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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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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淒寒的春風裏,枝頭開了零星幾朵杏花,隨風妖冶,飄香樹下。本該是春和景明、萬物覆蘇的時節,甘洛州城內卻是一片蕭條。

數月前,蠻王攜數萬大軍發起戰亂,以兇悍殘暴之態,行破掠侵占之舉,短短月餘間,便攻下了三洲一郡以內大大小小的十二座城池。

陛下欽定平南軍南伐,驍勇攻克嚴壘、驅逐南蠻,蠻兵節節敗潰,無奈撤守甘洛州。作為南部的邊陲州城,甘洛州是第一座被侵占的城池,也因地形劣勢,易守難攻。我軍多次出兵而不利,無奈停攻兩月,大大助長了蠻軍囂張氣焰。

驚蟄剛過,正是春分。

蠻帥柯銳利四十五歲生辰,下令蠻兵走街串巷,試圖在滿目瘡痍的甘洛州城中搜羅著美食美酒美人,囂張的蠻兵也懶的挨家挨戶砸門下去,只需叩響昔日甘洛州城鄉紳家的大門,自有大腹便便的鄉紳抱著美酒美食諂媚奉上。得知今日是蠻帥生辰,更要求攜禮祝壽。

蠻兵傲然顛了顛員外賽入手的銀錠,恩賞一般允準了鄉紳所請。

美酒美食已到手,這美人何處搜尋委實犯了難,當日破城門後,幾番燒殺搶掠,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現除了行乞負傷的百姓,哪裏還有美人?

蠻兵犯難,又是鄉紳指了條明路:“官爺不妨去春滿樓試試運氣。”

昔日的春滿樓可謂是滿園春色,一年戰亂,樓中再無新的姑娘,那些老面孔,蠻兵都瞧膩了,更別提柯將軍。

不過員外的話也提醒了蠻兵:既是慶祝生辰,哪裏能無樂無舞?

前往春滿樓的路上,蠻兵嫌惡呵退數名行乞者,氣急之下,竟對重病老者舉下屠刀,駭的路邊乞丐面色大變,哆哆嗦嗦退了幾步,蠻兵滿臉得意從眾乞身上掃過,忽而,眸光一定。

他竟在人群中瞧見一個姑娘,那姑娘看著瘦弱纖薄,穿著也是破破爛爛,更是狼狽著一張大花臉,對上蠻兵的視線片刻,姑娘匆匆移開了視線,馬上用一張破舊的頭巾遮住了臉。

但姑娘那雙鳳眸尤為雪亮,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

姑娘也後知後覺到蠻兵的意圖,驚慌之下就要逃跑。可她哪裏能逃過一眾蠻兵的圍堵,最後,還是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成為了嬉笑蠻兵的獵物。

走的遠了,瑟瑟發抖的乞丐們還能聽到女子淒厲的哀嚎求救聲。

晚宴如期而至。

絲竹管樂聲奏響,壓下了席間推杯換盞的嘈雜。舞姬緩步輕盈踏至正廳,水袖輕擺,翩翩起舞。

廳正擺桌一張,席地而坐的正是今日主角蠻帥柯銳利。

席開至今,眾人已不下十次向壽星敬酒,壽星桀笑歡愉,數次舉杯回應,而下屬也似蒙獲殊榮一般,對之恭維不止。

期間,副帥一個眼神暗示,只聽一陣叮當作響,一鐵籠緩緩退至舞池之中,登時引起柯帥註視。屬下也不賣關子,一把扯開罩布,籠中竟藏著一位姿容嬌麗的女子,定睛一瞧,可不正是蠻兵今日在街上抓獲的乞丐女?

乞丐女早已梳洗幹凈,濃妝艷抹,滿頭簪花,著華彩衣裙,更添艷麗。

尤其驚恐的樣子,更惹的柯帥春心大動,柯帥當即大笑起身行至籠前,利落開籠,舉止粗暴的就將驚恐的女子從籠中抓出,女子越不安分,柯帥笑的聲音更大。最後竟粗暴推翻了席面所有酒菜,並將女子置於桌幾上。

竟是打算當眾求歡。

其餘賓客也是見怪不怪,竟也紛紛從舞池之中強拉舞女入懷,一時嬌聲四起,堂廳全然淪為驕奢淫逸的歡愉場。

“啊,好小的鳥。”

聲音不大,這句話也淹沒在絲樂聲中,唯有今日主角楞在原地,須臾後,勃然呵問:“賤人,你剛剛說什麽?”

絲樂聲驟然停下,也引得現場歡愉眾人紛紛側目,眾人就見下身斥條的柯帥怒目圓瞪,直勾勾的盯著側躺在案幾之上的美人。

美人臉上卻全無了剛剛的恐慌之色,相反支起玉臂托著腮,嘴角勾起一抹挑釁微笑,笑吟吟道:“我說你的鳥好小,應該割了掛在城墻上昭布全天下的人:鳥人鳥帥領鳥兵,蠻人柯賊真廢物。定能名傳千代,載入史冊。”

“賤人!”

柯銳利足間踩至槍身,微一用力,長槍被握至掌心,淩厲望著案幾上的女子,厲聲呵道:“我宰了你!”

