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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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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又是五日,穆雲輕眼看著一行勁騎停在燕北軍大營入口處,只覺心跳仿佛都停跳了半拍。

這是……還是要和談嗎?

整整一個上午,穆雲輕的心思都沒放在訓練上,和張啟互相交手練槍時,好幾次險些直撞上張啟的槍頭。

午休的號角聲剛剛響起,穆雲輕便將手中槍丟給了張啟,隨後擡步便朝裴言川的中軍營帳走去。

中軍營帳內。

崔仲掀簾走進營帳中,看到好友立於桌前,手中筆走龍蛇,明顯在寫著什麽,他走至近前,本沒想看紙上內容,但奈何裴言川剛好寫完,放下手中狼豪,將信紙向前推了推。

崔仲便也看清了信紙上如行雲流水般的八個字:“狄族未滅,何以家為?”

崔仲慣來肅冷的臉上難得露出幾分詫異,看向桌案後整理著奏折的好友,問:“皇上要為你擇妻了嗎?”

汾陽王妃過世,汾陽王離去,婚姻大事,早無父母之命,如今北望的長輩,能夠替北望行三書六禮的,倒是只剩下當今的皇上,北望的叔叔。

裴言川聽到崔仲的話,不由想到方才看到的皇叔寫給他的信。

言,和談一事,不宜以有詐降之嫌而推之,恐寒萬邦來朝之心。

又言,必要小心為上,若狄族當真詐降,準他便宜行事,無需再奏。

最後,與前面措辭嚴謹、公事公辦的態度截然不同,天成帝在信紙的最後問:“侄兒啊,朕尋思著,是不是應該在東都給你挑個媳婦兒啊?”

“你中意什麽樣的?朕按你說的給你尋。”

“只是提了一嘴”,裴言川擡目,見到信紙上字跡已幹,擡手將信紙折好,放在了一旁。

見他明顯不欲多談,崔仲也並非八卦之人,轉而說起了其他:“此次和談若是順利,陛下該當會召你回東都修養一陣吧?”

裴言川聞言,目光凝在虛空中的某一處,起初,他確是認為此次和談順利的可能性極大。

按近日來掌握的情報來看,狄王絕不會再容呼延嬰,呼延睿的情形又有所好轉,幾日前已是醒了,能勉強用些米粥,正是狄王急於鏟除呼延嬰,為呼延睿鋪路之時。

當此之際,無外敵之擾,方是上策。何況狄王如今的身體,也著實無法既攘外,又安內了。

可自那日,穆青同他說過那一番話後,這些時日,他亦總覺得不太安穩。

崔仲見好友半晌不答話,只當他是想起了那些過往,心中難受,索性也不再多談。

正在此時,中軍營帳外把守的士卒進來傳話:“將軍,穆青求見。”

裴言川聞言回過神,桌案旁,崔仲卻已是皺起了眉:“他來做什麽?!”

“我讓他過來的”,桌案後,裴言川溫聲開口:“有事情吩咐他做。”

崔仲眉頭皺得更緊,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穆青不過是進軍中尚不足半年的新兵,與北望這個一軍主帥的職級差了十萬八千裏,是要什麽了不得的事,才要北望親自把人叫進中軍營帳中說。

是隊長是死了,還是組長是吃白食的?

營帳掀開,穆雲輕擡步走進營帳中,待看到裴言川桌案旁立著的那道玄衣身影時,腳步猛地一滯。

她本已是想清楚了,崔仲看不慣她,她又何嘗看得慣崔仲?不過是以崔仲的出身職級,輪不到她一個小兵看不慣罷了。

可她打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

誰曾想,今日便迎面對了個正著。

“晉安,你先出去吧。”

桌案後,裴言川適時開口。

崔仲點了下頭,隨即擡步,大步朝中軍營帳外走去,卻是一個眼神都不曾在營帳門口處的少年身上停留。

營帳帳簾掀開又落下,穆雲輕只覺仿佛一陣風從自己身邊飄過,心中卻是微松了口氣,看來,在裴言川的面前,崔仲到底是有所收斂。

“和談。”

“三日後。”

桌案後,裴言川看著營帳門口處,少年人躲避崔仲的動作,眼中不由閃過一抹無奈。

他知道穆青因何而來,也沒賣關子,徑直道。

穆雲輕聽到裴言川的話,心尖陡然一提,隨後重重塌陷下去,她目光怔然,看向上首處的裴言川,過了好半晌,才開口,道:“穆青曾經與蛛王正面相對,有些經驗。”

“願與將軍同往!”

