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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一不小心就會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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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一不小心就會變色

洛陽紫禁城下,十幾萬請願百姓緊張又憤怒地看著那數百個法家子弟,到了這個時刻再不明白自己被人利用了就是白癡了,但他們跑來請願可不是法家鼓動的,是他們自己想要為民請命。

數百法家子弟傲然看著那十幾萬請願百姓,有人冷冷地道:“世上就是因為你們這種目無法紀,自以為是,口口聲聲講‘道理’,其實無視公平,無視他人死活,只記得自己的一文錢好處的人太多了,才變得混亂和不安。把你們盡數送去挖礦,這世上就太平了。”

數百法家子弟或點頭,或捋須,人人讚同。“刁民”這個詞語充滿了汙蔑性,但從法家子弟的角度看任何不遵守律法,以為自己的道理比律法大,律法要為他讓步的人個個都是下賤的刁民。

一個法家子弟輕輕拂袖,仿佛甩掉了一粒塵土,淡淡地道:“我等何必與這些人一般見識。”與這些不懂法的人多說一個字都是降低自己的格調。

有人不跟不理睬十幾萬請願百姓,這些人都是螻蟻,在形成了大局之後就再無作用,重要的是紫禁城上的皇帝陛下。

一個華衣男子看了一眼附近的法家子弟,見有人緊張發抖,微微皺眉,低聲道:“不要緊張,大事已成,陛下已經中了我們的圈套。”另一個華衣男子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低聲呵斥道:“胡說八道!我們何時有設置圈套?我們的言語句句為大楚為陛下考慮,若是大楚執行民愚之策,對大楚有無限的好處。”

一群法家子弟用力點頭,不管從客觀還是主觀,他們到目前為止沒有一絲謀害皇帝陛下或者大楚朝的意思,民愚之策真的是治國大道。

那紫衣老者恭敬地看著紫禁城城墻之上的胡問靜與一群大臣,深深地鞠躬,道:“草民聽聞陛下曾評說法家是君主看世界。‘帝王想要有權力,就要從大臣和百姓的手中奪取權利,不讓大臣和百姓做某件事,只有帝王可以做某件事。’”

“草民認為陛下果真是深得我法家精髓,看透了皇權的本質。”

“一國之重不在於民,不在於君,而在於江山社稷。只要江山社稷在手,君主何愁沒有千秋萬代?”

“為君者首要就是讓百姓手中沒有刀劍,無法反抗,秦始皇陛下收天下刀劍之法過於粗暴,但其心其意卻不曾有錯。陛下在各個農莊建立軍隊,閑暇時軍訓,農忙時種地,此誠不妥。百姓有了刀劍,對大楚朝對陛下的忠誠何在?如何穩定和諧?百姓手中沒有刀劍,如何反對朝廷取百姓的權力?收取天下之兵才是安邦之策。”

那紫衣老者重重地磕頭,認真地道:“草民一片愛國忠君之心,正言若反,請陛下明察。”

數百法家子弟齊聲道:“請陛下明察。”

十幾萬百姓憤怒地看著那數百法家子弟,好些百姓有心反駁,天下百姓的權力什麽時候歸了皇帝了?難道天下百姓吃口飯,呼吸空氣,還要得到皇帝的同意或感謝皇帝的賜予嗎?但這種話絕對不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尤其是當著皇帝陛下的面說出口。

那數百法家子弟淡定地無視近在咫尺的十幾萬請願百姓,別以為我們當著你們的面揭穿了法家的真相、皇權的核心等等,然後你們就能有所防備或者與朝廷對抗了,天下大局就是你明明知道是個坑,你也只能往裏跳。

好些法家子弟傲然擡頭看天,身為法家子弟就是這麽的囂張和獨立特行。

紫禁城上,胡問靜微笑著看著下方跪拜磕頭的紫衣老者,以及那數百個一臉的走在時代的前面的法家子弟,輕輕地嘆息:“來人,將他們趕走。”

紫禁城上無數官員和禦林軍,紫禁城下十幾萬百姓一齊死死地看著胡問靜,哪怕胡問靜說“將他們都殺了”也沒有輕描淡寫地一句“將他們趕走”更震驚更不可思議。

那紫衣老者猛然擡頭盯著胡問靜,驚訝地道:“陛下!”

