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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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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離(1)

不離谷中的竹林裏困了一個來自凡間的少年。

少年眉眼精致,似春日乍現的驕陽一般灼灼奪目,此時卻難掩疲憊頹然,本該盈滿明亮的琥珀色眼中是無法忽視的麻木。

恨到了極點,怨過所有一切,無法改變現狀,於是也只剩下麻木。

竹林風聲濤濤,仙鶴清鳴振翅,神界中向來不見蹤影的鴻修上神現身在這處地方。

他未掩飾自己的氣息,竹林正中央木屋前躺著曬日光的少年自然也察覺到了他的到來,卻也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穆尋在少年身旁坐下,搭上少年手腕後用神力盡力蘊養少年這殘破不堪的身體與靈魂。

少年被他握住手腕的時候下意識一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最後還是沈默地收回了目光,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竹林。

他如今的身體太過虛弱,每次用神力蘊養都只能一點一點來,以免虛不受補。今日份的療傷結束後穆尋也沒有放開他的手腕,而是順著少年掌心的紋路向上而去,直至與他十指相扣。

身旁人的手掌溫熱柔軟,觸及時少年軟綿綿的指尖一顫,卻也沒有生出任何反抗的心思,只是沈默地任由他握著。

自從少年蘇醒以來,他們二人便一直是這樣的相處狀態。

他當初剔骨散靈,拼盡全力逃離那個地方,最後摔下萬魔窟,沒想到再睜眼醒來他就已經到了這個地方。

這個男人如此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不僅以至純靈力替他療傷,甚至用那些他只在孤本古籍中見過的天材地寶蘊養著他。

只除了他實在太過沈默,好似自蘇醒以來便沒有聽他說過一句話,哪怕是半個字。

少年微微出神,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已經轉過了頭,怔怔地望著穆尋出神。

穆尋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過來與他對視,很快發現了少年只是看著他出神,便也安靜地由他看著。

他轉過頭望向這一片綿延不絕的蒼勁青翠,沈吟半晌,忽而起身,順勢抱起了少年。

他猝不及防被穆尋一把抱起來的時候還有些茫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也就這麽任由他抱著,堪稱乖巧地擡手攬住他的脖頸,也沒問這是要做什麽。

穆尋穩穩當當地抱著他往旁邊一處蜿蜒而上的小徑走了上去。

路旁開著不知名的細嫩小花,點綴著一片青綠。他看著這一片靜謐的景,下意識又看向穆尋,原本還有些無法排解的怨恨在此時似乎也散了些。

他們很快就到了路的盡頭。他擡眼望去,卻驀地一怔,只見眼前霞光萬丈,金烏恍若伸手可觸,雲海翻騰舒卷,偶爾風聲送來雪白的鶴,撲著翅膀傲然地停在了他們身旁。

穆尋抱著他盤膝而坐,沒放開他,說了自他們相處以來的第一句話:“碧江竹林待得時日較長,恐你厭倦,此處可還喜歡?”

他怔楞許久,緩緩看向穆尋,輕輕點了點頭。

“多謝。”沈默許久後,他輕聲道。

穆尋撫了撫他的發頂,與他一同看著朝夕煙霞。

似乎是因為終於開了口,縈繞在少年心頭的疑問也終於在此刻有機會問出來:“你是誰,為何要救我?”

“穆尋,字鴻修。”穆尋平靜道,“救你,是因為你是我的道侶。”

天地鴻蒙,修其道也,他守天地六界,故而起了“鴻修”二字。

只可惜命運向來不由人所想,他還是沒能永久地守在這個位置上。

聽到穆尋這麽說,少年頓時愕然。

“道侶……?”他喃喃道,“可我此前從未見過你,更何況你也不似需要找道侶的人。”

穆尋氣質出塵,縹緲若天上辰星觸不可及,眼眸中總是萬年不化的淡漠寂靜,一看就是那種不沾七情六欲的聖人。

聽到少年這麽說,穆尋垂下眼看著他,直到看得少年都快不好意思與他對視,他才極輕地笑了一聲。

隨著這一聲笑,幾乎是瞬息之間,他便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凡人。

“我是為了誰才會入紅塵。”穆尋語氣依舊平靜,手中動作卻與之相反,親昵地輕輕捏著他的鼻尖,似埋怨又似嬌嗔,“真是個沒良心的。”

少年被他笑得臉熱,在他碰上自己的臉時更是熱氣翻湧,平白生了不少悸動,胸口處不休的吵鬧怦然作響。

他確實不抗拒穆尋的各種親近,甚至在他沒發覺的時候還會對此感到歡喜。

現在這份歡喜已經被發現了。

“既如此,該你了。”穆尋忽而道,“你的姓名,也該告知於我。”

少年頓了頓,心情有些微妙:“你既說是我道侶,不該知道我的姓名?何必要問。”

穆尋淡淡道:“我想聽你說。”

那一瞬間他有點想笑,實在沒料到眼前人還有這樣的一面,剛想開口,卻驀地沈默下來。

“我打算換個名字。”也許是因為穆尋這段時間以來對他確實太好,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傾訴,“原來那個名字太惡心了,我不想再用。”

“好。”穆尋沒有細問,“想換一個什麽樣的名字?”

