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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兵與用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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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兵與用間

桂林縣以外的連綿群山中, 楊時一屁股坐在大石上,喝了口味道怪怪的鹽糖水才緩過氣來。

他手下的百人已經打散了,混入了不少夷人, 開始他睡覺都警惕, 擔心被報仇的夷人割了頸。但時間長了也不緊張了, 這些夷人全都是有家有室的人, 家人在縣令那裏過上了好日子,真有想反的,同什的族人都不會答應。

等操練了一陣之後, 軍候就把他們拉山裏適應來了。其實主要是讓秦卒適應山林行軍,並讓那些夷人教他們一些山林裏的常識。另外他們秦卒也要帶著這些散漫慣了、剛剛才開始進行訓練的夷人, 叫他們熟悉軍法, 熟悉軍中的號令。

在這樣的互相教學中,讓秦人與夷人熟悉起來,不說立刻認可對方為同袍,也多少能消除一些對立的敵意。

現在,楊時腿上用布條打了綁腿, 纏得高高的, 幾乎大半個小腿都紮在了裏面, 褲腳自然就紮緊了,這是為了防蛇。秦人也知道走山林草叢要防蛇, 走在頭裏的要拿棍子去“打草驚蛇”, 為後面的人開路。

但哪裏會有地方像百越之地的山林中蛇這麽多的, 過去秦軍征戰天下, 在山裏行軍也不是那麽在意, 現在不在意卻可能要命。

中原地區已經開發很多年了。周禮中對道路管理有很詳細的規定,兩國之間還是“野人”生活的時代, 周禮要求一國在正式出使另一國前,先派人通知對方,然後對方管理道路的“司空”去查看修整兩國間的通路,以迎接使者的到來。

而周禮也並非憑空制定,在更早的《夏令》中,就有要求“九月除道,十月成梁”,由夏自商再到周,乃有周制中“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的規定——種植樹木以標明道路,郊外提供食宿以款待旅客。

在這樣一代一代越來越完善的規範中,中原各國之間來往不絕,使者奔走於路,商賈來往於城邑之間。可百越這個地方呢,人口本來就稀少,天氣還特別適合植物生長。兩個聚居點之間來往貿易踩出一條路,過了半個夏天再去看,哪還有路的痕跡。

秦軍在這樣的山林裏行走,苦不堪言,開路的人用在中原的習慣去撥開草叢,蛇是驚了,驚的不是一條蛇,而是一窩蛇!毒蛇更不在少數,本地夷人本來就供奉蛇神,此前秦軍死於蛇吻的也有不少,軍中不乏傳言,說是得罪了夷人的神靈才會如此,引得士氣越發低迷。

所以軍候很重視這件事,特意對此下令,營地周圍伐樹除草灑雄黃驅蛇。一旦離開營地,從什長到百將,必須親自檢查士卒們的準備工作。

什長身上還帶了縣令身邊醫官配的蛇藥,操練之餘,每什還得學急救之法。幾次在山裏訓練,被毒蛇咬傷的人總算能救回來一些,不至於咬一個死一個。

打擺子的病也有了藥,效果比蛇藥更好一些,身體不太弱的話能抗過去。不過更有效的是營地的滅蚊行動。也是縣令那邊傳話,這種病是因為被帶毒的蚊子叮咬所至,野外是沒辦法,居住之所一定要滅蚊。

包括被授田的夷人在內,所有人開始清理房屋附近的水坑草叢,並在院子裏種艾草,點艾草來驅除蚊蟲。有餘錢的人家還買麻布做帳,將睡覺的地方圍起來,避免睡時讓蚊子叮到。

從去年至今,雖然沒有完全杜絕,但即使不能縱觀全局的人也能發現,自己身邊認識的人裏面,打擺子的人是真的少了。真得了也有藥可以試著治一治,就不那麽令人絕望。

夷人也是人,盡管習慣了本地水土,對打擺子病有一定抵抗力,但也有限。許多人從小到大,都習慣自己親人裏動不動就有一個因為打擺子死掉了,並且將這種打擺子病也當作神明的詛咒。

