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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郎君要吃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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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郎君要吃幾個?

四尺來長、兩尺多寬的板車橫放,一頭拿木樁撐穩了,便當做案臺子來用,爐子和鍋都不用搬下來。

兩個約莫一抱大的木盆放旁邊,揭開蓋,一盆肉餡兒、一盆發面。

肉餡兒三肥七瘦,加了蔥姜花椒水摔打上勁,和入以豬皮熬制放涼、剁成的皮凍碎,調味至鹹鮮微甜口。

面團則是以酒曲發酵,加適量草木灰水中和,色澤微黃,不似一般老面有股酸氣,反倒帶些小麥酒香。

最後再擺出一小壇炒熟的白芝麻,一小篾筐青翠的細蔥花,一小壺豆油。

江滿梨系了圍兜,又拿一小塊淺碧色方帕疊成三角形圍了丱發,算算時間還早,便笑吟吟跑去與隔壁羊肉湯餅鋪子的阿莊叔兩口子說話。

阿莊叔家姓劉,娘子稱雲嬸,二人均是四十來歲的年紀了,待人熱情和善。

江滿梨活潑愛笑,身段又比這朝代的一般小娘子都窈窕些,昨日買羊湯時就與這二口子多說了些話,定好攤子走時又打了招呼,所以今日人家仍記得她。

兩口子此時聽聞所言,雙雙楞了一下。

“小娘子的意思是想賃了我家店裏的桌凳去?”

江滿梨搖搖頭,先道:“雲嬸、阿莊叔不必客氣,日後都是鄰居,稱我阿梨就好。”

又道:“不是賃,是同用。在我這小攤子上買了吃食的客人,正好可到您家來坐,或許點碗湯雜,或許不點,但凡坐這頭吃了的,每四人我便給您兩文錢,您自個數著,收攤時一同結算,可好?”

因為一桌正好坐四個。

湯餅鋪子家有兩套桌凳,江滿梨暫買不起桌凳,所以挑攤位的時候除了覺著挨近直通新政坊的三民巷,也有這方面考慮。

想了一宿,定了個能出得起的價錢,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來問問。

若是人家不願也無妨,她備的是油紙袋,食客買了裝好,捧著吃就是。看看這象福小市裏頭,九成的攤子也都是這麽幹的。

沒想到二人略微一商量,雲嬸爽快道:“有何不行,恰好鋪子裏還有兩套舊桌凳,我讓你阿莊叔這就搬出來,小娘子……阿梨你放心叫人來坐便是!”

“多謝嬸子!”

江滿梨喜上眉梢,大讚嬸子好魄力,趕忙幫去搬了桌凳出來,又立時燒火包餡兒,煎了第一鍋生煎,裝上七八個給兩口子。

“喲,”雲嬸用筷箸夾一個,聞聞,驚喜道,“這是包子?怎麽還能用油煎得這般酥香,以前從未見過。”

江滿梨便給她解釋:“這叫生煎包子,也可叫作生煎饅頭,是我阿娘家傳下的方子。雲嬸、阿莊叔,咬時小心些,裏頭灌了鮮湯,千萬別燙了舌頭。”

阿莊叔是個糙些的,聽罷仍迫不及待大口咬去,果然漏出湯汁來,趕忙又用嘴去接。卻也不嫌燙,只是三下五除二囫圇吞了下去,回過神來直笑嘆可惜,只好再拿一個去吃。

雲嬸在一旁抿嘴笑,邊吃邊嫌棄,又取小碟子遞給他,道:“真是豬八戒吃人參果,你可別糟蹋了阿梨做的好吃食。”

旋煎的生煎包子香氣四溢,伴著寅時六刻的鐘一敲,這兩口子站在鋪子門口、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直接就成了江滿梨的活廣告。

許多剛進小市來買朝食的人立時就圍攏過來。

直徑約莫與板車同寬的平底大黑鐵鍋,半揭了木蓋子,熱氣噗嗤一下竄高出去,露出裏面一個擠一個沿邊兒貼成環狀的白胖面食。

黑白一相襯,底部又煎得微脆焦黃,凸顯出豪橫撒在上頭的翠綠蔥花和大白芝麻,如一個個初春染綠的小雪山包。

再一聽底部烤著小火發出的輕輕滋啦聲響,肉香混著油香,那叫一個誘人垂涎。

有人忍不得了,大聲便喊:“小娘子,這是什麽新式吃食?怎個賣法?”

