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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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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佛

阿蠶這幾日簡直是瞠目結舌。

從坐上馬車的那個雪夜起,戎貅前半夜還在那裏冷酷地敲暈所有人,敲了護衛敲乞丐,敲了乞丐敲仇家,半點不留情面。

然後又哐哐哐地像打鐵一樣,戎貅狠捶那主人仇家的護身光罩,不知疼似的,捶得那拳頭上的血星子都到處濺。

再來就是大小姐來尋。

那戎貅倒好,見了主人就開始撒嬌邀寵了,那麽大一個男人,一口一個奴奴,怎麽膩歪怎麽來,聽得阿蠶渾身雞皮疙瘩。

主人顯然對羯奴這一套十分受用,回府就要給他封個側夫。

聽韜光院的管事們講,這回盛國公大人對小姐惱怒,就全都是為了那戎貅之事。

大小姐一時賭氣,幹脆就進了閉關房,誓不晉升到煉氣高階不出。

那戎貅呢?便日日守在靜室之外。

除了鍛煉打拳、吃喝拉撒之外,男人其餘的時間便一刻不離地蹲在那門邊,只為能搶著一些給主人送飯的時機。

因有大小姐先前的話在,阿蠶閑不住去找了焚琴,焚琴覷他一眼道:“你想去大亙寺拜佛?”

阿蠶點了點頭道:“聽說大亙寺的菩提子很靈驗,可以保佑佩戴之人平安順遂,我想去替妻主求一串來。”

焚琴聽言,不置可否,只扭頭朝院子中正打拳的羯人問道:“既是祈福,戎側夫要不要一起?”

春寒料峭,徐徐的清風中,戎貅正揮汗如雨。

聽有人這樣說,戎貅氣沈丹田,停拳收功,註視眾人道:“好的。”

按照盛京管教男人的風氣,養在宅院裏的男奴需要恪守貞潔,沒有女性陪伴,不能輕易出府。

所幸,阿蠶與戎貅在大小姐閉關之前都拿到了身契,前幾日去官府註銷了奴籍,如今已都是個自然人了。

可即便如此,二人還是在焚琴、煮鶴的陪伴之下,共同乘坐馬車,前往京郊。

大亙寺下有一座皇家葫蘆園,圍擋的山谷有修仙者收守衛,尋常百姓不得入內,除此之外的風景都是極好的。

阿蠶一路揭開車簾望向外頭,初春風暖,萬物萌發,好一番山清水秀。

放下簾子,面對著靜坐不吭氣的戎貅,阿蠶沈默了好一陣。

他現在對這個棕熊一樣的悶油罐子有些犯怵,索性便不說話了。

焚琴、煮鶴二人騎馬,到了山腳下,便叫停了馬車,喚阿蠶和戎貅下來步行。

在大亙寺求菩提子是要有一通章程的。

焚琴去遞了盛國公府的帖子,便有僧侶上前來做見證者。

那僧侶手持紙筆,將阿蠶、戎貅領到第一級寬闊的青石臺階前道:“便從這裏磕起,一級一叩首,不必擔心臟汙,恰巧有一位七殿下徹夜在求佛,這裏的每一級臺階都由我等勤加清掃過的。”

“七殿下?”阿蠶心中咯噔一下,不露痕跡地側眼望了望戎貅,問道,“可是那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七皇女大人?”

戎貅眼眸一暗:“她來了?”

僧侶單手合十道:“正是,還請二位施主這就開始祈福吧?”

戎貅不信神佛,他只信妻主。

可惜妻主如今不在,見阿蠶先跪上了那青石臺階,戎貅想了想,也跟著他一起磕頭,逐級往上。

高峰入雲,山路裊裊。

那青石臺階寬敞,光是一級的寬度都足夠馬車駕駛而過,更遑論百十來級臺階蜿蜒而上,巍巍壯闊。

還有許多求佛的信徒一道,三三兩兩,嘴裏念著心願或佛經。

臺階上,阿蠶挨在戎貅身邊,趁著俯身磕頭的功夫湊近他,小聲道:“哎,這次大庭廣眾的,你可別再輕易動手了。”

戎貅冷颼颼地瞥了他一眼,眼光如刀道:“國公府應該已經給你做過封口了。”

“唔,”阿蠶霎時間噤聲,憋屈道,“不提就不提嘛,拋開那一茬,咱們就不能聊聊有關七殿下的別的那些事嗎?”

