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 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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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豐收
◎玉米大豐收的震撼，心眼實在的老祭司◎
玉米快要成熟了, 湖畔部落不再出去做工，留在部落裏看守玉米田，為玉米豐收之後的慶祝與祭祀做準備。
大蜥拿著一把鐵鍬在鏟土, 部落這幾年人口增加, 部落明年準備再燒一片地方種玉米，現在則是要清出地方來蓋木屋。他兩手握住一用勁，鍬就鏟進了土裏，再一起, 草根就和著土被一起掘了出來, 輕輕松松。
有幾個男人去叢林裏砍樹。以前他們用的是石斧，富有技巧的人能比較輕松的砍下一棵樹，而像大蜥這樣剛成年的小夥子缺乏這種技巧，需要向年長的同伴學習。但現在不用了, 現在雖然也需要技巧，但容易得多。
大蜥和幾個年輕人把地上的草都鏟走之後，去砍樹的人也擡著木頭回來了, 他們迎上去幫忙。
帶隊伐木的燧先大聲指揮著大夥把木頭放在空地上, 然後叫人把斧子都解下來, 交給女人用油脂養護。那個自稱為“齊”的部落告訴他們，這些用“鋼鐵”制作的工具會被水慢慢吃掉，最好在不用的時候能給它們塗上油脂保護起來。
大蜥已經把大鋸拿來了，燧和另一人開始解木材, 其他人津津有味的看。
以前需要好多天才能完成的工作，現在一天就可以做成了。
這是他們湖畔部落跟那個奇怪的從海上來的部落的人交易來的工具，就是因為有了這個, 首領才決定在玉米成熟前就開始幹活, 因為現在很快就能把地方清出來, 不會妨礙收獲。
而交易的方式是他們出人幫對方幹活。
其實大蜥覺得那個部落並不需要他們幫助，他們擁有神奇的力量，有可怕怪獸替他們幹活。像現在這個鏟土的工作，他們坐在怪獸身上就完成了。
他把對方的禮物帶回部落後，首領把糖分給了大家，鹽留著慢慢用。鮮艷的布不夠大家分，首領決定留下它，等遠方部落來交易時使用，應該很受歡迎，因為在他們的記憶中，商隊帶來的布從沒有這麽漂亮的。
但大蜥提出了疑問：“遠方玉米人帶來交易的東西，海上來的部落都有，我們為什麽還要跟他們交易？”
這句話把首領問住了。玉米人有很多實用又漂亮的貨物，湖畔部落用的陶盆、陶碗、陶罐都是歷年陸續跟他們交易而來。
他們還會用棉與龍舌蘭紡織成布，也是他們經常攜帶的商品。至於非常受歡迎的奎特查爾鳳鳥羽毛與碧玉，由於湖畔部落只是一個文明邊緣窮苦不開化的小部落，連玉米人的文字都不認識，偶爾到來的商人並不會與他們交易這樣的珍寶。
他們也有東西用來交換陶器布匹，以及偶爾會出現的銅器。這一帶有很多火山，所以他們撿了很多黑曜石，這也是比較受歡迎的物品，而且鑲在武器上的話消耗得很快，一般總能交換到一點東西。
他們自己也會用，將它們敲碎，挑選合適的碎塊加工，然後鑲在木棍上，便擁有了一件利器。
不過這都是在海上來的部落出現之前的事了。
那個部落送了禮物表達了善意，最令他們震驚的不是陶器、棉布、糖鹽之類，而是大蜥綁在腰上帶回來的刀。雖然他們的陶器比玉米人更美，棉布比玉米人更厚實，染得顏色也更鮮艷。他們的糖與鹽沒有異味，非常純凈。但都比不上刀，那是這片土地上從來沒見過的東西，卻又是那麽一眼可見的珍貴。
首領豹爪是個強壯的女人，刀拿回來的時候，她用它一下子劈斷了一根王蜥的骨頭，又輕松砍斷一根粗大的樹枝。祭司拿過去用石頭輕輕地敲了敲，說：“和玉米人的銅有點像，但不一樣。銅很柔軟，它很堅硬。”
“它很鋒利。”親手試過它的首領肯定地說，“玉米人很少到這裏來，我們可以與海上來的部落交易。他們不需要黑曜石，但他們也許願意要一些肉。明天我們就去打獵，然後帶著獵物去交換。我想要更多這種……”
大蜥清晰地發出了那個音節：“鋼刀。”
“鋼刀！”
第二天，大蜥帶著首領和幾個勇士，背著他們準備用來交易的幹肉和剛打的獵物，順著昨天的路走過草原，順著山腳繞過來，一直找到了陳餘和張敖的營地。
對於改變的地貌，這個湖畔部落並沒有表現出更多的詫異，因為大蜥已經對他們講述過那些力大無窮的怪獸的故事。能馭使那些怪獸，那麽將從林與草原變成可以種玉米的田地，就不需要大驚小怪了。
本來依陳餘的性子，這種野人誰耐煩打交道，直接派一隊人剿滅了，抓來幹活就是。但什麽物資都依仗齊國，齊國要是斷了供應，他們這些人全要在這個地方當野人，也只能低頭聽教，按齊國的要求對待這些人了。
交易就這樣開始了。不得不說，這個全名是“小湖邊捕魚的人”部落誤打誤撞，拿來的肉食確實是除了勞動力之外，他們唯一受歡迎換得出去的貨物。
因為遠洋運輸不便，每趟運來的牲口都不多，而且暫時不宰殺，留著繁衍。在他們出發之前，先遣隊登陸之後就已經運了幾船過來，現在每趟往返也都會帶上牲口，但仍不能放開了吃肉。
打獵也受限制，陳餘真是很煩齊國管頭管腳，跟秦國有得一拼的制度。可能沒秦國嚴苛，但煩瑣起來甚至更超過秦國。
但當年反秦，他現在卻沒那個心氣再反齊了。所以捕獵也只是偶一為之，他自己去散心，順便讓自己和親信嘗口新鮮的過過癮罷了，組織三百人集體狩獵卻是不行的。
前一個月清理草原，倒是吃了不少肉，最近只能吃罐頭和上個月曬的肉幹，罐頭在船上已經吃夠了，陳餘一點都不想碰。
一看到大蜥帶來的新鮮獵物，陳餘眼睛刷一下就亮了。
不讓我多打獵，我跟這些野人換還不行嗎！
不就是要點刀，要點鎬，要點鍬，要點鋸、要點箭麽，給了！這麽個百來人的小部落，誰給不起似的。不誇口的說，盡管現在物資是齊國供應，但是陳餘的私產就能把這個小部落從頭到腳給武裝起來。
本著拉攏吸收的理念，雖然這些語言不通的人幹活說不定還添亂，但陳餘還是找了點事讓他們做。在比比劃劃中，首領豹爪欣喜地得知，除了有肉可以拿過來換，還可以出人。
只要出人來幹活，就可以換那些“鋼鐵”做的武器和工具。
