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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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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段簡璧的傷本就無大礙,醫女請她到內寢褪下衣裙查看之後,連藥膏都沒留,向晉王回過話便走了。

而賀長霆自始至終站在外廳,沒有踏進內寢半步,聽醫女稟過王妃無礙,不曾多留片刻,仍舊回了書房。

符嬤嬤不知小夫妻獨處細節,只當王爺憂心王妃才勞動醫女來了一趟,喜盈盈說:“王妃娘娘,您瞧,咱家王爺還是會疼人的,您以後善加引導,定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段簡璧不作聲,擠出一個不置可否的笑容。

碧蕊有心討好王妃,接著符嬤嬤的話說了幾句,無外乎王爺寵重王妃一類的。

丹書站在外廳門口聽見這話,嘴角一擰嗤了聲,陰陽怪氣地說:“是呀,王爺肯定是個會疼人的,我記得有次十二姑娘從馬上摔下來,還是王爺抱著給送到醫署的呢。”可不像現在,王爺雖傳了大夫,卻連內寢都不進,既不親身查看傷口,也不問傷從何來,顯然做的是面子功夫。

丹書朝內寢看看,接著說:“後來還叫人送了番邦進貢的祛疤膏。”

這是多年前的事了,彼時段瑛娥才九歲,央賀長霆教他騎馬,後因與表兄賀長霽起了爭執,不慎落馬,腿上劃了一道口子,人確是賀長霆抱到醫署的,但那祛疤膏卻是賀長霽為了賠罪送去的,段瑛娥賭氣不收,賀長霽只好托詞是賀長霆叫他送來的,段瑛娥這才收了,還總拿此事在小公主們面前炫耀,弄得幾乎人盡皆知。

丹書話裏帶刺,是個人都聽得明明白白,偏也無法反駁,符嬤嬤不喜她這副目無尊卑的樣子,迎出來斥道:“你說這話什麽意思?”

丹書見符嬤嬤聲色俱厲,有些慌了,但自恃有段家這條退路,很快鎮定心神,若無其事地說:“你急什麽,我不就是隨著你們的話,說王爺會疼人麽。”

“你當著王妃娘娘的面說這些,當真只是想說王爺會疼人?王爺新婚,你在這裏說三道四,挑撥關系,你安的什麽心?”

符嬤嬤生得高壯,面皮略泛黑,眼睛也大,瞪起人來氣勢十足。

丹書被這麽一瞪,氣勢明顯矮了一截,想到這裏畢竟是王府,若同符嬤嬤爭執定會吃虧,便一言不發,只不服氣地偏過頭去,斜眼望著外面,嗓子裏哼了一聲。

符嬤嬤厲聲道:“我不管你在段家可以如何沒規矩,但這裏是王府,什麽話該說,什麽事該做,你想想清楚,不慎惹了禍,可沒人保你!”

丹書素來伶俐,深得段瑛娥喜歡,在段家順風順水,何曾受過這等訓斥,且還是當著眾仆從,自視蒙受奇恥大辱,怒目瞪著符嬤嬤對峙,豆大的淚珠吧噠吧噠掉。

碧蕊見此情景,忙使眼色叫兩個陪嫁來的丫鬟把丹書扯出房外去,自己給符嬤嬤順著氣,哄說:“嬤嬤別生氣,她不懂事,別跟她計較。”

丹書雖被人連拖帶拽勸了出去,猶目光恨恨地回頭朝這裏瞧著,符嬤嬤瞥見這一幕,有意再氣氣她,立即親近地挽著碧蕊手,登時收了厲色,慈眉善目地說:“還是你懂事,手腳勤快,心眼兒好,以後啊大有福氣。”

碧蕊之前在段家雖也受段瑛娥器重,但總被丹書壓一頭,還是第一次聽人說她比丹書強,心裏喜滋滋,不免又和符嬤嬤親近幾分,挽著她手臂往房內去。

碧蕊這邊哄好符嬤嬤,本是要留在房裏守夜的,見丹書去而覆返,站在門口巴巴望著她,似有話說。

碧蕊怕打擾已經安歇的王妃,忙迎出來放下厚實的門簾,小聲對丹書說:“你還是避一避吧,真鬧大了,驚動了王爺,對誰都沒好處。”

符嬤嬤今日帶碧蕊出去辦差,明裏暗裏說了許多,左右不過一句話,不管段簡璧身世如何、又是怎樣得了這場姻緣,終究她現在是王府裏的正主,晉王重諾,既應了這場婚事,就不會無緣無故休妻,她們做下人的,老老實實當差就好,哪有資格拜高踩低,去嫌棄主子的身份。碧蕊也覺有理,這才改了往日的怠慢態度,但她自然還有別的心思。

丹書方才便惱了碧蕊親近符嬤嬤的舉動,此刻聽她不僅不安慰自己,還語帶指責,心中怨恨更深,面子上卻分毫不顯,掉著淚同她哭訴:“你別在這裏守夜了,讓別人來守,我憋屈的難受,你陪我說說話吧。”

碧蕊怕受丹書牽連,惹王妃記恨,斷然不會此時去安慰她,推著她離房門更遠一些,小聲說:“不是我不陪你,只是我明日一早要陪王妃娘娘出門,睡得晚恐起不來,耽誤了事情,又要挨罵。”

丹書自也知這是借口,故作通情達理點點頭,狀似隨口問:“去做什麽要起那麽早?”

