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鏡城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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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鏡城9
李窈向下猛紮, 水中的阻力像是一層層薄紗，李窈穿過這些輕柔的紗，一直潛到很深的地方。
太深了。
水中暗流洶湧, 李窈已經耗光了下來前那口氣，覺得有些憋悶，便沒有再向下潛，而是緩緩向著上方游去。
她需要換氣。
她向上游的距離已經超過了下來時的距離，卻還沒有看到水面。
有問題。
不知何時，四周的水都黑漆漆的鼓動，上下都洩出幾分瑰麗的天光，在水下折射, 李窈有些分不清上下，她暫時停在水中, 整張臉漲得通紅。
她的氧氣就快耗光了，腦子卻飛速運轉起來。
繼續向上游多半出不去, 李窈腦仁一陣陣抽搐著疼痛，她這次太大意了, 但是鏡城中還有那麽多人沒有撤離, 要是夢境擴散出去, 那樣的局面是李窈絕不願意看到的。
腦海裏的那個聲音應該不會說謊，那面制造夢境的鏡子肯定就在橋下，只是她還沒有發現。
李窈再向下潛了了一段，擡眼一看, 水面泛著美麗的金光，看上去並不遠, 她試著向上有了一段，在游盡某一處的時候, 阻力忽然變大，像是有一層透明的水膜將李窈包裹起來，但水膜脆弱，李窈只是往前就破壞了水膜。
或許問題就出在這裏。
李窈吐了個泡泡，嘗試著在原地不斷的上下游動，果然每一次都感受到了那輕微的阻力。
“餵餵餵，怎麽找到鏡子，吱一聲，我要死了可就沒命給你了。”李窈呼喚那鉆進袖子裏的雲霧。
“……”
李窈讀到了一段無語的思緒，正要再次發問，卻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李奚。
見李窈回過身看他，李奚伸手指了指上方，然後向上游了一下。
李窈擺擺手，示意他這樣出不去，又將手橫著比了比自己的肩膀，那阻力來源的平面現在就在李窈的肩膀處，鏡子應該也在這裏。
“讓其他人上去，他們下來要是被困在水底，是逃不出去的。”那思緒忽然說。
散著金光的水面忽然破碎，有更多人下水了，李窈一瞪眼，立刻指著上面瘋狂擺手。
李奚的面皮在暗色的水中逐漸發熱，他肺中的空氣正在慢慢消耗，李窈輕輕推了他一下，而他讀懂了她的意思。
李窈讓他叫下水的人趕快上去。
她一個人下來就夠莽的了，要是她死了，外面的人好歹能抵抗一下，全部下餃子一樣下來，要是都被困在了水底，衍天宗的救援又來不及，那鏡城大半都要完。
李奚看著李窈，沒有動作，李窈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然後繼續指著上面擺手，李奚眉眼冷下來，像是有些生氣了，然後向著上方游去。
好在李奚並沒有被困住，他很快浮出水面，將其他人叫上了岸。
李窈眼前因為缺氧而發黑，但是她沒有往下，也沒有往上。
既然鏡子就在這附近，只要找到鏡子就能破局了，李窈想。
但是鏡子到底在哪裏呢？
鏡子能找出鏡子面前的一切，李窈游的越來越吃力，她運轉著靈力，身體終於好受一點，但是缺氧的感覺還是存在。
要快點，要不然李窈真的撐不住了。
李窈在水中尋摸著想要找到那面她沒看見的鏡子。
鏡子在橋下，李窈擡頭，經過多次的折射，她已經看不清水面上到底如何了，但是她現在應該就在石橋的正下方。
李窈伸著手在水裏亂摸，一邊瘋狂騷擾那個意識。
“你再不說我真要死了。”
“鏡子在哪裏？你說句話會死嗎？”
“你昏迷了嗎？”
“換嗎？”
思緒一直沈默，最後卻又問她換不換，換不換換不換！不換不換！
李窈有些發怒了，她不會再和別人做任何以生命為代價的交換，就算她直接死了，她也願意！
李窈向前竄了一下，看見了從側面游來的薛石，薛石皺著眉，鬢邊的長發也被打濕了，卻還隨著水流不斷的上下跳動。
李窈伸出去的手忽然摸到了冰涼的東西，她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抵抗意識，隨後一道水波擴大，水下沒有可以著力的地方，李窈直接被水波推出去，就在這時，薛石一把拉住了李窈的手，將她重新帶了回來。
李窈剛才摸到那面鏡子了。
兩人重新游回去，湊在那鏡子旁邊，水面的光透不進來，水下昏暗，兩人怎麽也沒看出來鏡子到底在何處。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伸手去拿鏡子，入手是冰涼的觸感，一面光滑，一面凹凸不平，全是花紋，花紋扭曲交錯，李窈摸不出來到底是什麽，但是卻感受到方才那股抵抗不屈的意識正在不斷消散。