接下來一直到玉米快要成熟之前，湖畔部落每天都有十多個女人過來給他們洗衣服，二十多個青壯年小夥子來搬磚——是真搬磚。臨時的木屋住著，還得有長期居所。每天拖拉機突突突的來往於炎縣跟陳餘營地之間運磚頭。運來之後就在炎縣派來的人指導下蓋房子。
別的活真的沒法叫他們做，語言不通是小事，關鍵是他們不會用機器，種田的技術也不行。不過能搬磚也有用，給陳餘省下二十幾個人的勞力。
特別是他為了保持士氣，帶來的人年紀都偏大，因為兒子能站住了的人，自己至少也是而立之年了。所以三四十的居多，五十出頭的心腹也有幾個，負責管理。只有少數二十多歲，要麽確實忠心要麽一心建功立業不在乎後嗣的年輕人。
論搬磚，還真搬不過這些二十幾歲的土人小夥子。
一開始，湖畔部落只是換了幾把刀。後來搬磚搬著搬著，又免不了幹點平整地面、挖地基的活，有一兩個聰明的都跟著學攪拌水泥了。他們自然發現了其他工具的好處。
於是年紀稍大的土人也過來了，幹更多的活，換了鍬鎬之類的工具回去，進而又換了斧頭鋸子。陳餘本來挺看不上他們，幾個月下來也改觀了，覺得土人雖然啥也不懂，但還挺純樸的。
因為他們好像覺得自己幹的活和拿來的肉，似乎抵不上這些工具，一開始飯都不肯在這裏吃，還想跑回部落去吃飯。那大老遠的，陳餘叫了個學話快的手下跟他們又說又畫的溝通了半天，最後勸他們，部落離得遠，天天跑過來還耽誤幹活時間，這裏不差他們一口飯吃。
只恨離港口有點遠，不然拉他們去港口看看船，看看那一船能拉多少糧食過來。
他們幹活更賣力了。洗衣服的女人也來搬磚，還不多要東西。
陳餘有點動心了，看他們長得跟自己人也差不多，便想叫他們部落幹脆搬過來。
大蜥弄明白他的意思之後也非常動心。在他看來，這個叫齊的海上鋼鐵部落特別特別厲害，天天吃的食物也很好、很多，要是兩個部落能並成一個部落就好了。
但首領和祭司拒絕了。
祭司坐在他們部落的玉米地旁，深沈地說：“玉米神護佑著我們。如果我們拋棄部落的神靈，神靈會發怒，降災。以後玉米再也不會成熟，不管我們到哪裏都是一樣。”
在他身邊的都是部落裏要緊的人，首領、好獵手、石匠，現在還多了學了幾句海上部落語言的人，和第一個遇到海上部落的大蜥。聽到祭司的話，他們都伏下身體將頭觸在地面，心中滿懷對神靈的敬畏。
大蜥也收起了想法。他想起這些天在海上部落的經歷，確實沒有看他們祭祀過玉米神，也沒有玉米人祭祀的羽蛇神。他弄不清這個部落的信仰，但至少知道他們信的不是同一個神靈。如果加入對方的部落，部落的神靈發怒，對方的神靈又不保佑他們，他們該怎麽辦？
他們雖然打獵，也在湖中捕魚，但並不算是一個漁獵部落。部落一百多近兩百的人口依仗的是土地中生長的玉米，這是玉米人從北方帶來的，祖先用魚幹交換到了種子。
大蜥聽祭司唱過這個古老的故事，故事裏說，就是從得到玉米之後，部落開始信奉玉米神，這也是遙遠的種出玉米的部落人的信仰。玉米人是神靈用玉米捏出來的，在玉米神的保佑下，他們世代在這裏繁衍生息，直到今天。
海上來的“齊”部落也許應該叫鋼鐵部落，他們有那麽多珍貴的鋼鐵。但他們也種玉米，去幹活的時候大蜥看見了。不過後來他們住在對方那裏，直到玉米快成熟時回部落，卻沒看見他們的玉米長得怎麽樣。因為他們幹活的區域和來往的路上種的並不是玉米，而是另一種作物。
他們平時吃的也不是玉米，大蜥想加入這個部落，也是因為他覺得他們的食物更可口、更細膩。
大蜥突然有點好奇，海上來的部落，他們不祭祀玉米神，那他們的玉米會得到保佑嗎？他們平時不食用玉米，所以是來了這之後才試著種玉米的嗎？他們種了那麽多地，光是種子就能讓整個部落吃飽，如果不能豐收，連他都會為他們感到難過呀。
而他還有一點非常不敬重的神靈的念頭，連自己也不敢多想。
那就是這些天在鋼鐵部落吃的面食，那肯定不是玉米做出來的食物。如果鋼鐵部落能種出另一種糧食，那他們是不是祭拜玉米神，又有什麽關系？只要他們自己的神保佑他們種出“麥”就好了。
不過湖畔部落並不好戰，也很感激海上來的部落用簡單的勞力就換給他們珍貴的鋼鐵工具與武器，所以他們平和的接受對方不信仰玉米神的事實，只是自己的部落不能加入他們罷了。
玉米成熟之後，首領帶著人收玉米。他們沒想著向海上來的部落換什麽好用的工具，因為他們看到陳餘的人種地都是駕著鋼鐵怪獸進行，他們可不覺得自己有這個本事。不過陳餘看他們比較老實，主動送了他們一些鐮刀，對他們來說就已經足夠好用了。
祭司老豹貓這些天也在做心理鬥爭。玉米人非常樂衷於向周邊部落推廣他們的玉米神信仰，因為這一帶唯一能種的主糧就是玉米，所以這些部落也接受信仰很久了。但“齊”的出現使這種信仰出現了動搖，並不在於鋼鐵工具和鋼鐵怪獸，而在於他們竟然有另一種作物。
湖畔部落談不上什麽古老的傳承與不可拋卻的祖先榮耀，要不是離玉米人的城邦很遠，而且玉米人很可能會將他們當作奴隸驅使甚至祭祀，他們很願意加入玉米人的城邦。
另外，因為種玉米需要人口與協作，他們之前也在考慮將部落遷離此處，跟另一個部落合並。
不過現在可以暫時停止這個打算了。祭司想著，“齊”部落很強大，玉米人不能抵抗他們；“齊”部落也很友善，有那樣強大的武器，卻並沒有將他們抓去作為奴隸使用，還慷慨的送給他們很多實用的工具。這些工具其實也能當作武器使用，齊人卻不在乎。
首領豹爪是個強壯有力的女人，但是還很年輕，祭司覺得自己應該多想一點。盡管與部落中人說不能加入“齊”，但他自己並沒有完全杜絕這個選擇，只是可以等幾年，看看這個部落每年的收獲，看看他們有沒有被疫病打倒，才知道他們有沒有得到神靈的護佑，知道他們能不能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下來。
這是屬於一個老人的謹慎和智慧，沒有人能說老祭司錯，只是現在發生的事情超出了老人的生活經驗而已。
將事情又從頭思考了一遍，祭司看向將玉米搬運回來的人，將大蜥叫到身邊，吩咐道：“你去齊人那裏送肉，看一看他們的玉米收獲，回來告訴我。”