如果縣令韓川僅僅說這種病是毒蚊子所致,夷人恐怕不會相信,也不會願意費力去做防蚊的工作。而防蚊的效果在這個地方畢竟有限,一時看不出的話就更沒說服力了。偏偏縣令還有藥,藥還真的救活了很多人,這在土人裏引發了比高產兩季水稻更狂熱的效果。韓川都沒想到會這樣。

私下裏已經有人開始用他們的習俗來拜祭縣令,軍中被軍候發現之後重罰了,然後縣令也在縣中查了一遍,嚴令不許。現在明面上是沒了,但楊時知道,肯定還有,就是都悄悄兒在拜。

這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在桂林的秦軍已經不在乎這個了,他們自己都想拜一拜。夷人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可他們都不知道打擺子的病是因為毒蚊子咬人而得上的,縣令帶來的醫者卻知道。

楊時也想拜一拜縣令,他們好多同袍就是這樣打擺子死掉的。

所以他現在對軍中的夷人確實是放心了。而且他覺得,要是都尉跟他們軍候學,明年他們就能去把甌越國的殘餘勢力給掃除。當初吃了敗仗,盡管口上都不說,但彼此都能看出來眼中的懼意,每個人都害怕再鉆到山林去跟甌人作戰。得到原地駐紮命令時,他們齊齊松了口氣。

光是駐紮著都會減員,再打仗他們是真受不了。沒想到韓縣令一來這事就變了,軍候一來,鉆林子也不是件可怕的事了。楊時從夷人那裏學了許多訣竅,而夷人也對他們新配發的各種藥物讚不絕口。

習慣在山林行軍之後,軍候又有新安排,分批讓他們帶自己的部屬鉆到林中各自為戰。先前就是有個眼尖的夷人爬到高處,發現有一支小隊遮遮掩掩地潛伏過來,於是緊急轉移跑得夠嗆,才把楊時給累到補充鹽糖水。

看了看太陽,楊時判斷出時間,哈哈地笑了起來:“時間到,可以回了,路上小心。我們抓了三隊,今天不知道能不能奪個第一,弄幾只雞來吃。”

眾人不敢大聲,但也露出興奮的笑容。縣令弄了許多雞叫分了地的夷人養,得第一的隊伍別的吃不起,弄幾只雞吃還是行的,要是連續得第一,他們每什還能燒一鍋糖水分著喝,那可真是太甜了。

現在韓信手下的百將已經不止他們三個了,但這一批出來練兵的小隊裏果然是楊時得了頭名,歡天喜地的分了雞各自去煮。營地裏一片歡騰。

韓信在帳中也聽見了,並不阻止。軍中雖要嚴肅,但一味壓制也容易出事,適當時候讓人渲瀉反而有利。這是他日常練兵的一部分,也不必多管,他自己正聽著稟報,在一張地圖上勾畫。

交易的隊伍已經越走越遠了,不僅僅是甘蔗收獲之後的日子前去收購夷人自制的紅糖,平時也常來常往,用布匹鹽巴換夷人的獵物和草藥。

每次交易的隊伍回來不久,其中的一些人就會找機會來見韓信,將自己一路所見所聞不分巨細上報。其他人並不知情,但這些人也會和他們聊天,將他們知道而自己遺漏的事打聽出來一並上報。

韓信掌握的情報越來越多,大山以西、以南的地圖也越來越詳細。

最後一人說完後,韓信點了點頭,吩咐他們去領賞。

這些人是他從投軍的人裏選出來,讓他們離開軍隊,以平民的身份加入交易隊伍的,都是些眼明心細的人物,有人沈悶些,有人特別能聊,各人報來的情報重點不一,他還要t整理出來。

