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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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回憶
這邊李窈幾人正聚在房間中交流情報。
一個上午搜集到的信息不算少, 但是能用的卻沒幾條。
李窈將自己打聽到的事情和兩人說了，打算今晚帶著李奚和薛石去周成家探探虛實。
就算是妖魔，他們三個都在也不擔心會出事。
只是這樣就需要江簌簌和姚不群兩人獨自留在客棧中了。
“我沒問題。”江簌簌給了李窈一個堅定的眼神。
她可不是什麽長在溫室裏的少爺小姐, 江簌簌從小就在外面野，風餐露宿都不在話下，更別說是在不用動手的客棧裏。
這條件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
姚不群說，“我會照顧好簌簌的。”
江簌簌一瞪眼，給了姚不群一個暴栗，“我需要你照顧嗎？”
她需要這個魚都烤不熟的人照顧？簡直是笑話！
三人商議一番，決定下午還是去搜集消息，傍晚在到客棧中集合, 再一起去周成家裏蹲守。
下午李窈還是老樣子，包裹的嚴嚴實實, 但是剛一出門，她就將腳縮了回來。
外面正在盤查。
“怎麽回事？”幾人對視一眼, 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
之前搜查都沒這麽嚴厲，難道城中出事了？
李窈附耳在門板上, 交談聲隱隱傳來。
“聽說那通緝犯到了咱們這裏？”有人道。
“通緝犯？誰啊？”
“就那紙上畫的小姑娘啊, 聽說原本是衍天宗的仙長, 結果與妖魔勾結，呸，不是好人。”
李窈知道這是在說自己，出了一頭冷汗。
難道早上出去的時候, 她被人發現了？
“不是說在西南邊嗎？怎麽一下到我們這裏了？”
“誰知道，就是聽那幾個仙長說, 不僅來了，還殺了人。”
幾人對視一眼, 李窈輕聲道，“我沒有。”
他們當初辦理入住的時候就是三人一起辦理的，“你們先走，我在這裏對付著。”薛石開了窗，示意李窈和薛石從窗戶離開。
“那行，我們晚些再回來，你別忘了晚上到城北去。”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薛石正關上窗。
“這邊。”薛石出門卡了看外面搜查的護衛，“他們都沒在。”
搜查的護衛翻看了一下入住的冊子，又皺眉看看薛石，“就你一個人在這裏？”
薛石的臉被頭巾遮了一半，他微微側身將視野讓出來，江簌簌和姚不群坐在床上拍手，正訝異的看過來。
“另外兩人呢？”護衛問。
“出去看宅子了。”薛石取了頭巾讓護衛確認了一下，“我哥哥和嫂嫂打算在城裏定居。”
這次的搜查並沒有那麽嚴格，護衛聞言點點頭，“我這裏先記下了，明天之前讓他們找我們登記下。”
“是，等他們回來我必定告知。”
這邊李奚和李窈卻並沒有如預想的那般分頭行動，現在四處都有護衛在搜查，他們單獨行動不如一起，有人放風更安全。
反正最後他們也要聚頭再去周成家裏。
這一打聽不知道，一打聽李窈才註意到，城中經常出現這樣的情況。
周成家中發生的事並不算是特例。
李窈正坐在一戶人家中，聽面前白發蒼蒼的老人講述年輕時遇見的巨大的黑色的野獸。
“稍等。”李窈做了個手勢，“您剛才說，那個野獸長什麽樣子？”
“就是黢黑的呀。”老婆婆思索了一下，咧著只剩牙床的嘴笑了笑，“反正很嚇人。”
“那您還看的那麽清楚？您沒跑？”
老婆婆搖頭，“為什麽要跑？”她像是覺得李窈的問題很奇怪。
“我娘說，那是我弟弟啊。”
什麽？
李窈和李奚對視一眼，卻沒從他眼底看出震驚的神色。
“那野獸就是在我弟弟失蹤之後才出現的，脖子上還掛著我弟弟的長命鎖。”老婆婆露出有些懷念的神色，“偶爾的時候它還會躺在墻角看著我們，只是不久之後就見不著了，不知道去哪裏了。”
李窈起身道謝，又在桌角留了銀錢給這個孤身一人的老婆婆，和李奚一同走入漫天風雪之中。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李窈搓搓手，嘴唇有些顫抖。
李奚的表現太冷靜了，他似乎一點也不驚訝老婆婆口中的野獸和人類扯上關系。
“你覺得人和妖魔，有什麽關系。”李奚答非所問，聲音清越，呼嘯的寒風也沒將他的聲音吞沒。
李窈想了想，她其實一直覺得妖魔和人的關系很微妙，妖魔披上人皮之後，居然可以完美隱藏到人群中，甚至會因為在人群中生活太久而忘記自己的真實身份，這說明妖魔和人一樣有著充沛的感情。
其次，妖魔群體中應該也是有社會家庭關系的，甚至他們之中也有非常明確的階級地位差異。
比如那個長著人面的妖魔地位明顯就高於其他普通的妖魔。
妖魔的身體構造也很人比較類似，都有著四肢和頭顱……另外，那些裝成人的妖魔居然也可以通過食用人族的食物獲得生存的力量。
她想過妖魔和人族有關系，卻沒想到是這樣的關系。
“妖魔長出人的頭顱，不是變異的產物，而是一種進化。”兩人的腳步聲窸窸窣窣的，在狂亂飛舞的雪中格外清晰，“是一種正向的、遵循規則的進化。”
“什麽意思？”李窈幾乎要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她覺得有點冷。
“其實人和妖魔，就是一種東西。”李奚站定，飄蕩的雪花遮擋李窈的視線，“天道不可能直接造出一個具有神智的物種。”
“就像是花草樹木和精怪。”李奚伸手接雪，“植物修煉成精怪的過程，是不斷進化的，他們拋去從前的面目，成為了另一個形態的存在。”
“人和妖魔也是這樣。”
“你的意思是，我們其實一直都只是在互相殘殺？”李窈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李奚這一瞬又變得極為冷漠，像是她腦海中那思緒一樣，眼中泛著淡漠的光。
“那你為什麽不早說？”
“早說有什麽用呢？你們會承認，還是他們會承認？”李奚道，“與其做這些無用功，不如直接結束這一切。”
人族會承認妖魔是人族嗎？妖魔會承認人族其實是妖魔嗎？
如果他們本是同源，那這長達千百年的戰爭又有什麽意義？
李窈站在風裏，只覺得自己被寒風吹透，整個人都發著抖。
“碎星大陸原本分為兩面，兩面世界形成的時間並不一致，我們所在的這面時間更長，人族慢慢褪去了身上漆黑的鱗甲，變成了現在人的模樣。”
思緒的聲音在腦海中浮現，他繼續慢慢說，“兩方世界都處於向前發展的狀態。但是江隨打破了這一切——他打開了裂隙，重新打通了兩界的通道，影響了兩方世界原本互不幹涉的狀態，世界氣運陷入糾紛，兩個世界都逐漸走向消亡。”
“這就是近些年來人族的修士越來越少，近千百年來妖魔也沒有繼續進化的原因。”
江隨的出現打破了兩個世界向好的局面，導致兩個世界逐漸惡化，人族和妖魔都陷入困境，因此更需要搶奪資源。
