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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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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終)

左玉楞住了,半晌才慌忙搖頭,倒像是洩露了什麽秘密一樣。

“不,不……這……”

她幹巴巴地否認了幾句,眼中的慌張卻是不加掩藏。

皇帝看她這樣子,心中便是得意一笑。

原來是如此,自己那個弟弟還真是個蠢貨,人抓在手中這麽久楞是沒問出根源。

想起早朝時的群臣爭執,京城外虎視眈眈的三地駐軍,還有那個永遠不讓自己省心的兒子,皇帝緩緩前傾:“所以,左姑娘除了與亡靈對話,使用紫雲缽生財外,還跟你師父學過些別的法術嗎?”

左玉似乎被嚇到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懷裏卻僅僅抱著那罐子“引靈水”,帶著哭腔問道:“你,你想做什麽?”

皇帝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朕不會做什麽的,只是朕派去調查消息的人回來告訴了朕,你在武合村的遭遇,和你在朝林府受到的迫害。”

“朕當時就覺得奇怪,你一個小小弱女子,怎麽有這麽強的能力,能化解所有危險?如今看來,你師父傳授給你的,怕是不止一點點生財和通靈的本領吧。”

他一點點靠近左玉,看向她眉間那顆越發鮮艷的朱砂痣,忽然有些惡趣味地伸手撩過那顆朱砂痣,聲音越發低沈:“你到底還有什麽手段?”

就是現在!

左玉裝作慌張地連連後退,卻一路摸著碰到了自己早就布置好的機關,她手在身後狠狠一拉。

“哐!”

“啪!”

“嘩!”

整個小祭室中忽然想起一大片東西倒地,七零八落砸在一起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是燭火統統滅掉,室內只剩下一片漆黑。

皇帝一慌,不由自主就伸手去抓離他最近的左玉,卻抓了個空。

他渾身一震,剛剛人離他不過兩步之遙,怎麽可能一下不見了!

想起左玉的“本領”,想起那張寫著母妃回信的紙,在這一片漆黑中,皇帝忽然罕見地害怕起來。

就在這時,他頭頂不遠處忽然響起一個尖利的女聲。

“兒啊,你來了,你終於來了。”

皇帝被嚇了一跳,忽的後退一步,卻撞上了什麽東西,又是一片亂七八糟的響聲。

“誰?”

皇帝尖叫出聲,那是誰的聲音?

“兒啊,你不認得為娘了?”

那聲音忽的又移到了身後。

皇帝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是母妃!

可是在這樣恐怖詭異的氛圍裏,他的思念統統消失,只剩下了驚懼。

“別!別過來!”

“喵——”

腳邊忽的又響起一聲貓叫,皇帝嚇破了膽,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自己一個勁地抖。

左玉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看到了皇帝此時如鴕鳥一般的動作。她冷笑一聲,知道過猶不及,再嚇下去,等皇帝緩過神來,就要露餡了。

她解開自己身上綁著的細繩,輕輕落在地上。

可算是沒白糟蹋她這三天的布置。

一溜煙跑到機關邊,她伸手一按,小祭室就被從內打開,一絲光亮透進來。

趁皇帝還沒反應過來,左玉一個旋身從門縫中溜了出去,又在外間繼續把小祭室關上。

皇帝是大約一刻鐘後漸漸冷靜下來的,他許久都沒聽到別的響動,這才緩緩擡起頭,在黑暗中打量。

一直摸索著點亮了離他最近地方一根蠟燭,小祭室中亮起了微弱的光芒,皇帝這才松了口氣。

他在小祭室中搜索一圈,哪裏還有左玉的影子?

看到被搞得亂七八糟的小祭室,皇帝氣不打一處來。

可是忽然,他眼神一凝,看向掉落在地上的母妃的牌位,那下面好像有東西。

他彎腰把牌位撿起,果然在下面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罐子,看來左玉逃走時很慌張,沒來得及將這寶貴的“引靈水”帶走。

皇帝將罐子拿起來,轉了一圈,忽然發現這罐子上不小心粘了一張形狀奇怪的白紙。

那白紙上空無一字,皇帝卻是想起了什麽,便將罐子提起,倒出一點點引靈水,塗抹在紙上。

果然,過了一小會兒,那紙上就開始緩緩顯出一行行字跡。

皇帝仔細去看,竟然記載的是一門古老的秘術:召陰兵。

他回憶起剛剛經歷的恐怖一幕,再看看手中還剩大半罐子的引靈水,若有所思。

——————————

左玉離開了小祭室,卻並沒有逃跑。

不是不想跑,而是明白以她目前的身體情況,又是孤身一人,想獨自逃出偌大的皇宮,談何容易?