戎貅狐疑道:“你好像認識她?”

“那是自然,”阿蠶道,“七殿下是咱們國公府二小姐的閨中密友,之前還來過好幾趟奴隸院呢。”

戎貅道:“到奴隸院幹嘛?”

自從進了國公府,戎貅大多數時候都一直被養在韜光院,也就是杜長柔的腳跟前兒。他只在奴隸院待過短暫的一段時間。

“當然是來看望我們的啊,”阿蠶起身,又攀上一級臺階道,“就院子裏那條件,你前幾天來翻稻草堆的時候又不是沒見著,能有個墻角不漏風都不錯的了。若不是七殿下叮囑二小姐給我們送了些炭火和吃食,這個正月指不定早就凍死人了……要真這樣,也等不到小姐來遣散咱們了。”

戎貅緩緩吐出四個字:“收買人心。”

“有人送關懷,總比沒有強不是?”阿蠶笑了笑道,“七殿下性格溫和,說話聲音又親切,平易近人,院子裏有好幾個奴隸都喜歡她呢。”

戎貅皺眉道:“那他們在被逐出府之後,還會再去找七皇女嗎?”

“那可就說不好了。”阿蠶一叩首,朝戎貅聳了聳肩。

跪了差不多二百級,阿蠶拍拍膝蓋起身。

一旁的僧侶隨即高聲道:“功德二百——”

戎貅也跟著站起來,問道:“不往前了嗎?”

阿蠶揉了揉酸痛的膝蓋骨,笑著說:“這上頭山高風冷的,若要一口氣便從山腳開始磕到頂,那未免也太辛苦了些吧?”

三千級臺階是泛數,實際的青石板可能還比這要更多。

所以常有百姓每日來磕一回,磕上十天半個月,再慢點兒的磕個一年半載的也是有的。

那僧侶道:“如七殿下那般,一鼓作氣登頂便要耗費三天三夜,此番心誠,萬人難敵。”

阿蠶撓了撓頭道:“咱們自然是比不過。”

焚琴眼觀鼻、鼻觀心道:“適可而止,倒也沒必要命都磕上了。”

戎貅聽著她們說話,默默沈思。

由焚琴、煮鶴見證,執筆的僧侶在一旁記下臺階數,一行人步行上山去拜佛。

一路攀登而上,松翠雲靜,又過了幾個山腰間的廟堂,轉上山來,人煙漸稀。

“能走到這裏的人不多了,”阿蠶氣喘籲籲道,“看那青石板上,是不是血?”

焚琴遙遙望見有一群僧侶守在前方:“是七殿下祈福的血。”

“姬氏七皇女姬慕殿下,三千零八百七十一功德——”

倒數這幾級臺階,姬慕每磕一下,便有一道僧人的唱念聲響起,伴隨著青鐘傳至雲霄。

戎貅一行人避讓著那淅淅瀝瀝斑駁的血跡,到大亙寺前殿登頂。

最後一級,姬慕緩慢屈膝,雙腿膝蓋並攏,臀部坐在腳跟上,上身順著脊背的彎折逐漸前傾,手掌貼地,額頭響亮地砸在石地上。

“砰!”

再擡首,姬慕神情肅穆,滿臉都是殷紅。

“施主請起,”大亙寺的主持將姬慕攙扶起來,“您已經功德圓滿了。”

姬慕的膝蓋早跪破了,半身裙擺盡是幹涸的血跡。

她磕頭磕出了一身虛汗,即便嘴唇發白,氣喘不休,卻楞是靠自己硬撐著,微微昂起下巴,腰背挺直,直楞楞地站立在前殿的廣場正中。

——像一桿不倒的旗幟那般。

“勞煩您親自前來,”姬慕虛弱地笑道,“不知姬慕之一心所求可否能有所靈驗呢?”

大亙寺主持噓嘆一聲:“此乃皇廷禁令,大亙寺下會醫術、又有煉氣一重以上修為的僧侶,論理,是不得出現在凡俗殿之中的。”

對應凡俗殿,便有修者殿。

相傳大亙寺的修者殿乃皇家密辛,無人知曉它究竟在何處。

姬慕苦笑一聲道:“佛祖說要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現在我磕了三千級臺階要求佛祖,懇請您救我侍女采晴一命,修者殿那麽多修仙者,給采晴灌一回靈力是有多難嗎?”