“那城中出現妖魔的緣故，就是因為那些人接觸了時間的碎片，導致了退化？”
思緒沈默一陣，糾正道：“或許不是退化，而是進化。”
如果放任兩個世界繼續衰敗，這方世界的環境惡化下去，人族為了適應環境，或許又會生出已經脫掉的鱗甲。
李窈無力的前進的兩步，周邊的雪圍著她打轉，墜落在她的肩頭，又慢慢的融化。
“你為什麽不早點出現！”李窈低聲問。
李奚伸手扶住她的肩，“天上的時間與人間的時間流速並不一致，從我睜開眼到我下界不過短短幾息，世間滄海桑田，一切已經走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我的世界走向衰敗，法則千瘡百孔，我一人已經無力負擔起這個世界。”
“只有新生的力量能支撐我封閉裂隙，重新完善法則，讓世界煥發生機。”
“閉嘴！”李窈一掌拍在李奚肩頭，卻從雪花掉落的間隙中看到了一臉詫異的李奚。
“怎麽了？”李奚問。
他方才什麽也沒說呀。
那思緒也頓了頓，“否則兩個世界都會走向消亡。”
李窈僵硬的說了句“沒事”，隨後帶頭向著城北走去。
“讓世界重新煥發生機，是哪個世界？”李窈問。
思緒沈默半晌，“現存的力量不足以支撐兩個世界同時恢覆。”
也就是說，就算李窈交換了生命，兩個世界也只能有一個世界存活，另一個世界將會面臨滅頂之災。
“我還想問，我和這兩個世界有什麽關系。”
思緒一下沈默了。
李窈冷笑了一聲，不用說她也猜到了，為什麽偏要她獻出生命和權力？不是說原本這個世界的力量不足以支撐恢覆了嗎？從另一個世界抽取就夠了啊。
李窈代表的是另一個世界的意志。
之前兩次李窈不經意的應答，居然是將另一個世界三分之二的權柄都遞交了出去。
“作弊，你們這是作弊。”李窈說。
聯合天道讓李窈投生在人族這一方，天然就讓李窈站在了妖魔的對立面，利用李窈的無知和懵懂威逼利誘欺騙李窈自願獻出權柄。
好一出計謀！
李窈一頭紮進了風雪之中，大雪飄了滿頭。
“李窈？”李奚緊追在身後，“我們這是去哪兒？”
“去周成家。”李窈冷冰冰回答。
“這麽早？”他們還什麽也沒打聽到呢。
李窈停下腳步，李奚一下撞在李窈背上，有些茫然的擡眼，“怎麽了？”
“沒事。”李窈壓下火氣，“我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了，我們直接去找周成就行。”
李奚好像完全沒了剛才和李窈對話的記憶，不知道是不是被思緒接管了身體。
李窈沒必要把火撒在這個什麽都不清楚的人身上，但是一想到他們其實就是一個人，李窈的語氣還是沒法好起來。
“哦。”李奚應了一聲，有點不敢說話，李窈周身的氣壓低的嚇人。
傍晚，薛石剛推開門，就看見了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李窈。
怎麽了？薛石用眼神詢問李奚。
李奚無辜的搖搖頭：不知道啊。
周成提了一壺熱水過來，給三人倒了水，“今晚你去住客棧吧。”李窈將住宿的錢放到周成掌心。
“啊？行。”周成只糾結了一瞬間，隨後抱著錢喜滋滋的離開了。
三人在屋內或坐或站，都不說話，氣氛逐漸尷尬起來。
琢磨了一會，薛石試探性開口，“你們吃過了嗎？”
他從懷裏掏出紙包，慢慢打開，“我買了包子來。”
李奚配合的搖搖頭，“沒呢，我們半下午就來這裏守著了。”
薛石拿了個熱氣騰騰的包子遞到李窈面前，“窈窈師妹，你餓嗎？”
李窈還沒說話，薛石直接把包子塞到了她嘴邊，“吃點，等下才有力氣捉那個妖魔。”
李窈咬住包子，眼睫下垂。
或許，不用暴力捉捕，那個“妖魔”也許能聽懂他們說的話。
天色漸暗，照射在雪地上的最後一抹光亮消失，夜幕降臨了。
李窈心情肉眼可見的差。
得知了一切真相之後她不但沒有覺得輕松，反而覺得肩頭無形的壓力更重了。
如果她真的是神，是屬於妖魔那方世界的神，她該怎麽做出放棄那些妖魔的選擇？
他們知道他麽的神為了另一個世界放棄了他們的生命嗎？
原本他們可以按照既定的路線走下去的，都是那個思緒，這個世界的神做出了錯誤的決定，才導致了一切的悲劇。
明明是他導致的悲劇，為什麽要犧牲另一個世界來替他償還！
李窈攥緊了包子，用力到骨節都發白。
“窈窈師妹，你怎麽了？”薛石放下包子，拍了拍李窈的肩。
李窈回過神，只是搖搖頭。
“沒事。”
她要怎麽將這一切告訴其他人，告訴他們其實妖魔和人族對立只是謊言，只是神犯下的錯卻要他們來償還？
告訴他們再這樣下去兩個世界都得完蛋？
“時間還早吧。”薛石重新給李窈身旁的杯子續了熱水，又將水壺掛在柴火上，捧著碗淺淺的飲了一口。
窗外是飄飛的大雪，窗內是跳躍的火光，薛石挑了挑柴火，火苗跳躍了兩下，照在他漆黑的眼瞳中，仿佛要將那兩粒黑丸燒化。
“窈窈師妹，你當時在夢境裏見到了我娘親吧。”薛石問。
李窈興致缺缺的盯著跳躍的火焰，應了一聲，“是啊，是石娘。”
“你知道為什麽我要回去殺掉□□光嗎？”
□□光，他的親生父親，將他母親帶回衍天宗的人。
“□□光？他不是真愛石娘吧。”至少李窈在他的眼裏看不見深情和愛慕。
“他？他只愛他自己而已。”薛石說，“他真的很可笑，當初他說他對我娘一見鐘情，根本就是騙人的。”
“他只是覺得以他的天資和身份，只有神才能配的上他。”
當時石娘在鏡城是人人稱頌的存在，雖然只是一塊石頭成精，卻庇護鏡城多年，在鏡城人的眼裏，石娘就是他們的神。
誰知道衍天宗大師兄，□□光信以為真，決心要將這神騙到身邊，虛情假意的騙過了尚未入世的石娘，又在發現石娘的真實身份後拋棄了她，閉關修煉。
□□光閉關是在石娘生產之後。
離開了原本的修行之地，本體又被人傷害，衍天宗的大陣困住了石娘，不會說話的石娘求援不得，只能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直到她死在了薛石面前。
“□□光是多麽狡詐的一個人啊。”薛石冷笑，當初他從鏡城回到衍天宗，終於拋棄了懦弱的自己決心覆仇。
他直接破開□□光閉關的洞府，殺到□□光面前，用手中的長劍殺了他的生身父親。
幼時在他眼中高大無比的父親竟也只是個紙老虎，他發狂似的劍光四處掃射，直到將靈力全部用完，薛石手中長劍寸寸龜裂，而他一擡眼，看見了被砍成肉泥的□□光。
薛石情緒有些激動，他仿佛又看見了那日□□光震驚又略帶慌亂的面容。
“你竟是要反了天了！”□□光說，“你自小在衍天宗內長大，你殺了我便是要與衍天宗為敵。”
原來□□光也知道薛石是來殺他的，那□□光應該也清楚他對不起石娘。
只是□□光從沒想過要向誰道歉。
也不必了，薛石想，他自會討回□□光欠下的債。
李窈微微傾身，火焰的溫暖蔓延到她的手上，她不自覺握緊了雙手。
“等事情結束，我要回鏡城去。”薛石忽然說。
他要回到他母親的故鄉去，替母親守護著鏡城。
李窈眸光微閃，“當初石娘雖然離開了鏡城，卻還是掛念著鏡城的安危。”
否則苑娘為何會出生？夢魘鏡的力量又怎會在苑娘死後徹底爆發？
石娘一直守護著鏡城啊。
不知想到了什麽，李窈的手驀然收緊，那她，能不能也兼顧兩邊呢？