音落,只聽半空橫掃出颯颯嘯聲,就向女子狠厲砸去。

卻見女子鳳眸瞬時凝冰,身如閃電一般遁滾側身,‘嘭——’的一聲,案幾被擊碎成兩半,甚至有木屑橫飛,一擊擊空。

彼時,院外傳來急切的腳步聲:“不好了,城門失守,大批平南軍湧了進來。”

蠻兵話音方落,寂靜的夜空就被紛沓而來的馬蹄聲踏破,無數點著的箭雨與雨幕般傾瀉,火光沖破夜幕,將夜點亮如白晝。而堂廳之內,錚錚寒鐵之音同時作響,竟是員外們帶來服侍的小廝紛紛取出武器。

而剛剛的女子也站到了鐵籠之上,備戰之姿俯瞰柯銳利:“平南軍校尉楚方白,恭祝柯賊冥誕快樂,含笑九泉。”

“原來是你!”

一個無品無階的校尉自入不得蠻軍主帥的耳,但提及平南軍中的女校尉楚方白,柯銳利可謂耳熟能詳,蠻軍雄勢之時,軍中還曾將此事當做笑料來談,認為壬昌國力羸弱,竟要靠女子帶兵打仗。

可幾次對戰後,蠻軍再不敢小覷這位女子。更有傳聞,此女面容醜陋、魁梧粗鄙不堪。只讓柯銳利萬萬沒想到的是,那位驍勇的女校尉,竟生的這般俏麗。

柯銳利一聲狂怒後再次撲空砸向鐵籠,火星四濺之時,一聲刺耳的錚響響徹堂廳。再看女子,縱身從梁上取出一柄紅纓長槍,身姿輕盈如羽側翻而下。

蠻兵堪堪回神,接二連三從抽出各自的武器,加入戰局。

堂廳一時間成了修羅場,舞女、員外尖叫的亂做一團,四處逃遁。

戰鬥剛推進不過一盞茶的時辰,戰局便一邊倒的傾斜,縱使在戰場上驍勇如柯銳利,也頓感體力難控,手與腳好似不受控般便的軟綿無力,而燭影之下的紅纓槍攻勢卻更為厲辣。

胸腔刺痛,柯銳利只覺一註溫熱的鮮血湧上,須臾,血腥湧入口腔,紅纓槍抽出之時,身軀踉蹌倒地,棕褐色的眼瞳憤然盯著眼前的女子。

“卑鄙之徒,竟在酒中下藥。”

“爾等當日何嘗不是趁百姓安睡時破掠攻城,殺人放火、□□擄奪,害數萬百姓家破人亡?這便是天理昭彰——”

楚方白一記寒光回首,直接削下了柯銳利的項上人頭:“報應循環!”

壬昌二十二年二月,平南軍智取奪回甘洛州,大壯平南軍雄心,主帥裴博文下令征討南下,不給敵方任何喘息之機。

同年五月,平南軍以驍勇之勢,削首敵帥十餘人,平南軍一時風頭無兩,無人可敵。

很快,蠻軍降書傳至京都,陛下龍心大悅,特招平南軍將領回城授封恩賞。

日色光芒萬丈,穿梭林叢,光影斑駁點綴出一路好風光。

途徑淩州城外,十裏亭下歇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身畔之人更是大膽攔去了一行人的去路。

“裴將軍。”他目光偏移,落在楚方白臉上時,情緒有些激動:“二少爺。”

裴博文冷眼瞥向馬下之人,寒月如鉤的眼眸如扼人喉的彎刀,驚的來者不敢直視。

半晌後,裴博文沈聲開口:“我記得你,阿埠。”

阿埠一楞,震驚之餘面上浮出一絲喜色:“將軍好記性。”

裴博文懶懶應聲,偏頭時,身側的楚方白早已將視線定落在涼亭中,那個坐著輪椅的男子身上。

“不差一頓飯的功夫,你若想回家看看,我陪你一道。”

楚方白默然良久:“我一個人耽誤大家一頓飯的功夫,全隊百十號人就耽誤了百十來頓飯的功夫,豈不太罪過了。”

裴博文:“……”是這麽回事嗎?

楚方白:“大哥帶隊先行,我會追上你們的。”

說罷,一扯韁繩,馬兒便直奔著涼亭方向跑去。

轉眼,楚方白離開楚家將近兩年的光影,可細算下來,她待在楚家的時間,也不過四年。楚家人待她和顏悅色者了了,楚方義算是一個。

“兄長。”

楚方義還是老樣子,身材清瘦,面容泛白,見她習慣性對自己揖禮,眼眶瞬時暈出一汪水意,撐扶手起身過來扶她:“還這麽見外,難道心中還怨?”

楚方義的手還是很涼,在燥熱的季節裏,顯得尤為另類。

楚方白掙脫不得,便也緊攥了他的手當做回應:“手這樣涼,兄長是候了多久?”

阿埠道:“大少爺約莫你們這幾日會經過此處,三日前便等在了此處……”

楚方義打斷他道:“天氣好,沒受什麽罪。”他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又仔仔細細打量她的連:“黑了不少,吃了不少苦吧?”