江滿梨笑著拿了扁頭小鐵鏟,朗聲吆喝介紹:“新式的灌湯生煎包,豬肉大餡兒,灌湯流油,湯多汁肥。十文兩個,二十文五個。”

說著左手拿油紙小袋,右手鏟子一旋頂開袋口,再掂起五個煎包往袋裏一裝,行雲流水,利落漂亮。

眾人夠頭來看,五個生煎將袋子撐得滿滿登登,頭上兩個還裝不下了,冒出尖兒來。

呀,鍋裏看著不大,進了油紙袋,還挺多。

十文兩個不合算,二十文多得一個,裝好堆尖了這麽一袋子,倒怎麽看都覺得很便宜了。

“小娘子!給我來十五個,裝三袋兒!”

“小娘子給我來五個先嘗嘗!”

招呼眾人排隊來,江滿梨笑著應聲,手起鏟落麻溜裝袋,心道自己這定價策略是定對了,也不枉費她專門按著包子大小選的、兩個不少五個顯多的油紙袋。

“我也要十個,有地兒坐著吃不?”

雲嬸在鋪子裏做湯餅,阿莊叔一聽,連忙喊著“郎君這邊來坐”,笑呵呵過來招呼了去自家飯鋪的桌凳上。

兩套原有的桌凳,再加兩套剛搬出來的舊桌凳,不到半刻鐘全數坐滿,連帶著羊湯賣出去許多碗,忙得阿莊叔進進出出,嘴合不上,汗也顧不得擦。

坐不下的許多就捧著油紙包站在一邊兒吃,或是到裏頭別家有坐處的再點些飲子一同配著吃,要麽就裝了拿去上工、上學的地方吃。

總之是一攤一鋪門前,擠擠挨挨。

待到林柳循著香氣走進小市、眼神四下顧著那熟悉的羊肉湯餅店而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番場景,驚得揚起了一邊眉毛。

擡眼尋著排隊處細看,方覺眾人排的不是湯餅店,而是個新開的吃食小攤兒。小板車,黑鍋白面食,油香縈繞,凡經過者,人手一個微微發黃的熱騰油紙包。

不就是剛才在小市外頭看見的那種麽?

竟如此熱銷?

阿莊叔肩上搭個擦桌的巾帕,剛收完一桌紙袋湯碗擦凈了,旁邊捧著生煎等著的另四個便迅如疾風呼啦坐下,喚他上羊湯。

看見林柳來了,擡手胡亂招了招:“大人只管隨意坐,小的馬上就來。”

林柳啞然失笑:你倒是看看哪裏有處坐?

正想著,聽見有人喊他,“子韌兄,子韌兄。”

定睛看去,見到那個著青袍的矮胖身影,不由出聲笑應道:“仲馳?你怎也在這排隊?”

賀驥字仲馳,與林柳少時便是國子監的同窗,後又一齊入了大理寺做官,志同道合。再加上平日裏就同為吃貨飯搭子,所以雖說一個是少卿大人,一個只是寺丞,公務之外也便兄弟相稱了。

賀驥顯然來得早,已經排到了隊伍的前十個,笑嘻嘻地與排在後頭的小吏打了招呼,邀林柳過去同排。

小吏哪敢不允,立刻讓出位置來給林大人。

林柳道了謝,同賀驥笑道:“卯時只差一刻,你還在這排隊,不怕誤了應卯,孟寺卿打你十八個大板子?”

賀驥嗤笑一聲:“原本是怕的,看見你也在就不怕了,好兄弟板子一齊打。”

見林柳作勢要劈他,又趕忙努努嘴道:“不會不會,看見前面牽馬,正在買生煎的那個是誰了嗎?”