地圖也是一樣,現在根據他們所說勾畫出來的是草稿,他還得結合各人的情報和腳程勘誤,然後再補充到原來的地圖上去。好在其中有人的情報相對更可信任,父親告訴他是和吳雀吳先生一樣,借夷人身份現世的樹下翁弟子。他正好以此為基準核對。

細心摹畫完成後,他滿意地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可惜,不能親身前去,制圖法用不上。”他新學來的地圖繪制方法,心癢癢的,已經把營地附近測繪了一遍,可惜山那邊他去不了,地圖還仍舊是如今簡略的畫法。

不過也夠用了。

明年,沒有意外的話,明年天熱起來之前,可以試著把甌雒軍引出來打一打了。

父親給了他很大助力。韓信也想了想,如果沒有父親來桂林縣做縣令的話,這個仗他要怎麽打呢?也不是不能打,只是死的人會多很多,戰後也要費很大力氣安撫民眾。

話說回來,如果沒有之前屠將軍亂來一氣,直接讓他來,他也早打下來了。韓信孩子氣地哼了一聲,一邊覺得父親真厲害,一邊覺得沒有父親我也行,我也很厲害。就這麽胡思亂想了一會,才又將註意力集中到戰事的思考中來。

不過他得先說服都尉,以及說服陛下才行,不然想得再好,陛下不讓他主持戰事也白搭,他才不相信別人也能行。韓信臉都皺起來了,這他可不會了,難道要把作戰計劃一一詳說嗎?這地方語言有異,倒是不怕洩露軍機,可是戰事一起,哪有什麽事都按著計劃走的,還不是得隨機應變。

他展開一張紙,寫了又塗,塗了又寫,苦惱極了。

所以有人稟報縣令那裏來人的時候,他也只是無意識地嗯了一聲,等反應過來是父親派了人來,剛擡起眼,就聽得一聲怪叫:“阿信,你也有作難的時候啊?”

然後是一聲喝斥:“這是軍中,不得對軍候無禮,慎言!”

是張豚和梁高、陳赤!韓信第一反應不是故人相見,而是羞惱地將塗黑的紙團起來握到手心藏在身後,等發現這行為更加幼稚的時候已經晚了,負氣往旁邊一扔,不悅地道:“你怎麽到軍中來了,年歲不足,這裏沒有你待的地方。”

張豚這時候才有點不安,往梁高身後縮了縮,小聲道:“縣令說我可以住到屯田的地方,梁叔就帶我來了。”

這倒是可以,韓信點了點頭,仍然板著臉:“軍中不得無故喧嘩,我讓人帶你去安置,你先下去吧。”

張豚有點委屈,但也嚇到了,乖乖跟著走了。韓信這才問梁高:“梁叔,你怎麽也來了?”他不清楚陳赤要投軍的事,不過陳赤本來就是他家的隸臣,原本就被留在鹹陽照顧他,後來也隨他到了桂林。這次是韓川想到可能張豚這些孩子有願意過來求學的,得有個可靠的人去接,才讓陳赤回去送信。他過來不奇怪,梁高來了才比較奇怪。

梁高行了一禮才道:“縣尉為我們補了名額,高和陳赤是來投軍的,還請軍候以軍禮相見。”

原來如此,韓信恍然,直呼其名問了些家中的事,得知只有張豚來了,而梁高在淮陰無所事事,雖然得韓家照顧衣食無缺,但自覺浪費光陰。但離家追隨韓川的話,他又實在放心不下家裏的瞎眼老母。

現在是見韓川做了縣令,韓信又做了曲軍候,想到韓信在軍中年幼,他終於下定決心,向林蘆請命,來桂林縣追隨韓信左右,以報答韓川多年來救濟的恩情。

尤其是要托林蘆照顧他的寡母,這樣他才能安心離家。以此時風氣而言,韓川雖然還不能蓄養門客,但梁高實質上是他的門客了,要為韓氏盡力效命不顧生死。

入伍的手續好說,韓川雖然不在,但林蘆托亭長宋羊向縣尉傳話,只說自己憂心稚子,想讓梁高和陳赤去護衛左右,補個手續就行了。他倆要不是得帶上張豚,路上慢了些,還得早到些時候。

“我也想母親了。”韓信說,然後笑了,“如果我能說服陛下出兵,明年就可以回家了。你們來得很巧,不過要補的訓練很多,想立功的話,這些日子要辛苦了。”

“我不怕辛苦,但我允諾護衛軍候左右,此次不求立功,只求能護得軍候平安。”

韓信不解:“可是你離家遠行,不正是為了尋求軍功,立下家業嗎?”