碧蕊想這買宅子也不是甚秘事,簡要說幾句打發了丹書。

奴婢之間鬧矛盾本是一件內宅小事,只丹書越想越氣,既氣符嬤嬤當眾斥責她,也氣碧蕊沒有和她共同進退,第二日尋個空便跑回段家去找段瑛娥告狀。

“姑娘,那符嬤嬤壞的很,想方設法教那壞女人誘惑晉王殿下,還讓她親手給殿下做酪粥,昨晚又把我們遣出去,不知道又叫那壞女人使什麽狐媚手段呢!”

丹書氣得發抖,“還有碧蕊,她也被那壞女人收買了,今日跟著她出去買宅子了!”

段瑛娥雲淡風輕地“哦”了聲,心知在碧蕊背叛一事上丹書定是添油加醋了,撇開不談,只是細問符嬤嬤的事:“那位嬤嬤緣何對段十四這般好?”

賀長霆開府之後,段瑛娥也沒多少機會去他府上,對他府中仆從並不了解,這位符嬤嬤自然也陌生的很。

丹書說:“因為錢,我見過符嬤嬤的女兒帶了個金鐲子,一看就是上等貨,肯定是那壞女人為了籠絡符嬤嬤賞給她的。”

段瑛娥笑嗤了聲:“我竟不知十四妹如此大方,我記得她剛來府上時,連件花綾裙都沒有。”

丹書道:“若不是侯爺給她的嫁妝,她上哪這麽風光!姑娘,那壞女人善於收買人心,又有符嬤嬤教唆,晉王殿下遲早著了她們的道,您不能坐視不理啊!”

丹書想了想,明知昨夜真實情況,卻故意說:“殿下昨日聽說那壞女人受傷,特意叫了大夫過去,親自守在外廳,用心的很。”

這話引得段瑛娥頃時變了臉色,“當真?”

“千真萬確,姑娘,還是符嬤嬤告訴殿下那壞女人受了傷,明明就是磕破了皮,符嬤嬤故意說得很嚴重,好惹殿下憐惜。”丹書信誓旦旦地說。

段瑛娥不疑丹書暗藏私心,只當她對自己忠心耿耿,知無不言,自然對這位符嬤嬤生了恨意,想了會兒,說道:“過幾日就是上巳宴,到時赴宴,你想辦法讓段十四帶上符嬤嬤母女,我自有法子治她。”

···

每年上巳節,天家都會賜宴曲江,君臣同樂,今年晉王攻克東都,端了前朝逆臣的據點,更是大喜事一樁,上巳宴自然尤為盛大,文武百官,內外命婦,便是年級尚小的郎子和在室女也都隨著雙親來了宴上,追逐著曲水中油紙折成的小船嬉戲打鬧。

上巳節源自上古時期蘭湯沐浴、驅邪求吉的巫俗,歷代流變,又有臨水浮卵之俗、曲水流觴之雅,所謂臨水浮卵,便是將煮熟的雞蛋裝在小竹籠裏,順流而下任其漂移,婦人撿食,以求子孫昌隆。

宴席臨水而設,距離水中漂移的竹籠和酒杯不過一臂之遠,伸手便可拾取,席上多男人取酒,婦人取卵,也有成婚多年無子的男人親自取卵與妻子吃的,難免被同僚一番說笑,熱熱鬧鬧一片祥和。

因著上巳盛宴,賀長霆難得空閑,與王妃同席而坐,目色清明地看著眼前熱鬧,並不參與其中。

段簡璧亦是工整坐著,不發一言,便是偶爾瞧見孩童嬉鬧趣事,也不敢出聲發笑,生怕和旁邊這位不茍言笑的夫婿格格不入。

符嬤嬤有意打破二人沈靜,想了下,笑著對段簡璧說:“王妃娘娘,取顆雞蛋來吃吧,叫桃花娘娘保佑您子孫滿堂。”

這本是尋常節俗,寄托的也是尋常百姓最樸素的願望,但對分房睡的夫妻二人來說,這個提議難免有些尷尬。

不等段簡璧回應,符嬤嬤已從水中撈起一個雞蛋遞了過來。

雖只是一個虛妄的說法,段簡璧若不接,反倒有了不樂意和晉王綿延子嗣之嫌。

她接過來拆了竹籠,低頭剝蛋殼,因怕像其他人一樣惹來一片打趣,雙手攏了雞蛋遮在掌心,免得被人註意到。

她不知道的是,不遠處坐著玩耍的段家姊妹和幾位公主一直關註著這裏動靜,瞧見她接了符嬤嬤遞過的雞蛋,已經竊竊私語起來,說著段簡璧不自量力,竟存了給晉王生兒育女的心思。

其中一個十一二歲的公主更是毫不顧忌朝段簡璧白了一眼,嗤道:“什麽窮鄉僻壤來的田舍娘,也配給我晉王阿兄生孩子!”