有法家子弟反應極快,一定是胡皇帝陛下認為他們不該當眾說出法家真諦和皇權核心,所以假裝一下反對剝奪百姓的權力什麽的。他急忙叫道:“陛下果然是愛國愛民之人啊,不願意奪了百姓的權力,嗚嗚嗚!陛下真是一代雄主啊!”

其餘法家子弟瞬間懂了,哀怨地看著那紫衣老者,早就說了有些言語不可公開,只能秘密交談,你偏不聽!眾人急忙捶胸大哭:“陛下真仁慈之人也,三皇五帝不及陛下之萬一!”

一個法家子弟在地上打滾:“陛下知道如何管理百姓而選擇開民智,舍己為人,愛民如子之心雖三皇五帝不能及也!”不能提孔孟,不能提佛教,一時沒有準備,竟然記不起還有什麽仁慈的皇帝,只能翻來覆去的在三皇五帝上打轉。

另一個法家子弟揉著眼睛,大驚失色叫道:“天啊,你們看!陛下的身上有萬道金光!那是功德金光!”

無數百姓情不自禁地看胡問靜,怎麽看都沒能看出萬道金光。

小問竹仔細地看,同樣沒看見,她認真地安慰胡問靜:“姐姐別擔心,早夏說下次做個會發光的電燈,我一定讓姐姐有萬道金光。”

胡問靜哀傷地瞅一群官員,真是失望透了,這個時候喊一聲“哎呀,我被功德金光刺瞎了眼睛!”的簡單手段都不會,以後怎麽當官啊。一群官員更尷尬了,在汙妖王面前拍低級馬屁很有壓力啊,被貼上馬屁精的標簽很難撕掉的。

紫禁城下,一個法家子弟重重地磕頭:“是我等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等羞愧無比,立刻退走。”掩面而起,慢悠悠地離開。

數百個法家子弟人人都懂了,胡問靜臉皮不夠厚,腦子不夠好使,竟然在乎十幾萬爬蟲的看法,想要維持自己的形象,那就絕不可能當著眾人的面讓法家子弟當官,他們必須配合皇帝陛下洗白自己。

數百法家子弟大聲嚎哭:“我等真是垃圾也!”“幸好陛下宅心仁厚,不追究我等的胡言亂語。”眾人幹嚎而去,一點都不驚慌,今晚定然會有皇帝陛下的心腹大臣悄悄會見他們,邀請他們進紫禁城詳細會談。

好些法家子弟掩著面孔的衣袖之下不是嚎哭而是無限的歡喜,今日抓住機會奮力一搏,果然中了大獎,很快就要當官了。有法家子弟心中洶湧澎湃,考科舉是沒指望的,但是法家子弟自然有只有法家子弟才能走的金光大道。

十幾萬請願百姓不知道這數百法家子弟的心思,只要能夠平平安安離開紫禁城前就是祖墳冒煙了。

有請願百姓低聲對身邊的百姓道:“快走!快走!不要停留,連夜回家。”眾人點頭,誰知道皇帝陛下會不會反悔,早些離開才是上策。

有請願百姓心中總覺得不安,皇帝陛下已經殺了數千人,抓了數千人挖礦,大家都是前來為民請命的,憑什麽殺了一些人放過一些人?只怕皇帝陛下只是一時口誤,金口玉言不太好當眾撤回說錯的言語,但多半會在十幾萬百姓回家的路上抓人殺人。

“千萬不要走大路,要晝伏夜行。”有請願百姓警告身邊的人,大楚極度缺乏礦工,被抓去挖礦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有請願百姓猶豫不決,他對“益州遂寧團夥強迫少女賣(淫)案”、“甘孜滬定縣衙役殺人案”、“洛陽修武縣(奸)殺新娘案”、“羌胡雜居地榆林鐵籠女案”全部都反對。大秦執行嚴刑峻法,結果二世而亡,大楚的律法比大秦還要殘酷,大秦雖然砍手砍腳的殘酷律法蠻多的,但好歹還有一條命在,大楚動不動就是淩遲處死,滿門抄斬,這律法比大秦殘酷了何止百倍?他千裏迢迢趕來京城就是想要向皇帝陛下請命采取比較緩和的律法,至少要去掉“連坐”性質的律法。

