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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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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縣(二)

自從於萍開刀救活了闌尾炎的倭夷小孩, 倭夷土人也敢來就醫了,加上河東邊的部落也跑過來看病,醫院一下子就忙了起來。

不過魯泥沒覺得累, 她主要還是給人診治, 原來因為人少而必須一起分擔的雜務卻少了, 因為醫院也來了好幾個新學徒跟著她幹活, 學些清創包紮、正骨固定、頭疼腦熱的簡單醫術。哦,對了,還有必不可少的接生。

這會兒, 她一邊飛筆補病歷,一邊跟旁邊正在辨別藥材的許豐閑聊。

“趙昌怎麽說, 他真不跟我搶皎皎吧?”

“他說孩子是你養大的, 他沒臉爭。這人,到現在我們倆都不說什麽了,他卻臉薄,難得病一次,咳了幾天硬是挺著不肯來醫院。”

“啊?你前天問的方子是給他開的藥?”

“是啊!”許豐本來是給趙昌面子不說的, 這一開口就忍不住吐槽良人這種愚蠢的行為了, 跟魯泥兩個人嘀嘀咕咕說了許久才心滿意足的停下來, 魯泥不時大笑,先前的尷尬早就沒影了。

杞要本來就不是很介意, 許豐一開始有點別扭, 現在跟魯泥都快成閨蜜了, 就趙昌放不下, 生病都不來醫院看。

“你讓他來吧, 大不了我避一避,請陽醫師給他看病。生病不能拖的。”

“還好, 今天已經好多了。我回去就讓他過來再把脈瞧一瞧。”許豐應著。魯泥又寫了幾個字,擡頭好奇地問:“我一直也沒問你,為什麽來學醫術啊?還不止是你,最近安排了好多人來學,院長還專門做了個教材給你們,全是簡單小病小傷的治療。”

許豐一邊慢慢翻著書尋找手上這株藥草,一邊略帶驚奇的說:“你竟不知嗎?上面說了,現在有了大汽船,以後要順著海岸線建城,再往內陸推進。東州列島是個南北走向的狹長形狀,海岸線可長呢。現在三縣中做事的人都要用心學著怎麽收攏倭夷,怎麽立足建城,三五年後通過考核,就能自己帶一支隊伍去建城做縣令了。”

她抿嘴一笑:“現今在老家,想做縣令多難呢,在這可容易多了。”

當然,這種縣令也不比如今三縣,雖然汽船會沿著海岸線補給,但不會有現在這樣的精兵強將,一支隊伍可能配上幾十人,甚至十幾人就出發了。可這事不虧啊,辛苦幾年就能調任回去了,回去至少也是個縣令起步,而且有這樣的經歷,只要不犯錯,升遷都比別人容易。

因為現在很多縣令還是秦末時隨大流反了之後留任的,就算同t樣做過舊時大秦丞相的李斯都說他們很多人現在已經不合格了。朝廷也給他們培訓,也不時發下書本讓他們自學,但仍是有很多人腦子換不過來,只能因循守舊。

沒辦法,沒犯大錯也不能直接把人撤了,只能慢慢汰換。在倭夷處從建城開始歷練的小吏,將來就可以用來取代他們。

要不然,宋羊本身就是縣令了,怎麽肯再跟過來從頭開始呢。他要是願意留下來的話,做個郡守也是能爭取一下的。

魯泥點了點頭,不過還是不解:“所以你學醫是?”

“到時候一隊裏除了通過考核的縣令,還必須帶兩到三名會醫術的呀。”許豐是細細了解過這個政令的,放下手上事給魯泥解釋,“也不要學得多好,大概就是跟護士差不多,能處理簡單常見的病癥。良人既然想當縣令,我又不打算和他分開兩處做事,自然是學醫最方便了,到時他帶上我就可以。”

魯泥這才真的明白。她最近坐堂診病,確實沒註意有什麽新的政令,也沒空找張澤若玩耍,所以啥也不知道。

許豐說著說著,又有點愁上眉頭:“我小妹許明心大著呢,才十七歲,也想做縣令,現在什麽事都搶在前頭。我又想與良人一處,又想照顧小妹,恨不能劈成兩半。”