她在皇帝的寢宮中坐下來,有些緊張地盯著開啟小祭室的機關。

這是一場豪賭,如果皇帝入彀,她便完勝了;如果皇帝不上套,接下來還有更大的危險等待著她。

與此同時,宮門口迎來了三位不速之客。

“你們是何人?”

宮門口的禦林軍緊張兮兮地看著他們,如今整個京城人人自危,老百姓都輕易不敢出門。這三個人就這麽大咧咧地走到了宮門口,怎麽看怎麽來者不善。

宋璽元拿出先前皇帝發到泉井府的手諭,遞給了禦林軍,態度還算客氣:“我們是奉召入宮,煩請放行。”

那禦林軍快速拿過手諭看了一眼,上面寫的是令四皇子和宋璽元速速回宮,那這裏的三個人是?

“我便是宋璽元。”

他似乎是明白禦林軍的疑惑,坦然介紹道:“這兩位是奇游軍派來商談的將領。”

一聽“奇游軍”三個字,宮門口的人身體瞬間緊繃起來,如臨大敵。

可是宋璽元三人卻是一個比一個面色坦然,毫不擔憂。這樣一對比,反倒顯得禦林軍小題大做,有損皇家威儀。

陸棟是這幾人中資歷最老的一位,想了想便叫過一個年輕的衛兵:“你去到魏公公那裏請示一聲。”

那衛兵一溜煙地跑了,宋璽元三人只是淡淡看著,不發一言。

但其實宋璽元此時內心慌亂極了,他不知道左玉在宮裏到底會經歷些什麽,此時是否安全?

他真的害怕,萬一來不及……

大概是明白他的心情,一旁的懷因咳嗽了兩聲。

宋璽元看過去,懷因背在身後的手對著他做了個手勢,宋璽元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一旁跟著的赤衡淡淡笑了笑,像是什麽也沒看到。

這一等卻足足等了兩刻鐘,此時已是初冬,不多時就飄起雪花,落在幾人肩上。

兩刻鐘後,去報信的衛兵終於回來,在陸棟耳邊壓低聲音說了兩句。

陸棟聽完點點頭,看向三人:“陛下準許你們進去,我親自送三位。”

宋璽元暗自松了口氣,跟在陸棟身後往宮中去。

他雖然六年前與皇帝見過一面,但是當時是在宮外,所以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宮。可是他卻沒有什麽四處觀賞的心情,只嫌前面的陸棟走得太慢,心中不住地開始猜測,左玉現在到底在哪裏,是否安好。

他們一路跟著陸棟走到了一處宮殿,可是進去之後,迎接他們的卻並不是皇帝,而是一個發須皆白的老太監。

“魏公公,人帶到了。”

看起來在禦林軍中有些體面的陸棟,對著這老太監卻彎下了腰,恭敬地抱拳回覆。

魏照本在閉目養神,聽到陸棟的聲音這才微微睜開眼,看了眼面前的三人,視線在赤衡身上短暫地頓了一瞬,很快移開。

“成了,咱家會把人帶過去給陛下。陸將軍趕緊回去吧,務必要看好了宮門。”

陸棟點點頭,再一抱拳後撤出了房間。

房間中再無他人,陸棟走後便陷入了好一會兒的寂靜無聲。

正當懷因有些難耐,要開口詢問左玉的下落時,這老太監忽的起身,對著赤衡就拜了下去:“見過赤衡將軍,這許多年不見,您這一項可好?”

懷因和宋璽元都有些瞠目,看著先前還目無一切的老太監,此時對著赤衡恭恭敬敬,眼中還是毫不作偽的激動與感念。

赤衡微笑著扶起他:“阿照起來吧,咱們都是兄弟,不必如此。”

魏照雖起了身,聞言卻是連連搖頭:“不可不可,小人是什麽樣的人,哪裏配和赤衡將軍稱兄道弟。若不是您當年拼死相救,咱家不要說當上這個禦林軍首領,小命早就交代了。”

禦林軍首領?

懷因瞪大了眼,看向了魏照,這太監竟然是禦林軍首領?

瞧著不像是高手啊?

