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女人有種特殊本領, 問出的問題總將別人嘴巴堵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真心話倒真是聽不出半點弄虛作假，綠眸一眨一眨地瞧著他，他不過望一眼，便飛快地轉開目光, 表情很有些古怪：“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

莉莉還想說什麽, 詹姆斯已是伸手拿了她手裏喝得只剩淺淺一層奶白的杯, 轉身要出臥室：“毛巾和牙刷我會給你拿新的放在盥洗室。早點睡吧。”

看來不太想同她多說話。

莉莉瞧著他走了出去，跟在後頭也走了幾步，但他卻順手將門也給帶上。

她打開門，聽見他下樓梯的腳步聲, 撇撇嘴，彎腰將腳上的靴子脫了, 貼著墻放好了，光腳走進盥洗室去刷牙準備睡覺。

整個房子，每一處都充滿了詹姆斯的氣息。

莉莉捏著牙膏的屁股，擠出白白一點子在牙刷上, 放進嘴裏，口腔登時席卷了一片清新的薄荷味道。

小架子上放著他自己的一個漱口杯，裏頭牙刷的顏色同她現在用著的是一樣的。

也不怕弄混。

莉莉刷好牙，將杯子同他的放在了一起。

本來明天早上再洗澡也行……但今日跟著走了那麽些路，還去了酒館, 身上難免流汗，還蹭著各種味道。於是浴室花灑裏的水便又嘩嘩地落下來。

這麽弄著，終於上床睡覺時窗戶外頭已是一片靜寂了。

樓下還有響動, 大約是詹姆斯在拾掇他今晚要睡的沙發。

莉莉站在樓梯口，小聲叫了下他的名字，本以為他聽不見，但下面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即一停，過一會兒聽得他道：“還有事嗎？”

“沒有事。”她抿抿唇，“晚安。”

又等待許久，本以為沒有回應了，才聽見他放輕了的一聲“晚安”。

地上一個人的影子慢慢挪進了臥室，關上門。

藍格的被子給拉開了，綿軟的小身子躺進去，腦袋枕在詹姆斯枕過的枕頭上，動不動都聞得見獨屬於他的淡淡的味道。被子籠了四肢，便如同他擁她入懷一般。

但到底與冬兵抱著她睡不同的。

她不是很困，在被子裏動來動去，於是那被窩裏除了詹姆斯的味道，便又混了她的。

這麽翻了幾次身，床上沒有另一個人的心跳與呼吸聲，不知是不是因著這個原因，莉莉的眼睛直到大半個小時後也還精神萬分地睜著。

後來終於打算閉目強迫自己睡覺，卻又於這時聽得門外傳來點小聲的響動，耳朵登時伸得老長。即便瞌睡蟲願意靠近，恐怕也被她突然掀起的眼皮嚇得半死了。

詹姆斯沒有睡。

他大概以為她已入夢，慢慢地踩著樓梯上樓來。

卻沒有進臥室，在外頭不知做些什麽，隨即聽得盥洗室的門一響，然後有小小的水流聲。

原來在洗澡。

莉莉靜靜地聽了片刻，掀開被子溜下床去，貼著門坐在地板上繼續聽詹姆斯發出的小動靜。

一直聽到他洗好澡走出盥洗室，放輕了聲音又走下樓，她才沒來由地“唉”一聲，爬回床上去坐著。

原本便睡不著……如今更是難以入眠。以往在床上打幾個滾兒便能生出睡意的，今晚不知怎麽回事，似充電一樣充了滿格的睡眠量，總也消耗不完。

門外頭沒有聲音了。

莉莉拿著床頭詹姆斯的鬧鐘，借著窗戶透進來的薄薄的月光看看時間，估摸他該睡著了，心裏一動，再一次下了床，光著小腳溜到門邊，悄悄擰轉了門把手，只聽得再細微不過的一聲響，敞開的門後便小鼠一樣溜出個纖細的身影。

那影子沿著樓梯往下，悄無聲息進了一樓的客廳，果然站在門邊便瞧見詹姆斯躺在沙發上，背對著這頭，似睡得正熟。

裙擺因走動擺出點微微的漣漪，莉莉走到沙發旁，呼吸也不敢用力，慢騰騰地彎了腰，想坐到地上去。

哪裏知道頭才一低，餘光裏詹姆斯的影子一下子翻身坐起，嚇得她“啊”一聲，還沒“啊”完，黑影一動，唇上便貼著了男人溫熱的掌心。

倘若不是她幻聽，一片靜寂之中隱隱的磨牙聲便是他發出來的了。

還伴隨著不甚平穩的呼吸。

詹姆斯暗綠的瞳人在昏暗光線中也牢牢捕捉到了莉莉的小臉，瞧著她，竟一時不知好氣還是好笑，無奈開口，分明無比清醒，哪裏有半點睡意：“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刻意壓低了音量的話語帶著溫柔的鼻音，就響在耳畔，撩得人耳膜都一陣兒顫。