兩個世界真的只能有一個存活嗎？萬一還有辦法可以讓兩個世界都安穩下來呢？
李窈忍不住遐想，室內十分安靜，只剩柴堆裏燃燒的火焰偶爾劈啪響幾聲，李奚微微皺眉，伸手在兩人面前晃了晃。
“來了。”李奚用口型說。
三人心照不宣的靠近門邊，聽著外面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大門“嘎吱”一聲被打開，寒風卷著雪花從門口灌入，幾息的時間便讓滿室的溫暖冷卻下來。
李窈腳下生風，率先堵在了妖魔的身後。
這妖魔一身漆黑的鱗甲，正趴在窗框上用鮮紅冒著熱氣的舌頭舔舐碗裏已經結冰的剩飯。
“別動。”李窈按著風刃靠近了妖魔的脊背，“我們是衍天宗的修士，我知道你是人，我們是來救你的。”
那妖魔原本瘋狂掙紮著，李窈話音剛落，妖魔掙紮的動靜就小了下來。
風雪中妖魔戰戰兢兢的回過身，一雙清亮的眼盯著李窈，莫名透出懵懂和茫然。
妖魔張張嘴，吐出一連串三人聽不懂的話。
“真的嗎？”思緒出現翻譯道。
“當然是真的。”李窈將原本裹在褲腿裏的日月心抽出來，抽出半個劍身，雪白的月光一照，日月心劍身散發出五色光華。
妖魔這才完全卸去了防備，眼裏蓄滿的淚水正要滾落，李窈的腦後卻傳來破空聲。
一支帶著殺氣的箭羽穿過寒風飄雪，裹挾著靈力直沖李窈的後腦而來！
李窈急轉回身用日月心擋住了箭羽，定睛一看，楚綠衣帶著幾人站在不遠處，正勾起挑釁的笑。
江映蓉也站在一邊，一手拎了一個小孩，看向李窈三人的眼神淡定中透著陌生。
江簌簌入了戲，正奮力掙紮著，淚汪汪的喊著李窈，“窈窈姐姐，救救我啊。”
“真是走運。”楚綠衣慢條斯理的從身邊人的的箭筒裏再取了一支箭，對準了李窈，“這次呢？”
話音剛落，那箭羽離弦而來，周身帶著的靈力居然將靠近的雪花全都燒化。
他們人多勢眾，繼續和他們糾纏下去沒有好處，李窈持劍面對楚綠衣等人，嘴唇微動。
“帶她離開，老地方見。”
薛石和李奚沒有猶豫，帶著妖魔要跑，楚綠衣身後的幾人向前欲追，李窈的的劍氣已經破空而來。
原本的箭羽已經被日月心一分為二，墜在地上冒出黑煙。
“急什麽？”李窈傲然道，“你們的對手是我。”
楚綠衣拋了弓，不緊不慢的拍手叫好，“好好好，不過是逃亡了一個多月，你就有勇氣直接與我對抗了。”
之前李窈看見楚綠衣就夾著尾巴跑呢。
李窈絲毫沒有被她的話語激怒，反而顯得胸有成竹。
“你是個什麽東西？”李窈最知道怎樣激怒楚綠衣這樣眼高於頂自大無比的人，“你不會真以為我是怕你才跑的吧？”
“哼，要是你是一個，我早殺了你了。”
楚綠衣果真被李窈這番話激怒了，她雖然憤怒，卻沒有中李窈的計，氣極反笑之後一揮手對身後人道，“立刻去追離開的那兩個人。”
薛石和李奚才離開一會兒，又帶著另外的人，要是現在被人圍堵，離開的可能性就變得極小。
“我倒要看誰能離開這裏。”李窈頂著風雪直接殺到了楚綠衣面前，日月心反射著潔白的雪光，晃得人眼睛疼。
她往下的劍鋒猶豫了片刻，只是將楚綠衣身邊的人踹飛出去，隨後擺開了架勢。
李窈的頭巾因為劇烈的動作散開，狂風帶走那頭巾，被包裹在其中的長發飛舞，楚綠衣眼神一閃，“你居然不忍心下殺手？”
從前在無盡海的時候李窈可從沒有表現出這麽強的憐憫情緒。
“你可以試試看。”李窈沈聲道。
既然抓住了這個弱點，楚綠衣便不打算繼續和李窈糾纏下去，她遞去一個眼神，原本要去追薛石和李奚的人四下散開，將李窈圍在了中間。
江簌簌眼睛一轉，偷偷用手指戳了戳江映蓉腰間的肉，江映蓉沒說話，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卻悄悄松開了拎著江簌簌和姚不群的手。
“等下抱緊我的腰。”江映蓉低聲囑咐。
那邊李窈已經和楚綠衣等人打起來了，這一個多月裏李窈成長了不少，但是面對五六個人，卻也有些招架不住。
“倒是比以前要厲害了。”楚綠衣哼笑一聲，手中的鐮刀與日月心碰撞摩擦出火星，她低頭在李窈耳邊輕語，像是情人間溫柔的呢喃。
李窈手上用力的同時一腳踹在楚綠衣胸口，將楚綠衣踹的倒飛出去，另一個卻看準了時間一刀朝著李窈的脖頸砍下。
江映蓉擊飛那刀，隨後靈力爆開將四面圍攻的人都打得倒飛出去。
“走。”
時間差不多了，薛石和李奚應該已經安頓好了。
李窈點點頭，將日月心重新回鞘，與江映蓉一起消失在了大雪之中。
“江映蓉！”楚綠衣喊了一聲，江映蓉卻沒有回頭，反而越來越遠了。
“立刻傳消息回去，江映蓉叛宗。”楚綠衣拍去衣角粘上的雪渣子，眼裏簡直要噴出仇恨的熔巖。
“你方才完全有機會殺了他們的，為什麽不動手。”江映蓉沈聲問。
李窈默默將江簌簌接過來，低垂著眉眼沒有說話。
她知道她下不了手。
下午的時候她腦中就開始浮現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記憶，她像是一陣無形的雲霧，在九重天上飄飄蕩蕩。
她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要歸去何處。
她看見了顏女、看見了莘竹，她還看見了那腰間佩著玉簫、一身青衣的樹妖，他們面前是一團雲霧，那雲霧沒有具體模樣，飄飄蕩蕩的，好似沒有實體。
他們在說什麽，聲音時近時遠，李窈耳邊是九重天上淩冽的風聲，怎麽也聽不清他們的聲音。
她只看見那青衣和雲霧爭論著，最後垂頭喪氣的離開。
李窈飄啊飄，繼續在九重天上遨游。
她站在高高的雲端向下看去，地面上一群身著鱗甲的妖魔正虔誠的跪拜。
“神啊，橫貫大陸的大江已經枯竭了，覆蓋著高山的積雪也融化了，地面上已經沒有一滴供以飲用的水了。”
“我們已經三年沒見過雨水了啊。”
“神啊，求您讓我再見母親一次。”
她忽然聽懂了平日裏聽不懂的，屬於妖魔的語言，他們正在向她祈求，要她降下福澤。
他們虔誠的叩拜卻換不來一滴雨水，李窈那時還是懵懂的一陣風，沒有神魂，像是一張白紙。
世界的出現往往孕育著神明，幼小的神明尚在繈褓之中，還沒有能力澤被自己的子民。
但他們等不了太久了，天上一日人間十年，神明即將擁有甚至，很快就會降下福澤。
可惜的是，有人打開了裂隙，世界走向畸形的未來，神明的孕育也被打斷。
在見過那一張張憔悴枯朽的面容、感受過那絕望悲痛的感情之後，李窈還怎麽對他們下手？
她做不到。
“我們要去哪裏？”江映蓉沒有追問，轉換了話題。
“客棧東邊的大街的盡頭。”
那個大宅子地下有兩個巨大的地窖，他們之前就踩過點了，有個地窖少有人去，可以去那裏躲躲。
“他們遲早會找到的。”江映蓉說。
“沒關系，我們很快就能找到剩下的那個神器。”
神器沒法幹涉與自己沒有共鳴，或者沒有接觸過的人，找到了那個變成妖魔的人，就相當於掌握了完整的線索。
現在他們占據優勢。
天邊泛起亮光，大雪飄了一夜，地上堆積了厚厚的雪層，宅子裏的仆從紛紛起身，開始洗漱。
李窈和江映蓉借著半亮天色的遮掩，悄無聲息的鉆進了地窖裏。
剛進地窖江簌簌就打了個哆嗦。
“好冷啊。”江簌簌將整張臉都埋在江映蓉的腰間，顫聲叫道。
