長發仿如深沈的夜幕，泛濫出星河，簇擁著緩慢旋轉的地月耳墜。
“我是銀河，聯盟的主腦。很榮幸能見到克萊爾的幾位執政官。對於克萊爾這次遭遇的困難，我已經通過科林知曉，聯盟願意為克萊爾提供盡可能的幫助，但前提是克萊爾作為聯盟的轄區之一。”
雌雄莫辨的電子音回蕩在虛擬會議室裏，軍務執政官哂笑道：“聯盟有沒有我們要的東西尚未可知，你先別急著提條件。”
銀河散發著溫暖星光的眼眸轉向軍務執政官，“克萊爾所在的鉆石星系本為聯盟所有，克萊爾人也為聯盟所創造，我所說的轄區即是事實，並非條件。”
“你——”軍務執政官氣結，正要理論一番，卻發現自己被禁止發言了，她瞪向S3，狠狠捶了下桌面。
擬真效果震蕩開了S3面前的資料，他擡手收攏，問起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聯盟是否還存有人類基因樣本？”
“聯盟的基因庫在五千年已經銷毀。”銀河道。
軍務執政官嗤笑了聲，餘下幾位執政官的心也沈了下去。
聯盟人類滅絕五千年之久，基因庫也遭到銷毀，根本拿不出他們要的東西，這場洽淡基本已經宣告失敗，只等S3開口。
S3接觸到他們的眼神，停下了轉筆的動作，直視銀河道：“那麽，地球號裏是否殘留有原初人類的基因？”
會議室裏靜默了片刻。
“地球號？”配置執政官擰著眉頭，對這個陌生的字眼表示不解。
“人類跨越星際乘載的飛船，以人類母星的名字命名。”S3解釋道，“公國圖書館關於人類歷史的書籍上有提到過。”
“抵達蔚藍星之前，地球號在宇宙漂流了千年之久，或許會留下人類生存過的證據。”
“也就是說裏面可能還保有人類的基因？”配置執政官眼前一亮，直勾勾地看著銀河，等待他的回答。
然而銀河沒有絲毫表情，電子音沈穩地道：“蔚藍星建設完畢後，地球號就停止了維護，我無法確定裏面是否還保有你們需要的東西。”
“這就夠了。”S3道。
克萊爾人茍延殘喘至今，無論希望多麽微末，他們都要爭取。
得到了主腦的確認，會議剩下的時間簡單圍繞著聯盟和克萊爾公國的轄屬問題扯了扯皮，最終以主腦盡快重啟地球號尋找人類基因的事情做結尾。
會議結束，銀河頃刻散落成滿天星子消失無蹤，科林的身影再次浮現，登出會議室前，他留下了一句話：“不要妄想主腦能從地球號那堆破銅爛鐵裏找到你們需要的東西，你們最好派遣自己的人去。”
不待克萊爾的執政官反應，就切斷了會議鏈接。
他的話引起了S3的沈思，回過神來，會議室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虛擬會議的場景消解，寬闊的空間回到它原有的樣子，他起身回房間，白大褂皺巴巴地掛在衣架上，隨風飄蕩，床褥鋪得整整齊齊地擺在床尾，也不知道蛋蛋在上面滾了多久，才把它們熨得一絲褶皺也沒有。
S3笑著搖了搖頭，給風瑟發了一條信息。
疾控中心一樓。
風瑟兩只小翅膀掛著個比她身體大好十幾倍的垃圾袋，裏面裝滿了各科室送來的醫療垃圾，她需要把它們搬到外面的回收車上。
路過的醫護哥哥姐姐看到她這麽辛苦的樣子，順手都會幫一把並問說：“運輸系統故障了嗎？”
“嗯！”
克萊爾公國的疾控中心都有完整的運輸系統，既可以運載各個科室、病房的醫藥資源，也可以排出醫療垃圾，管道路線錯綜覆雜，定期都有專人維護。
但也許是最近進來的醫患實在太多了，早上有幾條管道出了問題，風瑟和其他實習生就收到了幫忙清理垃圾的任務。
拖著垃圾袋來到回收車前，組長剛把一袋垃圾丟進去，回身看到她，大手一伸、一揚，垃圾袋“嗵”的落進車裏，輕松極了，風瑟不禁拍著翅膀說：“組長力氣好大呀！”
組長揚起的手一頓，轉了個彎落到了後腦勺，他揉搓著金黃的頭發，神情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給你安排的活兒太重了，應該讓你去跟著他們送醫療物資，簡單輕松。”
“正好輪到我休息，我去給你調換崗位。”組長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水果糖丟給風瑟，風一般不見了蹤影，“辛苦了。”
小小的糖塊裹在透明的包裝紙裏，晶瑩剔透，風瑟好奇地捧著它，精神力蠢蠢欲動，忽然“叮”的一聲，智環提醒新消息進入，她暫且將糖塊收好，點開了S3的信息：來實驗室，有要事。
實驗室裏，S3戴著手套熟練且小心地切著一片綠葉，冷不防一顆圓滾滾的蛋蛋闖入視線，他勾了勾嘴角，直起腰身，“這是地下室取回的植物組織。”
地下室自然是X星下水道裏的地下室，風瑟收回目光，有些惴惴不安地問：“會議出了什麽問題嗎？”
S3搖頭，“進行得還算順利。聯盟答應幫助我們尋找可能殘存的人類基因。”
“那就好。”風瑟頭頂縈繞的烏雲散去，亮出湛湛光彩，可馬上她又想到了一件事，“那叫我來是有要事呀？”
S3脫下手套，將手頭的工作交給助理，牽著風瑟回房間。
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捏著翅膀尖的動作有些重，風瑟輕輕掙了掙，他如夢初醒般放松了指尖凝聚的力道：“在想事情，抱歉。”
“是跟會議有關的嗎？”風瑟輕聲問。
“嗯。”S3閉上房門的同時，開口問說：“你願不願意代表克萊爾公國前往聯盟？”
風瑟僵住了。
再次回到工作崗位上，風瑟繼續勤勤懇懇地回收醫療垃圾，但有些心不在焉的，就連走廊出口躲著個壞心眼的克萊爾都沒發現。
不久前幫風瑟替換好工作內容的組長，回到原地沒有看到蛋蛋，索性坐在墻下的橫桿上閉目養神。
休息了沒一會就聽到垃圾袋摩擦地板那刷拉拉……刷拉拉……的聲音，緩慢又磨人，逼得他不得不睜開雙眼去探尋噪音的源頭。