大蜥不是最善於跟齊人交流的，但他是第一個遇見齊部落的人，也是最樂於前去的人。看一看玉米的收獲並不需要太多溝通技巧，如果齊人不給他們看，再多技巧也沒用。
大蜥果然很高興，把玉米放下，將積攢的肉幹和活著的小型獵物，以及一些魚幹，一起放進筐中背起，就興沖沖的出發了。
哨兵遠遠就發現了這個熟悉的土人，發出了信號，派了一人去接他。
大蜥說話不熟練，但他有自己的溝通方式，一看到人從麥地裏走出來，他就蹲在地上畫出了玉米豐收的樣子，把食物遞過去，一直拿棍子點著地。
“你想看收玉米？”接待他的衛兵也跟他相熟了，笑道，“應該可以，先進去，向大王稟報了就好。”
上萬畝的地自然不靠腳走，大蜥也熟門熟路地爬上拖拉機，聽著突突突的聲音往中心營地過去。經過大半年的勞作，這裏已經變樣了，簡陋的木屋拆得差不多，建好了住宅和糧倉。雖然還沒有牛羊送過來給他們養，但空著的牛欄羊圈都有了，雞鴨鵝更不用說，從海運中活下來並重新精神起來的家禽已經開始下蛋了，圈養了一部分，放養了一部分。陳餘的手下每天都要到處撿蛋，都說放養的雞生蛋更香。
就是容易被野生動物偷吃。
大蜥親手參與了這個建設過程，眼下看著高大堅固的屋子，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們部落能不能學著齊人蓋房子？但是他們沒有更多更好的東西來交換材料了。
陳餘很快知道了他的來意，對此根本沒放在心上。上萬畝的地啊，今年收獲之後還要開墾更多，還能把地圍起來不成？要看就讓他們看好了。
倒是得知他們遇到土人後，從炎縣趕過來的一名專職與土人打交道的譯官很重視，得到通報後趕來聽到了土人的請求，便要親自陪著去。
譯官袁非是齊國的正式官員，不是陳餘的手下，陳餘對他有幾分客氣，驚訝道：“雖說應對這些土人是你本職所在，不過今天只是一人來做交易，何必親自相陪呢？”
這個年方二十多歲，功課平平，只在語言上有所突出，因而得了官職的上黨人解釋道：“我們的船順著海岸探訪過，往北往南，都有土人建立的城邦，雖說沒有金屬只用石器，卻也建立了有似夏商的制度，不是這邊的土人可比。他們也有供奉的神靈，其中有一個玉米神，便類似於我們的稷神，認為主管著玉米的從種到收。這邊土人的玉米都是從他們那處得來，對於玉米神的信仰應該也是如此。我覺得讓他們瞧瞧我們的玉米，或許能消除幾分隔閡，更容易招攬。”
陳餘點頭，將這件事記在心裏，並和他一起前往，帶大蜥去看收玉米。
因為譯官不是他陳國人，以後他帶人到自己封地上墾荒，遇著土人，也要學著現在的經驗處事才行。
豹爪帶著族人辛勤勞動了一天，她與年輕的勞動力割玉米，年老和年少的則將玉米成串的掛起來。現在還在雨季中，要趁著這幾天晴朗趕緊晾曬了。
忙了一天，到晚上她才註意到少了個人。
祭司告訴她，是他讓大蜥去齊人那裏看看玉米的收成去了。路遠，或許大蜥去了之後就想幹點活換點東西，明天才能回來。豹爪也就不在意了。
他們部落集體去幹活的時候，經常連續幾天睡在齊人那裏。齊人對他們很好，床上鋪的是珍貴的棉布，屋子高大敞亮，住得很舒服。
年輕人貪戀舒適，待幾天回來也正常。
累了一天，豹爪安排好夜裏看天色防下雨的人，吃過飯沒多久就睡得打呼了。第二天又是早起，繼續收玉米。
湖畔部落有百多人，種的玉米地也不少。今年還能省點力氣，可以用鐮刀收割，以前用石刀費力，他們都是用手掰下來，然後再慢慢處理玉米桿。
豹爪琢磨著，等忙完了，她可以讓人去遠方的部落，用鐮刀換碧玉回來。她看齊人那個首領腰上也掛著玉器，肯定也喜歡，她可以把碧玉當作禮物送給他。光是幹活換來這麽多鋼鐵工具，他們似乎占便宜了。
正幹得熱火朝天，豹爪把一手抓住的玉米桿割斷扔到一邊，抹了把汗，正要喝口水，就眼尖的看見熟悉的身影飛快地跑了回來。
“大蜥回來了。”她笑著說，仔細又看了看，很奇怪地又用力盯了一眼，“他居然沒背東西回來。”
她還以為大蜥跑一趟，肯定要找點活幹換東西回來了。但看見他跑那麽快，顯然沒背什麽重物回來，而且神色也不太對。
祭司年紀大了，眼力沒豹爪好，直到大蜥跑近了才看見他的神色不對，跟豹爪一起迎了過去，叫人扶大蜥坐下來，慢慢喝幾口水再說話。
大蜥一點也不想喝水，他拼命掙脫大家的手，把背著筐拿到身前，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眼神有點發直地看著祭司，魂不守舍地說：“他們的玉米，他們的玉米……”
“他們的玉米？”豹爪詫異地掀開筐上罩著的布，一下也吃驚了起來，伸手將裏面的玉米拿了一個出來。
這是肉眼可見跟他們不一樣的玉米。他們的玉米是從玉米人那裏來的，一根玉米上有八到十行玉米粒；而大蜥拿回來的不同，上面有十四行！
顆粒也更飽滿、更大！
祭司立刻明白了大蜥為什麽會這個樣子，因為他之前說過神靈的事，才讓大蜥受到了巨大的震動！
如果齊人不供奉玉米神，卻得到了更好的玉米，那他們還要信神嗎？
豹爪沒有親自去看到齊人的玉米田，一時還沒有想到那麽多，只是翻來覆去的看這幾根帶回來的玉米，問祭司：“我們把這些留作種子，明年也能收獲這樣的玉米嗎？”
“不能。”祭司還沒說話，大蜥已經否定了，“齊人畫圖告訴我，他們種出來的玉米不能留種，每年都要從更遠的中央的大城裏拿新種子。”
豹爪聽不明白，種玉米不都是拿前一年的收獲作為新的種子嗎？就在這時，祭司說話了：“這是他們的神靈賜下的種子。”他肯定地說，“所以必須得到神的賜福。我們拿回來的種子沒有賜福，種不出玉米。”
豹爪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把舊事又重提了起來，眼睛發亮：“那我們要不要信奉他們的神，加入他們的部落？”
不是豹爪輕松拋棄自己信奉的神靈。他們很久以前有自己的部落神，後來玉米隨著貿易傳到他們這裏，使他們得到了穩定的食物來源，他們也就隨著玉米人信仰起他們的主管豐收的神靈尤姆·卡克斯了。