姚不群拍去身上的雪花，眼神定在了地窖的深處。
薛石和李奚身後，那個妖魔正瑟瑟發抖，臉上的鱗甲被淚水沖刷，反射著細碎的天光。
“你們到底要幹什麽？”妖魔地上哀嚎。
李窈皺了皺眉，她察覺到那思緒格外活躍，正要將妖魔說的話覆述一遍，姚不群已經回答了妖魔的問題。
“我們想要將你變回從前的樣子。”姚不群說。
現在的主場已然不在他們身上，薛石和李奚自覺走到門口站崗，李窈和江映蓉則撿了個幹凈的地方坐下休息。
江簌簌抖了一陣之後好奇的湊近縮成一團的妖魔，伸出食指觸碰了一下妖魔堅硬的鱗甲，妖魔卻像是遭受了什麽驚嚇，抖動得更劇烈了。
“你別嚇他。”姚不群說。
江簌簌背著手，“我沒有，我是看看他受傷了沒有。”
“你別怕啊，我們都不是壞人，你聽得懂我們說話吧？”妖魔點點頭，隨後將目光投到了李窈身上。
他要和李窈對話。
李窈看懂了他的意圖，“你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
妖魔搖搖頭，發出一陣嘶吼。
“我不知道。”姚不群充當了兩人談話的橋梁。
其實李窈聽得懂妖魔說了什麽，但是姚不群既然願意做這件事，願意融入他們展示友好的一面，李窈也不想打斷他。
“那你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江映蓉開口問。
李窈正好有些累，便讓出了詢問的位置，低頭默默看著地上的灰塵。
她還是在思考怎樣才能兩全。
非得犧牲一個成全一個，讓李窈有些難以接受。
那些記憶出現的越來越多，李窈就更深刻地意識到自己與另一個世界的聯系。
她到底要怎麽做才好？
“窈窈姐姐，你怎麽想的？”江簌簌推了推李窈的膝蓋。
李窈這才回過神，“什麽？”
所有人都看著她，像是在等她的一個決定或者一個選擇，李窈頓時覺得肩上沈重了不少。
她什麽時候也成為了能左右別人決定的存在？
仿佛不久前她還是那個在大街小巷亂跑亂跳的野丫頭。
“我認為這或許和那口井有關。”江映蓉說道。
“我也這樣認為。”眾人並沒有因為李窈沒能及時反應回答產生情緒，反而顯得繼續了之前的話題。
“但是觸發條件是什麽呢？只是探出頭？”江簌簌提問。
“或許不是，羅天賜說他以前也去井口張望過，只有那一次才變成了這樣。”
“隨機的？”薛石喃喃。
李窈卻忽然想起了老婆婆說過的話，不論神器是規律作案還是隨機作案，這城中變成妖魔的人的數量都只會多不會少，或許問問其他人的存在，總結一下大家的供詞，能更快得出準確的結論呢？
“天賜，這城中還有其他與你一樣的人嗎？你能聯系到他們嗎？”
羅天賜的臉上閃過一絲惘然，隨後點了點頭，他道，“我從前見過一些，但是他們很快都不見了，我們彼此之間很少有人能維持長期的聯系。”
“他們最後都會失聯。”
這會不會也是神器導致的呢？
李窈垂眸看著面前的羅天賜，忽然註意到了他腳上趾爪間猶如斑禿般露出的一塊塊皮膚。
“天賜，你多大了？”李窈楞楞的問。
“應該是十三歲。”羅天賜兩年前變成這樣的時候只有十一歲。
李窈猶疑的目光停在羅天賜的腳背上，又擡眼仔細看了看羅天賜的面容，發現他臉上已經有不少細小的鱗片脫落了。
只是因為羅天賜的皮膚也是黑色的，一眼看上去難以發現。
“一般妖魔大概多少歲才會脫落鱗片？”
姚不群道，“在沒有受傷或者外力作用的情況下，快要老死的妖魔的鱗片才會脫落。”
眾人都發現了羅天賜身上裸露的部分皮膚，皺起了眉頭。
時間不僅讓羅天賜變成了妖魔，更是加快了他本身的時間，如今十三歲的羅天賜已經步入了妖魔的老年階段。
難怪這些人很少能夠建立起長期聯系，他們根本來不及長久相處，就會被時間推著步入死亡。
這都是時間的作用。
“現在能獲得信息的路子實在是不多了。”李窈琢磨了一會兒，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我們直接去那井邊看看。”
“現在？”楚綠衣他們現在還在外面守著要捉他們。
“對，現在。”李窈說，“我們要躲的不僅是楚綠衣等人，還有整個城池的居民，在這裏越久就越容易暴露，我們這邊還有三個孩子，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裏，至少將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江簌簌舉手，“只要送我們出城就行，我們自己能找到安全的地方藏起來。”
羅天賜自從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之後就顯得特別沈默，此刻卻也開始說話，“我不想走，我要留在這裏，你們能準確的找到那口井嗎？我可以帶你們去。”
他還懷著微渺的希望，或許他還能變回從前的樣子？他的父母已經為了找他散盡家財，不思飯食，雙雙去了。
他想活下去的，他不想死。
江映蓉支持李窈說的話，“我們要抓緊時間離開這裏，否則他們總能找到這裏的。”
眾人沒有異議，都一致通過了今晚就去找那口藏著神器的井的決定。
做了決定大家都明顯的松弛下來，安靜的坐在一邊休息。
李窈則向腦海中的那縷思緒發起對話，“為什麽說儲存著時間的神器力量很微弱，這神器的力量被削弱了？”
“大部分被用來開辟裂隙了。”那思緒回答，“原本兩界之間就是有裂隙存在的，後來被封閉了，江隨用時間的力量重新開啟了裂隙。”
“只剩零星的力量散落到了這裏。”
“那要關閉裂隙收回裂隙處時間的力量不就好了，為什麽一定要獻祭生命，抽取另一個世界的生機？”
思緒嘆了一聲，“時間是難以回溯的，一旦投放接觸規則，就無法回收；時間的力量太過強大了，我沒法同時保住兩個世界。”
李窈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與其兩個世界都陷入災難，不如保住一邊，保留生命的火種。
“這不是放棄他們的理由。”李窈道，“我會想出解決這一切的辦法的。”
她絕不會讓另一個世界消失，她會想出兩全的辦法。
“如果你想不出呢？就看著這兩個世界就此消失嗎？”那思緒咄咄逼人。
李窈充耳不聞，思緒總是這樣，明明之前還和平的交流，下一秒就威逼利誘的想要李窈同意交換那剩下的三分之一的生命。
反正總會有辦法的，李窈想，或許最後她真的會自願交易獻出那三分之一的壽命，但是在那個關頭到來之前，李窈不想提前放棄。
她的意識晃晃悠悠的，仿佛又飛上了雲端，四面寒涼的風將她包圍，她低頭看著他們虔誠的跪拜，祈求神的憐憫，忽然感覺心臟狠狠跳動了起來。
天火夾雜著隕石墜落，焦黑的大地上沒有一片綠植，樹梢上跳躍的不是綠葉，而是熾熱的火焰；天地顫動，生靈奔逃哀嚎，妖魔扭曲的面孔上滿是悲痛絕望，晶瑩的淚水順著生靈的眼角滴落，李窈怔怔坐著，眼淚不知何時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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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李窈幾人正聚在房間中交流情報。