蛋蛋慢騰騰地拖著垃圾袋前進，對周圍人關切的目光一無所覺，組長心念一轉，躲到墻邊，從兜裏掏出一顆糖。
就在噪音抵達最高點的瞬間，組長指尖微動，糖塊幾乎快成一道直線，“咚”的砸到了乳白的蛋殼上。
“是誰？！”風瑟被砸得回過神來，氣呼呼地拍了拍蛋殼，瞬間就鎖定了墻後的人。
可還沒等她行動，“幕後黑手”就探出腦袋，帶著笑意的碧綠眼眸望著她說：“不是告訴你我給你換工作嗎，怎麽又去回收醫療垃圾了？”
說到換工作，風瑟沒了聲響。
組長笑著接過她翅膀上掛的垃圾袋，手指靈活地打了個結，丟進回收車，轉身抱住她的蛋殼說，“走，帶你去見新組長。”
沒走兩步，蛋蛋翅膀就推開了他的手，他有些納悶：“怎麽了？”
“組長……我、我明天開始就不來了。”風瑟猶豫著道。
“為什麽？”組長慌張地上下打量風瑟，“你生病了？還是出什麽事了？”
“沒有，”風瑟呼出一口氣說：“是我要去為了克萊爾人的未來而努力了！”
聞言，組長表情古怪：“你知道怎麽治好幼化癥了？”
“當然不知道了！”風瑟道，“但我也有我能做的。”
她挺了挺蛋殼，還挺驕傲，組長忍俊不禁：“你能做什麽，這麽小一點。”
說著他兩只手還比劃了下，上下攏共也就二十厘米不到的小不點，好不容易從R星找回來的小寶寶，連生活都沒有好好享受過就碰到了幼化癥。
“還是去送醫療資源吧，有什麽問題盡管跟我說，我跟你的新組長好歹也算朋友。”組長嘆息了聲，不由分說把她送去交接。
望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風瑟擡起翅膀，抖了又抖，最終還是落到放滿藥品的小推車上，做完了最後一天的工作。
組長根本沒把她說的話當回事，直到第二天看到公國公布的消息。
他吃早餐時有看新聞的習慣，智環投射的新聞畫面上正顯示著公國昨天發生的大事要事，上方顯眼的位置展示著幼化癥的最新進展，即時更新。
病例已增加至上萬，分布克萊爾轄屬的居民星球，各個疾控中心已經爆滿，形勢嚴峻，孵育學校醫護專業的學生也被召回前往各星球實習。
然而研究中心仍未搞明白幼化癥的傳播途徑、病理過程，這場席卷克萊爾的傳染病根本看不到盡頭。
口中的面包失去了以往的香甜，組長勉強咽下最後一口，抓起外套起身，新聞畫面也隨之熄滅。
就在熄滅的瞬間，他仿佛看到了什麽，套外套的動作一僵，重新下達了打開新聞命令。
熟悉的畫面再次出現，最新進展一欄赫然多出了一行字：目前公國已與聯盟取得聯絡，將於近日派遣公民前往聯盟尋求治愈幼化癥的資源與技術，已確定的公民資料展列如下。
公民的照片粘貼在資料攔，蛋蛋與旁邊的成年克萊爾格格不入，像是什麽人惡作劇的成果，組長眉心蹙起：“怎麽會有她？”
想起昨天交接新工作前風瑟說的話，組長騰開外套穿上，同時給朋友發了條消息，問說：“小不點人在哪兒？”
朋友很快就回了消息：“昨天下午換班的時候她就向我辭職了。不過我剛看到她去隔離區了，穿著防護服，應該是去探望病患，你找她幹嘛？”
組長沒工夫回他，下了公車，直奔隔離區。
隔離區裏確實已經爆滿了，每間房裏都有人，風瑟一路過來情緒都有些低落，但見到C6時，還是打起精神，用輕松的語氣說：“我要去聯盟啦！”
C6現在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一米多點的身高，臉蛋圓圓，左手抱著盛滿雞蛋的玻璃容器，右手握著攪拌器，一刻不停地攪拌著裏面的雞蛋，聽聞風瑟的話，她表情怔忪了一瞬。
“你去做什麽？”她有些難以理解地問。
“我要去帶回人類基因，”風瑟貼到她面前輕聲道：“你要等我回來。”
“人類基因……？”C6眼眸緩緩睜大，玻璃容器跌落，黃澄澄的蛋液灑了她滿腿，“這跟你有什麽關系？你還這麽小、你在R星……公國怎麽能讓你去？！你不能去！”
“你先別急。”風瑟翅膀慌張地撫動著。
透明色的墻壁阻隔其間，C6卻仿佛真的接受到了她的撫摸，慢慢冷靜了下來，眼眶卻有些紅，風瑟緊接著說：“沒有人強迫我去，是我自願去的。”
蛋蛋笑了笑，忽然湊近，扭扭捏捏地道：“其實我不是克萊爾人，我不會死的。”
“你在瞎說什麽？”C6悶悶地道，“你怎麽會不是克萊爾人，就算你是變異的寶寶，你也是我們的同胞。聽話，不要去。”
“我不去就沒有人能去啦。”智環提醒探視時間即將結束，風瑟笑了聲說：“好想吃你做的布丁，等我回來要做給我吃哦，我該走啦，你照顧好自己，一定一定要等我回來。”
“嗯，我等你。”C6忙不疊點頭，目光追隨著蛋蛋的身影穿過走廊，直至轉角，她依然貼著墻壁，踮起腳尖還想再跟過去，潔白無瑕的墻壁卻回到了它原有的位置，阻隔了一切，框起了這間隔離病房，也重新框起了她。
C6落下腳跟，頹然地望著眼前的墻壁，將臉貼了上去，似乎這樣就可以汲取來自他人的溫度。
踏出隔離區，風瑟緩緩展開翅膀，放松下來。
探望C6是風瑟前往中央星前的一個小願望，現在實現了，她得去中央星，完成只有她才能做的工作了。
重新提振起翅膀，往疾控中心外飛。飛了沒兩步，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金發男人面容冷肅，氣勢洶洶，直奔她而來。
有那麽一瞬間，風瑟想重新回到隔離區，但已經晚了，她只能尷尬地打招呼：“嗨，組長怎麽來了？也是探望病患嗎？”
“不，我是來找你的。”組長對接上她的智環，發了張圖片過去，“這是怎麽回事？”
圖片赫然是他看到的晨間新聞，上面還有風瑟照片。
“唔……”風瑟拍拍翅膀，將自己升到與他平齊的高度，認真地問：“組長也是來阻止我去聯盟的嗎？”
