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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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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少女在宮殿裏幽魂一般失魂落魄的游蕩著,她觸摸著殿裏每一處角落,回想著以前在這裏發生過的事情,每一個和哥哥嬉鬧的場面。

原來,真正可憐的並不是她。

周圍的景致忽然如同燒毀的紙殼般在風中漸漸分崩離析,直至消散。畫面一轉,她又來到一間密不透風的漆黑宮殿。

宮殿唯一的光源是頂上一顆巨大的夜明珠,殿中懸空豎立著一面一人高的水鏡。

她看到四周墻壁上有無數的裂紋和血痕,仿佛這裏曾發生過劇烈的死鬥,又或是單方面的摧毀或屠殺。

一個男人出現在水鏡前,是羌無。

他沈默的望著那面水鏡,並不說話。

片刻後,水鏡裏那個同他一模一樣的影像發生了詭異的變化——那張臉上分明有著邪異的陰梟殺氣,完全不似一個神明該有的樣子,倒像一個墮神。

“需要我幫忙嗎?”仿佛感受到他的痛苦,鏡子裏的人幽幽開口。

“我要帶阿檸去寐海,”男人擡眼望著水鏡裏的人影,俊美的臉蒼白異常,薄唇毫無血色,“羌黎離家了,你幫我找到他——如果可以,在我回來前,替我找到天諭界,我要親手毀了他。”

“可以。”

沒有任何一絲嘲諷和刁難,他的善與惡第一次達成共識。

光影交疊之間,四周忽然一亮,畫面再度發生變化——這次是在一個白霧茫茫的森林裏。

少女走在清冷的薄霧中,看到羌無抱著已經被他用安息咒沈睡的妻子,一路走向森林盡頭,那片升騰著沈睡澤霧、靜謐安詳的大海仿佛死水般毫無波瀾。

“睡吧,阿檸。”寐海的中心,男人溫柔的輕撫她的發頂,“等你醒來,就能看見孩子們了。”

然而,即便是安息咒也無法令她真的安息。她困於夢魘之中,百年前未順利渡過的劫數和孩子的臉在夢中歷歷在目。

寐海的水開始翻滾,泛起波濤。

神界無法再留住她的一切,她在昏睡中毫無所覺墜往人間——歷不過的劫數,終究還是要重來一遍。

“如果我陪你一起,他是不是就不會再躲著了?”男人望著墜往人間的妻子,握緊手中的折扇,輕聲呢喃,“這麽好的覆仇機會,他該會現身的吧?阿檸,你說是不是?”

少女怔怔的看著這一切,她知道無論如何伸手,都不會抓住那兩道離她越來越遠的身影。

薄霧漸散,周圍漫起黃沙,畫面再次切換,她又站在了一片望不見盡頭的沙漠裏。

暮色漸沈,無雲的天空轉為淤青般的深紫,然後沒入黑幕。一顆詭異的赤色妖星緩緩升起,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其他星星,只有那顆名為“昭歲”的妖星掛在天空一角,向大地灑下詭譎的星光。

天生異瞳的少年已經長大,他悄無聲息的橫穿荒漠,赤色星光灑落在他俊朗的臉上時,他耳邊一遍遍傳來妖星的蠱惑呢喃,“想找到妹妹嗎?很想吧……來向我許願吧,我必將實現你的願望。”

“真的嗎?”

“只要你願意以你之神軀承載我的力量,你心中所想,必然實現。”

這個契而不舍無數次向他拋去橄欖枝的妖星似乎極為“偏愛”他,每當夜幕降臨,而他又心智脆弱的時候,它便會趁虛而入。

他已經走遍了這世間的每一處角落,但無一處有她的痕跡,他頹然坐在黃沙上時,再度聽到了那道妖異的聲音。

“想與你的妹妹重逢嗎?”

“真的能夠實現嗎?”他忍不住閉上眼,幾乎就要對那顆妖星許願。

少女站在黃沙彌漫的夜風中,看向天空那顆妖異的星星,她知道這是不詳而危險的,忍不住對他大喊,“不要聽它的!”