這鏡子似乎是在懼怕著什麽。
石娘曾經是鏡城的神，在石娘還活著的時候鏡城中沒有傳出過人口失蹤的消息，而石娘死亡後，鏡城有人失蹤的消息越來越多。
如果李窈沒有推測錯，或許石娘就是鎮壓這鏡子的人，但是隨著石娘的離開，她的力量不斷減弱，逐漸開始壓不住這面鏡子，這鏡子才開始作祟。
薛石是石娘的孩子，或許還能鎮住這面鏡子。
水流越來越急，薛石那這鏡子，兩人這才逐漸上浮，這次他們沒有感受到任何多餘的阻力。
水面就在眼前了，李窈突破水面大口呼吸，看見了岸上正在結陣的眾人。
“上來了！”何君君站在陣眼處激動的大喊。
“鏡子拿到了！”李窈應了一聲，向著岸邊游去，才游一下，地面忽然一抖，沈悶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隨後一團黑影籠罩了李窈，石橋塌了！
砌橋的石塊不斷的落下，李窈游的更快，趕在石橋坍塌前浮出了水面，而薛石還在後面。
李窈一歪腦袋躲開了砸下來的大石頭，腦袋上卻被小石子崩了一下，鉆心的疼，傷口還熱乎乎的，肯定被砸破了。
“薛石！下去別上來！橋塌了！”李窈叫了一聲，為了躲避石頭潛入水中。
然而已經遲了，薛石剛破出水面，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就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隨後是一連串掉下來的小石頭，全部砸在了薛石的頭上。
薛石被砸得一懵，嗆了一口水，他握著鏡子的手應該被砸斷了，鏡子脫手，不斷的往下沈。
薛石腦子眩暈，一時楞在了原地，李窈在水下拉著他的腿一扯，將人重新到水面下。
隨後李窈帶著薛石向一邊游去。
薛石腦子還是暈乎乎的，卻知道鏡子已經不在自己手裏了，他掙脫了李窈的手，一頭紮進了不斷有石頭墜落的石橋下方，想用那只完好的手重新接住鏡子。
李窈這次終於看清了鏡子的真面目。
這鏡子只有巴掌大小，正面打磨的剔透光滑，黑沈沈的透不過光，背面則是繁覆的銘文，像是什麽字符，但是李窈一個也不認識。
鏡子在水中像只蹁躚的蝴蝶，搖搖晃晃的下墜。
不斷有石頭墜落，薛石顧不上下墜的石頭，伸手握住了鏡子，下一刻，一塊石頭“砰”沈入水中，砸在了薛石的背上。
雖然石頭下墜的力道已經被水化解了不少，但是石頭的體積不小，還是將薛石砸的心口一窒，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喉口翻湧，絲絲縷縷的血水從嘴角和滲出，薛石沒有力氣繼續游了，他猶如瀕死的魚撲騰了一下，然後毫無反抗沈了下去。
石橋徹底塌了，大大小小的石頭一股腦掉下來，水裏全是黑漆漆的影子。
李窈避開石頭，撈住了薛石，他太重了，李窈剛一撈到就在心裏吐槽。
她帶著薛石繞開了全是石頭的地方，游到岸邊，先將薛石推了上去。
“薛師兄被石頭砸中了，快看看傷勢重不重。”李窈翻身上來擰幹衣角的水，跟著蹲在薛石邊上。
薛石已經昏迷了，唇角還殘留著微紅的水跡，臉色慘白，渾身濕淋淋的，看上去倒有幾分可憐巴巴的意思。
“內臟沒有受傷。”治療弟子診斷了一番，又摸了摸薛石的肩膀，“就是這裏的骨頭碎了，恐怕得養好長一段時間了。”
那就好，李窈松了一口氣，只是肩膀處嚴重，還能慢慢養回來。
“事情已經解決了。”李窈說，“那鏡子……”李窈一楞，鏡子已經不在薛石手裏了。
“什麽？”其餘人沒聽清。
李窈目光一轉，掃過站在薛石手邊的李奚，抿抿唇，“事情已經解決了，可以讓宋隊長解除封鎖，讓居民們回來了。”
“啊？”這樣？就這樣就結束了？他們還沒看到制造夢境的東西啊。
罪魁禍首呢？罪魁禍首是什麽？
“嗯。”李窈撒謊有些心虛，面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那是一面鏡子，薛師兄帶上來的時候被石頭砸碎了。”
李窈面不改色的說謊。
這場危機就這樣有驚無險的過去了，李窈等人暫時留駐在鏡城，等著衍天宗派人來查看，然後跟他們離開。
宋星安撫好了百姓，回到李窈等人休息的客棧就要行禮，何君君一手將宋星擡了起來，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宋隊長你這是幹什麽？”
“感謝諸位仙長救了鏡城。”宋星說。
“這是我們職責所在，修行游歷，就是為了降妖除魔，保護蒼生。”裴游道。
李窈坐在一邊休息，給自己倒了杯茶。
這一場下來的確是有點累了，李窈想，回去得好好休息一下，然後準備準備今年的考核。