魯泥響亮的笑出了聲:“你小妹過個三五年也不小了,能做縣令的人,還用你照顧?做不了縣令,自然可以與你分在一處。你現在愁成這樣,到時一看根本不是問題。”

許豐想想也是,還有幾年呢,許明那時說不定都找到合適的人成親了,到時讓她良人學醫去好了,還用得著她愁嗎?她也一笑,繼續幹活。

魯泥也繼續補她的病歷,寫著寫著擡頭活動脖子,看了看窗外,嘀咕了一句:“紫藤野那孩子好像最近一個多月都沒見著了,怎麽,找著更好的活,不來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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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野確實有別的活,不過不在齊人的營地,而是由父母和其他幾個人帶著走了很遠的路,在魯泥想起來很久沒見到他之前的,他已經到了最後一站,也是他父親出身的部落。

其實父親不一定是大人們所說的父親的意思,紫藤野想。他們部落裏對應“父”的詞匯,指的是和母親睡在一起,打獵分到的食物會與母親和孩子一起分食的人。

而大人們所說的“父親”的意思,好像有一點區別,紫藤野還沒有完全弄明白,但他看大人們的表情和語氣,心裏覺得肯定是有不同的。

不過那都是小事,他現在做的才是大事。族人們走這麽遠的路,本來不會帶上他這個孩子,是紫藤野睡覺時聽到他們說話,強烈要求跟來,並且說服了老祖母才能成行。

大人們讓族人把熟悉的認識的部落都盡量叫過去,附近分出去的部落都已經走遍了,這次走這麽遠,來的就不是那種親戚部落,而是遠方不太熟悉的部落了。

聽母親說,前幾年部落裏許多人生病死了,他原來記得的父親也是這時候死掉的。老祖母帶人到海邊煮了很多鹽,然後讓人帶著鹽走了很遠的路,找到一些人多的部落換人回去,現在的父親就是這樣來到母親的屋裏,夜裏跟母親睡在一起的。

父親原來的部落靠著一座小山,有將近兩百人,他們不來的話,可能不久就要分出人遷走了。當他們接近的時候,好些人拿著武器站出來,發出威脅的吼叫聲。不過父親離開沒幾年,和部落裏的人互相都認得,所以很快就解除了警戒,親戚們親熱的上來拉手拍肩,把他們迎到了屋子裏。

還有人好奇地去看他們牽來的馬,被留下照顧馬的人攔住了,跟他解釋馬兒不能受驚,他們帶來的東西全靠馬馱著呢。

紫藤野被地穴屋的味道一沖,差點去捂鼻子,強行忍住了,默不作聲地坐在母親身邊,看對方問鹽的事。他們肯定以為又是來交易的,有人都把陶罐拿出來了,還有人拍著幾個青年的胸口嘿嘿笑。

紫藤魚先沒有說別的,而是真的拿出了鹽。她從馬背上解下的筐裏拿出一個陶罐,紫藤野就見對方睜大了眼睛,甚至把手在腿上蹭了蹭才接過去,沒急著拔出塞在罐口的軟木,而是放在手裏左看右看,發出“嘖嘖”的聲音。

這有什麽了不起的,他在大人那裏還看見過漂亮的瓷器,晶瑩剔透的玻璃器。這種花紋漂亮色澤也有種說不出的動人的陶器都很少見大人們用。

但在這裏,顯然這陶罐十分了不得,剛才拿出自己部落陶罐準備交易的人,已經把它們收起來了。紫藤魚笑著從對方手裏拿過陶罐,打開,倒出一點鹽在手上。

這下咋舌的聲音更響亮了,旁邊人都伸脖子過來瞧,有人問:“這是真的鹽嗎?”

