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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清明節的禮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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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清明節的禮盒

寒食的休沐剛過,明日清明,又要休沐七日,□□日的公事都擠到今日來做,便格外繁忙。

林柳並另宋寺正與王、賀兩位寺丞在孟寺卿廨房裏商談新政下放之事。

孟寺卿有些憂心:“增商益稅之法已由中書門下和三司共同審議通過,公文下放至各衙署,提了三條要點,分別是增建市鋪、解除宵禁、緩增商稅。”

“這本於我大理寺無關緊要,但退朝後,官家卻將我叫去。你們猜猜看,為何?”

王、賀相看一眼,搖搖頭,宋寺正抿了抿唇:“增建市鋪,免不了勞民動財,可是為了怕有不滿,讓大理寺協理軍巡院負責京城治安之務?”

“嗯,確實有這方面的考量。”孟寺卿點了頭,又問林柳,“子韌以為呢?”

聽得喚他,林柳從公文上擡起目光,道:“學生以為,恐怕還是與京官貪墨一事留下的爛攤子有關。”

林柳今日只著了公袍,沒有戴襆頭,素白玉的簪子束了發,顯出二十來歲年輕人的疏朗清霽模樣。

孟寺卿瞇了瞇眼,示意他說下去。

林柳便繼續道:“京官一案停滯未結,贓款遲遲無法追回,其中牽涉之人,還未露全貌。此時為增加稅收而擴建市鋪,若是辦得好了,是為國庫增益,但若是辦得不好,恐怕便是給那幕後貪墨之人以新的盤剝之機。”

王、賀、宋三人聞言均看他,面上委實驚詫。官家下放的新政,誰敢如此直言不是?這簡直無異於指摘官家與那貪墨案的主使沆瀣一氣。

卻是孟寺卿忽而哈哈笑了兩聲,道:“還是子韌年輕敢言。諸位吶,這恰是官家的顧慮。”

正要繼續說下去,門外響動,賀驥請了允許過去打簾,簾子一開,是孟寺卿的仆從張尤來了。

張尤原不知幾人在商討要事,只當孟寺卿一人在批書文才貿然敲門,這會一看這陣仗,楞住了,手裏托著的一小雕花木盒遞也不是,收也不是。

“手裏拿的是吃食?”孟寺卿鼻子靈,已經聞見一絲甜氣。

“是吃食,”張尤得了臺階,趕忙遞上去,放在桌案上,“小的不知諸位大人有要事,莽撞打攪,還請諸位大人莫怪。”

薄木雕草紋的原色小盒,透了那鏤空,可見斑斑青綠色,清淡的江米氣息由中四溢而出,孟寺卿不由得動了動鼻尖。

“何人送來的?”

“回大人,是象福小市賣朝食的小娘子,說是明日清明,給各衙門送幾個青團禮盒,咱們得了三盒,食堂裏已經吃上了,這一盒是小娘子交代了,專程留給大人的。”

“既是如此,便留下吧,你也去食堂吃幾個,莫在此耽誤了,被他們盡數瓜分了去。”

孟寺卿臉上有些笑意,擡了擡手示意張尤下去,見他轉身時又叫住:“可有替我謝過那位小娘子?”

張尤點頭:“大人放心,謝過了。”

待張尤離開,先前的話頭也被打亂得差不多了,孟寺卿索性開了食盒邀幾人同吃。

盒甫一開,鮮綠欲滴的江米團子表皮油亮光滑,拳頭大小,圓圓可愛。嫩艾草獨有的清香氣逸散出來,混雜著一縷幽甜在其中,聞一聞,便令人想到清明初雨、郊游踏青之雅趣雅景。

孟寺卿鼻音嗯了一聲,道:“青團以碧翠為佳,這顏色,上上品。”

又道:“盒子也選得好,木色配這碧綠樸實古拙,讓人思及先人先祖,便多了些苦澀寡欲的情懷。”

每個青團下頭都講究地墊了一小方油紙,吃時托紙而起,方便拿,也不會沾了手。

孟寺卿說罷先行取了一個。

張口咬下去,最外層微微的一絲韌勁,裹住裏層仍然有些許溫度的甜糯,皮子至薄且不粘牙,只一小口,便吃到裏頭的內餡兒。

“唔!”孟寺卿驚喜得眉須皆揚,“竟是芋頭包裹著鹹鴨卵!”