作為“父母在,不遠游”的傳統百姓家族,四世同堂都是小意思,算上十幾歲的叔爺爺,五世、六世同堂都多得是,大院子裏人口近百,誰能保證不出一個精蟲上腦或者挑釁國法的傻逼紈絝人渣的?難道全家老老少少近百口人就要為了一個人渣全部腦袋落地,這也太不合理了。

那為了免去“連坐”惡法的請願百姓停下腳步轉頭眺望遠處的紫禁城頭,這輩子距離皇帝最近的時刻就是此刻,是不是該咬咬牙“上達天聽”,仔細闡述自己的要求呢?

有人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低聲道:“快走!不要留下來!你不要命了?”

那為了免去“連坐”惡法的請願百姓低聲道:“是不是該……”

那拉他的友人低聲道:“我知道你想什麽,可是現在絕不是時候,看看那地上的鮮血,想想擡走的數千屍體,再看看被趕走的法家子弟,陛下堅毅剛愎,不是能夠聽勸的人。”

那為了免去“連坐”惡法的請願百姓長嘆,他也看出來了,皇帝陛下根本不聽勸,一心按照自己的意思做事,甚至用當眾屠殺的手段警告其餘人。他心中深深地嘆氣,昏君啊!然後又憤怒地看著那數百個法家子弟的背影,十幾萬百姓請願的超級大事啊,竟然因為這些法家子弟的言語而提前散去了,他甚至沒來得及表明自己的溫和又節制的願望。

“虎頭蛇尾!虎頭蛇尾!”那為了免去“連坐”惡法的請願百姓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喃喃道,記入青史的偉大的百姓請命事件竟然如此草草收場,這世上不如意之事果然是十之(八)九。

紫禁城內,一群大臣跟隨著胡問靜回到了大殿,人手一碗冰淇淋排除暑氣。

司馬女彥不甘心地看著賈南風,低聲道:“娘親,你怎麽就這麽笨呢,我請個夫子教你好不好?”賈南風拿冰淇淋的手都在抖,四處尋找小問竹,今日非要痛打小問竹不可。

小問竹纏著胡問靜,道:“姐姐,那些法家的人到底想要做什麽?”

一群官員看著胡問靜,好些人將手裏的冰淇淋放下,他們心中同樣有些不解。

王莎莎看看眾人都將冰淇淋放下了,自己是不是也該放下?可是看看碗裏的大塊冰淇淋,她有些舍不得。她喜歡細細地品味冰

淇淋的味道,吃得就慢了,碗裏還有大半碗冰淇淋呢。王莎莎看看四周的同僚,個個都將冰淇淋放下了,她咬牙放下,臨到了最後一秒又拿了起來,大口地猛吃,浪費食物的習慣可不好,嗯,不能浪費食物。忽然王莎莎感覺到有一條視線盯著自己,轉頭看去,卻見賈午也在大口吃冰淇淋。兩人目光交匯,心中都定了,不是唯一一個好像就不是那麽的顯眼了。

白絮低聲道:“我覺得法家的人應該是覺得大楚名為走法家道路,其實走偏了。”她盡量說得婉轉,法家之言其實直指大楚的立法核心,客觀地說是兩種理念之爭。法家認為該采取民愚之策,百姓越是愚蠢越容易管理,而胡問靜想要讓百姓知法守法。雖然白絮是偏向胡問靜的方式的,“民愚之策”四個字從字面上就讓她感覺不適,她除了是大楚的官員也是大楚的百姓,“民愚”是不是要把如她這般的大楚百姓盡數變成白癡傻瓜?這方式太過惡毒。不過,法家只是從國家管理角度或者直白地說是從皇帝維護權利地位的角度出發提出一個更傳統的經過歷史考驗的更可靠的管理手段,其中一心為國為君的心還是很明白的,胡問靜不應該趕走他們,而應該量才而用。