考核月快到了，不出意外的話，其他人也會陸續回來。
李窈喝了一口茶，有點沒滋沒味的，其實以往兩年他們都是約定好考核月要見面敘舊的，但是大家的時間都對不上，只有第一年聚到了一起，算起來大家已經兩年沒有一起聚過了。
李窈還挺想念的。
相思和陳松帶隊很勤奮，常年帶著師弟師妹奔波，偶爾深夜才會回李窈的消息；宋汀今年年末測試之後也要成為四月弟子了，但是家族對她的安排是留在宗門做後勤，宋汀也不用跟著出任務；居泠、紀陽羽和第五律平常都在外面，回宗門的時間倒是不少，就是正好和李窈的時間安排全部錯開，李窈就碰上過兩回。
希望今年不再是李窈和宋汀兩個人聚了。
深夜，李窈的窗子被叩響，她沒有開窗，只是暫停了翻看玉牌的動作，隔著窗紙附耳過去。
但是叩窗之人沒有放棄，再次敲了敲。
聲音不大，但是在這樣寂靜的夜裏實在是過於突兀，同住的何君君皺眉囈語了一聲，翻過身說了句夢話。
再敲下去何君君就要被吵醒了。
李窈將窗子打開一條縫，李奚的臉出現在了窗外，他貼上來露出一只眼，“出來。”
李窈伸手關窗，“不去。”
李奚擋住了窗子不讓關，“鏡子。”李奚說。
李窈抿緊了嘴唇，最後打開窗，跟著李奚翻上屋頂，然後兩人一路向著南邊的山上奔去。
最後兩人停在了那座山最高的地方，腳下踏著漆黑的山石，頭頂是閃爍的星空與一輪正突破烏雲的月亮。
“來這裏幹什麽？”李窈問。
夜風微冷，李窈只簡單罩了一件外衣，縮了縮肩膀。
“補全天地法則。”李奚說著，一面巴掌大小的鏡子自他的掌心出現，懸空著不斷旋轉。
“這是什麽東西。”李窈皺眉問。
放任力量這樣強大的東西流落人間，是非常危險的事，今日夢境擴大的勢頭如果沒有被及時止住，夢境吞沒鏡城，還會不斷向外擴展，收割更多人的生命。
“夢魘鏡。”
“這麽多年過去，夢魘鏡的封印失效，這才從九重天上來到人間。”
是夢魘鏡的主人將它封印了這麽多年，沒被人搶走，多年後無主的夢魘鏡從封印中醒來，來到了人間尋找自己的主人。
但是它的主人已經故去太多年了。
神死後沒有轉世，他們的□□消亡，化作雨水、清風、甘露，潤澤世間，他們的靈魂破碎，化作虛空中無數的閃爍的光點，帶領亡者前往往生之地。
他們的一切都將無償贈給人間，換取人間風調雨順、太平安康。
夢魘鏡四周環繞著點點燃燒的火星，李窈伸手，那火星便自動繞著李窈的手指，親昵的貼上來，顯出幾分依戀。
“這是什麽？”李窈有些驚奇的問。
“這是破碎的天地法則，”李奚垂眸，側臉在月色的照映下居然有幾分溫柔的味道，“雖然已經殘破不堪，無法再回歸法則了，但是他們還履行著曾經的職責，想要封印住夢魘鏡的力量。”
但這些法則碎片，為何與李窈這樣親近？這思緒只是在李窈心頭轉了一圈，並沒有說出去。
李奚微微擡手，夢魘鏡散發出柔和潔白的光，不斷的上升，天地間不斷有透明的絲線出現，絲線搭在鏡子上，慢慢攀爬纏繞，將夢魘鏡裹住。
天地法則正在將夢魘鏡中的力量收回。
光亮驀然變得刺眼，李窈擡手擋了一下，夢魘鏡加快了旋轉的速度，在空中轉成了一個發著白光的小球。
“李窈。”李窈聽見了嘆息一般的聲音，是蘇翹的聲音，蘇翹輕輕道，“再見。”
隨後一陣破碎聲傳來，李窈的心一緊，半空中的夢魘鏡被細絲絞碎，化作無數光點散開，隨後消失在夜空中。
原本斷開飄蕩的細絲抽條，越來越長，伴隨著夢魘鏡中力量的回歸，天地法則也慢慢完善，原本人間迷失的力量逐漸回歸，仿佛一切都在變好。
“李窈，還有兩個法器沒有收回。”李奚說。
“什麽？”
李奚看著李窈，“還有兩個法器沒有收回，天地法則還沒有完全修覆。”
“這和我有什麽關系。”李窈一甩袖，轉身向著一邊的樹林走去。
“考核月之後，我會主動申請前往下一個法器可能在的地方出任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李奚看著李窈的背影，追了兩步。
李窈沒說話，直直走入了森林中。
李奚看著李窈離開的背影有些走神，他站在山巔，夜風將他的皮膚一寸寸吹冷。
忽然，他系在腰間的玉牌閃了閃。
李窈：到時候再說吧。
李奚楞了一瞬，將玉牌放回去，夜已深了，李奚的視力極好，在天氣這樣好的夜裏能看得很遠，他回首望去，鏡城中只剩幾盞燈亮著，李奚的目光慢慢的移動，他在找一個人。
長街深深，夜色籠罩一切，李奚站在山巔，看見原本合上的窗子被一人輕巧打開，然後那人翻身進去，關上了窗。
——
第二日衍天宗的援助就到了，李窈和何君君起得很早，他們估計今天下午這件事的後續工作就能結束，他們很快就要離開鏡城了。
在離開之前，李窈和何君君一致覺得應該去看看丁大娘和苑娘，昨夜薛石就醒了，今日李窈特地叫上了薛石，讓薛石跟她們一起去探望一下丁大娘和苑娘。