芋泥細膩香甜,鴨卵黃沙沙,再有外皮軟糯,甜中帶鹹,鹹甜相合,滋味百變。

怎會有兩層餡料的青團?好生巧妙的心思!孟寺卿越吃越驚艷,生怕那流沙的芋泥滴下來,忙不疊用口吮吸,吃得也愈發地快。

邊吃還不忘用眼神示意幾位下屬:動手啊!

賀驥早就等不及了,看孟寺卿允許,趕緊也托起一個來往口中送。另三人見狀,客氣兩句,也各人拿一個去。

林柳本是不大愛吃青團,總覺得家裏做的艾草氣味太重,外頭買來的,靈沙臛又太甜,所以每每清明,吃一個象征象征,便也罷了。

不成想用牙尖撕開一個小口,暖暖的芋頭氣味融進口腔,竟不太甜。再咬下去,鹹卵黃酥酥沙沙地湧上來,蓋過了艾草的氣味,幾乎讓人忘記手中拿的是青團,不自覺間便吃完一個。

有些意猶未盡地把玩手中那小方油紙,竟見那油紙角落間有個不淡不明的小戳,仔細看看,好像與那日收到的招子上印的一樣。

“江記”。

孟寺卿心滿意足地連吃兩個,見其他人也吃夠了,差人泡了烏梅飲子來喝著,才又談回正事,道:“官家的意思,是讓大理寺抓緊追贓,同時悄悄盯緊擴市建鋪的銀錢去向,莫讓那背後之人再有機可乘。”

-芋頭蒸熟,搗碎過篩成泥,加入些許甜酪漿和成半幹的流沙狀。鹹鴨卵黃則以炙烤將油迫出,搗成沙狀,撮作圓球。

江滿梨動作快,摻了艾草汁液的江米皮上用挑子撻一層芋泥抹勻,再放上一粒鹹卵黃球,一捏一握,再用手掌兜著團一團,頃刻便是一個糯嘰嘰的漂亮團子。

開蓋上蒸籠,三層高的大蒸籠裏已經滿滿當當、齊整擺著百來個。大火蒸熟,再取專門的兩格小方木盒來裝。

阿念一邊在後廚間裏鉆來鉆去,一會給各個竈頭送菜蔬,一會幫他師傅曹慶炒些簡單菜式,還要抽空來幫江滿梨往那小木盒裏墊“江記”的油紙。

墊一張,江滿梨便追著往裏放一個青團,放到最後多出來一個,阿念笑嘻嘻接了去吃。

“叫花子才什麽都愛吃。”一個聲音陰惻惻從旁邊飄來。

“混子小六!”阿念轉頭道,“你說誰叫花子?阿梨姐做的青團難道你方才沒吃?”

“呸!我全吐了!”叫小六的幫廚從竈上露出半個腦袋,爐膛裏的火光映得他一張臉半明半暗。

訕道:“我說誰是叫花子?誰腆著臉來借廚房用誰就是叫花子唄!”

“你敢說阿梨姐?我揍你信不信!”

阿念頓時火了。

他阿梨姐可不是腆著臉來借廚房的,是清明前夜客人實在太多,呂掌櫃請她回來幫忙一日,又因著郭東樓想借機代售阿梨姐做的青團,才讓她直接在這處做了的。

擼了袖子便要沖上去,卻覺後頸處被人拎住,轉頭一看,是江滿梨,還未出聲爭辯,就聽得當的一聲響,然後便是小六捂著腦袋嗷嚎了一嗓子。

待被放開,發現江滿梨手裏捏著一把小鍋那麽大的銅湯勺。

“若是我仍當著幫廚拿著郭東樓的工錢,我可以忍你,”江滿梨道,“可今日是呂掌櫃請我回來幫忙的,我要是再受你這誹謗,我把呂掌櫃置於何處?”