一個上午搜集到的信息不算少, 但是能用的卻沒幾條。
李窈將自己打聽到的事情和兩人說了，打算今晚帶著李奚和薛石去周成家探探虛實。
就算是妖魔，他們三個都在也不擔心會出事。
只是這樣就需要江簌簌和姚不群兩人獨自留在客棧中了。
“我沒問題。”江簌簌給了李窈一個堅定的眼神。
她可不是什麽長在溫室裏的少爺小姐, 江簌簌從小就在外面野，風餐露宿都不在話下，更別說是在不用動手的客棧裏。
這條件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
姚不群說，“我會照顧好簌簌的。”
江簌簌一瞪眼，給了姚不群一個暴栗，“我需要你照顧嗎？”
她需要這個魚都烤不熟的人照顧？簡直是笑話！
三人商議一番，決定下午還是去搜集消息，傍晚在到客棧中集合, 再一起去周成家裏蹲守。
下午李窈還是老樣子，包裹的嚴嚴實實, 但是剛一出門，她就將腳縮了回來。
外面正在盤查。
“怎麽回事？”幾人對視一眼, 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
之前搜查都沒這麽嚴厲，難道城中出事了？
李窈附耳在門板上, 交談聲隱隱傳來。
“聽說那通緝犯到了咱們這裏？”有人道。
“通緝犯？誰啊？”
“就那紙上畫的小姑娘啊, 聽說原本是衍天宗的仙長, 結果與妖魔勾結，呸，不是好人。”
李窈知道這是在說自己，出了一頭冷汗。
難道早上出去的時候, 她被人發現了？
“不是說在西南邊嗎？怎麽一下到我們這裏了？”
“誰知道，就是聽那幾個仙長說, 不僅來了，還殺了人。”
幾人對視一眼, 李窈輕聲道，“我沒有。”
他們當初辦理入住的時候就是三人一起辦理的，“你們先走，我在這裏對付著。”薛石開了窗，示意李窈和薛石從窗戶離開。
“那行，我們晚些再回來，你別忘了晚上到城北去。”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薛石正關上窗。
“這邊。”薛石出門卡了看外面搜查的護衛，“他們都沒在。”
搜查的護衛翻看了一下入住的冊子，又皺眉看看薛石，“就你一個人在這裏？”
薛石的臉被頭巾遮了一半，他微微側身將視野讓出來，江簌簌和姚不群坐在床上拍手，正訝異的看過來。
“另外兩人呢？”護衛問。
“出去看宅子了。”薛石取了頭巾讓護衛確認了一下，“我哥哥和嫂嫂打算在城裏定居。”
這次的搜查並沒有那麽嚴格，護衛聞言點點頭，“我這裏先記下了，明天之前讓他們找我們登記下。”
“是，等他們回來我必定告知。”
這邊李奚和李窈卻並沒有如預想的那般分頭行動，現在四處都有護衛在搜查，他們單獨行動不如一起，有人放風更安全。
反正最後他們也要聚頭再去周成家裏。
這一打聽不知道，一打聽李窈才註意到，城中經常出現這樣的情況。
周成家中發生的事並不算是特例。
李窈正坐在一戶人家中，聽面前白發蒼蒼的老人講述年輕時遇見的巨大的黑色的野獸。
“稍等。”李窈做了個手勢，“您剛才說，那個野獸長什麽樣子？”
“就是黢黑的呀。”老婆婆思索了一下，咧著只剩牙床的嘴笑了笑，“反正很嚇人。”
“那您還看的那麽清楚？您沒跑？”
老婆婆搖頭，“為什麽要跑？”她像是覺得李窈的問題很奇怪。
“我娘說，那是我弟弟啊。”
什麽？
李窈和李奚對視一眼，卻沒從他眼底看出震驚的神色。
“那野獸就是在我弟弟失蹤之後才出現的，脖子上還掛著我弟弟的長命鎖。”老婆婆露出有些懷念的神色，“偶爾的時候它還會躺在墻角看著我們，只是不久之後就見不著了，不知道去哪裏了。”
李窈起身道謝，又在桌角留了銀錢給這個孤身一人的老婆婆，和李奚一同走入漫天風雪之中。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李窈搓搓手，嘴唇有些顫抖。
李奚的表現太冷靜了，他似乎一點也不驚訝老婆婆口中的野獸和人類扯上關系。
“你覺得人和妖魔，有什麽關系。”李奚答非所問，聲音清越，呼嘯的寒風也沒將他的聲音吞沒。
李窈想了想，她其實一直覺得妖魔和人的關系很微妙，妖魔披上人皮之後，居然可以完美隱藏到人群中，甚至會因為在人群中生活太久而忘記自己的真實身份，這說明妖魔和人一樣有著充沛的感情。
其次，妖魔群體中應該也是有社會家庭關系的，甚至他們之中也有非常明確的階級地位差異。
比如那個長著人面的妖魔地位明顯就高於其他普通的妖魔。
妖魔的身體構造也很人比較類似，都有著四肢和頭顱……另外，那些裝成人的妖魔居然也可以通過食用人族的食物獲得生存的力量。
她想過妖魔和人族有關系，卻沒想到是這樣的關系。
“妖魔長出人的頭顱，不是變異的產物，而是一種進化。”兩人的腳步聲窸窸窣窣的，在狂亂飛舞的雪中格外清晰，“是一種正向的、遵循規則的進化。”
“什麽意思？”李窈幾乎要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她覺得有點冷。
“其實人和妖魔，就是一種東西。”李奚站定，飄蕩的雪花遮擋李窈的視線，“天道不可能直接造出一個具有神智的物種。”
“就像是花草樹木和精怪。”李奚伸手接雪，“植物修煉成精怪的過程，是不斷進化的，他們拋去從前的面目，成為了另一個形態的存在。”
“人和妖魔也是這樣。”
“你的意思是，我們其實一直都只是在互相殘殺？”李窈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李奚這一瞬又變得極為冷漠，像是她腦海中那思緒一樣，眼中泛著淡漠的光。
“那你為什麽不早說？”
“早說有什麽用呢？你們會承認，還是他們會承認？”李奚道，“與其做這些無用功，不如直接結束這一切。”
人族會承認妖魔是人族嗎？妖魔會承認人族其實是妖魔嗎？
如果他們本是同源，那這長達千百年的戰爭又有什麽意義？
李窈站在風裏，只覺得自己被寒風吹透，整個人都發著抖。
“碎星大陸原本分為兩面，兩面世界形成的時間並不一致，我們所在的這面時間更長，人族慢慢褪去了身上漆黑的鱗甲，變成了現在人的模樣。”
思緒的聲音在腦海中浮現，他繼續慢慢說，“兩方世界都處於向前發展的狀態。但是江隨打破了這一切——他打開了裂隙，重新打通了兩界的通道，影響了兩方世界原本互不幹涉的狀態，世界氣運陷入糾紛，兩個世界都逐漸走向消亡。”
“這就是近些年來人族的修士越來越少，近千百年來妖魔也沒有繼續進化的原因。”
江隨的出現打破了兩個世界向好的局面，導致兩個世界逐漸惡化，人族和妖魔都陷入困境，因此更需要搶奪資源。
“那城中出現妖魔的緣故，就是因為那些人接觸了時間的碎片，導致了退化？”
思緒沈默一陣，糾正道：“或許不是退化，而是進化。”
如果放任兩個世界繼續衰敗，這方世界的環境惡化下去，人族為了適應環境，或許又會生出已經脫掉的鱗甲。