赤衡向他們介紹:“這位是魏照大人,是皇帝內封的禦林軍首領,除了宮中沒人知道。”

宋璽元和懷因都對他拱拱手,問了好。

魏照此時臉上一點沒有適才對著陸棟時的傲慢,而是笑得很是謙卑:“兩位公子好,不知哪位是宋璽元宋公子?”

宋璽元上前一步:“正是在下。”

魏照點點頭:“我知你們應當是有備而來,但是此時陛下恐怕是不會見你們的。”

宋璽元心下一緊:“為何?”

“這……”魏照有些為難,看向宋璽元:“容老奴多問一句,宋公子與那位左玉姑娘,是兄妹還是?”

這段時間宋璽元被問了很多次,他的回答也越來越堅定。

“她是我摯愛之人,我此次前來便是為她。求問公公,她現在可好?”

魏照臉色更難看了,許久終於幽幽嘆出一口氣:“老奴也說不上好是不好……唉,我帶你們過去吧,路上再想辦法。”

懷因與宋璽元這下都慌了神,也顧不上再多問,跟著魏照身後急速向內走。在前去皇帝寢宮的路上,魏照才告訴他們,皇帝與左玉在寢宮中已獨自待了好幾日的消息,而且還不允許其他人靠近。

懷因聽完大怒,剛要破口大罵,卻被赤衡一把揪住,對著他搖了搖頭。

而宋璽元的臉色也一瞬間白了,心中想的卻是如果真的發生了不好的事情,左玉會不會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

他又是擔心左玉,又是恨極了皇帝,一口牙齒都快咬碎了。

一行人走到皇帝寢宮之外,裏面依舊是靜悄悄毫無聲音。

門口守著的兩個小太監和幾個宮女都快睡著了,聽見腳步聲才猛地驚醒,待看到是魏照後又惶恐跪下:“奴才該死,求魏公公饒命。”

那聲音顫得都快聽不清楚說的是什麽了,看來魏照在宮中的權威確實不容置疑。

魏照此時已經恢覆了先前那威嚴的面孔:“若這宮中當值的個個都像你們一樣,咱家的腦袋怕就保不住了。”

那幾個小太監和小宮女抖成一團,都以為這次是必死無疑了。

可是沒想到魏照卻忽的發了善心:“罷了,現在多事之秋,宮裏也見不到血光。念你們是初犯,下去各領二十杖。”

幾人如聞天籟,不自覺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魏照。

魏照卻是面色一寒:“還不快去!等著咱家改主意嗎?”

幾個小太監和宮女一哆嗦,連滾帶爬地跑了。

魏照見他們都跑遠了,這才換了臉色,回頭小心提醒赤衡幾人:“將軍與兩位公子在此稍等,老奴進去通稟一聲。”

雖說皇帝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入,但是魏照願意為了赤衡冒這個險。

魏照進去後,懷因忍了忍,到底還是沒忍住:“你怎麽會認識宮裏的人?你對他有救命之恩?”

赤衡卻並不打算在此時多談:“不過是當年略施援手,他是重恩情的人。”

然而魏照進去沒一會兒,裏面就發出了一聲尖叫。

宋璽元馬上聽出那就是左玉的聲音,他心下一驚,什麽也顧不得了,一腳踢開門就闖了進去。

赤衡和懷因相視一看,臉上都露出凝重之色,跟在宋璽元身後進了寢宮。

而等他們到了室內,這才看清楚眼前的一幕。

發出尖叫的是左玉沒錯,但是……

她此時倒不太像是受驚的那一個,而是緊緊勒著魏照的脖子,魏照眼瞅著出氣多進氣少了,看到他們便慌忙地踢腿求援。

左玉卻是憋紅了臉,不知道怎麽爆發出那麽大的力氣,越勒越緊。

宋璽元趕緊幾步沖過去,使勁抓住她的胳膊:“小玉,是我!小玉,快松手!”

左玉被忽然沖過來的人嚇了一跳,擡頭一看卻是楞住。

她手下不自覺松了一松,看著宋璽元像是夢囈一般:“小璽元?”