組長張了張嘴，忽然松弛下肩膀說：“我能代替你去嗎？”
“不、不不可以！！！”風瑟激動得翅膀亂拍，“絕對不可以！”
“我又不是跟你搶工作，”組長被她的舉動逗得笑了聲，“別這麽激動。”他換了個問題重新問說，“那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也不可以！”風瑟嚴肅道，“只有我可以！”
“我只是不希望你還沒有享受過生活，就去聯盟送死。”組長笑容漸收，碧綠的眼眸望著她說：“你真的想好了嗎？”
“嗯！”風瑟挺起蛋殼，“誰都不能阻止！”
“那好吧，祝你一路順風，不要忘了回來。”組長從兜裏掏出一整包糖果遞給她。
橘紅的糖果亮晶晶的，仿佛一顆顆寶石，風瑟忍不住往前湊了湊，“這是組長多久的份呀？”
公國控制公民健康飲食可以很厲害的，糖果都要登記領取，控制分量。一次領了一周的量，那麽這一周內都領不到額外的糖果了。
“給你就拿著。”糖果落到翅膀上，她下意識抱住，再看去時，組長已經雙手插兜，轉身走了，“回來了記得找我領新工作。”
“知道啦！謝謝組長！”風瑟揚聲道。
帶著組長的糖果，風瑟登上了前往中央星的飛船。
晨間新聞引起的風波並未因此平息，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越演越烈。
變異克萊爾寶寶回歸孵育學校後，公民不再關註她，避免過於熱烈的視線給她造成不必要的傷害，可這不代表他們忘記了這個被丟棄在R星的變異寶寶。
然而她出現在R星的事尚未調查清楚，公國就要讓她前往聯盟送死，公民在星網上反對公國的決定，並給公職大樓的投訴版面發送了一條又一條的消息。
公職大樓裏，執政官們第一時間遭到了這件事的沖擊，但不是來自投訴的公民，而是來自自己的下屬。
軍務執政官的辦公室被自己的副官和將領當成了景點參觀，一早上來了七八個還沒完，眼見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醒，她暴躁地吼道：“別問我，去找研發執政官，人是他定的！”
“執、執政官，是配置執政官讓我問您，調遣護送公民前往聯盟的士兵安排好了沒？最晚明天前抵達中央星。另外安排護衛公國的軍隊安排好了沒，防衛圖做好了沒，請您務必在明天前將名單和防衛圖紙發給她。”秘書打開門縫悄悄冒進來一個腦袋，顫巍巍地道。
門重新閉上，辦公室恢覆安靜，軍務執政官深呼吸一口氣。
氣還沒吐完，就聽門又又被敲響了。
秘書再次探進來一個腦袋快速地道：“情報部發來消息說要借一支隊伍協助他們調查R星變異寶寶，以及X星出現的管轄外下水道，並且附上了情報執政官的語音。”
秘書轉動了下智環，柔緩的男聲出現在了辦公室裏。
“你也不想自己的辦公室變成景點吧？寶寶去聯盟的事已經定下，研發部那塊只知道研究的呆木頭肯定不同意撤回，不如盡快調查清楚公國內的異常，撫平公民的怒氣，也能轉移視線，讓寶寶順利前往聯盟。她為我們做出犧牲，我們讓她到死都讓她活在不公裏。”
語音播放完畢，秘書悄咪咪縮回腦袋，門隨著他的移動逐漸合攏，忽然他聽見執政官道：“把E星的二隊調給他。”
秘書驀地睜大了眼睛，那可是公國最精銳的隊伍之一，擅長單兵作戰，人數不多，通常都是單人配合其他部隊出任務，執政官竟然讓一整支隊伍配合情報部調查？
太慷慨了，秘書咋舌。
辦公室裏，軍務執政官耳邊還縈繞著情報執政官的話，他說得很對，克萊爾人生來就承受著來自生理上的不公，所以樣樣都要求公正公平，寶寶身為克萊爾人卻因為他們的疏忽承受著更為不公的待遇，沒人會不介懷。
她呼出剛才沒能完整呼出的那口氣，召開會議，商定明天的防衛排布。
……
風瑟落地中央星，被安排了各種短期訓練，克萊爾人似乎希望在一天之內把她訓練成超人，以應對聯盟這座刀山火海。
她腦袋塞了一大堆知識，晚上睡覺夢裏都還在接受訓練，第二天被拖到飛船停靠點穿過濾服時，還渾渾噩噩的。
“衣服你都穿不上，要不還是不去了，聯盟那麽危險。”耳邊傳來小聲的抱怨，風瑟楞楞地望過去，幫她穿過濾服的姐姐眉眼難過地幫她束著過濾服的護腰。
這套過濾服是公國加急制作而成的，據說能幫助他們過濾掉聯盟空氣裏的有害物質，且具備消毒、制氧、防輻射等功能，背上還有儲備倉，配備公國生產的營養劑以便他們補充養分。
功能多，衣服就格外笨重，風瑟身上就像一個蛋背著另一個蛋，而且是比她大很多的蛋。
風瑟上下飛了飛，對姐姐說：“還不錯的，不用擔心我。”
見她這麽開心，姐姐忍不住問說：“大家都不想你去，為什麽還要去？”
“因為你們都不想我去啊，”風瑟落到她眼前，輕快地道。
不等她領悟這句話裏的意思，時間就到了，風瑟穿著笨重的過濾服離開房間，綴在同行的克萊爾人隊伍後，但很快她就從最後莫名其妙地來到了中間。
上到飛船，她左看看右看看，一蛋殼蹲在了靠門最近的位置，旁邊的哥哥彎過身來幫她系好安全帶。
飛船離開中央星的大氣層，穿越克萊爾公國的數條太空航線，飛入了聯盟地界。
一路平安地抵達了聯盟的首都星蔚藍星，軍務執政官和情報執政官在收到這一消息的瞬間，松了口氣，準備告訴其他執政官。
然而消息還未編輯完，光幕上代表克萊爾飛船的紅色光點激烈地閃動了數下後，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中，警報聲響起，兩位執政官對視一眼，向邊境發送了警戒信號。
……
聯盟，蔚藍星。
風瑟打開安全帶從座位上跳下來，靠在門邊對克萊爾的哥哥姐姐們說：“你們在這裏乖乖等我哦。”
克萊爾的各位在飛船落地的瞬間，精神就緊繃了起來，飛船外是聯盟派遣來的機械人，冷冰冰的機械眼一眨不眨地望著飛船艙門，仿佛下一秒就會伸出金屬手臂將他們絞碎。
