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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春夜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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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春夜厭雨

大雨攜帶著兜頭而來的絕望猛然砸落,冷漠地溶在他全身,避無可避。

身後的門被拉開,一把大傘罩在佟知雋頭頂,隨後趕來的段驍恩用自己全部的冷靜攥緊了佟知雋冰涼的手。

他說:“我陪你去。”

聲音不大,卻直達佟知雋心底。

茫然無措的佟知雋被段驍恩拉著去了臨時停車場,雨幕使一切都變得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把慌張的小樹懶塞進副駕,段驍恩負責開車。

一路無言,佟知雋手機裏收到了大哥發來的具體位置,他攥緊拳頭看著一個接一個的紅燈,大腦裏像鋼弦被亂撥一通後發出嗡鳴。

“爸爸在搶救室”,屏幕上其他字消失了似的,只有這句話如同一柄利劍刺入心房。

爸爸常年工作繁忙,酒局眾多,身體一直不好,兩個小時以前他還在家庭群裏說今晚有飯局不回家了,跟媽媽打情罵俏,轉眼間工夫卻進了醫院。

佟知雋一直覺得,他的家庭很幸福,雖然父母是二婚,但同父異母的大哥與他們極親密,一家人和諧美滿,哪怕遇到什麽麻煩,患上什麽疾病,也都是錢能解決的,他們會永遠過著現在這樣的好日子。

思緒愈發混亂,這場突然降臨的雨是如此的喧囂。

終於趕到醫院,狂風大作,段驍恩手裏的傘被掀斷了兩根傘骨,他們幹脆收了傘,冒雨跑進樓裏。

醫院裏的空氣也因大雨而變得潮濕,來來往往都是人,終於到了哥哥說的搶救室門口,卻發現長椅上坐著的都是陌生人。

佟知雋用濕漉漉的袖子蹭了一把臉,給哥哥打電話,卻是長時間的忙音。

段驍恩環顧四周,問旁邊一位坐著的老太太剛剛在這裏搶救的人送到哪兒去了,老太太打量了一下他們的神色才開口:“沒搶救過來,已經送太平間了。”

“什麽?這不可能!”原本還在一遍遍打電話的佟知雋聽到老太太的話,整個人被抽幹了力氣一樣身子一軟,好在段驍恩及時扶住了他。

手機來電,佟知雋顫抖著手接通,聽筒裏,哥哥叫他去太平間,原本還殘存的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破滅了。

滂沱的雨,在佟知雋紅著眼睛的哽咽中變本加厲下了一宿。

這天以前,佟知雋從未見過太平間,這裏昏暗狹窄,人逝去,裝在一個個金屬盒子裏,短暫在此休息。

因為事發突然,沒有做好保密措施,半夜的時候一個詞條慢慢爬上熱搜。

#佟豐年心梗搶救無效身亡#,幾個小時後,話題後面跟了一個暗紅色的“爆”字。

為避免吃人血饅頭的無良記者堵到醫院,爸爸的遺體已經被大哥佟知雲安排送到殯儀館。

媽媽強打起精神應付著來自不同人的慰問,二姐在外地,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後買了最近的機票,這會兒剛上飛機,三哥本來在鄰市驗收手頭的一個項目,被晚高峰堵了幾個小時,現在還在來殯儀館的路上。

佟知雋像個木頭人一樣,在冰冷的靈堂裏守靈。

為了保存屍體,靈堂的空調溫度很低,佟知雋忍不住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

家人各自在忙,身旁一直陪著他的段驍恩找工作人員借了件幹凈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安慰說:“想哭就哭出來吧。”

沈默片刻,段驍恩補充道:“沒有外人會看見。”

佟知雋終於抑制不住,泣不成聲。

這個春天第一場暴雨,是在告訴繭中蝴蝶,是時候嘗試著掙紮了。

幾天後,佟豐年的葬禮在保鏢密不透風的保護下進行,沒有任何媒體混進來。

親戚和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加一起有很多人,下葬時氛圍肅穆,吃喪葬酒席時說著千篇一律的安慰的話,佟知雋覺得疲憊。

雖然這些天全程不需要佟知雋做什麽事,但他狀態不好,閱微娛樂的事情暫時交給助理打理,助理做不了決定的就堆在辦公桌上。

除了爸爸去世當晚是段驍恩一直陪著佟知雋,之後佟知雋就把段驍恩趕回去讀劇本去了。

段驍恩能得到這個角色很幸運,需要把握住機會,佟知雋難過歸難過,理智還是在的,不能耽誤段驍恩的時間。

在佟知雋頹廢的日子裏,佟知雲接替了爸爸的職位管理公司,姐姐佟知宛忙完最近的工作,帶著媽媽出國散心,三哥則是化悲痛為動力,成了工作狂。

無法治愈的傷口在隨著時間流逝逐漸麻木,只要沒有人觸碰,就可以裝作一切安好。

等佟知雋調整好狀態回到公司時,已經是下旬了。

堆積如山的工作,放在往常,鹹魚佟知雋一定踩著ddl完成,但是如今喪夠了,他只能盡可能忙起來,忙到沒有任何餘地去思念父親。

小宇宙爆發一般,他一口氣處理好了這些天積壓下來的所有文件,忙到了深夜。

員工早就下班了,窗外霓虹絢爛,樓裏靜謐無聲,佟知雋覺得眼睛酸脹,歪在沙發上小憩。

也不知過了多久,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佟知雋迷迷糊糊說了聲“進”,朦朧中看到陰暗的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這麽晚了還不回家?”段驍恩晃了晃手裏提著的夜宵,“給你帶了吃的。”