其實玉米人有很多神，但他們最樂於向外推廣玉米神的信仰。而類似湖畔部落這樣的遠方部落，對其他神靈也不感興趣，只接受了玉米神的信仰，慢慢成為主神，而自家的部落神退居次要地位。
現在這個齊部落不信仰玉米神，卻種出更好的玉米，而且種子還有神靈的賜福，顯然比玉米人的尤姆·卡克斯更強大。
因為種玉米而信奉尤姆·卡克斯，那麽因為更好的玉米轉而信奉更強大的神，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了。
祭司緩慢地點頭，卻沒有立刻下決定，而是說：“帶我去看一看。”
他年紀大，以前都沒有去過齊部落。
剛剛跑回來的大蜥這時候好像突然回過神，一下子站起來大聲道：“我帶你去！”
他不怕累，他還要去，他還要看那見不到邊的玉米田，還要看大巨獸一邊吃一邊拉，運出來堆成山一樣的玉米粒！
不過祭司年紀真的很大了，不能像年輕人一樣不怕累不停歇的趕路，豹爪親自帶著幾個人一起，陪著祭司走走歇歇，到陳餘營地的時候已經晚了，收割機都收工回來了。
陳餘被譯官袁非提醒過之後就重視起來了，對這個顯然是部落中負責祭司的神官很尊重，親自安排了住處，又囑咐庖人做些軟爛易食的東西給他。
於是老祭司就嘗到了爛面條。他已經掉了半嘴的牙了，別人不愛吃的爛面條，他吃著正好，連連點頭，問豹爪：“這就是用另一種糧食做的嗎？”
“對，他們說，叫麥。”
那麽齊人應該還有麥神吧，如果要一起供奉，不知道要殺多少人。
老祭司有些憂心，擔心人祭不夠的話，自己部落會被瞄上。他知道玉米人喜歡用人祭，他們部落有時候也會，不過因為部落裏都是自己人，所以用得少；附近的部落也是很多年都比較友好往來的對象，只偶爾有外來的偷盜者會被抓起來獻祭。
他記得自己年輕的時候，上任祭司主持過一次人祭。那是因為連著三年都收成不好，首領決定自己充當祭品，祈求神靈饒恕他們的不敬。
齊人用巨獸種這麽多田，還有麥神要祭祀，如果要人祭的話……老祭司決定告訴他們玉米人城邦的位置，有一個比較友好的城邦，但還有一個喜歡在人祭時到外面去抓奴隸當祭品的城邦。如果齊人也需要祭品，可以去那裏抓人！
睡了一夜，第二天起來喝了米粥，又是一種沒見過的新糧食。
之前來做工的人都沒吃過大米，因為這邊暫時不種水稻，大米都得從神州齊國本土運過來，有吃不慣面食的都靠這一口呢，哪舍得給土人吃。
今天陳餘為了拉攏土人，也算是下本錢了。
不過他可不知道，老祭司吃著他萬裏迢迢從齊國運來的米熬的粥，心裏想的是又多一個神要祭祀，玉米人城邦抓來的人也不知道夠不夠。
再淳樸的土人，本質上還是野蠻和血腥的。
吃過飯，還是坐拖拉機去地裏。陳餘仍然親自陪同，笑道：“虧得你們今天來，再晚一天，玉米就要收完了。”
譯官已經能與土人簡單溝通了，把他的話翻譯過去，老祭司點了點頭，心裏很好奇他們是怎麽驅使這些鋼鐵巨獸的。
這個部落的人比他們部落多，但也就三百人，不如玉米人的城邦，可是種了這麽大片地，全是靠那些巨獸啊。
隨著拖拉機漸漸駛近，老祭司跟豹爪一起，呼吸也漸漸屏住了。
他們果然看到了那片讓大蜥差點連夜跑回來報信的玉米地。
不用收割了再計算，也不用收下來堆在一起比較，光是長在地裏，他們就知道這收成是真好啊！
他們的玉米一株只結一個穗，齊人的玉米有三個穗！他們的玉米穗長只有差不多一根手指，齊人的玉米卻有兩個巴掌豎著加起來那麽長。還有每根玉米的行數也不一樣。齊人的神才是真正的玉米神！
看了好一會，他們才把註意力放到收割機上，老祭司這才明白大蜥說的巨獸邊吃邊拉是什麽意思。也怪不得這麽多地，齊人就說再晚一天，玉米就要收完了。
其實不要說他們看呆了，陳餘自己初見的時候也是看呆了。不止是收割機，還有玉米。
本土現在各地發展得並不均衡，已經有水泥路連接的地方，小型的農機已經開始推廣了，富裕之處也像臨淄一樣，該用的都能用上，糧食產量自然就高。
但有的地方還在用馬拉重犁、馬拉收割機呢。為啥？因為沒路，農機不好進。
現在采用的辦法是選幾個重心城市，在那裏建廠，直接造機器也好，從別處拉零機去組裝也好，總之從這個城再往附近的鄉裏送。
但這種方法能輻射的地方也有限。至於農藥與化肥這種新出來沒兩年的好東西，還得有農學生下鄉去教才行，不然用多用少都不好，操作不謹慎中毒了更要命。
所以本土平均下來的玉米畝產，也就是五六百斤吧，大夥已經很高興了。陳餘當初也覺得是神乎其技，神農再世。
沒想到啊，他到了這裏，因為這兒廣闊平原都是無主之地，海遠雖遠但一船拉來反而比陸上運輸省事，國中便全力支持這邊先用上最好的農業技術。
結果就是頭一天的收獲稱量出來了，他聽到稟報坐那半天沒回過神，最後就憋出幾個字：“再去仔細稱，別弄錯了。”
他真心以為弄錯了。
一畝地收一千斤你是鬧啥呢？欺負他沒種過地嗎！
第二天再報上來的時候他就淡定多了，反正現在齊國開了農學院，炎城附近的田也都是農學院用來培育種子所用，以後他在封國種地，派人去學就成了。
至於其中原理，他都一把年紀了，犯不著去研究，能用就行。
畝產上來了，這些農機的重要性也不用多言。要沒這些，畝產再高，他們三百人也不能在幾個月裏，把蠻荒之地開墾成良田啊，累吐血也做不到。
沒有眼下這臺收割機，就是種出來了，沒有人手去收玉米，就他們三百人拼死拼活的收也收不盡，難不成看著玉米活活爛在地裏麽。
只一臺十六行的大型收割機，前面將玉米整桿給吞進去，然後在肚子裏切割去皮脫粒，後面粉碎的稭桿跟玉米芯就丟棄在地裏自己爛掉，等翻地時一起翻下去。
玉米粒在收割機上的儲糧倉裏儲滿了，就開輛車過去，盡數吐在車裏運走。一臺機子，一小時就能割180畝地，一天幹八小時，就是1400畝地出頭。他這五千多畝玉米地，也就三天完工了。
虧得糧倉聽的是炎縣的命令，建得夠大，不然這些糧往哪裝啊！陳餘都有點後怕，他本來覺得糧倉太大，想先給兄弟們蓋屋子，糧倉少建幾座來著。
譯官袁非一直註意著老祭司與首領豹爪的表情，見他們漸漸回過神來，適時用學會不久的土語跟他們說：“今天收完歇一陣，然後我們要祭祀神靈，你們要參加嗎？”