“畢竟是女子,弟兄們都很照顧我。”楚方白笑笑,語意輕松的同楚方義互問長短了一通,才忽的想到了什麽:“兄長怎麽會在淩州?”

聽到楚方白詢問,楚方義面容浮出一絲惘然之色。

“還是沾了你的光呢。”

亭子裏有些陰冷,楚方義牽著妹妹的手走出陰地,娓娓道來:“兩年前,父親聽了你的建議寫了陳情請罪的折子,念及父親多年勤懇,陛下雖惱火,也只是革了父親的職,對袒護四叔一事並作深究。犯了如此重罪卻還能保全自身,父親很是滿足,至於能否再被朝廷啟用,未做太多幻想。於是專心與大伯二伯學著做起了生意。誰知去年五月,父親突然接到了吏部的告示。命父親謫遷淩州,繼任淩州知州。細問之下才知,是你在軍中立了戰功,陛下褒獎父親教女有方,故而重新啟用了父親。”

楚方義言此滿臉欣慰,牽著楚方白的手更是用力了幾分:“你以女子之身搏出功績,還福及家人,家中祖人都為你驕傲。”

原來如此,只是提到淩州,楚方白也是有印象的,淩州雖帶了州字,但在南部的地位,與南康可謂之天差地別,非直隸州部,僅是一處名不經傳的散州。

淩州知州在南部的地位,其實和縣令也沒什麽區別。

如果將壬昌比作一個班級,淩州就是班級裏那個成績、相貌、家世都十分中庸的學生。容易被人遺忘,甚至記不清他的名字。

楚鶴一下子從班級裏的優等生成為了無人問津的小通明,地位的起落,心中一定會有落差。

見她不語,楚方義寬慰道:“淩州雖與南康天差地別,但父親能再度被啟用,已是心滿意足。你是不知,父親被革職的那段時日,是何等的消沈。”

楚方白了然於心,楚鶴大半輩子都身處官場,除了做官,他怕也做不成別的。

“那便好。”楚方白行至馬前:“看著要下雨,我送兄長回家去吧。”

“也好。”

楚方義上馬後,楚方白牽馬行在左右,阿埠推著輪椅跟在身後。

遠遠一瞧,也是和睦畫面。

馬兒牽的極穩,只是牽馬之人同往昔一樣,不太喜歡說話,楚方義便自顧提到了上任淩州知州的往事。

淩州歸吏部直屬,又地處南部偏遠之地。領導層子遠在京城,政務考核等全靠書信往來,文書內容也不必寫的多漂亮,畢竟太好或是太壞都會引來註目。在淩州為官,只要不犯大錯,便是有功。

而且淩州地廣人稀,無論天公作美與否,旱澇終有保收,因而貧富少有斷層差距。上有朝廷及時發放月俸,又無上官耳提面命、指手畫腳,所以時日一久,為官者心生懶怠,政風慵懶渙散,毫無鬥志。

奉旨南下巡按的江秋眠,初到淩州看到的就是一副萎靡景象。

楚方義嘆氣道:“父親上任後也吃了一驚,前知州好歹是先帝親封的榜眼,政務卻極其不堪,陳年積案多達上百餘數,賦役、錢谷數額登記的一塌糊塗,最近一次更新在冊兵役、百姓人口竟然還是在五年前……軍、民、財政,監察、司法無一處讓人滿意。”

阿埠一旁興奮道:“二少爺有所不知,大人上任後,大刀闊斧的做出了一番改革。現在的淩州與去年的淩州,已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樣子了。”他言此撓撓頭:“雖然還是和南康沒法比。”

楚方白笑道:“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何況這才一年光景,急什麽?”

“二少爺說的對!”阿埠反問她道:“二少爺可在軍營遇到什麽有意思的事嗎?”

楚方白搖頭,眸色晦暗不明:“戰爭能有什麽樂趣?每日不是殺人就是看著自己的人死去。”

阿埠後覺自己說錯了話,默默推著輪椅不再開口。

“都已經過去了。”楚方義輕言問:“以後有什麽打算?”

楚方白默然良久:“我朝無女子為官先例,我如今在軍中也僅是個無品校尉。此番入京,主要是跟隨裴大哥見見世面,若無例外,應該是跟隨裴大哥回到南部駐守,繼續做無品校尉。”

楚方義一臉惋惜,卻也無可奈何:“你自己有了打算便好,不過若在軍中待的累了,千萬記得你的家在淩州,莫要覺得自己孤苦無依。”

“好。”

淩州城外,楚鶴也帶著楚家人候了許久,可奈何昔日楚家人不待見楚方白,憶起往昔,如今相見氣氛十足尷尬。最後也只是聊了幾語不輕不重的家常。

話別之前,楚方白從懷裏取出由碧玉手串拆分的半串手持遞給楚方義。

雖未說什麽,但楚方義看著那串手持只覺心中感慨莫名,他緊緊接在手中後道了一句:“安定下來後,記得給家中寫信。”

楚方白點點頭,一甩馬鞭,在楚家眾人的目送下,馬兒疾馳跑遠了,只留下一道疊起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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