李窈無力的前進的兩步，周邊的雪圍著她打轉，墜落在她的肩頭，又慢慢的融化。
“你為什麽不早點出現！”李窈低聲問。
李奚伸手扶住她的肩，“天上的時間與人間的時間流速並不一致，從我睜開眼到我下界不過短短幾息，世間滄海桑田，一切已經走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我的世界走向衰敗，法則千瘡百孔，我一人已經無力負擔起這個世界。”
“只有新生的力量能支撐我封閉裂隙，重新完善法則，讓世界煥發生機。”
“閉嘴！”李窈一掌拍在李奚肩頭，卻從雪花掉落的間隙中看到了一臉詫異的李奚。
“怎麽了？”李奚問。
他方才什麽也沒說呀。
那思緒也頓了頓，“否則兩個世界都會走向消亡。”
李窈僵硬的說了句“沒事”，隨後帶頭向著城北走去。
“讓世界重新煥發生機，是哪個世界？”李窈問。
思緒沈默半晌，“現存的力量不足以支撐兩個世界同時恢覆。”
也就是說，就算李窈交換了生命，兩個世界也只能有一個世界存活，另一個世界將會面臨滅頂之災。
“我還想問，我和這兩個世界有什麽關系。”
思緒一下沈默了。
李窈冷笑了一聲，不用說她也猜到了，為什麽偏要她獻出生命和權力？不是說原本這個世界的力量不足以支撐恢覆了嗎？從另一個世界抽取就夠了啊。
李窈代表的是另一個世界的意志。
之前兩次李窈不經意的應答，居然是將另一個世界三分之二的權柄都遞交了出去。
“作弊，你們這是作弊。”李窈說。
聯合天道讓李窈投生在人族這一方，天然就讓李窈站在了妖魔的對立面，利用李窈的無知和懵懂威逼利誘欺騙李窈自願獻出權柄。
好一出計謀！
李窈一頭紮進了風雪之中，大雪飄了滿頭。
“李窈？”李奚緊追在身後，“我們這是去哪兒？”
“去周成家。”李窈冷冰冰回答。
“這麽早？”他們還什麽也沒打聽到呢。
李窈停下腳步，李奚一下撞在李窈背上，有些茫然的擡眼，“怎麽了？”
“沒事。”李窈壓下火氣，“我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了，我們直接去找周成就行。”
李奚好像完全沒了剛才和李窈對話的記憶，不知道是不是被思緒接管了身體。
李窈沒必要把火撒在這個什麽都不清楚的人身上，但是一想到他們其實就是一個人，李窈的語氣還是沒法好起來。
“哦。”李奚應了一聲，有點不敢說話，李窈周身的氣壓低的嚇人。
傍晚，薛石剛推開門，就看見了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李窈。
怎麽了？薛石用眼神詢問李奚。
李奚無辜的搖搖頭：不知道啊。
周成提了一壺熱水過來，給三人倒了水，“今晚你去住客棧吧。”李窈將住宿的錢放到周成掌心。
“啊？行。”周成只糾結了一瞬間，隨後抱著錢喜滋滋的離開了。
三人在屋內或坐或站，都不說話，氣氛逐漸尷尬起來。
琢磨了一會，薛石試探性開口，“你們吃過了嗎？”
他從懷裏掏出紙包，慢慢打開，“我買了包子來。”
李奚配合的搖搖頭，“沒呢，我們半下午就來這裏守著了。”
薛石拿了個熱氣騰騰的包子遞到李窈面前，“窈窈師妹，你餓嗎？”
李窈還沒說話，薛石直接把包子塞到了她嘴邊，“吃點，等下才有力氣捉那個妖魔。”
李窈咬住包子，眼睫下垂。
或許，不用暴力捉捕，那個“妖魔”也許能聽懂他們說的話。
天色漸暗，照射在雪地上的最後一抹光亮消失，夜幕降臨了。
李窈心情肉眼可見的差。
得知了一切真相之後她不但沒有覺得輕松，反而覺得肩頭無形的壓力更重了。
如果她真的是神，是屬於妖魔那方世界的神，她該怎麽做出放棄那些妖魔的選擇？
他們知道他麽的神為了另一個世界放棄了他們的生命嗎？
原本他們可以按照既定的路線走下去的，都是那個思緒，這個世界的神做出了錯誤的決定，才導致了一切的悲劇。
明明是他導致的悲劇，為什麽要犧牲另一個世界來替他償還！
李窈攥緊了包子，用力到骨節都發白。
“窈窈師妹，你怎麽了？”薛石放下包子，拍了拍李窈的肩。
李窈回過神，只是搖搖頭。
“沒事。”
她要怎麽將這一切告訴其他人，告訴他們其實妖魔和人族對立只是謊言，只是神犯下的錯卻要他們來償還？
告訴他們再這樣下去兩個世界都得完蛋？
“時間還早吧。”薛石重新給李窈身旁的杯子續了熱水，又將水壺掛在柴火上，捧著碗淺淺的飲了一口。
窗外是飄飛的大雪，窗內是跳躍的火光，薛石挑了挑柴火，火苗跳躍了兩下，照在他漆黑的眼瞳中，仿佛要將那兩粒黑丸燒化。
“窈窈師妹，你當時在夢境裏見到了我娘親吧。”薛石問。
李窈興致缺缺的盯著跳躍的火焰，應了一聲，“是啊，是石娘。”
“你知道為什麽我要回去殺掉□□光嗎？”
□□光，他的親生父親，將他母親帶回衍天宗的人。
“□□光？他不是真愛石娘吧。”至少李窈在他的眼裏看不見深情和愛慕。
“他？他只愛他自己而已。”薛石說，“他真的很可笑，當初他說他對我娘一見鐘情，根本就是騙人的。”
“他只是覺得以他的天資和身份，只有神才能配的上他。”
當時石娘在鏡城是人人稱頌的存在，雖然只是一塊石頭成精，卻庇護鏡城多年，在鏡城人的眼裏，石娘就是他們的神。
誰知道衍天宗大師兄，□□光信以為真，決心要將這神騙到身邊，虛情假意的騙過了尚未入世的石娘，又在發現石娘的真實身份後拋棄了她，閉關修煉。
□□光閉關是在石娘生產之後。
離開了原本的修行之地，本體又被人傷害，衍天宗的大陣困住了石娘，不會說話的石娘求援不得，只能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直到她死在了薛石面前。
“□□光是多麽狡詐的一個人啊。”薛石冷笑，當初他從鏡城回到衍天宗，終於拋棄了懦弱的自己決心覆仇。
他直接破開□□光閉關的洞府，殺到□□光面前，用手中的長劍殺了他的生身父親。
幼時在他眼中高大無比的父親竟也只是個紙老虎，他發狂似的劍光四處掃射，直到將靈力全部用完，薛石手中長劍寸寸龜裂，而他一擡眼，看見了被砍成肉泥的□□光。
薛石情緒有些激動，他仿佛又看見了那日□□光震驚又略帶慌亂的面容。
“你竟是要反了天了！”□□光說，“你自小在衍天宗內長大，你殺了我便是要與衍天宗為敵。”
原來□□光也知道薛石是來殺他的，那□□光應該也清楚他對不起石娘。
只是□□光從沒想過要向誰道歉。
也不必了，薛石想，他自會討回□□光欠下的債。
李窈微微傾身，火焰的溫暖蔓延到她的手上，她不自覺握緊了雙手。
“等事情結束，我要回鏡城去。”薛石忽然說。
他要回到他母親的故鄉去，替母親守護著鏡城。
李窈眸光微閃，“當初石娘雖然離開了鏡城，卻還是掛念著鏡城的安危。”
否則苑娘為何會出生？夢魘鏡的力量又怎會在苑娘死後徹底爆發？
石娘一直守護著鏡城啊。
不知想到了什麽，李窈的手驀然收緊，那她，能不能也兼顧兩邊呢？
兩個世界真的只能有一個存活嗎？萬一還有辦法可以讓兩個世界都安穩下來呢？
李窈忍不住遐想，室內十分安靜，只剩柴堆裏燃燒的火焰偶爾劈啪響幾聲，李奚微微皺眉，伸手在兩人面前晃了晃。
“來了。”李奚用口型說。