如果李窈猜的沒錯，苑娘應該和石娘有什麽關系，石娘誕生自山巔吸收日月精華的巨石，而苑娘也在同一個地方被丁大娘撿到。
有必要讓薛石見見苑娘。
三人循著記憶來到丁大娘和苑娘居住的小巷，何君君老遠就放開了嗓門叫喊起來，“丁大娘，我們來看你啦。”
李窈看著薛石，用眼神安撫著薛石，薛石原本只是跟著她們來看看，並沒什麽感覺，但是在李窈一遍一遍的安撫下，居然莫名緊張起來。
窈窈師妹這是要帶他去見什麽人？難道她的父母在鏡城？可她不是桐城人嗎？薛石胡思亂想著，掌心微微濡濕。
三個人提了六份禮，滑稽的僵在巷子口，看著裏面的場景，一時啞然。
不過一日未見，原本素凈的掛著蒲葉的小院門上居然貼了白色的對聯，兩山木門被打出了大洞，歪斜的掛在上面，顯得分外冷清淒涼。
此時正是清晨，李窈和何君君踩著丁大娘出門上工的時間來的，院門口並沒有什麽人；但何君君剛才的聲音還是驚動了鄰居們，有人探出頭看著他們，上下將他們的穿著打扮和手裏的包裹掃了一遍。
“你們是來找丁大娘的？”
何君君：“是，請問這是怎麽了？”
那人嘆息了一聲，“昨日城中亂得很，不知道是哪裏來了人，摸進了丁大娘家裏……哎，你們看那門，就是那時候打壞的，很大一聲，我們都嚇了一跳，但是也不敢進去看。”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去找丁大娘，誰知道，苑娘居然就這樣死了。”
李窈和何君君滿臉震驚，正要說什麽，那個白胖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院門前，丁大娘遠遠看見了李窈和何君君，臉上扯起笑容同她們打招呼。
“兩位仙長。”
三人走到丁大娘面前，李窈看著丁大娘，這個前日還精神抖擻的女人如今有些萎靡，眼下是青黑的一圈，連笑容都帶著苦澀的味道。
“多虧了仙長門昨日降妖除魔，護住了這樣多的鏡城人啊。”丁大娘說道，聲音微啞。
李窈扶住丁大娘，看著滿是白色的院子，“大娘，我們進去說可好？”
丁大娘懊惱的錘了一下腦袋，“是，是，我實在是老了，待客之道都忘了。”
“進來，進來吧。”
三人放輕了手腳走近院子裏，像是害怕驚動了什麽一般，格外的小心。
苑娘的屍體就停在堂屋中，一口薄棺占據這個狹窄大堂的多數面積，丁大娘領著三人在棺材邊站定，忽然對著棺材說，“苑娘，兩位仙長來看你了。”
說罷，她又回過頭看著何君君和李窈，“兩位仙長，你們可將那妖魔殺死了？”
李窈眼神閃爍，“自然是殺死了。”
“那就好，那就好。”丁大娘回頭，伸手拂開苑娘臉上的頭發，“我們苑娘昨日被妖魔襲擊，沒了性命，我原想著，拼上這一條性命不要我也要為她報仇，好在有你們。”
“苑娘，你聽見沒有，你的仇仙長門已經替你報了，你慢走吧。”
說道最後，丁大娘的聲音裏已經摻雜了破碎的哭腔，女人扶著棺木，雙肩顫動，悲傷卻如有實質攀上了三人的心尖。
李窈側身看著薛石，欲言又止。
本來以為事情結束之後，能帶給薛石一個好消息，卻沒想到最後帶來的卻是這樣的噩耗。
“丁大娘，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李窈和何君君叫走了丁大娘，只留下薛石在大堂中。
薛石向前走了兩步，棺木中赫然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這人一半的臉都被石頭覆蓋，或許是曾經摔過，石頭上已經出現了些許裂痕。
薛石猶疑的伸出手，卻又頓在半空，他碰了碰苑娘冰冷的半張臉，仿佛觸電一般縮回手。
冷冰冰的，和記憶中母親的樣子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薛石的目光在苑娘的臉上移動，將她的眉眼全部描摹下來，深深刻在心頭，嘴唇不像、鼻子不像、眼睛和眉毛也不像。
但是薛石還記得她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呆呆的叫石頭的模樣。
他為什麽一開始沒有認出來呢？沒有認出這個人是自己的母親呢？薛石有些挫敗，他的手指收緊，將掌心硌得生疼。
目光下移，薛石發現蓋住苑娘胸口的白布凹下去一塊，他指尖顫抖，輕輕掀開了那塊遮住苑娘傷口的白布。
薛石狠狠一顫，抖如糠篩。
苑娘胸口處的傷口並沒有腐爛，反而像石頭一般，泛著冰涼的光，薛石怔怔看著苑娘胸口的那塊空缺，裏面空空蕩蕩的，沒有了原本跳動的心臟。
到底是誰這樣殘忍，將她的心掏去，心口的皮膚骨肉也被一並帶走，只留下一個可怖的豁口。
薛石彎腰捂住胸口，臉色漲紅，眼裏泛起淚花。
而棺中的苑娘再不會起身，看著薛石，嘴裏反覆念叨著那兩個字。
