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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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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江寧躺在榻上琢磨今日嬴政的話。她不否認嬴政能看出來她有意減輕底層人的負擔, 但特地說她良善好像也不符合他的性格。也許是在提醒自己?

她翻了個身盯著簾子發呆,忽然靈光乍現。對了,秦國的奴隸來源不止是戰俘吧, 應該還有官奴、犯人、自賣為奴者和奴生子。這些人有的是無辜的, 有的則是罪大惡極。

而她要幫的是無辜的人,若是一不小心幫了個罪大惡極的, 那才是她的罪過。看來嬴政隱去的後半句話是提醒自己, 不要把好心用錯了地方, 反而惹禍上身。

好在她運氣不錯,目前除了鄭國渠一事,用到的都是戰俘。她有時間要做篩選, 不讓惡人僥幸逃脫懲罰。

江寧又翻了一次身,雙手疊在腦後感嘆, 嬴政不愧是她選中的金大腿, 真是靠譜。

臨近盛夏的時候, 她去私田轉了轉。閑聊時提到了今年的蝗災。

莊宇:“今年要是沒有夏騰大人, 各地的糧草供給恐怕要亂套。”

江寧頷首, 若是她記得不錯的話。雖然發生蝗災時各地官府反應及時,又有按照印發的書中的辦法應對蝗災,但還是有幾個地區出現缺糧現象。

好在治粟內使調度有方,災情比較嚴重的地方也很快得到了救援。由此秦國內部沒有發生饑荒騷亂。

但江寧隱約覺得治粟內使的名字有些耳熟。

恰好這時莊宇又說道:“難怪衛林總是提起夏大人。”

“衛林?”江寧疑惑地看向莊宇。

莊宇睜大眼睛, 頗為驚訝:“是啊。你不知道夏騰大人和衛林是私交很好嗎?”

江寧在一瞬間反應了過來, 這個夏騰不是當年在傳舍的夏典客嗎?嘖嘖, 當年夏太後會對剛入秦的趙姬母子一清二楚, 原來是因為傳舍裏有一雙眼睛。

如今這人悄無聲息的從典客變成治粟內使握住了國庫, 想來也是扳倒呂不韋的一步棋。她垂眸心道,奪權這種事情她幫不上忙, 也別添亂了。就當什麽都不知道。

十月是歲首也是戰事常興的時候,秦國憑借的兵強馬壯很快就攻占了魏國的二十座城池,設立為東郡。這本應是高興的事情,但東郡的黔首們似乎受到蠱惑,竟然不顧律法森嚴三番四次地潛逃。

戰國時期拼的就是人口,誰的人口多,誰的拳頭就硬,誰就能成為強國。秦國費力攻占魏國二十座城池,便是為了其中人口。如今城中人大量流亡,於秦國而言不是好事。

“王上既然刁民不識好歹那便殺一儆百震懾不敬之人!”一位朝臣上前請奏,很快就得到了不少人附和,但呂、楚兩派中的要員沒有發表意見。

江寧摸不清這些人的想法,只是聽著殺一儆百的呼聲越來越高,她便知道再任由事態擴散下去,只怕城中平民要遭殃。

趙姬被吵得心煩怒斥朝臣在殿上吵吵嚷嚷成何體統。太後的震怒令朝臣不敢再言,這場爭論不休便戛然而止了。

朝會結束,江寧跟在嬴政身後,望著趙姬遠去的背影心道,在某些時候趙姬的嬌縱反而是脫身利器。

剛回到書房,她便見了早已等候多時的李斯。她無奈地想,得,朝上沒解決的事情是要搬到私下解決了。

嬴政看了她一眼,江寧會意讓服侍在書房的宮人寺人們退下。

“侍郎請坐。”嬴政讓李斯坐在自己對面。江寧扮起了透明人,只管做事其他一概不聞不問。

嬴政:“侍郎應該知道早朝的事情了吧。”