小六與阿念兩人年紀差不多大,脾性卻相差甚遠,阿念是活潑又心善的那個,在後廚人緣便好。小六學的是白案,師傅年紀大了時常告假無人管他,又忌恨阿念學得紅案的手藝,便總是與阿念過不去。

後來江滿梨來了,小六更是不快,又妒忌她廚藝甚好,又憎惡她是個小娘子家家。只要他師傅不在,必定要出口說幾句惡毒話。

後廚裏這麽一鬧,再加上江滿梨話說得義正言辭,咕嘟著的鍋啊火啊、切菜的嗙嗙聲、吵嚷的人聲,霎時便如煙消雲散般嗖地沒了,十幾雙眼睛全往這角落裏看。

素日裏就不大待見小六的人更是個個悄默聲離他遠遠的,全都站到了江滿梨身後來。

小六本以為江滿梨就是那軟柿子,總是不與他口角,還教阿念也不作搭理,心中是愈發狂妄不屑的。

沒想到此時被那一勺子敲下來,疼痛加著羞恥如野火燒身,竟一下子紅了眼,捂著腦袋不能反抗,只敢怒目而視。

曹慶以往一直礙著小六師傅的身份,不好教訓,此時實在看不過去了,道:“小六,給阿梨道歉!以後再如此說話,我必要告訴你師傅,他若不能管住你,我便要告知呂掌櫃了。”

曹慶本就威嚴,在後廚又是受人敬重的鐺頭,此時都發話了,眾人也紛紛指責:“小六此話說得忒難聽!”

“給阿梨道歉!”

“小小年紀怎這般小肚雞腸,阿梨原先做的吃食也沒見你少吃啊。”

“就是,小六,快給阿梨道歉。”

小六嘴唇顫了顫,望向眾人眼神空洞,卻不難察覺背後那點怨毒與輕蔑,硬是忍著沒讓那淚珠子掉下來,末了挑著嘴角陰險笑笑,呸道:“對不住,今日算我點兒背。”

眾人還要再說,卻被一臉火急火燎的茶博士撩開簾子打斷去:“快呀,阿梨的青團還沒好?好幾桌客人等不及了。”

各人趕緊抄忙起來,爭吵便只得暫時壓下去。但眾人皆不想再與那混子小六言語,就見他一人咬著牙,仍是那副陰翳的表情,默默轉頭去白案的格子裏和面。

待到上完了一波青團,阿念忙裏抽空地湊過來,語氣難掩興奮,低聲道:“阿梨姐,你那銅勺子當頭一下!”

說著比了個揮勺敲腦的霹靂動作。

“實在是威武極了!教教我教教我,下次你不在,小六再來挑釁,我就照你這般,給他來幾勺!”

-公事繁多,林柳到了酉時末,才踏著已經泛灰的天色回到府中。

阿爺阿爹阿娘正在等他吃暮食,表弟許三郎也在。

待到落了座,才發現擺了蒸鵝、煎鵪子、金絲肚羹的食案上,還有兩只頗為眼熟的薄木雕草紋的原色小食盒。

於是越過眾人夾肉的筷箸,自顧自伸手勾過來一只,打開,聞見清香的艾草氣,便取出一個吃起來。

許三郎吃著蒸鵝,挑了挑眉,奇道:“表兄不是向來不愛吃這青團麽?今日這是怎麽了?”

林柳不欲多搭理他那飽含狐疑的眼神,只低眸道:“往年的做得不好。”

阿爺林舫波點頭笑道:“今日送來的這兩盒確實極好,別處的都比不得,我也吃了許多個。”

卻是林柳正要與這貪吃的老爺子說江米吃多了容易積食,阿娘王氏開口了:“子韌呀,阿娘也覺得這青團甚好。替你留了一盒未動過的,你記著明日踏青時拿了,送給方尚書家的二娘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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