“沒想好。”也許是因為現在的氣氛太過安逸,他倦怠下來,“不如你幫我起一個?”

沈默了許多天的少年在這一刻才終於展露了幾分本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一點活潑。

“總歸還有許多時日。”穆尋溫聲道,“你可以慢慢想。”

“慢慢想啊……”他有些怔怔地望向被日光照得透亮的遠方,沈默良久。

“嗯。”穆尋應道,“慢慢想。”

“若是我說,我勢必要求一個壽與天齊呢?”他原本寂然的雙眼被種種覆雜的情緒點燃,“你會不會覺得我太過狂妄?”

“嗯。”穆尋只道,“那便逆天而行。”

守了這片天地萬餘年的神明竟有朝一日也能說出這樣堪稱大逆不道的話來。

少年靜靜地凝視著某一處,輕輕呼出一口氣。

“我先前的名字喚作趙奠。”在這一刻,他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將那不堪的過往盡數解開,“光是聽名字你也知道這能是一個什麽好名字……所以我要改個姓名,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嗯。”穆尋附和,“無可厚非。”

聽到穆尋應和,少年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本以為這個名字是他們對我的肯定,卻不曾想原是對我的一種惡意。”少年娓娓道來,“趙氏一族之所以能於長明中洲橫行數百年,便是因為每過二十年,族中便會有一子成為所謂的祭品。”

縱使先前已經聽他說過一次,但如今再聽,穆尋還是禁不住心中一疼,擁緊了他。

“祭品成年之前,根骨修為維系著一族氣運,修為越高則氣運越盛。成年之後,便會被鎖入通天塔,根骨成為桎梏,至死都是蘊養靈澤的陣眼。”少年閉起眼,“何其可悲。”

成年之前,族內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哄著騙著他提升修為,處處讓著他,端得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成年的那一天他才明白原來這世上所謂的親情都是水上浮沫,虛偽得令人發笑。

“嗯。”穆尋撫上他的側臉,低聲道,“但你逃出來了。”

“是啊,我逃出來了。”他睜開眼,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譏諷與惡意,“他們一定想不到我敢直接剔下根骨,散盡一身修為,最後還成功逃到了萬魔窟,運氣真好。”

穆尋不再言語,只是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心疼,情不自禁地垂首輕輕親在他的額頭。

被穆尋這麽一親,他滿腔的怨恨戾氣驀地一滯,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一下:“你別這樣。”

穆尋又是笑了笑,忽而問:“想好要起什麽姓名了嗎?”

“想好了。”少年成功被他轉移註意力,“我要叫齊諾。既要壽與天齊氣死他們,也會信守承諾,絕不像我那父親滿口謊言,從小哄騙著我專心修煉。”

“好,今後便用這個姓名。”穆尋輕輕勾起唇,“壽與天齊,一諾千金。”

他高興起來,眉眼彎起,眉宇間也不似原本那般苦大仇深,轉而直視著穆尋問:“我知曉如今傷勢頗重,依你看,我可還能重塑靈根,重拾修為?”

穆尋頷首:“自然可以。”

他眼中驟然一亮:“此話當真?”

穆尋:“當真,我從不騙人。”

等他魂體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估計也能想起一切了。

“如此再好不過。”齊諾也笑了起來,“我信你所言。”

見他終於一展笑顏,穆尋心裏也松了口氣,轉而開始憂慮起之前的隱瞞。

上個位面他知道齊諾很是生氣,到最後甚至互換魂魄替他送死。一整個位面被徹底摧毀,齊諾也傷得不輕。

也不知道經歷了這一遭,他能否稍微消氣了些。

“是了,我似乎還未來得及問。”齊諾的聲音很快讓穆尋回神,聽到他好奇地問,“這是何處?景色如此卓然,我還未見過這般美景。”

“此處是神界不離谷。”穆尋道,“是我的居所。”

齊諾眼眸微睜:“……神界?你竟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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