“臣確實聽聞早朝之上諸位大人因為東郡流亡一事吵得不可開交。”李斯又問,“想必諸位大人更讚同按舊法處置這些人。”

嬴政垂眸遮住了眼裏的情緒,只是端起茶杯抿茶的動作,讓江寧知道嬴政現在有多想跟那群不走腦子的大臣對罵。

此事看起來像是普通的流亡,但細細剖析便能發現此事絕非表面上那麽簡單。

一來是自秦國的“義兵制”順利實行下去後,攻城結束後將領會約束手下,平民們也許會驚恐,但時間會淡化平民對秦兵的恐懼。

二來是由卷城安頓演變來的安撫政策也能籠絡平民。在新並入秦國的城池安全後,附近各郡縣的農人們會帶著農具農書向當地百姓傳播農業知識,讓衣食無憂沖淡戰後的恐懼,加速當地人融入秦國。

在這兩個制度的配合下,先前秦國攻占的韓十三城,魏三城以及從秦趙兩國協議中的數座城池的平民們都相安無事地融入了秦國。可為何在制度十分成熟的時候,竟出現魏國二十城大規模流亡事件呢?

“我想大概是有人從中渾水摸魚。”李斯一針見血,“黔首一生少有離開家鄉之時,對外界知之甚少,了解他國之事也是靠道聽途說。若無人引導他們不會如此大規模的逃走。”

他頓了頓繼續道:“且‘義兵制’的推開,阻斷了不少人的晉升路,他們耿耿於懷。此時天賜良機,定然要放手一搏請王上覆舊制。”

江寧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吵得不可開交不是人口流失的問題,而是在於要不要除掉現有的兩個制度,恢覆“斬首記功”。為了自己的功勳罔顧人命,當真是不堪大用之人,她不禁唾棄。

她用餘光打量著嬴政,瞧見對方細長的手指敲在案上,扣動的聲響與心跳重合在一起,讓人下意識地想去琢磨這位年輕的帝王的心思。

過了一會兒,嬴政詢問:“你以為應如何處理此事?”

李斯勸道:“此事王上不能退,一旦恢覆舊制恐有礙大計。”

“流民日益增加,為國所不利。”嬴政看向李斯,“侍郎可有應對之策?”

“王上,臣以為應當讓上將軍速速查清流言蜚語從何處而來,將愚弄黔首之人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而後再以安撫政策為主。恩威並施方得長久。”李斯行禮。

嬴政看向江寧:“寧,你以為如何?”

“也是,女子一向從善於從其他的角度分析問題。”李斯態度溫和地看向江寧,似乎也想聽聽她的見解。

江寧也不是扭捏的人,反正說錯了又嬴政兜著,於是說道:“朝堂之事,我是不明白的。但是大抵明白流亡平民的心情,逃不過害怕二字。”

“害怕?”嬴政用著疑惑地語氣重覆了這兩個字。

“是的。他們是在害怕。”江寧為空了的茶盞續上茶水,“長平一戰令諸國聞風喪膽,也令天下平民認為秦人乃是茹毛飲血不通人性的虎狼。試問誰敢同虎狼共居一室?”

見無人打斷她,江寧便繼續說了:“如今有人搶先一步散播了恐慌,平民自然要逃。誠如李大人所說,要想解決困局必定要抓出散播謠言之人。但一旦全城搜捕,更會驚動平民加大流亡。”

李斯:“女子以為如何?”