梁高笑了起來:“那是因為我相信,跟在軍候身邊,總有我立功的時候啊。”

陳赤雖不言語,但也是一樣的想法。他一家都淪為隸臣妾,現在母親雖然得到照顧,但始終還是隸妾身份不得自由,他想立下軍功免除母親的隸妾身份,但也不期望這次就能實現,只想在韓信身邊尋個盼頭。所以他之前就在韓川和韓信面前請求過,這次回淮陰算是辦了個手續,以韓家隸臣的身份加入軍中了。

梁高這話中聽,韓信不以為是奉承,反而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也好,就是在我身邊也未必不能殺敵。不過近日還是去和他們一起訓練吧,多向那些甌人請教,不要輕視他們。”

“唯!”

安排好兩人的去處,韓信又處置完軍務,第二天才抽出空去看張豚。

這小子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水土不服,整個人看起來都沒精神,韓信“餵”了一聲,不太放心地問:“你是不是不舒服,很多秦人來了都會病一場,不行我還是讓父親送你回家吧。”

張豚跳了起來,把胳膊一屈,讓他看自己的小肌肉,十五歲的少年能練出這樣的肌肉已經很了不起了,他壯得很,才沒生病。

“我是以為你不想做我朋友了。”他委屈地說,甚至有點想哭。

雖然他自己也說過想來桂林縣,但父親真將他托付給梁高送出來的時候,張豚是想哭的,他想家,他也害怕。好容易見著熟悉的小夥伴,才興奮了一下,又被潑了冷水,他昨天一夜都沒怎麽睡著——也是因為蚊子一直在帳外嗡嗡叫,這個破地方,蚊子多得好像能把他擡走。

“我年少,在軍中需要立威,你進來就大驚小怪的喧嘩,我當然要喝斥你。就是等你到了年紀能入伍,在軍中也要守規矩才行。”

張豚哦了一聲,咋舌道:“這麽嚴格的麽?”

“你以為呢?”韓信先是瞪了他一下,又笑了,“辦正事時自然如此,平時也是能說笑的,你真從軍了自然明白。”

張豚抓了抓腦袋,還是不明白,不過阿信說他以後從軍會明白,他現在就不想了。昨天的委屈過去了,他又指著韓信哈哈大笑起來:“我以為就我會做不出題塗好多紙呢,原來你也會,你什麽題算不出來啊?”

韓信氣壞了,擡腳就踹,張豚自然不會站著挨打,兩人在院裏追逐了一會才停下來,韓信仍是惱著:“我怎麽會跟你一樣,我是要給陛下上書,在想怎麽說服陛下呢。”

這個話題過於高大上,張豚油然而生敬畏感,覺得那些塗掉的草稿紙都蒙上了一層光輝。

“你慢慢想,我不笑你了。”

這話說的,韓信感覺在諷刺他,追殺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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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稻開始育秧的時候,韓信與鹹陽的來往信件就頻繁了起來。他有特權,作為一個曲軍候可以直接向朝廷上書,要不是他年紀小,所有人都覺得陛下這是對小孩子的寬容與逗弄,說不得要引來多少嫉妒。