坐在風瑟旁邊的哥哥伸手想要抓住她，“你要做什麽 ？”他有些驚慌地道。
這一來一回引起了飛船內其他人的註意，紛紛將目光望向風瑟，關切而又溫暖。
風瑟貼著門道：“我想要你們可以回去，等我，我很快就帶著人類基因回來。”
話音落，飛船門打開了一條縫，外面是半透明的一層膜，旋轉著將風瑟吸引入內，他們甚至來不及行動，艙門就關閉了。
“出狀況了，快聯絡公國！”
“信號被截斷了！消息發送不出去！”
“那飛船……”
飛船駕駛員跑出來說：“飛船控制權被篡奪了。”
“我們被騙了！”有人憤怒地將拳頭砸向前面的靠背。
飛船內充斥著不安的氣息。
“來自鉆石星群的各位，請稍安勿躁。”燈光閃爍了下，星辰化身的青年驟然出現在艙內，向他們淺淺鞠了一躬：“聯盟沒有惡意，只是出於安全考慮，不得不控制這艘飛船。”
“你是聯盟主腦？”幫風瑟系安全帶的克萊爾人目光鋒利，指著飛船外的風瑟道：“把她還給我們，我們就相信你。”
“這是她的願望，恕我不能滿足。”銀河歉意地彎了彎腰，“除了離開飛船，各位可以自由活動，再見。”
青年消失，飛船外迎接風瑟的機械人將她從飛械裏抱了出來，“歡迎回來，陛下。”
“科林和糖果還在那邊，我還要回去的。”風瑟小聲道。
科林作為克萊爾公國聯絡聯盟的橋梁以及人質，必須留在那邊，糖果則是自願留下幫助克萊爾公國做研究。
主腦沈默了。
“你不會不讓我回去吧？”風瑟委屈地揪起了翅膀，留戀地望了望旁邊的飛船，看到克萊爾的各位哥哥姐姐趴在窗邊看，她又松開了翅膀，開心地朝他們揮揮翅膀，表示自己沒事。
看見這一幕的主腦更加沈默了。
“您要記得，您是聯盟的皇帝陛下。”主腦強調道。
“你說克萊爾也是聯盟的屬地，克萊爾人也是聯盟的子民，風瑟在自己子民的土地逛逛也沒有什麽嘛……”蛋蛋底氣不足地抱住自己的殼子，“況且你已經答應了要給予他們幫助，不能出爾反爾，不然風瑟會生氣的，很生氣很生氣的……”
“我不確定地球號裏是否還存留有人類基因，時間緊迫，我們現在就過去吧。”主腦滑動滾輪走到了前頭。
見狀，風瑟心情轉好，跟在了後頭。
風瑟從來沒聽過地球號這個名字，來之前她聽S3說，這是人類建造的最初的星艦，誕生在人類的故土地球，載著他們跨越無數星系，最終來到了這顆酷似地球的星球，將它命名為蔚藍星。
蔚藍星建立之初，人類還在地球號上生活，但當他們轉移到蔚藍星地表居住後怒，它就失去了最後的作用，就連它的去向也被歷史無情掩埋。
風瑟絮絮叨叨地說著在克萊爾公國聽得的，關於地球號的事情，承載著主腦意識的機械人在前沈默地聽著。
“不過我聽說你是聯盟前中期搭建起的系統，為什麽會知道地球號的位置？”風瑟破有些不解。
按照時間來說，主腦應該不知道才對。
“我的雛形是地球號的艦載系統。”風瑟還沒反應過來，主腦打開一扇門道：“進去就到地球號內部了。”
門內是向下的樓梯，黑漆漆的看不到盡頭，主腦當先下去，風瑟緊隨其後。
通道似乎經常有人清理，幹幹凈凈的，連一條蛛絲都沒有，旁邊還掛著壁燈，在他們進入的瞬間亮起。
一路向下，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了一方平地，平地上佇立著一道門，主腦侍立在旁，靜靜地等著她。
風瑟不禁加快速度去到他身邊。
門緩緩打開，沁潤著雨露的青草香氣撲面而來，萬年前遺落的天地在她眼前展開。
蔚藍的天空下牛羊遍地，遼闊無垠的草原上豎立著路標，機械小人忙碌其中或是驅趕牛羊群，或是清理草地，或是為故障的同伴修理身軀，他們依然在活著，仿佛不曾被遺忘。
半晌，風瑟才將視線投向更遠的地方。
地平線邊緣依稀能看到一座城市的輪廓，風瑟指著那邊問：“人類基因會在那裏嗎？”
“也許。”主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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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的陽光照射地面, 花草表面的水分無聲蒸發，蔫蔫地搭在枝頭。
科林和糖果卻不曾受到日光影響，面對面坐在墻洞裏，手掌心的皮膚挪開露出一塊小型顯示屏, 顯示屏上左右兩波代碼快速規律地流過, 互相沖撞抵消, 仿佛在進行一場激烈的守護戰役。
代碼在屏幕上擦出閃光特效, 一時間不分上下，糖果咬著牙輸送代碼懟得顯示屏光芒大盛, 僅依靠眼睛根本看不清屏幕上的代碼流動，但仿生人對於代碼的感知不只依靠眼睛，更依靠自身的數字構成。
這一招沒能打擊敵人分毫，反而讓這方墻洞成為顯眼的存在。
風瑟遠遠地就看見墻洞溢出的光芒, 定睛發現光芒來自兩人掌心時, 更是加快速度沖了過去。
“科林！糖果！你們在做什麽呀！”
稚嫩的聲音第一時間吸引了科林的註意了，他偏過頭去，風瑟長著翅膀滑翔而下，正正好落在他懷裏，磨蹭著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轉向他攤開的手掌。
“玩游戲。”科林攬著她道。
走神的功夫，糖果的代碼已經占據了顯示屏的大部分位置，科林的代碼所剩無幾, 勝負即將分曉，她笑容甜美, 打出海量的代碼，淹沒了最後的空間, “你的核心代碼我可就不客氣了～”
但勝利的標志並未出現，她疑惑地摸了摸糖果發卡, 新的代碼再次湧入。可下一秒，她的代碼就以飛快的速度消失在了顯示屏裏，而科林的代碼則占據了所有地盤。
勝利的標志出現，糖果扣下顯示屏，指著科林道：“你、你作弊！你竟然給我的代碼種病毒！”