一群官員緩緩點頭,法家的人對大楚忠心耿耿是沒錯的,而且也符合大楚以法治國的根本,是可用之才。

一個官員道:“大楚雖然有了科舉取士的方式,但是國土擴張太過迅速,短期內依然急缺人才,多數百個法家子弟不無小補。”

一群官員重重點頭,然後看胡問靜,胡問靜若是認為那些法家的人說錯了,依照她的脾氣定然是當眾打臉的,卻偏偏只是淡淡地讓法家子弟離開,難道真是為了不能公開向百姓表示采取民愚之策,因此虛偽地暗暗召見法家子弟?好些人的眼神幽怨了,目空一切的胡皇帝陛下竟然也變得虛偽了。

胡問靜搖頭,道:“胡某是出了名的暴君昏君,這是無論如何都洗不白的,再虛偽都沒用,何必浪費力氣?”

她笑了:“你們以為這些法家子弟忠心耿耿,只是為了立法理念而借勢向朕請願?你們太單純了。”

一群官員凝神細聽,司馬女彥扯賈南風的衣角:“娘親,記下來!記下來啊!”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拿紙筆記下來,每天看一百遍,肯定會變得聰明的。賈南風握緊了拳頭,是不是該當眾家暴?賈午一把將司馬女彥扯到懷裏,想都休想。

胡問靜道:“首先,今日為何有十幾萬百姓進京請命?是因為大楚采取嚴刑峻法嗎?是大楚開民智,結果出了一群刁民嗎?”

胡問靜認真地道:“其實不是。”

“大楚出現十幾萬百姓進京請命,是因為大楚沒有真正執行法治。”

荀勖鼓掌道:“不錯!大楚根基不牢。陛下能夠看透這一點,實在是國家之幸也。”

胡問靜看著不解的眾人,道:“‘益州遂寧團夥強迫少女賣(淫)案’、‘甘孜滬定縣衙役殺人案’、‘洛陽修武縣(奸)殺新娘案’、‘羌胡雜居地榆林鐵籠女案’在百姓的眼中各有重點,比如‘益州遂寧團夥強迫少女賣(淫)案’和‘羌胡雜居地榆林鐵籠女案’牽涉到民間重男輕女,不把女人當人;比如‘洛陽修武縣(奸)殺新娘案’的重點是讀書不代表就學會了善良,讀書人不代表就是善良的人,有知識的人不代表就是善良的人等等。”

一群官員緩緩點頭,從表面看,這幾個案子就是這些性質。

胡問靜嘆氣道:“但其實在朕的眼中都是一個性質,那就是大楚朝的律法沒能真正普及地方。”

“‘甘孜滬定縣衙役殺人案’很能夠說明百姓對朝廷律法的無知,竟然以為人多勢眾就能沖進衙署毆打朝廷官吏了,更神奇的是當地縣衙的官吏竟然也是這麽想的!”

“朕的大楚朝的律法的普及不僅僅沒能普及到百姓心中,連普及到基層官員都沒能做到。這大楚朝的根基真是不牢到了極點啊。”

一群官員點頭,這一次十幾萬百姓上京請願的本質同樣是百姓不知法。

胡問靜道:“朕屢屢強調律法無情,大楚以法治國,以格物道取士,可是朕的言語竟然是沒用的。大楚朝的官員不是朝廷不是皇帝的官員,而是上級的官員。一州刺史說要仁慈,要少殺慎殺,一州之內的官員誰敢判決死刑?一州刺史說要打擊拐賣婦女,一州之內處處都是衙役追查拐子,好像沒有上級下令,這些拐子就個個不存在了。”

“違抗刺史的命令判決一群歹徒死刑?是打算明年去瓊州種荔枝,還是被刺史找出一大堆罪行發配到沙州種地?”