尖銳的聲音破開宴席上的和諧,刺得段簡璧手下一僵。

成婚第二日進宮奉茶時她便已領受過如此不加粉飾的惡意,她以為只要退避三舍,不往公主們跟前湊,便能躲開這惡意,誰想她不過隨俗剝個雞蛋,竟也要被人冷嘲熱諷。

她雙手合攏完全蓋住雞蛋,不欲再招致更多輕蔑的目光和譏諷。

畢竟當著百官命婦,身為公主口出此言實在有損天家威儀,賀長霆朝那不知輕重的公主看去,面色雖無變化,也一句話未說,端肅沈厲的目光已將人震懾了一番。

那小公主自詡是在為阿兄出氣,沒曾想出力不討好,反被瞪了一頓,更生氣了,只是礙於晉王威勢不敢造次,哼了聲扭過頭去。

經此一事,剩下的閑言碎語也很快消弭不聞。

段簡璧就坐在賀長霆身旁,最能清楚感知他的目光投向了哪裏,替她壓下了怎樣猖獗的惡意。

方才的委屈因男人微不足道的舉動得到了極大撫慰,段簡璧看看手中的雞蛋,繼續剝殼。

她想,至少他的夫婿在人前是會維護她的,或許他需要的只是時間。

“雞蛋不過是個慰藉,最重要的啊,是夫妻恩愛。”段簡璧的繼母孫氏一副語重心長的姿態,故意擡了擡音量,好叫坐在上位的聖上聽見這話。

孫氏聽段瑛娥的丫鬟私下議論過,晉王和王妃分房睡,至今沒做成實在夫妻,她有意推波助瀾成其好事,但晉王畢竟不是尋常郎婿,不能由得她數說訓導,只能找機會把分房一事上達天聽,借天家的威儀達成目的。

她看著段簡璧,做出一副愛憐疼惜的模樣,用父母愛子至深至切的口吻說:“十四娘長在鄉野,概是缺些教養,她若有哪裏做的不對不好,王爺盡管直言叫她改正,萬莫分房別宿,冷了夫妻情分。”

此話一出,宴席上安靜了一大半,無數雙眼睛齊刷刷投到晉王身上。

聖上不防孫氏在公眾場合提兒女親事,且聽來仿佛有些不滿,想是對晉王夫妻內宅之事有些了解,看向晉王問道:“分房別宿,確有此事?”

賀長霆在父皇面前從不說謊,面對質問,鎮定自若點點頭,認下了自己做的事。

聖上面色一訕,頓時有些後悔問了這話,沒想到晉王竟當著百官命婦的面承認分房別宿,這叫旁人看來豈不是明擺著嫌棄晉王妃出身。

聖上正思量著接下來如何圓場,聽有人恭恭敬敬柔聲喚了句:“父皇。”

循聲望去,是新娶的晉王妃開口說話了。

“父皇概是誤會了,殿下所謂分房別宿,並非夫妻不睦,實是兒媳這幾日身子不適,不能伺候殿下,才叫他暫時搬了出去。”

說到“身子不適”時,段簡璧的頭垂得更低,聲音也更輕,明顯有些難為情,儼然一副想要維護夫婿卻又羞於說出真正原因的小女兒姿態,沒有半分作假。

聖上心神一松,不敢再向晉王求證真假,順著段簡璧的話哈哈笑了兩聲,慈藹地說:“原來如此。”

又說:“他若真敢欺負你,只管告訴朕,朕替你管教他。”

這便是不痛不癢的客套話了,當不得真,段簡璧笑了笑,伏首跪謝。

段簡璧替晉王解圍自是感念他方才替自己壓下了冷嘲熱諷,卻在擡頭時察覺身旁有一道審視的目光。

她轉頭,對上賀長霆靜若寒潭的眼睛,辨不出是何意思,她便也不做深想,對他笑了笑,明澈如新月照水。

賀長霆微微一楞,沒料到她會做此率真爛漫之色,想那孫氏如何知道他們分房別宿,還在父皇面前告狀,她們母女明明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卻演得渾然天成,尤其他這王妃,羞澀、乖巧和天真爛漫,拿捏的很到位。

他轉過頭,不再審視她。

這一幕落在段瑛娥眼裏,卻有了別的味道。

她眼見著晉王替王妃出頭、王妃為晉王辯護,越發覺得丹書所言不虛,晉王概是對自己這位堂妹動了真心。

她朝早就安排好的婢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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