“規則沒說不能用病毒。”科林合起掌心，看向風瑟：“那邊有消息了？”
風瑟才看了一點點，意猶未盡，不過正事要緊，她點了點蛋殼道：“他們願意向聯盟尋求幫助，不過……”
“不過他們想怎麽樣？”糖果輸了游戲，氣鼓鼓地從科林手裏搶過風瑟，拉開她的翅膀，從空間鈕裏掏出自己這段時間做的小紗裙給她套上，“他們不會想接受幫助，但不接受主腦提出要求吧？”
“也不是啦。”風瑟扭了扭翅膀說：“他們不想直接將克萊爾公國暴露在主腦的信號下太危險了，希望以科林作為橋梁，連接主腦，這樣就可以限制主腦的行動，也能保證雙方洽談的順利進行。”
“可以嗎？”風瑟抱住科林的胳膊，撒嬌似的搖了搖，“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小紗裙拂過胳膊，帶來絲絲涼爽，科林摸了摸蛋殼，熱烈的日光傾斜驅散了周身的冰冷，他低垂下眼眸，輕聲說：“當然可以，我的陛下。”
他轉身跳下墻洞，整了整衣服，踏入了陽光裏。
衛星第一時間發現了這位入侵者，將他標記為紅色。
十六分鐘後，軍務部在一家公民超市逮捕了他。
半小時後，糖果收到科林傳回的消息，抱著蛋蛋光明正大地走進陽光裏。
……
克萊爾公國新一輪的會議上，軍務、配置和情報三位執政官比鄰而坐，對面S3和科林分隔一個座位的距離。
“人到齊了，會議開始吧。”軍務執政官看了科林一眼。
下一秒，黑發黑眸的少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青年。
黑色的長發仿如深沈的夜幕，泛濫出星河，簇擁著緩慢旋轉的地月耳墜。
“我是銀河，聯盟的主腦。很榮幸能見到克萊爾的幾位執政官。對於克萊爾這次遭遇的困難，我已經通過科林知曉，聯盟願意為克萊爾提供盡可能的幫助，但前提是克萊爾作為聯盟的轄區之一。”
雌雄莫辨的電子音回蕩在虛擬會議室裏，軍務執政官哂笑道：“聯盟有沒有我們要的東西尚未可知，你先別急著提條件。”
銀河散發著溫暖星光的眼眸轉向軍務執政官，“克萊爾所在的鉆石星系本為聯盟所有，克萊爾人也為聯盟所創造，我所說的轄區即是事實，並非條件。”
“你——”軍務執政官氣結，正要理論一番，卻發現自己被禁止發言了，她瞪向S3，狠狠捶了下桌面。
擬真效果震蕩開了S3面前的資料，他擡手收攏，問起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聯盟是否還存有人類基因樣本？”
“聯盟的基因庫在五千年已經銷毀。”銀河道。
軍務執政官嗤笑了聲，餘下幾位執政官的心也沈了下去。
聯盟人類滅絕五千年之久，基因庫也遭到銷毀，根本拿不出他們要的東西，這場洽淡基本已經宣告失敗，只等S3開口。
S3接觸到他們的眼神，停下了轉筆的動作，直視銀河道：“那麽，地球號裏是否殘留有原初人類的基因？”
會議室裏靜默了片刻。
“地球號？”配置執政官擰著眉頭，對這個陌生的字眼表示不解。
“人類跨越星際乘載的飛船，以人類母星的名字命名。”S3解釋道，“公國圖書館關於人類歷史的書籍上有提到過。”
“抵達蔚藍星之前，地球號在宇宙漂流了千年之久，或許會留下人類生存過的證據。”
“也就是說裏面可能還保有人類的基因？”配置執政官眼前一亮，直勾勾地看著銀河，等待他的回答。
然而銀河沒有絲毫表情，電子音沈穩地道：“蔚藍星建設完畢後，地球號就停止了維護，我無法確定裏面是否還保有你們需要的東西。”
“這就夠了。”S3道。
克萊爾人茍延殘喘至今，無論希望多麽微末，他們都要爭取。
得到了主腦的確認，會議剩下的時間簡單圍繞著聯盟和克萊爾公國的轄屬問題扯了扯皮，最終以主腦盡快重啟地球號尋找人類基因的事情做結尾。
會議結束，銀河頃刻散落成滿天星子消失無蹤，科林的身影再次浮現，登出會議室前，他留下了一句話：“不要妄想主腦能從地球號那堆破銅爛鐵裏找到你們需要的東西，你們最好派遣自己的人去。”
不待克萊爾的執政官反應，就切斷了會議鏈接。
他的話引起了S3的沈思，回過神來，會議室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虛擬會議的場景消解，寬闊的空間回到它原有的樣子，他起身回房間，白大褂皺巴巴地掛在衣架上，隨風飄蕩，床褥鋪得整整齊齊地擺在床尾，也不知道蛋蛋在上面滾了多久，才把它們熨得一絲褶皺也沒有。
S3笑著搖了搖頭，給風瑟發了一條信息。
疾控中心一樓。
風瑟兩只小翅膀掛著個比她身體大好十幾倍的垃圾袋，裏面裝滿了各科室送來的醫療垃圾，她需要把它們搬到外面的回收車上。
路過的醫護哥哥姐姐看到她這麽辛苦的樣子，順手都會幫一把並問說：“運輸系統故障了嗎？”
“嗯！”
克萊爾公國的疾控中心都有完整的運輸系統，既可以運載各個科室、病房的醫藥資源，也可以排出醫療垃圾，管道路線錯綜覆雜，定期都有專人維護。
但也許是最近進來的醫患實在太多了，早上有幾條管道出了問題，風瑟和其他實習生就收到了幫忙清理垃圾的任務。
拖著垃圾袋來到回收車前，組長剛把一袋垃圾丟進去，回身看到她，大手一伸、一揚，垃圾袋“嗵”的落進車裏，輕松極了，風瑟不禁拍著翅膀說：“組長力氣好大呀！”
組長揚起的手一頓，轉了個彎落到了後腦勺，他揉搓著金黃的頭發，神情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給你安排的活兒太重了，應該讓你去跟著他們送醫療物資，簡單輕松。”
“正好輪到我休息，我去給你調換崗位。”組長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水果糖丟給風瑟，風一般不見了蹤影，“辛苦了。”