-

三日後,狄族草原。

哲木湖旁一間臨時搭建起的營帳內,穆雲輕立在裴言川身後,安靜地等著狄族派出的和談使團的到來。

營帳帳簾被掀開,一身墨色錦袍,身形單薄,膚色蒼白的男人在此時邁步走了進來。

男人鼻梁高挺,眼窩深邃,五官輪廓精致至極,未語先笑,聲音溫柔至極地道:“可是汾陽王世子?”

裴言川目光停在從營帳口朝桌案這邊走來的男人身上,微一頷首。

“孤王,呼延嬰。”

“父王令孤來,與世子商議和談之事。”

男人的聲音溫柔至極,目光卻沈沈,如毒蛇般冰冷的目光定在桌案後端坐著的裴言川身上,似笑非笑地道:“小王久仰世子大名,今日一見,當真是名不虛傳。”

裴言川目光停在呼延嬰的臉上,在男人陰冷目光的註視下不避不閃,只淡淡地頷了下首,道:“二王子請坐。”

呼延嬰的眼神又是陰沈了幾分,定在裴言川的臉上,可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不過轉瞬間,男人紅唇揚起,施施然走到桌案前,坐到了裴言川對面。

“這個小兄弟——”

呼延嬰坐下後,卻並未去動桌案上早已是擺好的文書,而是將饒有興致的目光落向了裴言川的身後:

“孤亦聽說過。”

穆雲輕眉目低垂,感受到呼延嬰陰鷙的目光絲絲縷縷纏繞在她的周身,手下意識握緊成拳。

“不過是新入伍的士卒罷了。”

裴言川將手邊的文書推向呼延嬰,聲音微沈,道:“二王子不若先看下大魏的文書。”

呼延嬰隨手將文書接到手中,目光卻仍是停留在裴言川的身後,笑了聲,溫柔地道:“怎麽是尋常士卒?”

“若是尋常士卒,孤想向世子討要,世子可給?”

言下之意,竟是想要將穆雲輕帶回狄族。

穆雲輕拳忍不住握得更近,指尖緊緊扣在掌心,身體亦忍不住輕微的發起顫來,離得遠了,看到她這副情形,估計會以為她是懼了。

可沒人看到,穆雲輕低垂下的眼眸中藏著的幾乎快要掩不住的恨意。

侵我家園,殺我父老,不共戴天之仇!

穆雲輕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和仇人共處一室,卻要拼命地忍住不抽出腰間長刀,劈向呼延嬰那蒼白細瘦的脖頸。

裴言川聞言,這一回神色卻是徹底沈了下來:“狄族若是無心和談,大魏並不勉強。”

許是終於見到裴言川的臉色有了變化,呼延嬰紅唇揚起的弧度又大了幾分,他忍不住笑出了聲,道:“世子何出此言?”

“狄族誠心和談,父王當初遞上的和談書中內容,一應歲貢,此次孤皆會應下。”

“不過是尋常士卒——”

呼延嬰目光肆無忌憚,打量起立於裴言川身後,一身士卒打扮,身形清瘦闃然的少年:“世子又何必小題大做?”

穆雲輕緊抿住唇,頭垂得愈低。

她沒有想到,呼延嬰的目光竟是獨獨盯在了她身上,並借由她,向裴言川發難。

若只是因她,而沒能達成和談,傳回朝中,不知朝堂要作何想?