赤衡與懷因趁機趕緊過來把魏照救下,魏照咳得都快斷了氣。

宋璽元眼中卻只剩下左玉了,他的小姑娘怎麽瘦了這麽多,臉色慘白慘白的。

聯想起剛進來時看見的那一幕,宋璽元眼神驟然轉向魏照,目光陰沈。

魏照剛緩過一口氣,看到宋璽元的神色心下一沈,忙不疊解釋:“老奴沒做什麽,老奴進來就是拍了拍左姑娘的肩,咳咳,真的,咳咳咳……”

左玉卻像是什麽也沒聽到,她看著宋璽元的側臉,夢境中的那些慘狀一幕幕劃過。她心下疼得厲害,不由自主就抓緊了他:“小璽元,你……”

說出口的話已經帶了哭音。

宋璽元心下一慌,轉過頭緊緊將她摟進懷裏:“別怕,我來了。”

他心中內疚極了,當時便不該讓那幾人帶左玉獨自離開。是他想的不周密,白白讓小玉又受了這麽多罪。

左玉的腦袋埋進他懷裏,一直以來緊繃的情緒忽然放松,壓制許久的疲憊感洶湧而上,她覺得眼皮越來越沈,頭也一陣陣發昏。

不對,不能睡!

想起現在的處境,左玉掙紮著擡起頭,努力瞪大眼睛。

她緊緊抓著宋璽元的手,飛快交代:“這個玉壺是機關,皇帝在裏面。我不知道他還活著沒有,是我動的手。紫雲缽在床榻下面……”

她還要說,宋璽元的手指卻輕輕抵在了她的唇上。

左玉一楞,不解地擡頭看他。

“我都知道。什麽都不用擔心,你只需要好好睡一覺。我答應你,等你睡醒了,一切都會好起來,好嗎?”

或許是宋璽元的聲音太過肯定,或許是他的神情太過溫柔,左玉怔怔地點了點頭。

宋璽元牽著她的手,轉過頭看向魏照,微微頷首:“勞問,可有安全的歇身之所?”

魏照有些發楞,不由得轉頭去看赤衡,見對方點了點頭,這才忙道:“有的,宋小公子請跟我來。”

宋璽元牽著左玉跟著他離開。

懷因看著那一抹纖瘦的身影愈來愈遠,下意識地就擡了擡步子。

“懷因。”

赤衡忽然叫醒他,看著他笑道:“我們等在這裏就好,懷因。”

對,他現在是懷因。

他低下頭,掩去眼中的覆雜情緒,再擡頭時,卻笑得有些狼狽:“這個宋璽元,還真是一下子就看不到我們了。”

赤衡註視著他,笑意淺淺,眼中卻有著顯而易見的縱容:“會好的,都會好的。”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懷因卻猝不及防地雙眼一紅,只能猛地低下頭,深吸了幾口氣,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是,會好的。”

當初赤衡救下他時,便是這樣說的。

沒一會兒魏照便回來了,對赤衡解釋:“宋公子說他看著左姑娘睡著了便回來,請二位稍等片刻。”

赤衡點點頭,也不催促,倒是坐了下來:“閑等也是無聊,阿照,說說你這些年吧。”

魏照顯然一楞,繼而神色卻緊繃起來,許久低頭嘆了一口氣:“對不住,我沒能護住駱姑娘。”

是姑娘,不是娘娘。

赤衡聽到這個名字,眼中漸漸浮現出化不開的憂傷,他勉強扯扯嘴角:“不怨你,是我對不住她。”

魏照深吸一口氣,這才緩緩道:“當年你走後,陛下便開始起疑,但是對駱姑娘尚算可以。後來她誕下四皇子,那段時間也算是享盡了榮寵,可是四皇子的周歲宴上,臨王進了趟宮,不知道呈了什麽東西給陛下,陛下大怒不已。”

“我當時還沒能在禦前伺候,這麽些年也沒能打聽出來。”

魏照深色愧疚,赤衡拍拍他,以示安慰。

“後來陛下去了駱姑娘那裏,兩人大吵一架,四皇子便被抱走了。駱姑娘日日以淚洗面,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陛下卻不肯再見她,也不許四皇子見她。”

想起那段艱難的日子,他當時就在駱妃的祥喜宮裏伺候,彼時的祥喜宮真的如同冷宮一般。

“四皇子三周歲時,陳老將軍自請去西綏府,走時為駱姑娘求了情,陛下這才肯見她一面。可那時的駱姑娘也只剩吊著一口氣,只勉強撐著想再見四皇子一面罷了。”

“陛下大概是良心發現,好歹讓禦醫前去醫治,又許了駱姑娘,只要她身子好了,就讓四皇子每半月來見她一次。”

“駱姑娘為了那點子盼頭,多苦的藥都吃,多狠的法子都用,好歹是終於見上了四皇子。後來,陛下大概是放下了,每半月一見變成了每七日一見,那幾年是我看到駱姑娘最開心的日子。”