小小的糖塊裹在透明的包裝紙裏，晶瑩剔透，風瑟好奇地捧著它，精神力蠢蠢欲動，忽然“叮”的一聲，智環提醒新消息進入，她暫且將糖塊收好，點開了S3的信息：來實驗室，有要事。
實驗室裏，S3戴著手套熟練且小心地切著一片綠葉，冷不防一顆圓滾滾的蛋蛋闖入視線，他勾了勾嘴角，直起腰身，“這是地下室取回的植物組織。”
地下室自然是X星下水道裏的地下室，風瑟收回目光，有些惴惴不安地問：“會議出了什麽問題嗎？”
S3搖頭，“進行得還算順利。聯盟答應幫助我們尋找可能殘存的人類基因。”
“那就好。”風瑟頭頂縈繞的烏雲散去，亮出湛湛光彩，可馬上她又想到了一件事，“那叫我來是有要事呀？”
S3脫下手套，將手頭的工作交給助理，牽著風瑟回房間。
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捏著翅膀尖的動作有些重，風瑟輕輕掙了掙，他如夢初醒般放松了指尖凝聚的力道：“在想事情，抱歉。”
“是跟會議有關的嗎？”風瑟輕聲問。
“嗯。”S3閉上房門的同時，開口問說：“你願不願意代表克萊爾公國前往聯盟？”
風瑟僵住了。
再次回到工作崗位上，風瑟繼續勤勤懇懇地回收醫療垃圾，但有些心不在焉的，就連走廊出口躲著個壞心眼的克萊爾都沒發現。
不久前幫風瑟替換好工作內容的組長，回到原地沒有看到蛋蛋，索性坐在墻下的橫桿上閉目養神。
休息了沒一會就聽到垃圾袋摩擦地板那刷拉拉……刷拉拉……的聲音，緩慢又磨人，逼得他不得不睜開雙眼去探尋噪音的源頭。
蛋蛋慢騰騰地拖著垃圾袋前進，對周圍人關切的目光一無所覺，組長心念一轉，躲到墻邊，從兜裏掏出一顆糖。
就在噪音抵達最高點的瞬間，組長指尖微動，糖塊幾乎快成一道直線，“咚”的砸到了乳白的蛋殼上。
“是誰？！”風瑟被砸得回過神來，氣呼呼地拍了拍蛋殼，瞬間就鎖定了墻後的人。
可還沒等她行動，“幕後黑手”就探出腦袋，帶著笑意的碧綠眼眸望著她說：“不是告訴你我給你換工作嗎，怎麽又去回收醫療垃圾了？”
說到換工作，風瑟沒了聲響。
組長笑著接過她翅膀上掛的垃圾袋，手指靈活地打了個結，丟進回收車，轉身抱住她的蛋殼說，“走，帶你去見新組長。”
沒走兩步，蛋蛋翅膀就推開了他的手，他有些納悶：“怎麽了？”
“組長……我、我明天開始就不來了。”風瑟猶豫著道。
“為什麽？”組長慌張地上下打量風瑟，“你生病了？還是出什麽事了？”
“沒有，”風瑟呼出一口氣說：“是我要去為了克萊爾人的未來而努力了！”
聞言，組長表情古怪：“你知道怎麽治好幼化癥了？”
“當然不知道了！”風瑟道，“但我也有我能做的。”
她挺了挺蛋殼，還挺驕傲，組長忍俊不禁：“你能做什麽，這麽小一點。”
說著他兩只手還比劃了下，上下攏共也就二十厘米不到的小不點，好不容易從R星找回來的小寶寶，連生活都沒有好好享受過就碰到了幼化癥。
“還是去送醫療資源吧，有什麽問題盡管跟我說，我跟你的新組長好歹也算朋友。”組長嘆息了聲，不由分說把她送去交接。
望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風瑟擡起翅膀，抖了又抖，最終還是落到放滿藥品的小推車上，做完了最後一天的工作。
組長根本沒把她說的話當回事，直到第二天看到公國公布的消息。
他吃早餐時有看新聞的習慣，智環投射的新聞畫面上正顯示著公國昨天發生的大事要事，上方顯眼的位置展示著幼化癥的最新進展，即時更新。
病例已增加至上萬，分布克萊爾轄屬的居民星球，各個疾控中心已經爆滿，形勢嚴峻，孵育學校醫護專業的學生也被召回前往各星球實習。
然而研究中心仍未搞明白幼化癥的傳播途徑、病理過程，這場席卷克萊爾的傳染病根本看不到盡頭。
口中的面包失去了以往的香甜，組長勉強咽下最後一口，抓起外套起身，新聞畫面也隨之熄滅。
就在熄滅的瞬間，他仿佛看到了什麽，套外套的動作一僵，重新下達了打開新聞命令。
熟悉的畫面再次出現，最新進展一欄赫然多出了一行字：目前公國已與聯盟取得聯絡，將於近日派遣公民前往聯盟尋求治愈幼化癥的資源與技術，已確定的公民資料展列如下。
公民的照片粘貼在資料攔，蛋蛋與旁邊的成年克萊爾格格不入，像是什麽人惡作劇的成果，組長眉心蹙起：“怎麽會有她？”
想起昨天交接新工作前風瑟說的話，組長騰開外套穿上，同時給朋友發了條消息，問說：“小不點人在哪兒？”
朋友很快就回了消息：“昨天下午換班的時候她就向我辭職了。不過我剛看到她去隔離區了，穿著防護服，應該是去探望病患，你找她幹嘛？”
組長沒工夫回他，下了公車，直奔隔離區。
隔離區裏確實已經爆滿了，每間房裏都有人，風瑟一路過來情緒都有些低落，但見到C6時，還是打起精神，用輕松的語氣說：“我要去聯盟啦！”
C6現在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一米多點的身高，臉蛋圓圓，左手抱著盛滿雞蛋的玻璃容器，右手握著攪拌器，一刻不停地攪拌著裏面的雞蛋，聽聞風瑟的話，她表情怔忪了一瞬。
“你去做什麽？”她有些難以理解地問。
“我要去帶回人類基因，”風瑟貼到她面前輕聲道：“你要等我回來。”
“人類基因……？”C6眼眸緩緩睜大，玻璃容器跌落，黃澄澄的蛋液灑了她滿腿，“這跟你有什麽關系？你還這麽小、你在R星……公國怎麽能讓你去？！你不能去！”
“你先別急。”風瑟翅膀慌張地撫動著。
透明色的墻壁阻隔其間，C6卻仿佛真的接受到了她的撫摸，慢慢冷靜了下來，眼眶卻有些紅，風瑟緊接著說：“沒有人強迫我去，是我自願去的。”