林柳順著他下巴所指看去,果然見一牽馬的帶刀仆從正接過五袋子吃食,裝進馬鞍側邊掛著的一個小簍中。

收回目光時,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一秒,眼神越過那小簍和仆從之間,恰與正好從一小片蒸騰的熱氣中擡起面龐的商販小娘子撞了個猝不及防。

小娘子笑顏如花,林柳咯噔一下,趕忙轉身。

賀驥道:“還沒認出來?那是孟寺卿身邊的張尤。我方才與他聊了,說是今日朝會要商議新政之事,恐退朝不知何時,讓他趕來買些朝食送去先墊補幾口。”

林柳點點頭:“是張尤。”

“也就是說,孟寺卿今日下了朝興許就不回衙裏了,咱們即便誤了應卯,補上就是,也不會挨板子。”

賀驥笑得有些得意,可林柳只道了句“好事”,就轉而問道:“你剛才說這新來攤子上賣的吃食叫生煎?”

“咦,怎麽光想著吃,”賀驥皺眉道,“我以為你知道了才過來的。人家商販小娘子說了,叫灌湯生煎包子,豬肉餡裏頭灌鮮湯,是種新式吃食。”

林柳正要再問,已經來不及了。

“這位郎君要吃幾個?”

江滿梨聲音清脆,手中見縫插針麻利地包著下一鍋要煎的包子,笑等著面前的綠袍員外郎轉過身來。

林柳只好轉身,目光卻不自覺先落在江滿梨翻飛的手指上。

面皮白凈,肉餡細嫩,手指靈巧,一捏一送,呼吸之間就捏出一圈漂亮小褶,反過來壓到撒了幹粉的案板上,留那圓圓胖胖的一面,很是齊整。

眨了眨眼睛回過神來,才看向鍋中煎好的翠頂褐底“小雪山”。

江滿梨已經捏了油紙袋小鏟等著了。

“要二十個,勞煩小娘子。”林柳微笑道。

大單子呀,江滿梨趕忙應了:“好嘞!郎君稍等。”

賀驥有點驚訝:“子韌兄餓極了?買這麽多怎吃得完?”

林柳笑笑,道:“你不是說孟寺卿不回衙裏麽,等下帶去食堂,找幾雙筷箸,邀大家一同吃便是。”

江滿梨動作快,頃刻便裝好四袋子,又連同賀驥加的十個一齊包了遞過去,等著兩位員外郎付錢。

林柳個高,江滿梨不矮,卻也須得仰頭看他,此時才發現這不就是昨日吃羊骨湯餅那兩位?

如此近看了,有些驚訝這位高個的員外郎竟然很是年輕俊朗,鼻梁直挺,眉若劍削,皮膚又白,笑起來有個酒窩,頗有些前世男大少年的感覺。

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也沒註意到自己竟偷偷勾了嘴角。

待接了林柳遞過來的一兩銀子,“呀”一聲,忙著去數零錢找回。卻又聽對方道句“小娘子不用找了”,再擡頭,面前已是排在後頭那小吏。

江滿梨暗自笑笑,心裏嘖一聲,還是先養活自個罷。

如此,很快也就忘了旁的,只記起剛剛多得了一兩銀子,美滋滋,給小吏鏟包子的手都更輕快了好些。

卻是林柳與賀驥二人抱著七袋兒生煎進了大理寺衙門,立刻就成了眾人關註的焦點,被簇擁著進了食堂裏,不到半刻,三十幾個包子也就一掃而光。

林柳手裏拿了最後一個,沿著煎得酥脆的底部咬開小口,任由湯汁流入口中,鹹、鮮、微甜、蔥香混合在汁水裏,再咬一口有微微顆粒感的肉餡,與薄而暄軟的面皮一同嚼了,甚是滿足。

嚼著嚼著,忽而想起商販小娘子看見一兩銀子時、那清脆的一聲“呀”。

又進而想起她擡起頭時,被淺碧色頭巾半包住的丱發上,戴著一朵極小的白色絨花。

白瓣青黃蕊,點點紅花絲。

好像……是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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