“可是四皇子八周歲那年,臨王又進宮了,這次送來的,卻是陳老將軍反叛的消息……”

後來的事情不用講了,皇帝震怒,順帶遷怒了當時陳將軍為之求情的駱妃。陳家滿門人頭落地,駱妃徹底失寵。

“駱妃那些年都是強撐著罷了,就是想等四皇子長大,用的許多藥都是有損身體的。這一下被打入冷宮,真的是要了命,臨走之前只用手上剩的最後那點銀子把老奴送了出來,她跟老奴說,若是將軍您還有回京的那一日,讓老奴務必給她燒柱香,告知她。”

赤衡低頭聽著,衣擺卻早被落下來的淚水濕了一大片。

他當年何其迂腐,還念著忠君報國,即便愛她愛到了骨子裏,也絕不敢與帝王爭妻。

他就把她,那樣善良單純的她,留在了這吃人的皇宮裏。

就在這時,宋璽元回來了。

“走吧,去見見皇帝。”

他的聲音聽上去平靜極了,懷因卻自他眼中看到了即將爆發的山火。

赤衡也起身,眼角還掛著淚意,嘴角卻彎了彎:“是該去看看。”

語氣是懷因從未聽到過的狠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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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玉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沒有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沒有擔驚受怕,她甚至於久違地夢到了前世的日子。

中間不知道迷迷糊糊醒過幾次,糊裏糊塗喝下旁邊人遞過的什麽東西,還沒嘗出味呢,便又昏昏沈沈睡了過去。

等終於徹底清醒時,卻已是二十多天之後了。

她醒來這日正是大寒,窗外下著好大的雪,映照著屋內亮堂堂的。

她緩緩坐起身,屋裏卻並沒有其他人。

要下床時還覺得腿下一軟,她前行幾步,輕輕推開窗子,入目卻是一道熟悉的背影,就站在不遠處擡頭看雪。

“小璽元!”

叫出口她才發現自己嗓子啞的厲害。

宋璽元卻聽到了,回頭看到她,驚喜地笑出來:“小玉!”

他疾步過來,停在窗口靜靜看著她。

他的眼神太過專註,左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咕噥了一聲。

宋璽元這才回過神,急忙關上窗子:“快回去躺著,外面涼。”

他關好窗子,從門裏進來,卻停在左玉幾步遠的地方,大概是怕自己身上有寒氣,站在爐邊一個勁搓手。

最後還是左玉先開了口打破有些尷尬的氛圍:“外面如何了?”

宋璽元想了想,挑好的消息告訴她:“太上皇沒死,卻癱了。”

“癱了?”

左玉也有些驚奇,如果皇帝真的喝了她故意留下的那罐子碘酒,也頂多是中毒嘔吐,昏迷不醒,怎麽可能癱了呢?

不對,太上皇?

她想了想,捂嘴道:“那四皇子?”

宋璽元便知道以她的才智,定然一想便能想到:“是,皇子殿下現在是皇帝陛下了。”

這身份轉換得太快,左玉眨眨眼,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想問的問題太多,竟一時間不知從何問起。

“你想問什麽?”

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宋璽元輕聲問她。

左玉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轉念一想,她心中忽然釋然了,現在還需要問什麽呢?問其他皇子怎麽會罷休?問奇游軍如何安置?問西北駐軍和東南駐軍可曾來護駕,如今又在哪裏?

可是這些跟她有什麽關系呢?

她莞爾一笑,忽然帶著些俏皮問道:“我是有問題,我想問問,既然太上皇不管事了,那他答應我們小璽元的官位,如今可落實了?”

宋璽元一楞,顯然沒想到左玉先問的竟然會是這個。

回過神後他卻罕見地有些赧然,清了清嗓子,這才微微紅著耳根說:“新皇登基後加開恩科,我過幾日便要去貢院了。”

左玉撅撅嘴,搞什麽嘛,辛苦這一場,最後還是得自己考?蘅華也太不講義氣了。

宋璽元見她神色不滿,笑著解釋:“是我自己要求的,皇帝雖然手上握有兵權,但是那些世家的筆桿子卻不饒人。皇上若是此時給我封官,容易惹非議。”

而且封的官也大不到哪裏去。

“所以皇上便和那些老頑固打了個賭……”

奇游軍的軍營中。

懷因此時一邊擦著刀,一邊不解地問赤衡:“四皇子都當皇帝了,封個官還做不了主?”