“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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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窈向下猛紮, 水中的阻力像是一層層薄紗，李窈穿過這些輕柔的紗，一直潛到很深的地方。
太深了。
水中暗流洶湧, 李窈已經耗光了下來前那口氣，覺得有些憋悶，便沒有再向下潛，而是緩緩向著上方游去。
她需要換氣。
她向上游的距離已經超過了下來時的距離，卻還沒有看到水面。
有問題。
不知何時，四周的水都黑漆漆的鼓動，上下都洩出幾分瑰麗的天光，在水下折射, 李窈有些分不清上下，她暫時停在水中, 整張臉漲得通紅。
她的氧氣就快耗光了，腦子卻飛速運轉起來。
繼續向上游多半出不去, 李窈腦仁一陣陣抽搐著疼痛，她這次太大意了, 但是鏡城中還有那麽多人沒有撤離, 要是夢境擴散出去, 那樣的局面是李窈絕不願意看到的。
腦海裏的那個聲音應該不會說謊，那面制造夢境的鏡子肯定就在橋下，只是她還沒有發現。
李窈再向下潛了了一段，擡眼一看, 水面泛著美麗的金光，看上去並不遠, 她試著向上有了一段，在游盡某一處的時候, 阻力忽然變大，像是有一層透明的水膜將李窈包裹起來，但水膜脆弱，李窈只是往前就破壞了水膜。
或許問題就出在這裏。
李窈吐了個泡泡，嘗試著在原地不斷的上下游動，果然每一次都感受到了那輕微的阻力。
“餵餵餵，怎麽找到鏡子，吱一聲，我要死了可就沒命給你了。”李窈呼喚那鉆進袖子裏的雲霧。
“……”
李窈讀到了一段無語的思緒，正要再次發問，卻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李奚。
見李窈回過身看他，李奚伸手指了指上方，然後向上游了一下。
李窈擺擺手，示意他這樣出不去，又將手橫著比了比自己的肩膀，那阻力來源的平面現在就在李窈的肩膀處，鏡子應該也在這裏。
“讓其他人上去，他們下來要是被困在水底，是逃不出去的。”那思緒忽然說。
散著金光的水面忽然破碎，有更多人下水了，李窈一瞪眼，立刻指著上面瘋狂擺手。
李奚的面皮在暗色的水中逐漸發熱，他肺中的空氣正在慢慢消耗，李窈輕輕推了他一下，而他讀懂了她的意思。
李窈讓他叫下水的人趕快上去。
她一個人下來就夠莽的了，要是她死了，外面的人好歹能抵抗一下，全部下餃子一樣下來，要是都被困在了水底，衍天宗的救援又來不及，那鏡城大半都要完。
李奚看著李窈，沒有動作，李窈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然後繼續指著上面擺手，李奚眉眼冷下來，像是有些生氣了，然後向著上方游去。
好在李奚並沒有被困住，他很快浮出水面，將其他人叫上了岸。
李窈眼前因為缺氧而發黑，但是她沒有往下，也沒有往上。
既然鏡子就在這附近，只要找到鏡子就能破局了，李窈想。
但是鏡子到底在哪裏呢？
鏡子能找出鏡子面前的一切，李窈游的越來越吃力，她運轉著靈力，身體終於好受一點，但是缺氧的感覺還是存在。
要快點，要不然李窈真的撐不住了。
李窈在水中尋摸著想要找到那面她沒看見的鏡子。
鏡子在橋下，李窈擡頭，經過多次的折射，她已經看不清水面上到底如何了，但是她現在應該就在石橋的正下方。
李窈伸著手在水裏亂摸，一邊瘋狂騷擾那個意識。
“你再不說我真要死了。”
“鏡子在哪裏？你說句話會死嗎？”
“你昏迷了嗎？”
“換嗎？”
思緒一直沈默，最後卻又問她換不換，換不換換不換！不換不換！
李窈有些發怒了，她不會再和別人做任何以生命為代價的交換，就算她直接死了，她也願意！
李窈向前竄了一下，看見了從側面游來的薛石，薛石皺著眉，鬢邊的長發也被打濕了，卻還隨著水流不斷的上下跳動。
李窈伸出去的手忽然摸到了冰涼的東西，她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抵抗意識，隨後一道水波擴大，水下沒有可以著力的地方，李窈直接被水波推出去，就在這時，薛石一把拉住了李窈的手，將她重新帶了回來。
李窈剛才摸到那面鏡子了。
兩人重新游回去，湊在那鏡子旁邊，水面的光透不進來，水下昏暗，兩人怎麽也沒看出來鏡子到底在何處。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伸手去拿鏡子，入手是冰涼的觸感，一面光滑，一面凹凸不平，全是花紋，花紋扭曲交錯，李窈摸不出來到底是什麽，但是卻感受到方才那股抵抗不屈的意識正在不斷消散。
這鏡子似乎是在懼怕著什麽。