“你嘗。”紫藤魚爽快的把手伸過去。

幾個年齡不同的女子謹慎地舔了舔她的手心,露出了迷惑和喜悅交雜的表情,接著又顯出了為難。紫藤野知道下面母親要做什麽,她要拿出不比鹽珍貴但比鹽更讓人震撼的東西。

“這是糖。”紫藤魚驕傲地說,將同樣雪白的砂糖倒在了手心,讓她們撮起一點送進嘴裏。

然後,對方從震驚中醒過神之後,互相看了看,最年長的那個女子出去請來了他們的老祖母。

這不是當年來交易時的那位老人了,紫藤魚恭敬的行了禮,仍然送出了大人們給她的霜糖。老人退化的味覺依然被這純甜所撼動,缺牙漏風的問起她這些東西的來歷。

紫藤魚這才講述起海邊來的大船,巨人一樣的大人們,還有大人們帶來的這些神賜之物。

“這是剛收的稻,許多許多,許多許多。”

大人們把田劃為相同的大小,一塊地稱為一畝,一畝收三百多斤。但是紫藤魚沒法跟他們解釋清楚這個概念,只能比劃著很多,並將帶來的稻穗給他們看。

老祖母顫巍巍地拿著稻穗,不敢相信地反覆觀看,還沒有想明白,紫藤魚又拿出了大人們給的鐵刀。

鋒利的刀刃一經展示,立刻引起了獵手們的喜愛與追捧。老祖母放下稻穗,舉手止住了兒孫們的吵鬧,咕噥著說:“我們沒有能換的東西,也沒有這麽多人換給你們。”

她的部落快要分人出去了,本來可以換給他們,但是這些東西價值太高了,分出的人換不到這麽多。

紫藤魚這時才道出了來意:“大人們是神靈派來的使者,讓我們將能找到的部落都帶過去,在一個地方一起種地,一起過神靈一樣的生活。”

老祖母露出了懷疑的表情,紫藤野知道這時候該自己出場了,他熟練地跳起來,拉開了棉布做的衣服,將自己留下一條長而醜陋傷疤的肚子露了出來,大聲道:“我的腸子爛了,是大人打開我的肚子,割掉壞了的腸子,又縫了起來,我才活下來!大人是神靈派來的,是來讓我們像神靈一樣生活的使者!”

地穴屋的屋頂幾乎都要被吵鬧聲掀翻了!

紫藤野開刀後的刀口像勳章一樣被所有人帶著敬畏的撫摸,乃至有人對著他的傷口跪拜。八歲的男孩叉著腰,得意洋洋的坦著肚腹,展示著他的驕傲。

這就是他說服老祖母讓他同行的理由。鹽、糖、陶器、鐵刀、沈甸甸的稻穗,這些都很好很好很好,但不是每個部落看到這些就願意走那麽遠的路去大人那裏。

只有發生在他身上的神跡可以,他就是大人們是神靈使者的活的證據!

有這個活證據在,這個部落商議了幾天,向紫藤魚追問了好幾次,確定大人們的大船上有山一樣的糧食,怎麽吃也吃不完後,這才終於決定,先派幾個人去看一看。

這也是之前那些部落的做法,紫藤魚並不擔心,她相信只要他們去了,一定會飛奔著回來催著搬遷。

更遠的地方,紫藤魚就沒有去過了,她也不打算再走了,正好一起回頭。等這些部落歸附大人們之後,他們會像她一樣,t領著人去自己熟悉的部落,把他們帶回去的。

帶來的東西,除了回去吃的糧食之外,都被她大方的留了下來。紫藤野快活地坐在馬背上,吹起一個男大人送給他的短笛,一點也不覺得這趟旅途疲累。他想著,回去要找魯醫士,告訴她,他也為大王辦事啦!

懷著這樣的雀躍心情,紫藤野在遠遠看到那一排排木屋和新建的水泥磚瓦屋時,就連跑帶跳地脫離了隊伍,向著醫院跑去。

但還沒跑到醫院,他就看見醫士從醫院裏沖了出來,臉上是他從沒見過的惶急,魯醫士更是對他視而不見,眼中含著淚光的向外跑。

有人在叫喊,他聽懂了,那人在喊:“大王被蛇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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