赤衡笑著搖頭:“皇帝又怎樣?還不是處處掣肘?再說了,宋璽元看著平和,其實內裏最為驕傲,他若不是靠自己的真才實學拿下這個官位,怕是戴上那頂烏紗帽,也開心不起來。要我說,皇上與幾大世家的這個賭,沒準是正合他意。”

懷因撇撇嘴:“未見得吧,他好歹是六年未曾坐下來好好讀書了,即便是殿試上皇上能對他偏心,那會試呢?”

懷因的擔憂不無道理,這也是幾大世家敢打這個賭的原因。

他們世家的孩子或許想贏過那些寒窗十年的讀書人不容易,但是贏過一個六年漂泊在外,或許連書都沒再碰過的人還不容易?

“只要你們這次能在會試中壓過那個叫宋璽元的,皇上應允了給每個世家兩個入朝的名額,你們可得抓緊這次機會。新朝新氣象,皇帝換了人,也不能影響我們的地位。”

這樣的對話,最近出現在許多世家大族中。

大人們倒是信心滿滿,可是準備應試的年輕人們卻是對宋璽元的名頭還有印象。他畢竟是當年名滿京都的解元啊,雖然說後來莫名其妙成為了太羲有史以來第一個在殿試中被淘汰的人,但是說他沒有真才實學,誰信呢?

“解元又怎樣?讓你六年不讀書不寫字,再把你放到貢院中去,你能答得出什麽東西?”

世家的年輕子弟這麽一想,倒確實如此,真讓他們六年不讀書不寫字,怕是狗屁一樣的文章都湊不出半篇。

這麽一想,他們倒是覺得這個賭,他們簡直就是十拿九穩。

不少人興奮起來,等著金榜題名、官服加身的那一日了。

而在去貢院的頭一日,宋璽元猶豫再三,還是敲響了左玉的房門。

左玉有些意外:“明日不是就要去貢院了嗎,你怎麽還不去休息?”

“小玉,”宋璽元終於下定決心,紅著臉問出來,“若是我這次能高中狀元,你可願意嫁給我?”

左玉一楞,忽然忍不住笑出聲:“小璽元,嫁你便嫁你,為什麽會有一個你高中狀元的前提?”

宋璽元罕見地有些結巴:“我,我……我覺得我要是沒能連中三元,便再沒有什麽能和你匹配的地方了……”

這次左玉倒是真的楞住了,連中三元啊,這根本就是地獄難度的任務。

有多難呢?這麽說吧,在後世的記載中,整個中國的歷史上,連中三元的只有十七人,其中有三位還是武狀元。

宋璽元居然覺得他連中三元,才能配得上她?

左玉心中有些酸脹,擡起頭認真看向他:“小璽元,我問你,若是你沒能高中,可會輕慢於我?”

“絕不會!”宋璽元絲毫沒有猶豫。

“那若是你高中之後呢?”

“當然也不會!”

“若是你沒能高中,可會在以後的日子裏移情他人,做個負心薄幸的人?”

宋璽元瞠目結舌:“那怎麽可能?”

“那若是你高中了呢?”

宋璽元急紅了臉:“我對天起誓,若是我有一日敢輕慢於你,或移情他人、負心薄幸……”

左玉害怕他真的發出什麽毒誓來,趕緊打斷:“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

宋璽元卻搖了搖頭,神情堅定:“你讓我說完。”

他舉起三指,聲音鏗鏘:“蒼天在上,我宋璽元對天起誓,有生之年,絕不輕慢左玉分毫,一生一世,只鐘情她一人,死生相隨。我必將日日護她安康,許她周全,直至我死的那一刻。若是有違此誓,必遭人神共棄,此生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左玉傻傻看著他,她其實只是想舉個例子說明宋璽元無論是否高中,她都相信她會善待她、愛護她。可是大概是她例子舉的不好,沒想到倒得到了這樣一個讓人心神震動的誓言。

不是什麽白頭偕老、海枯石爛的誓言,宋璽元的這番誓言,每個字都只是對她的堅定,甚至於連個前提都沒有。

左玉忍不住玩笑道:“那若是我不肯嫁給你呢,這毒誓不是白發了?”