然而,少年卻根本聽不見她的呼喊,依舊怔怔朝天空伸出手。

夜幕忽然顏色一沈,淤青的深紫化為了濃墨般的純黑,天上那顆散發著赤色星光的“昭歲星”消失了,耳邊的魔音也消失了。

一只修長有力的手將少年拽起來,不冷不熱的訓誡道:“不要去回應它,天生異瞳的神是“昭歲星”最喜愛的容器,它若利用你的神軀進了這六界,必會煽動起六界戰火,而你也會被逐漸吞噬,徹底淪為一個容器。”

少年微微回神,望著那張和父親一模一樣的臉,淡金色的右瞳在夜色中微微亮起,他皺眉,“父神終究還是把你喚出來了。”

男人並不意外他能看穿自己的來歷,嘲諷道:“怎麽,不歡迎我?”

少年直視他的雙眼——雖然他是惡的化身,但顯然,這個“惡”如今是來幫他的。

“不,歡迎你,父神。”

一直在旁觀的少女此刻長長松了口氣,她並無異瞳,但是她知道這個男人就是剛剛那個與羌無對話,並且長得一模一樣的邪惡鏡像。

周圍漫天飄揚的黃沙再度消散,一切夢境般的畫面似乎都窸窸窣窣的崩散了,唯獨那個少年還站在原處,定定望著她——後來,那個少年在她眼前逐漸演變成一個身姿頎長,面容俊美的清貴男人。

那張臉是那麽熟悉,她剛剛才見過他渾身是血的模樣。

“蘇葉。”他在她夢裏輕語,語調裏有難以察覺的低顫,像是壓抑了很久,“究竟是不是你?”

蘇葉抿了抿唇,眼淚從眼眶滾下來,她想說些什麽,卻感覺如鯁在喉,什麽也說不出口。

夢裏的觸感是那麽真實,她感覺兄長用力將她擁入懷裏,下巴抵在她發頂上,雙肩輕輕顫抖,說:“哥哥帶你回家。”

這句話令她身子一震,幾乎就要清醒。

“回家?”她呆呆的回味著這兩個字——神明的孩子已經淪為了嗜血的野獸,還能回得了家嗎?

她剛剛才當著他的面,奪去了一個無辜者的生命。

在他們的記憶裏,那個走失的小女孩應該還停留在單純美好的模樣吧?如果他們知道她現在禍害人間的樣子,會不會寧願她已經痛快的死去,也不要她這樣神不神鬼不鬼的活著?

父母尚在人間渡劫,與她不過一般大的哥哥又怎會是匡玉的對手——他差點死在那個人的手上,又怎麽能真的將她帶回去?

不值得為她拼命啊。

“蘇葉已經死了,我們的主君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少女推開兄長,片刻前還潸然落淚的面孔眨眼間便如同戴上面具,變得極冷漠,“你在這裏的一切,他都知道,若我是蘇葉,他怎麽可能允許我來見你?”

“不。”他淡金色的右瞳裏流轉著深幽看不到底的奇異情緒,似乎要將她看透,那樣的眼神讓她心生不忍,他靜靜道:“如果你不是蘇葉,剛剛為什麽要哭,之前又為什麽要出手救我?”

“我服侍過蘇葉好幾年,自然是要替她哭的,若她泉下有知父母兄長在她離家後是這般境遇,不知該有多傷心。”頓了頓,移開視線道:“救你,也只是因為她死前一直牽掛著哥哥。”

“是嗎?”青年的目光熱烈而深沈,雖然她已經明明白白說了出來,但他依舊試圖找出她說謊的細節和證據,“你們的情誼就這樣深?她連這些也會告訴你?”

“隨你信不信。”少女邪異又純真的雙眼駐防起難以逾越的壁壘,輕聲提點道:“就當是為故人的兄長提個醒,”她湊近他耳邊,看著他失神的顫動眼睫,似乎想牢牢記住他的樣子,“你鬥不過他的,先保護好自己,再保護家人吧。”

他眸光微震,薄薄的唇也已被咬出血,眼角發紅猶不死心,“至少告訴我,她是什麽死的?”

“她並沒受過什麽苦——”少女見到他的神情,忍住鼻尖的酸意,平靜道:“相反,她那幾年過的很開心,如果可以,你們就忘——”

話未說完,熟悉的灼燒痛感一點點沿著指尖蔓延至手臂——少女驀地從夢中驚醒。

她慌張的起身,四下環顧了一圈,夢中的一切早已經消散的無影無蹤。

是因為靠在母親身旁,所以夢到了那些嗎?