若便這樣答應了呼延嬰,倒也……算得上是棄車保帥。

不過,她不認為,裴言川會答應。

果不其然,裴言川聞言,身體向後,仰靠進座椅中,神情再一次恢覆了平靜,懶散道:“倒不是小題大做。”

“不過是本世子便是這樣治軍的。”

“一兵一卒,都當來之不易,也都舍棄不得。”

“這一點上,倒是比不得狄王粗獷放達。”

呼延嬰臉色微沈,裴言川清越淡薄的聲音卻還在繼續:“倒也比不得二王子,以士飼蛛之舉。”

穆雲輕聞言,心中微驚,不由微微擡目看向裴言川的背影。

到底是雙方和談,以和為貴,穆雲輕沒有想到,裴言川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是直往呼延嬰的脊梁骨上戳。

以死士餵養毒蛛,她們之所以能夠知曉,是因為一把火將那間暗室燒了個幹凈後,看到的人形焦屍。

果然,呼延嬰聽到裴言川的後半句,原本溫柔含笑的神色已是蕩然無存,原本蒼白的膚色亦染上了不正常的血色,精致的五官輪廓亦有片刻的扭曲。

穆雲輕垂下眼眸時不經意掃到呼延嬰的神色,眼睫沒忍住顫了顫。

裴言川目光停在呼延嬰的臉上,神色沒什麽變化,心中卻是隱隱有了數。

看來……詐降,八九不離十啊。

裴言川手指漫步經心地敲了兩下杯沿,隨後將手邊茶杯舉起,遞至唇邊。

只是,唇不過是剛剛觸碰到杯沿,桌案另一側,呼延嬰卻是突然擡起右手,一掌重重地拍向了桌面。

裴言川眼神一凝,目光中極快浮現出一抹警惕。

若是暗號……倒也不必這麽響。

而桌案的對側,呼延嬰見到緩緩將茶杯放下,眼神再難掩漠然,朝他看過來的裴言川,以及依然立在裴言川身後,紋絲不動,只目光略帶幾分怔然看向被拍得震天響的桌面的清瘦少年,眼中卻是極快閃過一抹愕然。

可緊接著,他的神色卻是徹底難看了下來,陰鷙目光中滲出冰冷的寒意。

呼延嬰手中的茶杯驟然落地,杯盞碎裂,穆雲輕聽到瓷器碎裂的清脆聲響,瞬間挺直脊背,緊盯向呼延嬰。

可呼延嬰,卻並沒有額外的動作。

反而是營帳外,傳來了兵器交割的聲響。

可也不過是一盞茶的工夫,營帳外便再次安靜了下來。

裴言川目光平靜,看向桌案對側的呼延嬰。狄族二王子呼延嬰,自幼缺衣少食,發育不佳,也因而耽誤了學武,至今手無縛雞之力。

這樣的人,其實並不適合做草原上的王。

呼延嬰明顯亦聽到了營帳外的動靜,見自己的手下遲遲未曾沖進營帳,眼中極快閃過一抹狠厲。在搖晃的燭火下,男人身體向後,靠近椅背,聲音一頓一挫,笑著道:

“原來世子是早有防備。”

裴言川不語。

此時多做口舌之爭已是無益,按他的安排,此時,營帳外的人該是已經圍住了營帳。

雖然和談不成,但狄王親手將呼延嬰送到他的手裏,他也沒有不要的道理。

“蛛王孤精心養了許多年,毒也能被世子所解。”

呼延嬰仍然在笑,可面上卻到底流露出了幾分頹敗。

許是以為這麽短的時間,裴言川並不能研制出蛛王毒液的解藥,卻不想,在方才的對談中,他將侵染著毒液的衣袖掃過桌面,後又拍桌。

蛛王毒性甚劇,即便如此,也足夠桌案對側坐著的人身中奇毒。

可無論是裴言川,還是穆青,都並沒有反應。

可見,已是事先服用了解藥。

裴言川目光落在呼延嬰的身上,剛欲開口,卻是說時遲,那時快,呼延嬰的袖口不經意一動,隨即便有十幾只彩色的東西,直朝裴言川面上撲了上去。

裴言川反應極快,瞬間後退,避開從呼延嬰袖口飛出的毒蛛,也避開了毒蛛噴射出的毒液。

一邊後退,裴言川分神看向身後穆青,快速道:“避開。”