哪知道宋璽元卻緩緩搖頭:“無論你嫁不嫁我,無論你嫁給誰,此生此世的每一天,我都會謹守我的諾言,絕不違背。”

即便左玉根本不信神明,可是這一刻還是狠狠心動了。

她眼中泛起水光,笑著點頭:“我答應你,無論你是否高中,我都願意嫁給你。”

一個月後。

萬眾矚目的會試和殿試落下帷幕,京中各大世家都綠了臉。

他們眼中那個不足為慮的宋璽元,此時正掛在榜首,成了太羲史上第一個連中三元的人。

即便是他們懷疑皇帝開了後門,可是宋璽元的會試卷子就擺在那裏,皇帝甚至開了特例,將宋璽元的試卷公布出來供大家賞閱。

即便是最嚴苛的儒生,看完之後也連連讚嘆。

所以各大世家最後只能捏著鼻子接受了皇帝的旨意:恢覆內閣制度,宋璽元被封為正三品內閣大學士。

即便是狀元,也往往都是在翰林院裏慢慢熬著的,皇帝這一手可謂是史無前例。可還沒等其他人提出建議,皇帝便發話了,特許在此次恩科中成績優異的世家子弟,選三人同入內閣。

這一下各大世家顧不上一致對外了,他們先得搶破頭,去為自家子弟爭取這個得之不易的好機會。

塵埃落定後,皇帝突發奇想,要把被耽誤了的狀元游街給補上。

他將前三甲召進內殿,各有賞賜。

而到了宋璽元這裏,卻發生了一點意外。

“聖上有旨,賜新科狀元宋璽元府邸一座,京郊山莊三處,良田千畝,黃金三千兩,白銀萬兩。”

“臣有異議。”

宋璽元此言一出,別說是宣旨的太監,即便是一旁的榜眼和探花,也是愕然看向他。

蘅華倒像是並不吃驚,反倒是笑問:“宋卿有何異議?”

宋璽元以頭觸地,大聲道:“臣懇請陛下將這些賞賜盡皆轉賜給臣的新婦:傳奇書肆東家左玉。”

一旁的榜眼和探花眼睛瞪得更大了,雖說他們也是聽說過這位狀元郎和京中有名的玉娘之間的傳聞,但是沒想到狀元竟然會這樣大大方方說出來。

要知道,那玉娘即便身家再富有,可都是拋頭露面的商戶。

可是狀元宋大人現在可是前程一片大好啊!

好多人都猜測宋璽元上任之後,很快便會澄清謠言,另擇高門貴女成婚。哪知道他非但不澄清,竟然是在皇帝和他們面前就將兩人的關系坐實了。

他剛剛說什麽?還要皇帝收回旨意,把這些賞賜轉給左氏?

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可是皇帝卻像是饒有興致:“怎麽,左姑娘肯嫁給宋卿了?”

宋璽元:……

“是。”

他牢記這是在皇宮,面前的人是皇帝,不僅僅是四皇子蘅華,否則他那個一臉八卦的表情真的很容易讓宋璽元出戲。

“既然左姑娘已經答應嫁給了你,便是你宋家婦,這些賞賜給你不也就是給她了嗎?”

宋璽元卻不同意:“臣與左玉尚且還未完婚,請陛下將這些賞賜作為給她的私產,概不歸我宋家。”

蘅華終於有些吃驚了,他狀若無意地側了側頭,瞥了眼屏風之後。

“好,朕準了。”

“謝陛下,臣鬥膽,還有一個請求,望陛下恩準。”

“說。”

“臣懇請陛下,給左玉一道密旨。他日我若有負於她,令她傷心,她可殺夫,而恕她無罪。”

“宋學士!”

皇帝還沒回話,這次是榜眼忍不住出了聲:“這是什麽道理?妻殺夫乃是大罪!”

他心中有些慌張,若是自宋璽元這裏開了先例,很難說以後會不會蔓延開來。

要知道,前朝初建時,確有一條律例:夫為寄豭,殺之無罪!

若是這條律令恢覆了……

榜眼想了想家中那幾房小妾,感覺冷汗都要下來了。

他說完之後,忽然意識到皇帝還在上面看著,慌忙跪下來:“臣無狀,只是宋學士此言太過驚世駭俗,讓臣惶恐。”

蘅華這次卻肅了神色,久久沒有開口。

他看向宋璽元,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母妃。

他自小長在後宮,像母妃這樣的,不算後宮中最可憐的女子。可是即便高貴如皇後,就真的開心嗎?

他養在皇後宮中,也沒見她展露過幾次笑顏。

他看著宋璽元依舊挺直的脊梁,忽然明白了,此時藏在屏風之後的人,到底輸在了哪裏?