石娘曾經是鏡城的神，在石娘還活著的時候鏡城中沒有傳出過人口失蹤的消息，而石娘死亡後，鏡城有人失蹤的消息越來越多。
如果李窈沒有推測錯，或許石娘就是鎮壓這鏡子的人，但是隨著石娘的離開，她的力量不斷減弱，逐漸開始壓不住這面鏡子，這鏡子才開始作祟。
薛石是石娘的孩子，或許還能鎮住這面鏡子。
水流越來越急，薛石那這鏡子，兩人這才逐漸上浮，這次他們沒有感受到任何多餘的阻力。
水面就在眼前了，李窈突破水面大口呼吸，看見了岸上正在結陣的眾人。
“上來了！”何君君站在陣眼處激動的大喊。
“鏡子拿到了！”李窈應了一聲，向著岸邊游去，才游一下，地面忽然一抖，沈悶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隨後一團黑影籠罩了李窈，石橋塌了！
砌橋的石塊不斷的落下，李窈游的更快，趕在石橋坍塌前浮出了水面，而薛石還在後面。
李窈一歪腦袋躲開了砸下來的大石頭，腦袋上卻被小石子崩了一下，鉆心的疼，傷口還熱乎乎的，肯定被砸破了。
“薛石！下去別上來！橋塌了！”李窈叫了一聲，為了躲避石頭潛入水中。
然而已經遲了，薛石剛破出水面，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就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隨後是一連串掉下來的小石頭，全部砸在了薛石的頭上。
薛石被砸得一懵，嗆了一口水，他握著鏡子的手應該被砸斷了，鏡子脫手，不斷的往下沈。
薛石腦子眩暈，一時楞在了原地，李窈在水下拉著他的腿一扯，將人重新到水面下。
隨後李窈帶著薛石向一邊游去。
薛石腦子還是暈乎乎的，卻知道鏡子已經不在自己手裏了，他掙脫了李窈的手，一頭紮進了不斷有石頭墜落的石橋下方，想用那只完好的手重新接住鏡子。
李窈這次終於看清了鏡子的真面目。
這鏡子只有巴掌大小，正面打磨的剔透光滑，黑沈沈的透不過光，背面則是繁覆的銘文，像是什麽字符，但是李窈一個也不認識。
鏡子在水中像只蹁躚的蝴蝶，搖搖晃晃的下墜。
不斷有石頭墜落，薛石顧不上下墜的石頭，伸手握住了鏡子，下一刻，一塊石頭“砰”沈入水中，砸在了薛石的背上。
雖然石頭下墜的力道已經被水化解了不少，但是石頭的體積不小，還是將薛石砸的心口一窒，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喉口翻湧，絲絲縷縷的血水從嘴角和滲出，薛石沒有力氣繼續游了，他猶如瀕死的魚撲騰了一下，然後毫無反抗沈了下去。
石橋徹底塌了，大大小小的石頭一股腦掉下來，水裏全是黑漆漆的影子。
李窈避開石頭，撈住了薛石，他太重了，李窈剛一撈到就在心裏吐槽。
她帶著薛石繞開了全是石頭的地方，游到岸邊，先將薛石推了上去。
“薛師兄被石頭砸中了，快看看傷勢重不重。”李窈翻身上來擰幹衣角的水，跟著蹲在薛石邊上。
薛石已經昏迷了，唇角還殘留著微紅的水跡，臉色慘白，渾身濕淋淋的，看上去倒有幾分可憐巴巴的意思。
“內臟沒有受傷。”治療弟子診斷了一番，又摸了摸薛石的肩膀，“就是這裏的骨頭碎了，恐怕得養好長一段時間了。”
那就好，李窈松了一口氣，只是肩膀處嚴重，還能慢慢養回來。
“事情已經解決了。”李窈說，“那鏡子……”李窈一楞，鏡子已經不在薛石手裏了。
“什麽？”其餘人沒聽清。
李窈目光一轉，掃過站在薛石手邊的李奚，抿抿唇，“事情已經解決了，可以讓宋隊長解除封鎖，讓居民們回來了。”
“啊？”這樣？就這樣就結束了？他們還沒看到制造夢境的東西啊。
罪魁禍首呢？罪魁禍首是什麽？
“嗯。”李窈撒謊有些心虛，面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那是一面鏡子，薛師兄帶上來的時候被石頭砸碎了。”
李窈面不改色的說謊。
這場危機就這樣有驚無險的過去了，李窈等人暫時留駐在鏡城，等著衍天宗派人來查看，然後跟他們離開。
宋星安撫好了百姓，回到李窈等人休息的客棧就要行禮，何君君一手將宋星擡了起來，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宋隊長你這是幹什麽？”
“感謝諸位仙長救了鏡城。”宋星說。
“這是我們職責所在，修行游歷，就是為了降妖除魔，保護蒼生。”裴游道。
李窈坐在一邊休息，給自己倒了杯茶。
這一場下來的確是有點累了，李窈想，回去得好好休息一下，然後準備準備今年的考核。
考核月快到了，不出意外的話，其他人也會陸續回來。
李窈喝了一口茶，有點沒滋沒味的，其實以往兩年他們都是約定好考核月要見面敘舊的，但是大家的時間都對不上，只有第一年聚到了一起，算起來大家已經兩年沒有一起聚過了。