三人心照不宣的靠近門邊，聽著外面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大門“嘎吱”一聲被打開，寒風卷著雪花從門口灌入，幾息的時間便讓滿室的溫暖冷卻下來。
李窈腳下生風，率先堵在了妖魔的身後。
這妖魔一身漆黑的鱗甲，正趴在窗框上用鮮紅冒著熱氣的舌頭舔舐碗裏已經結冰的剩飯。
“別動。”李窈按著風刃靠近了妖魔的脊背，“我們是衍天宗的修士，我知道你是人，我們是來救你的。”
那妖魔原本瘋狂掙紮著，李窈話音剛落，妖魔掙紮的動靜就小了下來。
風雪中妖魔戰戰兢兢的回過身，一雙清亮的眼盯著李窈，莫名透出懵懂和茫然。
妖魔張張嘴，吐出一連串三人聽不懂的話。
“真的嗎？”思緒出現翻譯道。
“當然是真的。”李窈將原本裹在褲腿裏的日月心抽出來，抽出半個劍身，雪白的月光一照，日月心劍身散發出五色光華。
妖魔這才完全卸去了防備，眼裏蓄滿的淚水正要滾落，李窈的腦後卻傳來破空聲。
一支帶著殺氣的箭羽穿過寒風飄雪，裹挾著靈力直沖李窈的後腦而來！
李窈急轉回身用日月心擋住了箭羽，定睛一看，楚綠衣帶著幾人站在不遠處，正勾起挑釁的笑。
江映蓉也站在一邊，一手拎了一個小孩，看向李窈三人的眼神淡定中透著陌生。
江簌簌入了戲，正奮力掙紮著，淚汪汪的喊著李窈，“窈窈姐姐，救救我啊。”
“真是走運。”楚綠衣慢條斯理的從身邊人的的箭筒裏再取了一支箭，對準了李窈，“這次呢？”
話音剛落，那箭羽離弦而來，周身帶著的靈力居然將靠近的雪花全都燒化。
他們人多勢眾，繼續和他們糾纏下去沒有好處，李窈持劍面對楚綠衣等人，嘴唇微動。
“帶她離開，老地方見。”
薛石和李奚沒有猶豫，帶著妖魔要跑，楚綠衣身後的幾人向前欲追，李窈的的劍氣已經破空而來。
原本的箭羽已經被日月心一分為二，墜在地上冒出黑煙。
“急什麽？”李窈傲然道，“你們的對手是我。”
楚綠衣拋了弓，不緊不慢的拍手叫好，“好好好，不過是逃亡了一個多月，你就有勇氣直接與我對抗了。”
之前李窈看見楚綠衣就夾著尾巴跑呢。
李窈絲毫沒有被她的話語激怒，反而顯得胸有成竹。
“你是個什麽東西？”李窈最知道怎樣激怒楚綠衣這樣眼高於頂自大無比的人，“你不會真以為我是怕你才跑的吧？”
“哼，要是你是一個，我早殺了你了。”
楚綠衣果真被李窈這番話激怒了，她雖然憤怒，卻沒有中李窈的計，氣極反笑之後一揮手對身後人道，“立刻去追離開的那兩個人。”
薛石和李奚才離開一會兒，又帶著另外的人，要是現在被人圍堵，離開的可能性就變得極小。
“我倒要看誰能離開這裏。”李窈頂著風雪直接殺到了楚綠衣面前，日月心反射著潔白的雪光，晃得人眼睛疼。
她往下的劍鋒猶豫了片刻，只是將楚綠衣身邊的人踹飛出去，隨後擺開了架勢。
李窈的頭巾因為劇烈的動作散開，狂風帶走那頭巾，被包裹在其中的長發飛舞，楚綠衣眼神一閃，“你居然不忍心下殺手？”
從前在無盡海的時候李窈可從沒有表現出這麽強的憐憫情緒。
“你可以試試看。”李窈沈聲道。
既然抓住了這個弱點，楚綠衣便不打算繼續和李窈糾纏下去，她遞去一個眼神，原本要去追薛石和李奚的人四下散開，將李窈圍在了中間。
江簌簌眼睛一轉，偷偷用手指戳了戳江映蓉腰間的肉，江映蓉沒說話，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卻悄悄松開了拎著江簌簌和姚不群的手。
“等下抱緊我的腰。”江映蓉低聲囑咐。
那邊李窈已經和楚綠衣等人打起來了，這一個多月裏李窈成長了不少，但是面對五六個人，卻也有些招架不住。
“倒是比以前要厲害了。”楚綠衣哼笑一聲，手中的鐮刀與日月心碰撞摩擦出火星，她低頭在李窈耳邊輕語，像是情人間溫柔的呢喃。
李窈手上用力的同時一腳踹在楚綠衣胸口，將楚綠衣踹的倒飛出去，另一個卻看準了時間一刀朝著李窈的脖頸砍下。
江映蓉擊飛那刀，隨後靈力爆開將四面圍攻的人都打得倒飛出去。
“走。”
時間差不多了，薛石和李奚應該已經安頓好了。
李窈點點頭，將日月心重新回鞘，與江映蓉一起消失在了大雪之中。
“江映蓉！”楚綠衣喊了一聲，江映蓉卻沒有回頭，反而越來越遠了。
“立刻傳消息回去，江映蓉叛宗。”楚綠衣拍去衣角粘上的雪渣子，眼裏簡直要噴出仇恨的熔巖。
“你方才完全有機會殺了他們的，為什麽不動手。”江映蓉沈聲問。
李窈默默將江簌簌接過來，低垂著眉眼沒有說話。
她知道她下不了手。
下午的時候她腦中就開始浮現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記憶，她像是一陣無形的雲霧，在九重天上飄飄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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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了顏女、看見了莘竹，她還看見了那腰間佩著玉簫、一身青衣的樹妖，他們面前是一團雲霧，那雲霧沒有具體模樣，飄飄蕩蕩的，好似沒有實體。
他們在說什麽，聲音時近時遠，李窈耳邊是九重天上淩冽的風聲，怎麽也聽不清他們的聲音。
她只看見那青衣和雲霧爭論著，最後垂頭喪氣的離開。
李窈飄啊飄，繼續在九重天上遨游。
她站在高高的雲端向下看去，地面上一群身著鱗甲的妖魔正虔誠的跪拜。
“神啊，橫貫大陸的大江已經枯竭了，覆蓋著高山的積雪也融化了，地面上已經沒有一滴供以飲用的水了。”
“我們已經三年沒見過雨水了啊。”
“神啊，求您讓我再見母親一次。”
她忽然聽懂了平日裏聽不懂的，屬於妖魔的語言，他們正在向她祈求，要她降下福澤。
他們虔誠的叩拜卻換不來一滴雨水，李窈那時還是懵懂的一陣風，沒有神魂，像是一張白紙。
世界的出現往往孕育著神明，幼小的神明尚在繈褓之中，還沒有能力澤被自己的子民。
但他們等不了太久了，天上一日人間十年，神明即將擁有甚至，很快就會降下福澤。
可惜的是，有人打開了裂隙，世界走向畸形的未來，神明的孕育也被打斷。
在見過那一張張憔悴枯朽的面容、感受過那絕望悲痛的感情之後，李窈還怎麽對他們下手？
她做不到。
“我們要去哪裏？”江映蓉沒有追問，轉換了話題。
“客棧東邊的大街的盡頭。”
那個大宅子地下有兩個巨大的地窖，他們之前就踩過點了，有個地窖少有人去，可以去那裏躲躲。
“他們遲早會找到的。”江映蓉說。
“沒關系，我們很快就能找到剩下的那個神器。”
神器沒法幹涉與自己沒有共鳴，或者沒有接觸過的人，找到了那個變成妖魔的人，就相當於掌握了完整的線索。
現在他們占據優勢。
天邊泛起亮光，大雪飄了一夜，地上堆積了厚厚的雪層，宅子裏的仆從紛紛起身，開始洗漱。
李窈和江映蓉借著半亮天色的遮掩，悄無聲息的鉆進了地窖裏。
剛進地窖江簌簌就打了個哆嗦。
“好冷啊。”江簌簌將整張臉都埋在江映蓉的腰間，顫聲叫道。
姚不群拍去身上的雪花，眼神定在了地窖的深處。