可是夢裏的一切都那麽真實,她摸了摸額頭,發現那裏有一道水痕,已經淡到幾乎看不出來了。

手臂上的灼燒感越來越強,疼到她皺眉。

糟糕,天就要亮了。

“記得在天亮前回來。”——匡玉雲淡風輕的提醒仿佛還在耳邊。

少女回頭再度看了眼沈沈睡去的公主,風一樣飄出了窗外。

窗欞旁一道虛虛的剪影半天沒有動,似乎在凝視著那團蝴蝶一樣輕靈離去的身影。

……

日光漸漸升起,窗前的織毯被無聲放了下來。

紅蘿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小心翼翼觀察了殿中那人的臉色,皺眉道:“天已經亮了,看來小殿下是不會回來了。”

匡玉沒有擡眼,不甚在意的微笑,“她會回來的。”

紅蘿猜不透他的心思,既然決定要留那個孩子在身邊,為什麽還要讓她去見親人?這樣做豈不是適得其反?

“主君,您讓小殿下去見那位公主還有她兄長,萬一……”

“沒有萬一。”匡玉合上手中那本看了半宿的書,終於慢悠悠擡頭,薄唇翕動,輕笑:“沒人比我更了解她。”

她只會更聽話,若沒有這血脈親情牽制,他反而不太好控制她。

提起這位神族太子,紅蘿便極困惑不解,“既然那位神族太子如今就在皇宮,主君何不將他抓來細細審問,想必羌無和太陰的轉世之身,這位太子是最清楚不過的。”

“你當真覺得用極刑審問了,他就會吐出半個字嗎?”匡玉微彎了唇,好似在嘲諷她的天真,“畢竟是羌無的長子,你也太小看他了。”

紅蘿低聲道:“那也不該放任他不管,萬一他對主君不利……”

“無妨,我倒想看看羌無的這個兒子,能成幾分氣候……”他唇邊笑容艷麗,紅蘿跟隨他多年,竟然也有一瞬間的晃神——她看得出來他並不是真的著急覆仇,只是無聊的歲月太長,好不容易有一場打發時間的游戲,他不想那麽快散場。

現下善見城的五位主神裏,唯一能與他抗衡的羲上數千年前為救眾神自願散去一身神力,即便這千年間一直重修,也根本不足為懼,其餘四神更是在數千年前曾隕落於匡玉之手,烏合之眾罷了。

而永夜之地的君主如今也正歷劫於人間——可以說,這是匡玉這數萬年來,最有資本囂張跋扈的時候。

人間歷劫至少要60年,他能做很多事情。

他也並不著急。

天邊的朝陽漸漸漫過宮墻,紅蘿心情覆雜的執起剪刀準備去剪那燃了一夜的蠟燭,殿門忽然被猛地推開,一道纖弱的身影隨之飄入了大殿。

少女跌跌撞撞的強撐著身體跪到他身前,顯然是知道自己回來晚了,已經做好了受罰的準備,低著臉小心翼翼說:“鐘靈回來晚了,願意受罰。”

匡玉凝視了她片刻,臉上並沒有怒氣,優雅修長的手輕撫過她臉上的灼傷,看似憐惜的輕聲道:“怎麽每次出去都是一身傷?”頓了頓,見她後背也全是潰爛的水泡,不滿的瞇起眼,“不是說了讓你天亮前回來?”

少女猶豫了半天,猜測他興許不信,靜默了半天才解釋道:“是我不小心睡著了,誤了時辰……醒來就已經天亮了。”

“就算天亮了,這兩座宮殿離的也並不算遠,以你的身法,怎麽會傷成這樣?”

“我太著急,所以……迷路了。”

“……”

她知道他會相信,因為她小的時候連他的宮殿都走不出去,走到哪都得他牽著才不至於丟。

不可以讓他不快,她想,一定要成為他足夠信任的人,這樣才能積攢到一些籌碼——雖然只是極微弱的,但也不至於太過被動,至少,能時刻知道他想要做什麽。

但是,他們之間已然生出了那樣的嫌隙,還能有什麽辦法再重新去獲取他的信任並且不被猜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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