李窈還挺想念的。
相思和陳松帶隊很勤奮，常年帶著師弟師妹奔波，偶爾深夜才會回李窈的消息；宋汀今年年末測試之後也要成為四月弟子了，但是家族對她的安排是留在宗門做後勤，宋汀也不用跟著出任務；居泠、紀陽羽和第五律平常都在外面，回宗門的時間倒是不少，就是正好和李窈的時間安排全部錯開，李窈就碰上過兩回。
希望今年不再是李窈和宋汀兩個人聚了。
深夜，李窈的窗子被叩響，她沒有開窗，只是暫停了翻看玉牌的動作，隔著窗紙附耳過去。
但是叩窗之人沒有放棄，再次敲了敲。
聲音不大，但是在這樣寂靜的夜裏實在是過於突兀，同住的何君君皺眉囈語了一聲，翻過身說了句夢話。
再敲下去何君君就要被吵醒了。
李窈將窗子打開一條縫，李奚的臉出現在了窗外，他貼上來露出一只眼，“出來。”
李窈伸手關窗，“不去。”
李奚擋住了窗子不讓關，“鏡子。”李奚說。
李窈抿緊了嘴唇，最後打開窗，跟著李奚翻上屋頂，然後兩人一路向著南邊的山上奔去。
最後兩人停在了那座山最高的地方，腳下踏著漆黑的山石，頭頂是閃爍的星空與一輪正突破烏雲的月亮。
“來這裏幹什麽？”李窈問。
夜風微冷，李窈只簡單罩了一件外衣，縮了縮肩膀。
“補全天地法則。”李奚說著，一面巴掌大小的鏡子自他的掌心出現，懸空著不斷旋轉。
“這是什麽東西。”李窈皺眉問。
放任力量這樣強大的東西流落人間，是非常危險的事，今日夢境擴大的勢頭如果沒有被及時止住，夢境吞沒鏡城，還會不斷向外擴展，收割更多人的生命。
“夢魘鏡。”
“這麽多年過去，夢魘鏡的封印失效，這才從九重天上來到人間。”
是夢魘鏡的主人將它封印了這麽多年，沒被人搶走，多年後無主的夢魘鏡從封印中醒來，來到了人間尋找自己的主人。
但是它的主人已經故去太多年了。
神死後沒有轉世，他們的□□消亡，化作雨水、清風、甘露，潤澤世間，他們的靈魂破碎，化作虛空中無數的閃爍的光點，帶領亡者前往往生之地。
他們的一切都將無償贈給人間，換取人間風調雨順、太平安康。
夢魘鏡四周環繞著點點燃燒的火星，李窈伸手，那火星便自動繞著李窈的手指，親昵的貼上來，顯出幾分依戀。
“這是什麽？”李窈有些驚奇的問。
“這是破碎的天地法則，”李奚垂眸，側臉在月色的照映下居然有幾分溫柔的味道，“雖然已經殘破不堪，無法再回歸法則了，但是他們還履行著曾經的職責，想要封印住夢魘鏡的力量。”
但這些法則碎片，為何與李窈這樣親近？這思緒只是在李窈心頭轉了一圈，並沒有說出去。
李奚微微擡手，夢魘鏡散發出柔和潔白的光，不斷的上升，天地間不斷有透明的絲線出現，絲線搭在鏡子上，慢慢攀爬纏繞，將夢魘鏡裹住。
天地法則正在將夢魘鏡中的力量收回。
光亮驀然變得刺眼，李窈擡手擋了一下，夢魘鏡加快了旋轉的速度，在空中轉成了一個發著白光的小球。
“李窈。”李窈聽見了嘆息一般的聲音，是蘇翹的聲音，蘇翹輕輕道，“再見。”
隨後一陣破碎聲傳來，李窈的心一緊，半空中的夢魘鏡被細絲絞碎，化作無數光點散開，隨後消失在夜空中。
原本斷開飄蕩的細絲抽條，越來越長，伴隨著夢魘鏡中力量的回歸，天地法則也慢慢完善，原本人間迷失的力量逐漸回歸，仿佛一切都在變好。
“李窈，還有兩個法器沒有收回。”李奚說。
“什麽？”
李奚看著李窈，“還有兩個法器沒有收回，天地法則還沒有完全修覆。”
“這和我有什麽關系。”李窈一甩袖，轉身向著一邊的樹林走去。
“考核月之後，我會主動申請前往下一個法器可能在的地方出任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李奚看著李窈的背影，追了兩步。
李窈沒說話，直直走入了森林中。
李奚看著李窈離開的背影有些走神，他站在山巔，夜風將他的皮膚一寸寸吹冷。
忽然，他系在腰間的玉牌閃了閃。
李窈：到時候再說吧。
李奚楞了一瞬，將玉牌放回去，夜已深了，李奚的視力極好，在天氣這樣好的夜裏能看得很遠，他回首望去，鏡城中只剩幾盞燈亮著，李奚的目光慢慢的移動，他在找一個人。
長街深深，夜色籠罩一切，李奚站在山巔，看見原本合上的窗子被一人輕巧打開，然後那人翻身進去，關上了窗。
——
第二日衍天宗的援助就到了，李窈和何君君起得很早，他們估計今天下午這件事的後續工作就能結束，他們很快就要離開鏡城了。
在離開之前，李窈和何君君一致覺得應該去看看丁大娘和苑娘，昨夜薛石就醒了，今日李窈特地叫上了薛石，讓薛石跟她們一起去探望一下丁大娘和苑娘。
如果李窈猜的沒錯，苑娘應該和石娘有什麽關系，石娘誕生自山巔吸收日月精華的巨石，而苑娘也在同一個地方被丁大娘撿到。
有必要讓薛石見見苑娘。
三人循著記憶來到丁大娘和苑娘居住的小巷，何君君老遠就放開了嗓門叫喊起來，“丁大娘，我們來看你啦。”