佟知雋揉了揉眼睛,確認不是幻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出來夜跑,路過這裏看到你辦公室燈沒關。”段驍恩脫掉外套坐過來。

“啊。”佟知雋傻乎乎地應了一聲,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

段驍恩把餐盒打開塞到佟知雋手裏:“先吃點東西。”

佟知雋沈默著撕開塑料包裝,抽出一次性筷子,夾起皮薄餡兒大的雞汁灌湯包,機械地一口接一口,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根本就沒嘗出味道來。

“段哥。”佟知雋忽然放下筷子,一雙疲倦的眼睛看向段驍恩。

“嗯,我在。”段驍恩俯身,小臂撐著膝蓋,側頭看著佟知雋。

若是往常,佟知雋必定會調侃他學Siri說話,但如今佟知雋沒有這個心情。

“我覺得好奇怪啊,我口口聲聲說著要捧紅你,但工作的時候想的卻是什麽時間下班……”佟知雋委屈得快要哭出來,“我對不起你當初的鼓勵啊段哥,我不值得赫拉克勒斯給我半個眼神……”

段驍恩能夠洞悉佟知雋一切情緒,他知道,佟知雋表面說的是工作,實際上是積累了太多負面情緒。

回國前,他在美國演話劇的時候,最慶幸的就是佟知雋讓他發現,他演的角色是有意義的,是真的有鼓舞到觀眾的。

如今他的觀眾難過了,他也會跟著一起難過。

段驍恩忍不住揉了揉佟知雋有些毛躁的頭發,用赫拉克勒斯的口吻和眼神說:“You have to be incredibly determined to know if what you're doing is worth it.”(你必須無比堅定,才能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

熟悉的臺詞,令人安心的聲音,使佟知雋一下子就繃不住了,把夜宵餐盒放到桌上,雙手覆在眼睛上,生怕眼淚掉下來。

“赫拉克勒斯是我自己爭取到的角色,但高富帥能讓我出演,與你大有關聯。我把劇本看完了,要我給你講講嗎?”段驍恩像哄小孩一樣,耐心地幫佟知雋消解負能量。

佟知雋齆聲齆氣地“嗯”了一聲,段驍恩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娓娓道來:

“高富帥的人設我們是一起看的,你也知道,他一直是個幸運兒,他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他在公司裏工作,只是因為公司是女朋友家的,他無聊了過來玩玩,這份工作並不重要。但男主石運轉,和高富帥是相同的職位,高富帥可以準時下班,他卻要為了錢主動加班;高富帥可以對上司愛答不理,石運轉當上司的舔狗卻沒人領情。

“石運轉哪怕想不擇手段得到什麽機會,卻也抵不過上司腦袋一熱朝令夕改,當他徹底放棄尊嚴想自殺騙保的時候,連死都死不了,可以說沒有人比他更倒黴了。

“但是門口保安的老婆重病沒法接孩子時,保安連二十分鐘假都請不下來,這不是比石運轉還要可憐?而高富帥買的所有基金都一片綠,賠了上千萬的時候,難道有很幸運嗎?

“我本以為這就是個輕喜劇,但實際上真的處處戳在社畜的痛處上。我想跟你說的是,你跟任何一個人比,都有幸運的地方,也有不幸的地方,你覺得你一事無成,那是因為你出生在羅馬,人們要求你在鬥獸場站到最後,但那些出生在羅馬之外的人,他們這輩子能走進羅馬就已經很厲害了。

“無論起點在哪,總有個目標等著人去追逐的。如果你覺得這條路不順,或許是你本來不該走這條路呢?”

這一番長篇大論多少有些強行灌雞湯的意思,但佟知雋暫時還沒工夫細想段驍恩所言有沒有邏輯,他只是覺得,自己的路被大雨淋濕了。

而現在,他的赫拉克勒斯帶著光明而來,曬幹了路途。

段驍恩未曾做過這樣半哄半忽悠著人振作起來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笑著說:“我過兩天參加劇本圍讀會,然後沒多久就要進組了。”

“啊,”佟知雋一怔,“這麽快啊?”

其實也不早了,只是小樹懶沈溺於父親去世中低落太多天,竟然沒有察覺到惱人的三月就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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