“好,朕準了,給左氏賜密旨。”

宋璽元如釋重負,起身時視線與蘅華短暫交流。他們都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

三甲出宮游街時,正是午後時分。

明日便是上元節了,京中正是一派熱鬧景象。狀元游街,自是又給這分熱鬧添色不少。

宋璽元畢竟是三元及第,又剛封了三品大學士,加上他在三甲中年齡最小,長得比探花還俊朗不少。

他剛走過一條街,即便是前後還有禦林軍相護,那兜頭的香袋手絹和簪花,也像流水一般地落下,盡皆向他一個人砸過來。

身後的探花騎在馬上,看著前方大出風頭的宋璽元,嫉妒的情緒剛起來一丁點,就看見狀元郎左閃右躲,在馬上好生狼狽。

他瞠目,這又是做什麽?

那頭的宋璽元苦笑著躲過一眾姑娘們的投送,趕緊騎在馬上便抱拳響聲道:“多謝大家擡愛,可是宋某人家有河東獅,還想再多活兩日,求各位嬸娘妹子們放我一馬!”

圍觀的男人們翻白眼:原來三元及第的宋學士竟然懼內?

扔帕子的小姐們星星眼:豐偉俊朗,博學多才,年紀輕輕就位列三品的宋學士竟然還對妻子言聽計從,怎麽辦,更愛了……

不遠處的城樓上,蘅華看向身邊的人:“如今,你可放心了?”

今日是他密詔賀韻之入宮,躲在了屏風之後,早上的一切都讓他看了個完整。

賀韻之看向那騎在馬上說著“家有河東獅”的人,臉上卻笑得異常驕傲。

他輕笑一聲:“我自愧不如。”

“那你接下來怎麽打算的?”

“回朝林府。”

蘅華皺眉:“留在京中不好嗎?”

賀韻之卻看向北方:“那裏還有個長壽堂,我想回去,替她照看好那些孩子們。”

入夜。

應付了一日朝廷官員的宋璽元,終於匆匆回到了家。

他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便急急向內宅走去。

結果左玉新買的丫鬟宵雨卻攔在那裏,笑嘻嘻望他:“娘子說了,今夜不見宋大人,您請回吧。”

宋璽元一楞,頓時慌了:“可是我做錯了什麽?”

宵雨沒說話,宋璽元卻也不敢再向前,他有些迷茫地站在原地,眼中漸漸蒙上一團霧氣。

宵雨看著他的樣子,終於狠不下心了,對著身後的窗戶跺跺腳:“娘子,您就跟宋大人說句話吧,這瞧著……怪可憐的。”

屋內人終於冷哼了一聲:“好一個家有河東獅,這名號安得倒是快。”

宋璽元懵懂擡頭,這才明白左玉是因什麽事生氣。

他急急向前走了一步,卻想起宵雨剛剛說的話,慌忙又退了半步:“你別生氣了,我若是不這樣說,今日一過,那數不完的麻煩事。”

太羲的官場,歷來流行送妾室,女子像是個物件,被送來送去。若是送不出去,這些小妾便會被遷怒,還有受不盡的苦楚。

宋璽元既不願意接受任何女子進入他和左玉的家,也不願意因為自己,使那些無辜女子受累,所以便想出了這麽一招。

可是此時想起來,確實對左玉不公平。

“對不起,”他低下頭,愧疚不已,“是我考慮不周,還拖累你的名聲,我該打。明日我便想辦法澄清,你放心。”

屋內的人終於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其實白日裏左玉便接到聖旨了,也知道宋璽元為她做出的這些努力。

他發了毒誓,卻仍舊覺得不夠,幹脆便斷掉自己的所有退路,好給她一個安穩的餘生。

要知道,如今的宋璽元可算得上身無分文,現在住的這宅子本就是她的,皇帝賜的那可是臨近皇宮,相當於是一環內的大豪宅啊。

宋璽元也將這些都給了她。

他一個堂堂朝廷命官,此時倒有點像入贅的了。

左玉懂得他的良苦用心,心下便也一片柔軟,適才不過是逗他的。

“好了,我可以不生氣。但是既然我是河東獅,那你又是什麽?”

宋璽元一怔,繼而唇角越拉越大,終於忍不住朗笑出聲:“我明白,你等著看吧。”

於是後世史書競相記載:三朝元老宋璽元,手握重權,名垂千古,卻有個人人皆知的怪癖,便是自號狻猊。

“狻猊如彪貓,食虎豹”,便是獅子的古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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