莉莉沒顫。她正擡手將捂在嘴巴上的大掌拿下，好痛痛快快將方才驚叫時吸入的一口氣呼出去，否則要憋得咳嗽起來。

他倒是配合著放下了手，轉身去開客廳的燈，眼前驟然亮起一片白，刺眼得她小臉直皺：“不要開燈。”

四周又黑了下來。

詹姆斯走回她跟前，拿走沙發上的薄被坐下了。

隔得這樣近，他能夠清楚聞見她身上同他一樣的沐浴乳香味兒，也看到她踩在地上光光的小腳，擡手又掐了掐眉心，柔軟的褐發滑落了些到額前，被他撥回去。

“是我的床不夠舒服。”他道，“還是你半夜忽然想偷摸著離開？如果要走，大門不是朝客廳這頭開的。”

莉莉站在那兒，倒似給抓了包挨批的學生。

但那個學生也沒像她這樣半夜摸到人家身邊，如今給說了，猶豫一會兒，先慢慢地做完了方才要做的事情，坐到地板上去，仰著小臉望他。

她答非所問：“我以為你睡著了。”

他的呼吸便重了些：“我如果睡著，你想做什麽？”

“我睡不著。”莉莉還有理有據地，好在說話小小聲，倒有幾分服軟的意思，“想來這裏坐一坐。”

這樣的回答不知算不算是個好回答。總歸令他一下子又沒了話。

詹姆斯沈默的時候，莉莉卻在看他因穿了背心睡覺而袒露著的手臂。準備當兵上前線的男人，平日便在鍛煉身體，該是已經有了肌肉的線條，可惜這麽暗暗的，實在看不大清楚。

但他完好無損的，未被仿生電子手臂取代的左側臂膀，她仍舊是盯得十分認真，不知想起什麽，小臉上一時流露出幾分難過，但隨即便又高興起來：“你這樣真好。”

突然便這麽說，叫人摸不著頭腦，詹姆斯自然不會聯想到他的手臂上去，這樣的時間點，即便這個所謂來自未來的小妻子又要毫無理由地同他表白，只怕也不太合適。

眼下不由自主飛起些許赧然的熱度，被他用手一撫撫去了。胸腔裏什麽東西填塞著，叫他忍不住又想嘆氣。

他不是從沒見過女人，卻實實在在沒遇到像莉莉這樣的，應付誰都從容，偏偏遇上這個身份不明的就鬼使神差一般昏了頭。

“那你坐著吧。”詹姆斯道。

他好好地在沙發上睡著，被溜下來的莉莉唬一跳，站在還能同意她這麽坐在地板上，實在是非常寬宏大量了。

莉莉馬上點頭說好，抱著膝蓋坐成了一小團，片刻，也不說話也不亂動，竟分外地乖巧。

他默默地垂眸看著她，倒沒打算把她晾在那裏，自個兒躺下卷被子大睡——他本來也是睡不著。

只是雖然是夏天，地上未免還有些涼。

詹姆斯放在沙發上的手一動，碰著給他丟開的薄被，游蕩著的神思慢慢聚斂了，薄唇動一動，到底還是問出聲：“你要不要被子。”

莉莉沒說話，仍舊那麽將小臉埋在膝蓋裏。

他還要問，話到嘴邊，卻是突然含住了。

一片靜寂中綿長又柔軟的鼻息……仔細著些看，那小身子也在有規律地輕輕起伏著，分明不知什麽時候便以這種姿勢睡了過去。

穿得又少，只一條裙子。她倒是能在陌生男人面前睡得安心。

為什麽偏偏是他。

不知第幾次想起她“我們結過婚了”的言論，不由要想，倘若真願意娶這樣一個人，是為了什麽。

詹姆斯站起身。手裏抓握著的薄被慢慢地送過去，輕輕搭在了莉莉肩頭。

他的動作一點兒都不大，碰到她時，她卻是動了動，以為要醒，但下一秒，他小腿便挨上了溫軟——莉莉身子一歪，靠著了他，好在並沒有醒來，眼睛還閉著，似睡得越發香甜。

而被她倚靠著的那條腿，實在是瞬間微微一僵，隨後跟地板長在一起般，許久都沒有動彈。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抱起了，輕輕放回床上。

於是無意識地將抱她那人不知哪個身體部位一碰，又惹得對方身體僵直了許久。

作者有話要說： 總覺得番外寫得太長了已經第四章 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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