老祭司毫不猶豫地點頭：“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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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大豐收的震撼，心眼實在的老祭司◎
玉米快要成熟了, 湖畔部落不再出去做工，留在部落裏看守玉米田，為玉米豐收之後的慶祝與祭祀做準備。
大蜥拿著一把鐵鍬在鏟土, 部落這幾年人口增加, 部落明年準備再燒一片地方種玉米，現在則是要清出地方來蓋木屋。他兩手握住一用勁，鍬就鏟進了土裏，再一起, 草根就和著土被一起掘了出來, 輕輕松松。
有幾個男人去叢林裏砍樹。以前他們用的是石斧，富有技巧的人能比較輕松的砍下一棵樹，而像大蜥這樣剛成年的小夥子缺乏這種技巧，需要向年長的同伴學習。但現在不用了, 現在雖然也需要技巧，但容易得多。
大蜥和幾個年輕人把地上的草都鏟走之後，去砍樹的人也擡著木頭回來了, 他們迎上去幫忙。
帶隊伐木的燧先大聲指揮著大夥把木頭放在空地上, 然後叫人把斧子都解下來, 交給女人用油脂養護。那個自稱為“齊”的部落告訴他們，這些用“鋼鐵”制作的工具會被水慢慢吃掉，最好在不用的時候能給它們塗上油脂保護起來。
大蜥已經把大鋸拿來了，燧和另一人開始解木材, 其他人津津有味的看。
以前需要好多天才能完成的工作，現在一天就可以做成了。
這是他們湖畔部落跟那個奇怪的從海上來的部落的人交易來的工具，就是因為有了這個, 首領才決定在玉米成熟前就開始幹活, 因為現在很快就能把地方清出來, 不會妨礙收獲。
而交易的方式是他們出人幫對方幹活。
其實大蜥覺得那個部落並不需要他們幫助，他們擁有神奇的力量，有可怕怪獸替他們幹活。像現在這個鏟土的工作，他們坐在怪獸身上就完成了。
他把對方的禮物帶回部落後，首領把糖分給了大家，鹽留著慢慢用。鮮艷的布不夠大家分，首領決定留下它，等遠方部落來交易時使用，應該很受歡迎，因為在他們的記憶中，商隊帶來的布從沒有這麽漂亮的。
但大蜥提出了疑問：“遠方玉米人帶來交易的東西，海上來的部落都有，我們為什麽還要跟他們交易？”
這句話把首領問住了。玉米人有很多實用又漂亮的貨物，湖畔部落用的陶盆、陶碗、陶罐都是歷年陸續跟他們交易而來。
他們還會用棉與龍舌蘭紡織成布，也是他們經常攜帶的商品。至於非常受歡迎的奎特查爾鳳鳥羽毛與碧玉，由於湖畔部落只是一個文明邊緣窮苦不開化的小部落，連玉米人的文字都不認識，偶爾到來的商人並不會與他們交易這樣的珍寶。
他們也有東西用來交換陶器布匹，以及偶爾會出現的銅器。這一帶有很多火山，所以他們撿了很多黑曜石，這也是比較受歡迎的物品，而且鑲在武器上的話消耗得很快，一般總能交換到一點東西。
他們自己也會用，將它們敲碎，挑選合適的碎塊加工，然後鑲在木棍上，便擁有了一件利器。
不過這都是在海上來的部落出現之前的事了。
那個部落送了禮物表達了善意，最令他們震驚的不是陶器、棉布、糖鹽之類，而是大蜥綁在腰上帶回來的刀。雖然他們的陶器比玉米人更美，棉布比玉米人更厚實，染得顏色也更鮮艷。他們的糖與鹽沒有異味，非常純凈。但都比不上刀，那是這片土地上從來沒見過的東西，卻又是那麽一眼可見的珍貴。
首領豹爪是個強壯的女人，刀拿回來的時候，她用它一下子劈斷了一根王蜥的骨頭，又輕松砍斷一根粗大的樹枝。祭司拿過去用石頭輕輕地敲了敲，說：“和玉米人的銅有點像，但不一樣。銅很柔軟，它很堅硬。”
“它很鋒利。”親手試過它的首領肯定地說，“玉米人很少到這裏來，我們可以與海上來的部落交易。他們不需要黑曜石，但他們也許願意要一些肉。明天我們就去打獵，然後帶著獵物去交換。我想要更多這種……”
大蜥清晰地發出了那個音節：“鋼刀。”
“鋼刀！”
第二天，大蜥帶著首領和幾個勇士，背著他們準備用來交易的幹肉和剛打的獵物，順著昨天的路走過草原，順著山腳繞過來，一直找到了陳餘和張敖的營地。
對於改變的地貌，這個湖畔部落並沒有表現出更多的詫異，因為大蜥已經對他們講述過那些力大無窮的怪獸的故事。能馭使那些怪獸，那麽將從林與草原變成可以種玉米的田地，就不需要大驚小怪了。
本來依陳餘的性子，這種野人誰耐煩打交道，直接派一隊人剿滅了，抓來幹活就是。但什麽物資都依仗齊國，齊國要是斷了供應，他們這些人全要在這個地方當野人，也只能低頭聽教，按齊國的要求對待這些人了。
交易就這樣開始了。不得不說，這個全名是“小湖邊捕魚的人”部落誤打誤撞，拿來的肉食確實是除了勞動力之外，他們唯一受歡迎換得出去的貨物。
因為遠洋運輸不便，每趟運來的牲口都不多，而且暫時不宰殺，留著繁衍。在他們出發之前，先遣隊登陸之後就已經運了幾船過來，現在每趟往返也都會帶上牲口，但仍不能放開了吃肉。
打獵也受限制，陳餘真是很煩齊國管頭管腳，跟秦國有得一拼的制度。可能沒秦國嚴苛，但煩瑣起來甚至更超過秦國。
但當年反秦，他現在卻沒那個心氣再反齊了。所以捕獵也只是偶一為之，他自己去散心，順便讓自己和親信嘗口新鮮的過過癮罷了，組織三百人集體狩獵卻是不行的。
前一個月清理草原，倒是吃了不少肉，最近只能吃罐頭和上個月曬的肉幹，罐頭在船上已經吃夠了，陳餘一點都不想碰。
一看到大蜥帶來的新鮮獵物，陳餘眼睛刷一下就亮了。
不讓我多打獵，我跟這些野人換還不行嗎！
不就是要點刀，要點鎬，要點鍬，要點鋸、要點箭麽，給了！這麽個百來人的小部落，誰給不起似的。不誇口的說，盡管現在物資是齊國供應，但是陳餘的私產就能把這個小部落從頭到腳給武裝起來。
本著拉攏吸收的理念，雖然這些語言不通的人幹活說不定還添亂，但陳餘還是找了點事讓他們做。在比比劃劃中，首領豹爪欣喜地得知，除了有肉可以拿過來換，還可以出人。
只要出人來幹活，就可以換那些“鋼鐵”做的武器和工具。
接下來一直到玉米快要成熟之前，湖畔部落每天都有十多個女人過來給他們洗衣服，二十多個青壯年小夥子來搬磚——是真搬磚。臨時的木屋住著，還得有長期居所。每天拖拉機突突突的來往於炎縣跟陳餘營地之間運磚頭。運來之後就在炎縣派來的人指導下蓋房子。