穆雲輕的反應也並不慢,人緊接著便也向一旁滑了出去。

可那十幾只的毒蛛,卻是獨獨只盯向了裴言川一人,緊隨裴言川的方向而去。

裴言川長劍早已出鞘,劍鋒斬向沖在最前面的黑紅色蜘蛛。

穆雲輕在原地不過是稍作停頓,便也沖了上前,過去幫忙。

只是,蜘蛛畢竟是活物,又身形極小,動作靈活,穆雲輕沖到近前,她手中是長刀,只覺無從下手,反而是裴言川,借著手中劍,已是將七八只蜘蛛斬落在地。

呼延嬰早已是從桌案後站了起來,目光譏誚,緩緩擡起了左手衣袖,緊接著,竟是有袖箭,直朝裴言川的方向射來。

穆雲輕索性不再去對付這些個蜘蛛,回轉過身,專心地用手中長刀替裴言川隔擋起袖箭。

“拿下他。”

身後,傳來裴言川清淡的聲音,穆雲輕餘光掃向身後,白袍的身影依然被幾只毒蛛包圍著,但好在並未受傷。

穆雲輕並未多做遲疑,依著裴言川的命令,緊接著,逆流而上,直朝呼延嬰逼近。

仇敵就在眼前,能忍住這麽久不動手,已是不知耗費了她多少力氣,既然已經得了裴言川的命令,穆雲輕一刻鐘都不想再多耽擱,手中長刀揚起,便直朝呼延嬰劈去。

然而,就在此時,呼延嬰又是一揚手,一枚圓球狀的東西便被他朝著裴言川的方向扔了過去。

穆雲輕的大腦有片刻的停頓,近乎全靠下意識偏了下頭,裴言川明顯也已註意到了飛來的暗器,一邊側身避開,一邊用手中長劍將最後一只蜘蛛斬落在地。

“狄族人有火蒺藜!”

“知道那是什麽嗎?!”

“一個圓球,扔過去,直接炸開!”

“能把附近站著的人直接震飛!”

“這怎麽打?”

“你說,這怎麽打?!”

上一世,大魏公主和親原嫁前,立於花轎前,說了那樣的一番話後,趙煜安當時臉色就變了,回到侯府更是不知摔了多少東西。

老侯夫人讓她過去勸慰,卻是剛一進屋,便聽到了趙煜安在那裏無能狂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哪有半分外界所傳謙謙君子模樣。

那時,穆雲輕並未太往心裏去,只當趙煜安誇大其詞,不然,她自幼在燕北長大,怎會從未見過他口中說的東西。

可許是到底那日還發生了其他事,留給她的印象過於深,穆雲輕的大腦甚至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人便直朝裴言川的方向撲了過去。

裴言川收拾了毒蛛,原本也提步向這邊走來,看到穆青的動作,不由一楞,他並未躲避,只看著少年朝向他的動作,眸色下意識一深。

圓球在此時落地。

“砰”地一聲響。

穆雲輕只覺後背猛地一疼,緊接著人便被一股巨力帶著向前撲去,直撞到了裴言川的身上。

裴言川顯然從未見過此物,巨力襲來,身形亦緊接著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

倒去前,男人的手臂向前伸出,將擋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同他一起,拽著向後,遠離那枚冒著火光的圓球。

穆雲輕趴撞進裴言川懷裏,下巴重重磕上男人的肩膀,疼得她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向下滾落。

眼看著呼延嬰又是要朝著這邊扔什麽東西,裴言川伸手,攬過身前人的腰,身形一晃,已是出了帳外。

明顯似是炮仗的東西,到了開闊地帶,反而沒那麽危險。

只是……

裴言川身形剛剛落定,便感受到身前的人身體明顯一軟,他低下頭,身前人的眼睛依然勉強睜著,卻明顯已是站立不穩。

“不要睡!”

裴言川開口,原本欲要收回的手停在了身前人的腰後。

只是,那原本展開著的手掌卻改成了虛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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