蛋蛋笑了笑，忽然湊近，扭扭捏捏地道：“其實我不是克萊爾人，我不會死的。”
“你在瞎說什麽？”C6悶悶地道，“你怎麽會不是克萊爾人，就算你是變異的寶寶，你也是我們的同胞。聽話，不要去。”
“我不去就沒有人能去啦。”智環提醒探視時間即將結束，風瑟笑了聲說：“好想吃你做的布丁，等我回來要做給我吃哦，我該走啦，你照顧好自己，一定一定要等我回來。”
“嗯，我等你。”C6忙不疊點頭，目光追隨著蛋蛋的身影穿過走廊，直至轉角，她依然貼著墻壁，踮起腳尖還想再跟過去，潔白無瑕的墻壁卻回到了它原有的位置，阻隔了一切，框起了這間隔離病房，也重新框起了她。
C6落下腳跟，頹然地望著眼前的墻壁，將臉貼了上去，似乎這樣就可以汲取來自他人的溫度。
踏出隔離區，風瑟緩緩展開翅膀，放松下來。
探望C6是風瑟前往中央星前的一個小願望，現在實現了，她得去中央星，完成只有她才能做的工作了。
重新提振起翅膀，往疾控中心外飛。飛了沒兩步，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金發男人面容冷肅，氣勢洶洶，直奔她而來。
有那麽一瞬間，風瑟想重新回到隔離區，但已經晚了，她只能尷尬地打招呼：“嗨，組長怎麽來了？也是探望病患嗎？”
“不，我是來找你的。”組長對接上她的智環，發了張圖片過去，“這是怎麽回事？”
圖片赫然是他看到的晨間新聞，上面還有風瑟照片。
“唔……”風瑟拍拍翅膀，將自己升到與他平齊的高度，認真地問：“組長也是來阻止我去聯盟的嗎？”
組長張了張嘴，忽然松弛下肩膀說：“我能代替你去嗎？”
“不、不不可以！！！”風瑟激動得翅膀亂拍，“絕對不可以！”
“我又不是跟你搶工作，”組長被她的舉動逗得笑了聲，“別這麽激動。”他換了個問題重新問說，“那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也不可以！”風瑟嚴肅道，“只有我可以！”
“我只是不希望你還沒有享受過生活，就去聯盟送死。”組長笑容漸收，碧綠的眼眸望著她說：“你真的想好了嗎？”
“嗯！”風瑟挺起蛋殼，“誰都不能阻止！”
“那好吧，祝你一路順風，不要忘了回來。”組長從兜裏掏出一整包糖果遞給她。
橘紅的糖果亮晶晶的，仿佛一顆顆寶石，風瑟忍不住往前湊了湊，“這是組長多久的份呀？”
公國控制公民健康飲食可以很厲害的，糖果都要登記領取，控制分量。一次領了一周的量，那麽這一周內都領不到額外的糖果了。
“給你就拿著。”糖果落到翅膀上，她下意識抱住，再看去時，組長已經雙手插兜，轉身走了，“回來了記得找我領新工作。”
“知道啦！謝謝組長！”風瑟揚聲道。
帶著組長的糖果，風瑟登上了前往中央星的飛船。
晨間新聞引起的風波並未因此平息，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越演越烈。
變異克萊爾寶寶回歸孵育學校後，公民不再關註她，避免過於熱烈的視線給她造成不必要的傷害，可這不代表他們忘記了這個被丟棄在R星的變異寶寶。
然而她出現在R星的事尚未調查清楚，公國就要讓她前往聯盟送死，公民在星網上反對公國的決定，並給公職大樓的投訴版面發送了一條又一條的消息。
公職大樓裏，執政官們第一時間遭到了這件事的沖擊，但不是來自投訴的公民，而是來自自己的下屬。
軍務執政官的辦公室被自己的副官和將領當成了景點參觀，一早上來了七八個還沒完，眼見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醒，她暴躁地吼道：“別問我，去找研發執政官，人是他定的！”
“執、執政官，是配置執政官讓我問您，調遣護送公民前往聯盟的士兵安排好了沒？最晚明天前抵達中央星。另外安排護衛公國的軍隊安排好了沒，防衛圖做好了沒，請您務必在明天前將名單和防衛圖紙發給她。”秘書打開門縫悄悄冒進來一個腦袋，顫巍巍地道。
門重新閉上，辦公室恢覆安靜，軍務執政官深呼吸一口氣。
氣還沒吐完，就聽門又又被敲響了。
秘書再次探進來一個腦袋快速地道：“情報部發來消息說要借一支隊伍協助他們調查R星變異寶寶，以及X星出現的管轄外下水道，並且附上了情報執政官的語音。”
秘書轉動了下智環，柔緩的男聲出現在了辦公室裏。
“你也不想自己的辦公室變成景點吧？寶寶去聯盟的事已經定下，研發部那塊只知道研究的呆木頭肯定不同意撤回，不如盡快調查清楚公國內的異常，撫平公民的怒氣，也能轉移視線，讓寶寶順利前往聯盟。她為我們做出犧牲，我們讓她到死都讓她活在不公裏。”
語音播放完畢，秘書悄咪咪縮回腦袋，門隨著他的移動逐漸合攏，忽然他聽見執政官道：“把E星的二隊調給他。”
秘書驀地睜大了眼睛，那可是公國最精銳的隊伍之一，擅長單兵作戰，人數不多，通常都是單人配合其他部隊出任務，執政官竟然讓一整支隊伍配合情報部調查？
太慷慨了，秘書咋舌。
辦公室裏，軍務執政官耳邊還縈繞著情報執政官的話，他說得很對，克萊爾人生來就承受著來自生理上的不公，所以樣樣都要求公正公平，寶寶身為克萊爾人卻因為他們的疏忽承受著更為不公的待遇，沒人會不介懷。
她呼出剛才沒能完整呼出的那口氣，召開會議，商定明天的防衛排布。
……
風瑟落地中央星，被安排了各種短期訓練，克萊爾人似乎希望在一天之內把她訓練成超人，以應對聯盟這座刀山火海。
她腦袋塞了一大堆知識，晚上睡覺夢裏都還在接受訓練，第二天被拖到飛船停靠點穿過濾服時，還渾渾噩噩的。
“衣服你都穿不上，要不還是不去了，聯盟那麽危險。”耳邊傳來小聲的抱怨，風瑟楞楞地望過去，幫她穿過濾服的姐姐眉眼難過地幫她束著過濾服的護腰。