別的活真的沒法叫他們做，語言不通是小事，關鍵是他們不會用機器，種田的技術也不行。不過能搬磚也有用，給陳餘省下二十幾個人的勞力。
特別是他為了保持士氣，帶來的人年紀都偏大，因為兒子能站住了的人，自己至少也是而立之年了。所以三四十的居多，五十出頭的心腹也有幾個，負責管理。只有少數二十多歲，要麽確實忠心要麽一心建功立業不在乎後嗣的年輕人。
論搬磚，還真搬不過這些二十幾歲的土人小夥子。
一開始，湖畔部落只是換了幾把刀。後來搬磚搬著搬著，又免不了幹點平整地面、挖地基的活，有一兩個聰明的都跟著學攪拌水泥了。他們自然發現了其他工具的好處。
於是年紀稍大的土人也過來了，幹更多的活，換了鍬鎬之類的工具回去，進而又換了斧頭鋸子。陳餘本來挺看不上他們，幾個月下來也改觀了，覺得土人雖然啥也不懂，但還挺純樸的。
因為他們好像覺得自己幹的活和拿來的肉，似乎抵不上這些工具，一開始飯都不肯在這裏吃，還想跑回部落去吃飯。那大老遠的，陳餘叫了個學話快的手下跟他們又說又畫的溝通了半天，最後勸他們，部落離得遠，天天跑過來還耽誤幹活時間，這裏不差他們一口飯吃。
只恨離港口有點遠，不然拉他們去港口看看船，看看那一船能拉多少糧食過來。
他們幹活更賣力了。洗衣服的女人也來搬磚，還不多要東西。
陳餘有點動心了，看他們長得跟自己人也差不多，便想叫他們部落幹脆搬過來。
大蜥弄明白他的意思之後也非常動心。在他看來，這個叫齊的海上鋼鐵部落特別特別厲害，天天吃的食物也很好、很多，要是兩個部落能並成一個部落就好了。
但首領和祭司拒絕了。
祭司坐在他們部落的玉米地旁，深沈地說：“玉米神護佑著我們。如果我們拋棄部落的神靈，神靈會發怒，降災。以後玉米再也不會成熟，不管我們到哪裏都是一樣。”
在他身邊的都是部落裏要緊的人，首領、好獵手、石匠，現在還多了學了幾句海上部落語言的人，和第一個遇到海上部落的大蜥。聽到祭司的話，他們都伏下身體將頭觸在地面，心中滿懷對神靈的敬畏。
大蜥也收起了想法。他想起這些天在海上部落的經歷，確實沒有看他們祭祀過玉米神，也沒有玉米人祭祀的羽蛇神。他弄不清這個部落的信仰，但至少知道他們信的不是同一個神靈。如果加入對方的部落，部落的神靈發怒，對方的神靈又不保佑他們，他們該怎麽辦？
他們雖然打獵，也在湖中捕魚，但並不算是一個漁獵部落。部落一百多近兩百的人口依仗的是土地中生長的玉米，這是玉米人從北方帶來的，祖先用魚幹交換到了種子。
大蜥聽祭司唱過這個古老的故事，故事裏說，就是從得到玉米之後，部落開始信奉玉米神，這也是遙遠的種出玉米的部落人的信仰。玉米人是神靈用玉米捏出來的，在玉米神的保佑下，他們世代在這裏繁衍生息，直到今天。
海上來的“齊”部落也許應該叫鋼鐵部落，他們有那麽多珍貴的鋼鐵。但他們也種玉米，去幹活的時候大蜥看見了。不過後來他們住在對方那裏，直到玉米快成熟時回部落，卻沒看見他們的玉米長得怎麽樣。因為他們幹活的區域和來往的路上種的並不是玉米，而是另一種作物。
他們平時吃的也不是玉米，大蜥想加入這個部落，也是因為他覺得他們的食物更可口、更細膩。
大蜥突然有點好奇，海上來的部落，他們不祭祀玉米神，那他們的玉米會得到保佑嗎？他們平時不食用玉米，所以是來了這之後才試著種玉米的嗎？他們種了那麽多地，光是種子就能讓整個部落吃飽，如果不能豐收，連他都會為他們感到難過呀。
而他還有一點非常不敬重的神靈的念頭，連自己也不敢多想。
那就是這些天在鋼鐵部落吃的面食，那肯定不是玉米做出來的食物。如果鋼鐵部落能種出另一種糧食，那他們是不是祭拜玉米神，又有什麽關系？只要他們自己的神保佑他們種出“麥”就好了。
不過湖畔部落並不好戰，也很感激海上來的部落用簡單的勞力就換給他們珍貴的鋼鐵工具與武器，所以他們平和的接受對方不信仰玉米神的事實，只是自己的部落不能加入他們罷了。
玉米成熟之後，首領帶著人收玉米。他們沒想著向海上來的部落換什麽好用的工具，因為他們看到陳餘的人種地都是駕著鋼鐵怪獸進行，他們可不覺得自己有這個本事。不過陳餘看他們比較老實，主動送了他們一些鐮刀，對他們來說就已經足夠好用了。
祭司老豹貓這些天也在做心理鬥爭。玉米人非常樂衷於向周邊部落推廣他們的玉米神信仰，因為這一帶唯一能種的主糧就是玉米，所以這些部落也接受信仰很久了。但“齊”的出現使這種信仰出現了動搖，並不在於鋼鐵工具和鋼鐵怪獸，而在於他們竟然有另一種作物。
湖畔部落談不上什麽古老的傳承與不可拋卻的祖先榮耀，要不是離玉米人的城邦很遠，而且玉米人很可能會將他們當作奴隸驅使甚至祭祀，他們很願意加入玉米人的城邦。
另外，因為種玉米需要人口與協作，他們之前也在考慮將部落遷離此處，跟另一個部落合並。
不過現在可以暫時停止這個打算了。祭司想著，“齊”部落很強大，玉米人不能抵抗他們；“齊”部落也很友善，有那樣強大的武器，卻並沒有將他們抓去作為奴隸使用，還慷慨的送給他們很多實用的工具。這些工具其實也能當作武器使用，齊人卻不在乎。
首領豹爪是個強壯有力的女人，但是還很年輕，祭司覺得自己應該多想一點。盡管與部落中人說不能加入“齊”，但他自己並沒有完全杜絕這個選擇，只是可以等幾年，看看這個部落每年的收獲，看看他們有沒有被疫病打倒，才知道他們有沒有得到神靈的護佑，知道他們能不能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下來。
這是屬於一個老人的謹慎和智慧，沒有人能說老祭司錯，只是現在發生的事情超出了老人的生活經驗而已。
將事情又從頭思考了一遍，祭司看向將玉米搬運回來的人，將大蜥叫到身邊，吩咐道：“你去齊人那裏送肉，看一看他們的玉米收獲，回來告訴我。”
大蜥不是最善於跟齊人交流的，但他是第一個遇見齊部落的人，也是最樂於前去的人。看一看玉米的收獲並不需要太多溝通技巧，如果齊人不給他們看，再多技巧也沒用。