嬴政身前案上放著他不知道第幾次的上書,靠著憑幾屈指輕輕敲著桌案,在思索要不要讓韓信動兵。

韓信聲稱不需要增兵,只他麾下如今的兵卒就可以再次發動攻勢,這對嬴政很有吸引力——即使敗兵也不會傷筋動骨。

理由看上去也很充足。百越之地的人口不過五十萬,甌雒國抽出青壯為兵,大軍不過五萬之數。其餘甌人或者在隱入山林時偶有襲擊,但並不是主要的威脅,只有在甌雒國還在的時候令人煩惱,只要滅其主力,善撫其民,就不必在意。

上次一戰,秦軍雖然損失近十萬,但甌雒國的軍隊也死傷兩萬有餘。就算再征兵,以他們的人口,想要養活軍隊,那現在至多三萬。

如今他帳下多為已編戶齊民的夷兵,習於水土,善行山林。t三十萬秦軍為其後盾,遠比全數壓至前線又排布不開為好。

韓信認為,與滅楚之戰不同。楚國八百年社稷,地域廣大人口眾多,與秦又相抗多年,非六十萬大軍不能平定。而甌雒國人口軍力如此,難處在撫不在戰,若是誘其主力出戰一舉平之,再收攏甌人之心,百越之地就是秦國囊中之物了。

嬴政難得的猶豫了很久。因為不傷筋動骨那也是敗仗,他不想再看到戰敗的軍情了,所以他一直沒有答應。

他曾經對李信也十分相信,但李信辜負了他的期待,還是靠老將王翦穩紮穩打才平定了楚國。現在無論是朝中還是任囂,都認為靈渠開通之後,甌雒國的殘兵就不足以抵抗他的大軍,靈渠再有兩年就能通了,現在聽韓信的意見,似乎是又在蹈李信的覆轍。

可是……嬴政依然記得,當初韓信對戰事的準確判斷,在朝中都認為百越指日可平的時候,只有韓信認為秦軍雖眾,卻不足以平百越,百越之地,首重靈渠。

現在他親身去了百越,卻又提出了另一種戰法。嬴政視線又落在紙上,忽地忍俊不禁。

這個狡童,前兩次上書語氣還謙恭委婉。被駁了兩次,這回可倒好,性子上來了,上書直接說,當初認為戰不可平,是因為領軍的是屠睢。現在認為可平,是因為是他自己領軍。

就差直說別人都不行了。

再駁回去,下次上書說不定真要這麽寫。嬴政也算了解這小子的性格了,遲早也是個目中無人的。不過這樣好,在朝中做個孤臣,才是君王最鋒利的刀劍。

嬴政停止了無意識的敲擊,已經做了決定。

既然不要大軍出動,韓信手下又是以夷人居多,那試一試也不要緊。夷兵嘛,死就死了,也不值什麽。不過不足萬人還是太少了,嬴政決定,給他補齊萬人,許再招夷兵為前驅,萬五之數對甌雒三萬之數,那也說得過去了。

韓信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晚稻都開始收割了。

任囂帶著趙佗找韓信吃飯,憂心忡忡地問他:“陛下給你增派人手,你能行麽?”

韓信驚訝地把已經挾在筷上的禾花魚都放下了,迷惑地問:“人多還不好嗎?”

“我知道你一直在練兵,現在你手下的士卒跟夷人已經相處融洽,也從夷人那裏學了不少經驗。我現在撥給你的兵不可能做到。”

任囂知道兵不是越多越好的,尤其是百越這種特殊的地方。放別處,說不定還能拿去用來消耗敵人的兵力,但在這裏只會是拖累。死的人多了更是極傷士氣。老實說,像他這樣一直參與了戰事的將領都很清楚,這邊實在

韓信把魚肉放進嘴裏,不以為意地道:“少有少的打法,多有多的戰術。我不在意。”

“當真無妨?”

“多多益善。”

他說得篤定,任囂只能相信他了。

現在大秦最相信韓信的大概就這麽幾個人,沛縣的劉季算一個,鹹陽的天子算半個,就連韓川都不太安心,覺得兒子可別是另一個趙括哦。

而剩下的,除了他手下士卒,就得算任囂和趙佗兩人了。趙佗是個身材高大的趙人,任囂跟韓信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狼吞虎咽地吃肉吃魚吃菜,胃口特別好。任囂說完正事,指著副手笑罵:“每次來都跟餓死鬼似的,在我那虧了你不成?”