李窈看著薛石，用眼神安撫著薛石，薛石原本只是跟著她們來看看，並沒什麽感覺，但是在李窈一遍一遍的安撫下，居然莫名緊張起來。
窈窈師妹這是要帶他去見什麽人？難道她的父母在鏡城？可她不是桐城人嗎？薛石胡思亂想著，掌心微微濡濕。
三個人提了六份禮，滑稽的僵在巷子口，看著裏面的場景，一時啞然。
不過一日未見，原本素凈的掛著蒲葉的小院門上居然貼了白色的對聯，兩山木門被打出了大洞，歪斜的掛在上面，顯得分外冷清淒涼。
此時正是清晨，李窈和何君君踩著丁大娘出門上工的時間來的，院門口並沒有什麽人；但何君君剛才的聲音還是驚動了鄰居們，有人探出頭看著他們，上下將他們的穿著打扮和手裏的包裹掃了一遍。
“你們是來找丁大娘的？”
何君君：“是，請問這是怎麽了？”
那人嘆息了一聲，“昨日城中亂得很，不知道是哪裏來了人，摸進了丁大娘家裏……哎，你們看那門，就是那時候打壞的，很大一聲，我們都嚇了一跳，但是也不敢進去看。”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去找丁大娘，誰知道，苑娘居然就這樣死了。”
李窈和何君君滿臉震驚，正要說什麽，那個白胖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院門前，丁大娘遠遠看見了李窈和何君君，臉上扯起笑容同她們打招呼。
“兩位仙長。”
三人走到丁大娘面前，李窈看著丁大娘，這個前日還精神抖擻的女人如今有些萎靡，眼下是青黑的一圈，連笑容都帶著苦澀的味道。
“多虧了仙長門昨日降妖除魔，護住了這樣多的鏡城人啊。”丁大娘說道，聲音微啞。
李窈扶住丁大娘，看著滿是白色的院子，“大娘，我們進去說可好？”
丁大娘懊惱的錘了一下腦袋，“是，是，我實在是老了，待客之道都忘了。”
“進來，進來吧。”
三人放輕了手腳走近院子裏，像是害怕驚動了什麽一般，格外的小心。
苑娘的屍體就停在堂屋中，一口薄棺占據這個狹窄大堂的多數面積，丁大娘領著三人在棺材邊站定，忽然對著棺材說，“苑娘，兩位仙長來看你了。”
說罷，她又回過頭看著何君君和李窈，“兩位仙長，你們可將那妖魔殺死了？”
李窈眼神閃爍，“自然是殺死了。”
“那就好，那就好。”丁大娘回頭，伸手拂開苑娘臉上的頭發，“我們苑娘昨日被妖魔襲擊，沒了性命，我原想著，拼上這一條性命不要我也要為她報仇，好在有你們。”
“苑娘，你聽見沒有，你的仇仙長門已經替你報了，你慢走吧。”
說道最後，丁大娘的聲音裏已經摻雜了破碎的哭腔，女人扶著棺木，雙肩顫動，悲傷卻如有實質攀上了三人的心尖。
李窈側身看著薛石，欲言又止。
本來以為事情結束之後，能帶給薛石一個好消息，卻沒想到最後帶來的卻是這樣的噩耗。
“丁大娘，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李窈和何君君叫走了丁大娘，只留下薛石在大堂中。
薛石向前走了兩步，棺木中赫然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這人一半的臉都被石頭覆蓋，或許是曾經摔過，石頭上已經出現了些許裂痕。
薛石猶疑的伸出手，卻又頓在半空，他碰了碰苑娘冰冷的半張臉，仿佛觸電一般縮回手。
冷冰冰的，和記憶中母親的樣子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薛石的目光在苑娘的臉上移動，將她的眉眼全部描摹下來，深深刻在心頭，嘴唇不像、鼻子不像、眼睛和眉毛也不像。
但是薛石還記得她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呆呆的叫石頭的模樣。
他為什麽一開始沒有認出來呢？沒有認出這個人是自己的母親呢？薛石有些挫敗，他的手指收緊，將掌心硌得生疼。
目光下移，薛石發現蓋住苑娘胸口的白布凹下去一塊，他指尖顫抖，輕輕掀開了那塊遮住苑娘傷口的白布。
薛石狠狠一顫，抖如糠篩。
苑娘胸口處的傷口並沒有腐爛，反而像石頭一般，泛著冰涼的光，薛石怔怔看著苑娘胸口的那塊空缺，裏面空空蕩蕩的，沒有了原本跳動的心臟。
到底是誰這樣殘忍，將她的心掏去，心口的皮膚骨肉也被一並帶走，只留下一個可怖的豁口。
薛石彎腰捂住胸口，臉色漲紅，眼裏泛起淚花。
而棺中的苑娘再不會起身，看著薛石，嘴裏反覆念叨著那兩個字。
“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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