江寧:“抽調前魏城池的兵卒入東郡。我想人在驚慌的時候,會最信任同鄉吧。”

“女子是說由魏人抓捕妖言惑眾者,也由魏人安撫庶民?”李斯揣摩起了江寧的辦法是否可行。

“此法可行。”一直盯著茶盞的嬴政,擡起頭忽然說:“上將軍的奏報中東郡邊境大規模流亡,但有靠近之前攻占魏國都城的地方相對安生。寡人想,其原因應該如寧所說。”

江寧頗為驚訝,那麽長的奏章,嬴政竟然記得所有細節。

“派人去請仲父,讓蒙恬在外候著。”

聽著嬴政的安排,江寧便知道東郡的騷亂很快就會平息。她得替被蠱惑出逃平民去爭取寬大處理了。

在流亡事件發生的第三天,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張武跟隨著鄉裏鄉親逃到了邊境。正當他以為自己脫離苦海時,背後卻傳來一聲慘叫。他本以為是秦軍追了上來,猛然回頭不禁心頭發顫。

月光傾斜而下,鋒利的刀尖上還染著溫熱的鮮血,一滴一滴的,仿佛重錘一樣敲擊在張武的身上。心臟在怦怦亂跳,好似要在下一秒便要沖破胸膛飛了出去。

膽子大的同鄉人裝著膽子質問裏正要做什麽。只可惜話音剛了,便被裏正身邊的壯漢殺了。

有人裝著膽子詢問裏正是否有什麽誤會。

裏正掛起了如往日一般和藹的微笑,只是在這月光下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他輕描淡寫道:“你們回到魏國也是浪費糧食,倒不如死在這裏還替我賺些銀錢。”

言罷裏正便給了身邊人一個眼神,那群人頓時如猛虎一般撲向手無寸鐵的鄉親們。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快跑,眾人才如夢初醒般四散而逃。

張武一時不察絆倒在地,這一摔竟讓他再也爬不起來,寒光從眼前略過,他認命地閉上眼睛絕望大喊。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在嗖的一聲後,箭羽貫穿血肉的聲音響起。

張武迷茫地轉頭看去,只見壯漢已經倒地身亡。而頭頂響起了早已死去的表叔的聲音:“你還是這般膽小啊,阿武。”

張武猛地擡頭,只見表叔半蹲在他面前,臉上掛著打趣的笑容。他激動道:“表叔你還活著!你竟然還活著!他們都說你——”

“你才死了。”表叔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笑罵,“你就不能盼你表叔點好的。趕緊起來,丟死人了。”

張武憨憨一笑站了起來,他剛想同表叔敘舊,便看到一名秦兵跑了過來。

“伍長,裏正及其爪牙已經伏法。流民們要如何安置?”

“先休息一晚吧,明天啟程帶他們回去。”

聽著兩人的對話,張武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表叔已經是秦兵了。又聽到表叔要帶自己回去,張武更加害怕了。他記得裏正跟他們說過,像他們這種流亡之人被抓回去便要做奴隸做到死的……

“你小子胡思亂想什麽?”表叔嘖了一聲,“好歹是骨肉血親我還能送你進火坑?”

遠處傳來秦兵喊聲:“諸位父老鄉親不要害怕,我王念諸位受人蠱惑才流竄至邊,故而法外開恩免去流放為奴之罰,諸位安心返還即可——”

折騰了好一會兒,鄉裏的大家才重新聚在一起。

看著忙忙碌碌的秦兵,給鄉親們包紮的秦醫,張武忽然生出一股荒誕感。朝夕相處的魏人要殺他們,“死而覆生”的表叔變成了秦人的伍長帶著“殘暴”的秦人救他們。

表叔安排好秦兵後走了過來。大家用著覆雜的眼神看著他,他卻像沒有發現一樣,語氣親和道:“大家都是一個鄉裏出來的,我自然不會拿這騙諸位。而且我侄子也在,我就算再不近人情,總不能連親侄子都坑吧。”

有人壯著膽子詢問:“秦人只說了免去流放為奴的懲罰,沒說免去其他的。張平看在我們同鄉的份上告訴我們那是什麽?”

表叔露出了古怪的神色,這讓眾人的心提了起來。結果卻聽到表叔說:“詔命上說,罰諸位打掃衛生。”

此話一出,帳內所有人的表情也變得一言難盡了。到底是哪位奇才能想到這等令人啼笑皆非的懲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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