“縣令和韓軍候這裏的菜格外好吃,難得過來一趟,不多吃些,說那許多話作甚。”趙佗抹了把嘴,他跟任囂多年同僚,關系極好,雖是上下級,非在公事時也沒什麽上下之分,“別人不知,都尉都跟韓軍候推演過數十回了,哪次贏過他的?”

盡揭他的短,任囂用力瞪他,憤憤也吃了口魚。

這是韓川帶著人養的烏鯉,就養在稻田裏。這種魚本身雜食好養,長得快又生得多,偏還肉多刺少,肉嫩骨軟,細膩又無腥氣,簡直占盡了好處。更奇妙的是養在稻田中食了禾花,魚肉還會有禾花的香氣。趙佗和任囂都是北人,本來不怎麽吃魚的,在韓川那裏吃過一次,只覺得奇香撲鼻,立時就愛上了,在自己駐地附近的屯田之所也叫人學著養起來。

不過他們自己讓人做,只能煮湯喝。在韓川或者韓信這裏吃得更豐富,趙佗獨愛食魚幹,也不知道用了什麽調料,小魚幹鮮香得停不下嘴,連那股禾香都保留了。他不僅吃,還要帶走一罐回去慢慢享用。

任囂吃的是鮮魚,吃了一口他又想起來一事,道:“送去鹹陽的禾花魚應該快入關中了吧。魚幹好說,禾花魚撈出來兩個月,香氣就沒了,這一路急趕,也不曉得能不能養活。”

“我就說不要送,魚幹做貢品正合適,禾花魚送上去,以後年年要貢,一路要耗多少功夫。”韓信有些不滿,他和父親都沒打算送禾花魚的,但不知道是任囂還是趙佗上書時提到了,鹹陽那邊讓送,那能怎麽辦呢,只能送了。

任囂噓了一聲,正色道:“小孩子不要亂講話,既有出產,怎麽能不讓陛下知道呢?”講究起來他這話就犯忌諱了。

韓信撇嘴,不以為然。

現在已經定居在桂林縣的夷人越來越多了,甚至還有從山裏跑出來投奔的。不過想招五千人還是不行,人口不足,真把青壯年都招走,日子也別過了。韓信軍中多了四千秦卒,又招了一千多夷人,算是有一萬兩千人了。

新來的人都得訓練,不過這回韓信重點是練那些夷人,讓他們收一收散漫習氣,習慣於軍中的紀律,弄明白軍中號令。至於秦卒,來這麽久了,對本地氣候地理多少也算適應,再跟著其他人一起練一練就行。雖說再進一步時間不夠,但韓信也有地方安排他們。

“要是開始的四十萬給我,我早就把百越拿下來了。”他想。

沒帶兵的時候他還沒這麽自信,畢竟軍中對他而言還是個陌生的地方,他也知道趙括的典故。但現在嘛……哼!

天氣漸漸轉冷——只是相對於百越其他季節而言,來這裏的秦人甚至認為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有冬天,哪有冬天不穿冬衣的道理?

不過到底是比最熱的夏季好多了,正好這時候也是甘蔗成熟的時候,桂林縣的夷人隊伍再度出發,去各個村寨中收取紅糖,帶去布匹鹽巴,以及少量的霜糖。

霜糖那是多貴的東西啊,夷人拿紅糖易貨,怎麽可能換得起昂貴的霜糖。這些是帶去作禮物的,給他們的巫和首領,好叫交易進行得更順利一些。

牛達和洞咕在的隊伍,已經走到了他們平時去到的最遠的寨子,那盧寨。易貨之後,他們要休息一天,然後再返程回去。

牛達是領隊,他招呼了一聲,帶上送禮的白糖到大屋裏去見首領和巫。

屋裏沒有伺候的人,他才一進屋,首領就站起身熱情地握住他的手,領他坐到巫的身邊,小聲道:“你上次帶來的稻種,今年已經收了,明年就能種得更多。”