大蜥果然很高興，把玉米放下，將積攢的肉幹和活著的小型獵物，以及一些魚幹，一起放進筐中背起，就興沖沖的出發了。
哨兵遠遠就發現了這個熟悉的土人，發出了信號，派了一人去接他。
大蜥說話不熟練，但他有自己的溝通方式，一看到人從麥地裏走出來，他就蹲在地上畫出了玉米豐收的樣子，把食物遞過去，一直拿棍子點著地。
“你想看收玉米？”接待他的衛兵也跟他相熟了，笑道，“應該可以，先進去，向大王稟報了就好。”
上萬畝的地自然不靠腳走，大蜥也熟門熟路地爬上拖拉機，聽著突突突的聲音往中心營地過去。經過大半年的勞作，這裏已經變樣了，簡陋的木屋拆得差不多，建好了住宅和糧倉。雖然還沒有牛羊送過來給他們養，但空著的牛欄羊圈都有了，雞鴨鵝更不用說，從海運中活下來並重新精神起來的家禽已經開始下蛋了，圈養了一部分，放養了一部分。陳餘的手下每天都要到處撿蛋，都說放養的雞生蛋更香。
就是容易被野生動物偷吃。
大蜥親手參與了這個建設過程，眼下看著高大堅固的屋子，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們部落能不能學著齊人蓋房子？但是他們沒有更多更好的東西來交換材料了。
陳餘很快知道了他的來意，對此根本沒放在心上。上萬畝的地啊，今年收獲之後還要開墾更多，還能把地圍起來不成？要看就讓他們看好了。
倒是得知他們遇到土人後，從炎縣趕過來的一名專職與土人打交道的譯官很重視，得到通報後趕來聽到了土人的請求，便要親自陪著去。
譯官袁非是齊國的正式官員，不是陳餘的手下，陳餘對他有幾分客氣，驚訝道：“雖說應對這些土人是你本職所在，不過今天只是一人來做交易，何必親自相陪呢？”
這個年方二十多歲，功課平平，只在語言上有所突出，因而得了官職的上黨人解釋道：“我們的船順著海岸探訪過，往北往南，都有土人建立的城邦，雖說沒有金屬只用石器，卻也建立了有似夏商的制度，不是這邊的土人可比。他們也有供奉的神靈，其中有一個玉米神，便類似於我們的稷神，認為主管著玉米的從種到收。這邊土人的玉米都是從他們那處得來，對於玉米神的信仰應該也是如此。我覺得讓他們瞧瞧我們的玉米，或許能消除幾分隔閡，更容易招攬。”
陳餘點頭，將這件事記在心裏，並和他一起前往，帶大蜥去看收玉米。
因為譯官不是他陳國人，以後他帶人到自己封地上墾荒，遇著土人，也要學著現在的經驗處事才行。
豹爪帶著族人辛勤勞動了一天，她與年輕的勞動力割玉米，年老和年少的則將玉米成串的掛起來。現在還在雨季中，要趁著這幾天晴朗趕緊晾曬了。
忙了一天，到晚上她才註意到少了個人。
祭司告訴她，是他讓大蜥去齊人那裏看看玉米的收成去了。路遠，或許大蜥去了之後就想幹點活換點東西，明天才能回來。豹爪也就不在意了。
他們部落集體去幹活的時候，經常連續幾天睡在齊人那裏。齊人對他們很好，床上鋪的是珍貴的棉布，屋子高大敞亮，住得很舒服。
年輕人貪戀舒適，待幾天回來也正常。
累了一天，豹爪安排好夜裏看天色防下雨的人，吃過飯沒多久就睡得打呼了。第二天又是早起，繼續收玉米。
湖畔部落有百多人，種的玉米地也不少。今年還能省點力氣，可以用鐮刀收割，以前用石刀費力，他們都是用手掰下來，然後再慢慢處理玉米桿。
豹爪琢磨著，等忙完了，她可以讓人去遠方的部落，用鐮刀換碧玉回來。她看齊人那個首領腰上也掛著玉器，肯定也喜歡，她可以把碧玉當作禮物送給他。光是幹活換來這麽多鋼鐵工具，他們似乎占便宜了。
正幹得熱火朝天，豹爪把一手抓住的玉米桿割斷扔到一邊，抹了把汗，正要喝口水，就眼尖的看見熟悉的身影飛快地跑了回來。
“大蜥回來了。”她笑著說，仔細又看了看，很奇怪地又用力盯了一眼，“他居然沒背東西回來。”
她還以為大蜥跑一趟，肯定要找點活幹換東西回來了。但看見他跑那麽快，顯然沒背什麽重物回來，而且神色也不太對。
祭司年紀大了，眼力沒豹爪好，直到大蜥跑近了才看見他的神色不對，跟豹爪一起迎了過去，叫人扶大蜥坐下來，慢慢喝幾口水再說話。
大蜥一點也不想喝水，他拼命掙脫大家的手，把背著筐拿到身前，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眼神有點發直地看著祭司，魂不守舍地說：“他們的玉米，他們的玉米……”
“他們的玉米？”豹爪詫異地掀開筐上罩著的布，一下也吃驚了起來，伸手將裏面的玉米拿了一個出來。
這是肉眼可見跟他們不一樣的玉米。他們的玉米是從玉米人那裏來的，一根玉米上有八到十行玉米粒；而大蜥拿回來的不同，上面有十四行！
顆粒也更飽滿、更大！
祭司立刻明白了大蜥為什麽會這個樣子，因為他之前說過神靈的事，才讓大蜥受到了巨大的震動！
如果齊人不供奉玉米神，卻得到了更好的玉米，那他們還要信神嗎？
豹爪沒有親自去看到齊人的玉米田，一時還沒有想到那麽多，只是翻來覆去的看這幾根帶回來的玉米，問祭司：“我們把這些留作種子，明年也能收獲這樣的玉米嗎？”
“不能。”祭司還沒說話，大蜥已經否定了，“齊人畫圖告訴我，他們種出來的玉米不能留種，每年都要從更遠的中央的大城裏拿新種子。”
豹爪聽不明白，種玉米不都是拿前一年的收獲作為新的種子嗎？就在這時，祭司說話了：“這是他們的神靈賜下的種子。”他肯定地說，“所以必須得到神的賜福。我們拿回來的種子沒有賜福，種不出玉米。”
豹爪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把舊事又重提了起來，眼睛發亮：“那我們要不要信奉他們的神，加入他們的部落？”
不是豹爪輕松拋棄自己信奉的神靈。他們很久以前有自己的部落神，後來玉米隨著貿易傳到他們這裏，使他們得到了穩定的食物來源，他們也就隨著玉米人信仰起他們的主管豐收的神靈尤姆·卡克斯了。
其實玉米人有很多神，但他們最樂於向外推廣玉米神的信仰。而類似湖畔部落這樣的遠方部落，對其他神靈也不感興趣，只接受了玉米神的信仰，慢慢成為主神，而自家的部落神退居次要地位。
現在這個齊部落不信仰玉米神，卻種出更好的玉米，而且種子還有神靈的賜福，顯然比玉米人的尤姆·卡克斯更強大。