主持嘆息道:“天將大變,時局不安,我等無心分神橫生枝節,您身為姬氏皇族,自應知曉我等以守衛皇家密辛的使命為重,還請施主見諒。”

姬慕無奈地深深呼出一口氣道:“既如此,還請您多給我一些菩提珠吧?”

主持見她不再糾纏,忙雙手合十,唱念佛語道:“那是自然。”

姬慕微微揚起了嘴角,片刻之後,她重新整理好儀容,捧了一個沈甸甸的箱子下山。

她走後,有僧侶來找主持稟報:“主持,七殿下要走了一千零八十顆開過光的菩提珠。”

主持立在大殿之上,仰望重疊陣下的國運金光,嘆息道:“百折不撓之人,她也是一腔執念,罷了,便由她去吧。”

給菩提子開光同樣需要修仙的僧侶灌註許多靈力,七殿下要走了這麽多寶珠,何嘗不是一種以牙還牙的聰明之舉呢?

·

姬慕本意就是要來揩大亙寺的油水。

不惹出一番轟轟動動、鬧得個人盡皆知,那老虔婆怎麽會心甘情願將這麽多菩提珠子給她呢?

她磕得頭破血流,一路上的達官貴人們都看著。

現在好不容易登到最高,她開口說要求主持救救她那可憐的小侍女采晴了,主持又肯用多多的珠子搪塞她了。

這些人就是這樣,說要掀房頂了,才肯同意砸窗。

什麽皇家密辛?要她們多耗盡一回靈力跟要她們的命似的。

·

到了山腳,姬慕先將那些珠子藏在她停在僻靜處的馬車裏,然後又往外走,果然找到了先前在山頂撞見的那一行人。

“焚琴、煮鶴二位小姐,貴安。”姬慕笑著臉迎上前道。

馬車前,焚琴、煮鶴連忙恭敬行禮道:“七皇女,不敢當。”

姬慕左右環視道:“怎麽不見盛世女她人?是還在敬佛嗎?”

焚琴道:“小姐正在閉關,由我等帶家眷過來祈福。”

“家眷?”姬慕擡頭一望,正好撞見從車廂裏探頭看情況的阿蠶,微笑道,“倒是許久不見,阿蠶近日過得可還好啊?”

杜長柔叮囑過凡事都隨阿蠶的意,焚琴、煮鶴便只退在旁邊,靜靜地聽著阿蠶下了馬車,與姬慕打招呼。

阿蠶依然打心眼裏發自內心地覺得七殿下是個大好人,再聯想到那日目睹戎貅敲她悶棍之事,愈發愧疚。

阿蠶回以一笑道:“承蒙七殿下照懷,阿蠶已贖了身,現在暫時作為雜役居住在小姐院裏。”

“如此這般,那我可就放心了,”姬慕寬和一笑,“先前聽說韜光院遣散了許多奴仆,我還有些擔心……不知這位是?”

戎貅就站在一旁,定定地盯著她:“我叫戎貅。”

阿蠶介紹道:“他是小姐新收的側夫。”

姬慕審視著他的眉眼,狀似無意地問道:“這位戎側夫……倒是生得俊俏,莫不是異族之人?”

戎貅道:“僥幸得小姐收留了我,我先前是羯奴出身。”

“原來是這樣……”姬慕眼含試探,微笑一番道,“聽說羯族人素來身形高大,像您這般英俊魁梧之人,還真是少見呢。”

那日在城隍廟將她和采晴敲暈的黑影,似乎也有這麽高。

戎貅平鋪直敘道:“羯族剩餘的幾個部落的人差不多都已經被抓光了,高大的奴隸不少,您可以在西北買到很多。”

就這麽一來一回打了個機鋒,戎貅說要回去伺候小姐用膳,焚琴、煮鶴便向姬慕告辭了。

遙望著盛國公府的馬車緩緩離去,姬慕眼眸一深,隨即轉身準備回宮。

她要用這些菩提子籠絡到足夠多的人心和靈石,最好是能打動盛國公府的二小姐杜絡,央求她替自己求一求盛國公出手,幫助她這個廢靈根引氣入體。

姬慕自負,只要她能引氣入體,踏入了這道仙途,便是廢靈根她也要煉出個名堂來。

屆時她有了靈力,替采晴治好寒癥也只不過是順手施為。

·

一年後,泰康十八年,杜長柔出關。

——煉氣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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