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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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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穆雲輕僵坐在床沿,一時沒有動。

她不知道崔仲為何會突然闖進來,更不知道以崔仲慣來對自己的橫眉冷對,和瞧不上眼,知曉了她是女子後,又要說出怎樣刺耳的話來。

可崔仲卻在此時,大步朝塌邊走來,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男人的聲音崩得極緊,仿佛被拉滿了的弓弦,質問道:“你是誰?”

穆雲輕被崔仲拽著手臂,牽扯到背部的傷,又聽著他逼人的詰問,新仇舊怨,在此時全部翻湧了出來,她擡起手,一把甩開男人的手,向旁側躲去:“男女有別,還請大人自重!”

崔仲的手懸在半空,看著仿佛躲瘟疫一般躲避開他的女子,眼神微顫。

溫妗掀開內帳的帳簾,映入眼簾的便是眼前這一幕。

溫妗立於原地,一時沒有動,她從不曾,見過崔仲這般失態的樣子。

崔仲目不轉睛,看著此時正對自己而坐,神情中難掩警惕的女子,那一雙的鳳眸,眼尾狹長而上翹,沒有任何表情時自帶拒人於千裏的冷漠,當真是……像極了姑母。

即使此刻心緒起伏,即使方才她用的是女子的聲線,不是平日裏那刻意壓低的少年音,崔仲還是聽出了她是何人。

穆青……

怪不得……他會覺得面善。

怪不得……他的妻子,也會覺得面善。

內帳外在此時響起匆匆的腳步聲,隨即帳簾被掀開,裴言川走了進來。

中軍營帳外把守的士卒乍一見到崔仲,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以往崔大人來見將軍,完全不需額外通傳,偏偏將軍前些時日剛剛吩咐過,若有軍中的人來探望穆青,一概替他拒了,只道已是無礙。

士卒不知崔仲崔大人是否屬於要被拒之門外的那一類,稍一猶豫,人便已是進了營帳中。

士卒立於營帳外,隱隱聽到內帳中動靜不對,匆匆去向裴言川匯報。

帳簾落下,裴言川看著內帳中崔仲的神色,頓了頓,開口道:“晉安。”

崔仲視線轉過,看向裴言川,聲音冷得似冰,質問道:“北望,她為何,會在你的營帳?”

裴言川擡步,走到軟榻上女子的身前,將她擋在自己身後,這才看向崔仲,道:“她受了傷。”

“軍中人多眼雜,並不——”

崔仲眼看著裴言川走到他與軟榻上側坐的女子中間,眼看著那女子在看到好友後瞬間放松下來的身形,高大的身軀不由晃了晃,可卻還是在聽到裴言川的話後,猛地出聲,問:“她受傷了?”

裴言川頓了頓,看向崔仲,點頭道:“是。”

“呼延嬰手裏有類似炮仗火藥一類的東西,炸響的時候,她擋在了我身前。”

“晉安,過不掩功,你——”

崔仲卻是再聽不下去,打斷裴言川的話,急問:“她傷勢如何?”

裴言川的聲音再一次頓住,在這一刻,終於聽出了不對勁,崔仲,這是在關心穆雲輕?

穆雲輕微微仰目,看向立於自己身前那道頎長挺拔的背影,身體漸漸放松,聽著二人的對話,卻也是聽得有些糊塗了起來。

崔仲,這是在關心自己嗎?

“是嫂夫人幫忙上藥包紮的。”

裴言川望向崔仲的身後,解釋道。

崔仲目光看向自己的妻子。

溫妗微一點頭,隨即向上牽了牽嘴角,輕聲道:“是我給穆姑娘包紮的傷處。”

“如今,已無大礙了。”

眼見著崔仲在聽到自己的話後,眉頭皺了起來,溫妗的話下意識停住。

崔仲在此時轉過身,看向裴言川,又看向那個躲在裴言川身後,只露出一角士卒軍袍袍角的女子,停了良久,再開口時,聲音中已是帶上了啞:

“北望,你可記得,我同你說過。”

“家妹右眼角下,有一枚紅痣。”

裴言川動作一頓,下意識想要轉身,卻生生停住了自己的動作。

他自是記得,穆雲輕的右眼角下,是有一枚朱砂紅痣。

可他也記得,穆雲輕同自己說起,她的父親,已然過世。

“其實不止……”

崔仲深吸了口氣:“家妹左肩的肩頭,還有一枚淺粉色的梅花胎記。”

裴言川明顯感受到自己身後,女子的身形驀地一頓。

他沒有動,只看向崔仲,聲音微沈:“我們出去說。”