因為種玉米而信奉尤姆·卡克斯，那麽因為更好的玉米轉而信奉更強大的神，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了。
祭司緩慢地點頭，卻沒有立刻下決定，而是說：“帶我去看一看。”
他年紀大，以前都沒有去過齊部落。
剛剛跑回來的大蜥這時候好像突然回過神，一下子站起來大聲道：“我帶你去！”
他不怕累，他還要去，他還要看那見不到邊的玉米田，還要看大巨獸一邊吃一邊拉，運出來堆成山一樣的玉米粒！
不過祭司年紀真的很大了，不能像年輕人一樣不怕累不停歇的趕路，豹爪親自帶著幾個人一起，陪著祭司走走歇歇，到陳餘營地的時候已經晚了，收割機都收工回來了。
陳餘被譯官袁非提醒過之後就重視起來了，對這個顯然是部落中負責祭司的神官很尊重，親自安排了住處，又囑咐庖人做些軟爛易食的東西給他。
於是老祭司就嘗到了爛面條。他已經掉了半嘴的牙了，別人不愛吃的爛面條，他吃著正好，連連點頭，問豹爪：“這就是用另一種糧食做的嗎？”
“對，他們說，叫麥。”
那麽齊人應該還有麥神吧，如果要一起供奉，不知道要殺多少人。
老祭司有些憂心，擔心人祭不夠的話，自己部落會被瞄上。他知道玉米人喜歡用人祭，他們部落有時候也會，不過因為部落裏都是自己人，所以用得少；附近的部落也是很多年都比較友好往來的對象，只偶爾有外來的偷盜者會被抓起來獻祭。
他記得自己年輕的時候，上任祭司主持過一次人祭。那是因為連著三年都收成不好，首領決定自己充當祭品，祈求神靈饒恕他們的不敬。
齊人用巨獸種這麽多田，還有麥神要祭祀，如果要人祭的話……老祭司決定告訴他們玉米人城邦的位置，有一個比較友好的城邦，但還有一個喜歡在人祭時到外面去抓奴隸當祭品的城邦。如果齊人也需要祭品，可以去那裏抓人！
睡了一夜，第二天起來喝了米粥，又是一種沒見過的新糧食。
之前來做工的人都沒吃過大米，因為這邊暫時不種水稻，大米都得從神州齊國本土運過來，有吃不慣面食的都靠這一口呢，哪舍得給土人吃。
今天陳餘為了拉攏土人，也算是下本錢了。
不過他可不知道，老祭司吃著他萬裏迢迢從齊國運來的米熬的粥，心裏想的是又多一個神要祭祀，玉米人城邦抓來的人也不知道夠不夠。
再淳樸的土人，本質上還是野蠻和血腥的。
吃過飯，還是坐拖拉機去地裏。陳餘仍然親自陪同，笑道：“虧得你們今天來，再晚一天，玉米就要收完了。”
譯官已經能與土人簡單溝通了，把他的話翻譯過去，老祭司點了點頭，心裏很好奇他們是怎麽驅使這些鋼鐵巨獸的。
這個部落的人比他們部落多，但也就三百人，不如玉米人的城邦，可是種了這麽大片地，全是靠那些巨獸啊。
隨著拖拉機漸漸駛近，老祭司跟豹爪一起，呼吸也漸漸屏住了。
他們果然看到了那片讓大蜥差點連夜跑回來報信的玉米地。
不用收割了再計算，也不用收下來堆在一起比較，光是長在地裏，他們就知道這收成是真好啊！
他們的玉米一株只結一個穗，齊人的玉米有三個穗！他們的玉米穗長只有差不多一根手指，齊人的玉米卻有兩個巴掌豎著加起來那麽長。還有每根玉米的行數也不一樣。齊人的神才是真正的玉米神！
看了好一會，他們才把註意力放到收割機上，老祭司這才明白大蜥說的巨獸邊吃邊拉是什麽意思。也怪不得這麽多地，齊人就說再晚一天，玉米就要收完了。
其實不要說他們看呆了，陳餘自己初見的時候也是看呆了。不止是收割機，還有玉米。
本土現在各地發展得並不均衡，已經有水泥路連接的地方，小型的農機已經開始推廣了，富裕之處也像臨淄一樣，該用的都能用上，糧食產量自然就高。
但有的地方還在用馬拉重犁、馬拉收割機呢。為啥？因為沒路，農機不好進。
現在采用的辦法是選幾個重心城市，在那裏建廠，直接造機器也好，從別處拉零機去組裝也好，總之從這個城再往附近的鄉裏送。
但這種方法能輻射的地方也有限。至於農藥與化肥這種新出來沒兩年的好東西，還得有農學生下鄉去教才行，不然用多用少都不好，操作不謹慎中毒了更要命。
所以本土平均下來的玉米畝產，也就是五六百斤吧，大夥已經很高興了。陳餘當初也覺得是神乎其技，神農再世。
沒想到啊，他到了這裏，因為這兒廣闊平原都是無主之地，海遠雖遠但一船拉來反而比陸上運輸省事，國中便全力支持這邊先用上最好的農業技術。
結果就是頭一天的收獲稱量出來了，他聽到稟報坐那半天沒回過神，最後就憋出幾個字：“再去仔細稱，別弄錯了。”
他真心以為弄錯了。
一畝地收一千斤你是鬧啥呢？欺負他沒種過地嗎！
第二天再報上來的時候他就淡定多了，反正現在齊國開了農學院，炎城附近的田也都是農學院用來培育種子所用，以後他在封國種地，派人去學就成了。
至於其中原理，他都一把年紀了，犯不著去研究，能用就行。
畝產上來了，這些農機的重要性也不用多言。要沒這些，畝產再高，他們三百人也不能在幾個月裏，把蠻荒之地開墾成良田啊，累吐血也做不到。
沒有眼下這臺收割機，就是種出來了，沒有人手去收玉米，就他們三百人拼死拼活的收也收不盡，難不成看著玉米活活爛在地裏麽。
只一臺十六行的大型收割機，前面將玉米整桿給吞進去，然後在肚子裏切割去皮脫粒，後面粉碎的稭桿跟玉米芯就丟棄在地裏自己爛掉，等翻地時一起翻下去。
玉米粒在收割機上的儲糧倉裏儲滿了，就開輛車過去，盡數吐在車裏運走。一臺機子，一小時就能割180畝地，一天幹八小時，就是1400畝地出頭。他這五千多畝玉米地，也就三天完工了。
虧得糧倉聽的是炎縣的命令，建得夠大，不然這些糧往哪裝啊！陳餘都有點後怕，他本來覺得糧倉太大，想先給兄弟們蓋屋子，糧倉少建幾座來著。
譯官袁非一直註意著老祭司與首領豹爪的表情，見他們漸漸回過神來，適時用學會不久的土語跟他們說：“今天收完歇一陣，然後我們要祭祀神靈，你們要參加嗎？”
老祭司毫不猶豫地點頭：“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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