薛石和李奚身後，那個妖魔正瑟瑟發抖，臉上的鱗甲被淚水沖刷，反射著細碎的天光。
“你們到底要幹什麽？”妖魔地上哀嚎。
李窈皺了皺眉，她察覺到那思緒格外活躍，正要將妖魔說的話覆述一遍，姚不群已經回答了妖魔的問題。
“我們想要將你變回從前的樣子。”姚不群說。
現在的主場已然不在他們身上，薛石和李奚自覺走到門口站崗，李窈和江映蓉則撿了個幹凈的地方坐下休息。
江簌簌抖了一陣之後好奇的湊近縮成一團的妖魔，伸出食指觸碰了一下妖魔堅硬的鱗甲，妖魔卻像是遭受了什麽驚嚇，抖動得更劇烈了。
“你別嚇他。”姚不群說。
江簌簌背著手，“我沒有，我是看看他受傷了沒有。”
“你別怕啊，我們都不是壞人，你聽得懂我們說話吧？”妖魔點點頭，隨後將目光投到了李窈身上。
他要和李窈對話。
李窈看懂了他的意圖，“你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
妖魔搖搖頭，發出一陣嘶吼。
“我不知道。”姚不群充當了兩人談話的橋梁。
其實李窈聽得懂妖魔說了什麽，但是姚不群既然願意做這件事，願意融入他們展示友好的一面，李窈也不想打斷他。
“那你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江映蓉開口問。
李窈正好有些累，便讓出了詢問的位置，低頭默默看著地上的灰塵。
她還是在思考怎樣才能兩全。
非得犧牲一個成全一個，讓李窈有些難以接受。
那些記憶出現的越來越多，李窈就更深刻地意識到自己與另一個世界的聯系。
她到底要怎麽做才好？
“窈窈姐姐，你怎麽想的？”江簌簌推了推李窈的膝蓋。
李窈這才回過神，“什麽？”
所有人都看著她，像是在等她的一個決定或者一個選擇，李窈頓時覺得肩上沈重了不少。
她什麽時候也成為了能左右別人決定的存在？
仿佛不久前她還是那個在大街小巷亂跑亂跳的野丫頭。
“我認為這或許和那口井有關。”江映蓉說道。
“我也這樣認為。”眾人並沒有因為李窈沒能及時反應回答產生情緒，反而顯得繼續了之前的話題。
“但是觸發條件是什麽呢？只是探出頭？”江簌簌提問。
“或許不是，羅天賜說他以前也去井口張望過，只有那一次才變成了這樣。”
“隨機的？”薛石喃喃。
李窈卻忽然想起了老婆婆說過的話，不論神器是規律作案還是隨機作案，這城中變成妖魔的人的數量都只會多不會少，或許問問其他人的存在，總結一下大家的供詞，能更快得出準確的結論呢？
“天賜，這城中還有其他與你一樣的人嗎？你能聯系到他們嗎？”
羅天賜的臉上閃過一絲惘然，隨後點了點頭，他道，“我從前見過一些，但是他們很快都不見了，我們彼此之間很少有人能維持長期的聯系。”
“他們最後都會失聯。”
這會不會也是神器導致的呢？
李窈垂眸看著面前的羅天賜，忽然註意到了他腳上趾爪間猶如斑禿般露出的一塊塊皮膚。
“天賜，你多大了？”李窈楞楞的問。
“應該是十三歲。”羅天賜兩年前變成這樣的時候只有十一歲。
李窈猶疑的目光停在羅天賜的腳背上，又擡眼仔細看了看羅天賜的面容，發現他臉上已經有不少細小的鱗片脫落了。
只是因為羅天賜的皮膚也是黑色的，一眼看上去難以發現。
“一般妖魔大概多少歲才會脫落鱗片？”
姚不群道，“在沒有受傷或者外力作用的情況下，快要老死的妖魔的鱗片才會脫落。”
眾人都發現了羅天賜身上裸露的部分皮膚，皺起了眉頭。
時間不僅讓羅天賜變成了妖魔，更是加快了他本身的時間，如今十三歲的羅天賜已經步入了妖魔的老年階段。
難怪這些人很少能夠建立起長期聯系，他們根本來不及長久相處，就會被時間推著步入死亡。
這都是時間的作用。
“現在能獲得信息的路子實在是不多了。”李窈琢磨了一會兒，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我們直接去那井邊看看。”
“現在？”楚綠衣他們現在還在外面守著要捉他們。
“對，現在。”李窈說，“我們要躲的不僅是楚綠衣等人，還有整個城池的居民，在這裏越久就越容易暴露，我們這邊還有三個孩子，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裏，至少將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江簌簌舉手，“只要送我們出城就行，我們自己能找到安全的地方藏起來。”
羅天賜自從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之後就顯得特別沈默，此刻卻也開始說話，“我不想走，我要留在這裏，你們能準確的找到那口井嗎？我可以帶你們去。”
他還懷著微渺的希望，或許他還能變回從前的樣子？他的父母已經為了找他散盡家財，不思飯食，雙雙去了。
他想活下去的，他不想死。
江映蓉支持李窈說的話，“我們要抓緊時間離開這裏，否則他們總能找到這裏的。”
眾人沒有異議，都一致通過了今晚就去找那口藏著神器的井的決定。
做了決定大家都明顯的松弛下來，安靜的坐在一邊休息。
李窈則向腦海中的那縷思緒發起對話，“為什麽說儲存著時間的神器力量很微弱，這神器的力量被削弱了？”
“大部分被用來開辟裂隙了。”那思緒回答，“原本兩界之間就是有裂隙存在的，後來被封閉了，江隨用時間的力量重新開啟了裂隙。”
“只剩零星的力量散落到了這裏。”
“那要關閉裂隙收回裂隙處時間的力量不就好了，為什麽一定要獻祭生命，抽取另一個世界的生機？”
思緒嘆了一聲，“時間是難以回溯的，一旦投放接觸規則，就無法回收；時間的力量太過強大了，我沒法同時保住兩個世界。”
李窈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與其兩個世界都陷入災難，不如保住一邊，保留生命的火種。
“這不是放棄他們的理由。”李窈道，“我會想出解決這一切的辦法的。”
她絕不會讓另一個世界消失，她會想出兩全的辦法。
“如果你想不出呢？就看著這兩個世界就此消失嗎？”那思緒咄咄逼人。
李窈充耳不聞，思緒總是這樣，明明之前還和平的交流，下一秒就威逼利誘的想要李窈同意交換那剩下的三分之一的生命。
反正總會有辦法的，李窈想，或許最後她真的會自願交易獻出那三分之一的壽命，但是在那個關頭到來之前，李窈不想提前放棄。
她的意識晃晃悠悠的，仿佛又飛上了雲端，四面寒涼的風將她包圍，她低頭看著他們虔誠的跪拜，祈求神的憐憫，忽然感覺心臟狠狠跳動了起來。
天火夾雜著隕石墜落，焦黑的大地上沒有一片綠植，樹梢上跳躍的不是綠葉，而是熾熱的火焰；天地顫動，生靈奔逃哀嚎，妖魔扭曲的面孔上滿是悲痛絕望，晶瑩的淚水順著生靈的眼角滴落，李窈怔怔坐著，眼淚不知何時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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