牛達也將聲音壓得極低:“還請你一定不要說漏嘴,秦人把稻種看得極牢,你知道我是怎麽才帶出來的。要是讓別人知道,我會死。”

巫年紀很大了,遞給他一碗渾濁的藥酒,慈和地微笑著:“種的地方不讓你們過去,以後給別的寨子,到處都種,就沒人知道是你做的。”

牛達行禮,將臉貼在巫的腿上,虔誠地道:“蛙神護佑。”

然後擡起頭來,露出了焦急的神色:“我這次來有更要緊的事,你們要趕緊準備起來,隨時準備躲到山裏去。”

巫看了首領一眼,首領會意,立到了門前,一邊註意聽著對話,一邊看外面的動靜。

“秦人可能要出兵了。”牛達一句話,讓巫端著碗的手也晃了晃,問他:“你怎麽知道?”

“我沒事就和那些做了秦卒的家裏人閑談,最近許多家的男人回來時都說得把家裏要修的趕緊修了,要蓋的屋子也趕緊蓋了,後面就不許他們回家探親,練得也苦。我就想,他們大概要動手了。”

巫滿是皺紋的臉上現出了焦慮,他以前恨秦人,現在也恨,但沒那麽恨了。最近這一年的日子難道不好嗎?秦人在山那邊種地,他們在山這邊種甘蔗,榨糖賣給秦人,換來許多好東西。以前他的寨子裏連陶器也不多,人們砍了竹筒裝飯吃,他和首領這種身份,吃鹽都要省t著。

現在呢?他撚了一點霜糖放進嘴裏,品嘗著甜蜜的滋味,嘆息著:“我們會準備。我讓人去找國主,你回去有什麽消息,再遞過來吧。”

牛達點了點頭,他不能久待,這就告辭了。

回到他和洞咕休息的屋子,洞咕正等著他呢,兩人小聲把情報對了對,洞咕奇怪地問:“你是不是跟他們說了什麽,我這次來,看見他們瞧我的樣子很奇怪。”

牛達疲倦地喘了一會,想了想,雖說他跟巫和首領都講過,不要在洞咕面前提,但是洞咕這一點不知道,萬一真對不上話露了餡就壞事了。

“你耳朵伸過來,不能生氣,更不能打我。”

“我怎麽會打你。”洞咕說著,湊過耳朵,然後變了臉色,捏緊了拳頭,半晌才恨恨地放下來。

甌人想要稻種,想要一年也能種兩季水稻,想要和秦人一樣的豐收。他們種的稻子,一季的產量才有秦人一季產量的一半,更不要說雙季了。錯開時間的早稻、晚稻又不是天生的,也是需要人培育才有。韓川是拿來現成的種子,甌人到哪去弄。

新的耕種之法已經借著交易的隊伍在各個寨子間傳開,秦人並沒有要求他們保密,他們也樂得幫助自己的族人。這也使得去交易的夷人不再被視為叛徒,而成為受歡迎的人。

但是稻種難得,出來時每個人都要脫光了打散頭發下水,然後換上一身秦人提供的衣服,回來後再脫了換回自己的。所有的貨物乃至路上吃穿用具,都是秦人提供。

根本沒法將稻種帶出來。

可是牛達做到了。

他告訴首領和巫,多虧了洞咕想要幫助族人的心,他把稻種裝在細竹筒裏封好,然後塞入了洞咕的體內,沒有讓秦人查出來。

至於怎麽塞入體內,那也只能有一個辦法了……所以請他們千萬別在洞咕面前提到,免得他羞惱不想活了。

洞咕當然沒有這樣做,所以越想越惱,不能打人,只能狠狠捶了下地,以示自己的不滿。

“這樣他們才會更相信你啊。”牛達加了一句,終於讓自己的肚子挨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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