內帳中,轉眼只剩下穆雲輕和溫妗兩個人。

溫妗目光下意識看向軟榻上端坐著的女子,洗盡臉上刻意的掩飾後,女子樣貌姣好,確是像極了姑母,尤其是那一雙狹長的鳳眸。

溫妗視線凝在軟榻上女子右眼角下那顆鮮紅的小痣上,右手下意識擡起,撫上自己的右眼角下。

那裏,也有一枚小痣。

只是,她的這一顆,色澤極淺,若是不細看,完全看不到。

溫妗突然想起,那時自己還有幾個月及笄,卻莫名得了崔家夫人的青眼,想要讓她做她的兒媳婦。

旁人不解,崔家高門,為何要娶她一個五品小官家的女兒。

她亦是不解。

她嫁過去後,崔夫人待她極好,她亦從自己和善的婆婆口中得知,晉安本是有個妹妹的。

婆婆偶然一次同她說起,看到她,會想到自己尚在繈褓中的女兒,那時,她並未深想,婆婆親善,與她相處,她亦時常會想到自己已經逝去的母親。

原來……竟是為了這般。

溫妗說不上自己此刻的心情。

或者說,不是說不上,而是她不敢想。

不敢去想,那個從她嫁進崔家起,便始終極尊重她的男人,甚至亦默許她繼續行醫、支持她那被旁人看作是不成體統的志氣的男人,她的丈夫……

是怎樣想的。

溫妗抿住唇。

“我阿爹是穆青,是雲州城的一個獵戶。”

“我自幼在燕北長大,從未曾去過東都!”

軟榻上的女子在此時開了口,話語落地,硬聲道。

溫妗不語。

沒有這一層的想法且罷了,一旦存了眼前的女子便是崔家當初走失的幼女的念頭,再細觀她的容貌,便只覺是無一處不像崔家之人。

穆雲輕坐在軟榻上,話雖落,內心深處卻漸漸被一層陰影籠罩。

她是清河崔氏的女兒,是崔仲的妹妹,怎麽可能?!

自她有記憶起,所有所有的記憶,都與燕北有關。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北雁春歸、狼煙卷卷……

她怎麽會,是東都人?!

-

中軍營帳外。

裴言川率先開了口,眉心微凝,道:“晉安,僅憑兩處胎記,尚無確鑿證據前,你當著她的面,說這些做什麽?”

平白地讓她心中難安。

崔仲深吸了口氣,此時只覺裴言川這話刺耳極了,分明,他才是她的親兄長。如今,卻要聽旁人站在她的立場,說自己的不是。

“血濃於水。”

崔仲轉眼,直視裴言川:“以往想要冒充我幼妹,進崔家大門的,不知凡幾。”

“我一眼便能看出她們不是。”

裴言川沈默,不欲在此時揭穿往日裏,好友對還扮著男裝時的穆雲輕的各種不喜,只問:“你如今,想要如何?”

“自是要去她家中一看。”

崔仲的聲音冷得似冰,那被她當作親人般看待的,得著崔家的幺女敬重孝順的,不是當初拐走阿紜的人,便是從人販子手裏把阿紜買下的人。

無論是哪一種……

崔仲的手緊緊握成拳。

“穆青,是他——”

裴言川說至此處,頓了頓,道:“養父。”

“她叫——”

裴言川說至此,停了下來。

在崔仲迫人目光的註視下,裴言川身體向後,隨意倚靠進中軍營帳前的廊柱,笑道:“你自己查吧。”

崔仲看著他,裴言川笑:“她告訴了我。但沒有同我說,可以告知旁人。”

崔仲深吸了口氣,今日他不知深吸了多少口氣,此時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過往種種在眼前一一閃現。

還在繈褓中的幼妹,會抓著自己的手笑成一團的小女孩;奶娘直至深夜尚未歸家,那夜亂成一團的崔家,以淚洗面的母親;還有這幾個月來,自己每每對她……的冷臉和挑剔。

崔仲閉了閉眼,在此刻,再不想多說一個字,擡步便欲上馬趕去雲州。

可到底動作止住,崔仲回轉過身,重新走進中軍營帳,看著正緩步向外行來的溫妗,他開口,道:“我這幾日,要去趟雲州。”

“你在軍營再住幾日。”

“若是十日後我還沒回來,就不必再在這裏等我,去幽州便可。”

溫妗微微點頭。

說到底,幽州才是崔仲正經辦公之處,她往年來燕北,也都是同崔仲一起,住在幽州提刑史司的司衙後院。

今年,先是因張啟中毒,後是因她察覺蛛王毒液或有奇效,這才逗留至今。

崔仲說完,目光看向內帳的方向,張了張口,卻一時沒有出聲。

溫妗見他神情,不由笑道:“有我在這裏,她的傷勢不會有問題。”

“至於其他的。”

溫妗擡手,輕輕撫去崔仲肩上不知何時沾上的汙痕,嘆道:“終究是,解鈴還須系鈴人。”

崔仲聞言,神色微動,看向溫妗,略一頷首,隨後轉身跨上馬背,絕塵而去。

崔仲的身影消失在營帳盡頭,裴言川立於原地,腦海中亦是飛速轉過過往在東都時,聽聞的清河崔家幺女種種,薄唇微抿。

隨後,他轉身,重新踏回到中軍營帳內。

此時此刻,最不該的,便是留她一個人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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