這套過濾服是公國加急制作而成的，據說能幫助他們過濾掉聯盟空氣裏的有害物質，且具備消毒、制氧、防輻射等功能，背上還有儲備倉，配備公國生產的營養劑以便他們補充養分。
功能多，衣服就格外笨重，風瑟身上就像一個蛋背著另一個蛋，而且是比她大很多的蛋。
風瑟上下飛了飛，對姐姐說：“還不錯的，不用擔心我。”
見她這麽開心，姐姐忍不住問說：“大家都不想你去，為什麽還要去？”
“因為你們都不想我去啊，”風瑟落到她眼前，輕快地道。
不等她領悟這句話裏的意思，時間就到了，風瑟穿著笨重的過濾服離開房間，綴在同行的克萊爾人隊伍後，但很快她就從最後莫名其妙地來到了中間。
上到飛船，她左看看右看看，一蛋殼蹲在了靠門最近的位置，旁邊的哥哥彎過身來幫她系好安全帶。
飛船離開中央星的大氣層，穿越克萊爾公國的數條太空航線，飛入了聯盟地界。
一路平安地抵達了聯盟的首都星蔚藍星，軍務執政官和情報執政官在收到這一消息的瞬間，松了口氣，準備告訴其他執政官。
然而消息還未編輯完，光幕上代表克萊爾飛船的紅色光點激烈地閃動了數下後，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中，警報聲響起，兩位執政官對視一眼，向邊境發送了警戒信號。
……
聯盟，蔚藍星。
風瑟打開安全帶從座位上跳下來，靠在門邊對克萊爾的哥哥姐姐們說：“你們在這裏乖乖等我哦。”
克萊爾的各位在飛船落地的瞬間，精神就緊繃了起來，飛船外是聯盟派遣來的機械人，冷冰冰的機械眼一眨不眨地望著飛船艙門，仿佛下一秒就會伸出金屬手臂將他們絞碎。
坐在風瑟旁邊的哥哥伸手想要抓住她，“你要做什麽 ？”他有些驚慌地道。
這一來一回引起了飛船內其他人的註意，紛紛將目光望向風瑟，關切而又溫暖。
風瑟貼著門道：“我想要你們可以回去，等我，我很快就帶著人類基因回來。”
話音落，飛船門打開了一條縫，外面是半透明的一層膜，旋轉著將風瑟吸引入內，他們甚至來不及行動，艙門就關閉了。
“出狀況了，快聯絡公國！”
“信號被截斷了！消息發送不出去！”
“那飛船……”
飛船駕駛員跑出來說：“飛船控制權被篡奪了。”
“我們被騙了！”有人憤怒地將拳頭砸向前面的靠背。
飛船內充斥著不安的氣息。
“來自鉆石星群的各位，請稍安勿躁。”燈光閃爍了下，星辰化身的青年驟然出現在艙內，向他們淺淺鞠了一躬：“聯盟沒有惡意，只是出於安全考慮，不得不控制這艘飛船。”
“你是聯盟主腦？”幫風瑟系安全帶的克萊爾人目光鋒利，指著飛船外的風瑟道：“把她還給我們，我們就相信你。”
“這是她的願望，恕我不能滿足。”銀河歉意地彎了彎腰，“除了離開飛船，各位可以自由活動，再見。”
青年消失，飛船外迎接風瑟的機械人將她從飛械裏抱了出來，“歡迎回來，陛下。”
“科林和糖果還在那邊，我還要回去的。”風瑟小聲道。
科林作為克萊爾公國聯絡聯盟的橋梁以及人質，必須留在那邊，糖果則是自願留下幫助克萊爾公國做研究。
主腦沈默了。
“你不會不讓我回去吧？”風瑟委屈地揪起了翅膀，留戀地望了望旁邊的飛船，看到克萊爾的各位哥哥姐姐趴在窗邊看，她又松開了翅膀，開心地朝他們揮揮翅膀，表示自己沒事。
看見這一幕的主腦更加沈默了。
“您要記得，您是聯盟的皇帝陛下。”主腦強調道。
“你說克萊爾也是聯盟的屬地，克萊爾人也是聯盟的子民，風瑟在自己子民的土地逛逛也沒有什麽嘛……”蛋蛋底氣不足地抱住自己的殼子，“況且你已經答應了要給予他們幫助，不能出爾反爾，不然風瑟會生氣的，很生氣很生氣的……”
“我不確定地球號裏是否還存留有人類基因，時間緊迫，我們現在就過去吧。”主腦滑動滾輪走到了前頭。
見狀，風瑟心情轉好，跟在了後頭。
風瑟從來沒聽過地球號這個名字，來之前她聽S3說，這是人類建造的最初的星艦，誕生在人類的故土地球，載著他們跨越無數星系，最終來到了這顆酷似地球的星球，將它命名為蔚藍星。
蔚藍星建立之初，人類還在地球號上生活，但當他們轉移到蔚藍星地表居住後怒，它就失去了最後的作用，就連它的去向也被歷史無情掩埋。
風瑟絮絮叨叨地說著在克萊爾公國聽得的，關於地球號的事情，承載著主腦意識的機械人在前沈默地聽著。
“不過我聽說你是聯盟前中期搭建起的系統，為什麽會知道地球號的位置？”風瑟破有些不解。
按照時間來說，主腦應該不知道才對。
“我的雛形是地球號的艦載系統。”風瑟還沒反應過來，主腦打開一扇門道：“進去就到地球號內部了。”
門內是向下的樓梯，黑漆漆的看不到盡頭，主腦當先下去，風瑟緊隨其後。
通道似乎經常有人清理，幹幹凈凈的，連一條蛛絲都沒有，旁邊還掛著壁燈，在他們進入的瞬間亮起。
一路向下，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了一方平地，平地上佇立著一道門，主腦侍立在旁，靜靜地等著她。
風瑟不禁加快速度去到他身邊。
門緩緩打開，沁潤著雨露的青草香氣撲面而來，萬年前遺落的天地在她眼前展開。
蔚藍的天空下牛羊遍地，遼闊無垠的草原上豎立著路標，機械小人忙碌其中或是驅趕牛羊群，或是清理草地，或是為故障的同伴修理身軀，他們依然在活著，仿佛不曾被遺忘。
半晌，風瑟才將視線投向更遠的地方。
地平線邊緣依稀能看到一座城市的輪廓，風瑟指著那邊問：“人類基因會在那裏嗎？”
“也許。”主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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