一群官員個個尷尬,“唯上級論”毫不稀奇,誰不是如此?果然當過底層小吏的胡問靜最清楚官員的齷齪真相了。然後又看著胡問靜,官吏為了自己的位置圍著上級轉確實是官場宿疾,但是大楚朝何以根基不牢,有些誇張過頭了。

胡問靜嘆著氣,然後註意到一群官員面面相覷,笑道:“你們覺得大楚朝的根基是軍隊,是集體農莊,所以大楚朝的根基牢不可破,大楚朝萬萬年有些吹牛拍馬,但是三四百年肯定沒問題?”

一群官員用力點頭,大楚朝以征戰立國,兵鋒之盛天下無敵,又拋棄了虛偽的“仁義”,從帝皇到官員個個不在意殺人,這大楚朝怎麽會根基不牢?

胡問靜認真地道:“軍隊,糧食,百姓,你們講的是一個國家的根基,是大縉之前所有華夏朝代的根基,卻不是大楚朝的根基。”

“朕的大楚朝與華夏歷史上的所有朝代都不同,朕的大楚朝的根基是‘公平’。大楚朝不是為了實現朕當皇帝的野心,或者為了朕的榮華富貴而建立的。”

“朕建立大楚朝是為了做一個偉大的實驗,那就是建立‘公平’的國家。大楚朝的一切都是圍繞‘公平’二字而展開的。只是朕花裏胡哨的招數太多,你們沒看明白罷了。”

胡問靜淡淡地笑,大楚朝無數人聽她說過“公平”,無數人為了“公平”追隨她,但是到了國家的本質的時候卻沒人想到“公平”。

“皇帝”二字讓所有人忘記了“公平”,以為當皇帝就是為了皇族的榮華富貴。

胡問靜輕輕地拍著龍椅,道:“朕霸占著龍椅,只是因為只有朕可以推行‘公平’。若是有人可以替代朕,朕可以讓出龍椅。”她斜著腦袋哈哈大笑,似笑非笑:“聽起來很偉大是不是?是不是找幾萬個人傳出去?記得謠傳中朕是一邊流著淚,一邊看著天下黎民百姓而說的。”

一群官員看著胡問靜,胡問靜說謊太多,正言若反太多,一時之間竟然分不出願意讓出龍椅的驚人言語是釣魚是謊言是洗白自己還是真心話。

胡問靜看了一眼眾人,正色道:“朕將大楚朝的根基反覆地提,寫在公文上,要求所有官員每十天必須開一次座談會研究大楚朝的根基,寫一萬字的心得體會,有用嗎?”

“只怕是沒用的。”

“華夏歷史上第一個‘公平’立國的王朝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甚至‘公平’二字根本不能作為立國的基礎。”

胡問靜笑道:“絕對的公平不可能存在。我為什麽要與別人分享我努力得來的東西?我家三代人的努力才有的財富和資源為什麽要與別人分享?我流血犧牲努力換來的榮華富貴為什麽要與別人分享?我奮鬥終生得來的財產就是為了讓我的家人過得更好,為什麽不能給我的家人而要分給別人?”

一群官員紛紛搖頭,縱然是白絮也輕輕搖頭,她浴血奮戰得來的東西憑什麽給那些什麽也不做的懶漢?若是什麽也不做都能分到好處,誰還願意奮鬥?

胡問靜繼續道:“若是真的絕對公平,朕是不是也該置於國法之下?若是真的公平,朕是不是該與百姓穿一樣的衣服,住一樣的房子,吃一樣的東西,在集體農莊種地?大楚的官員憑什麽比集體農莊的社員吃得好,這公平嗎?”

一群官員微笑:“是啊,這世上哪有絕對的公平。”

胡問靜微笑著,她以“公平”二字為目標的時候就知道在奮鬥的時候會有無數人信,“公平”二字實在是太美好了,人人公平的世界讓人想一下就為之目眩。但立國之後就會有無數理想主義者感到迷惘,大楚國哪有“公平”?因此而質疑她,質疑“公平”,乃至徹底拋棄了“公平”等等不一而足。

她淡淡地道:“慣性強大,千百年當官就是為了自己的權利和錢財,大楚兩千萬子民誰不是這麽想?這大楚朝既然做不到真正的公平,那麽平時喊幾句口號,其實認真為了自己謀利又有什麽錯?”

一群官員不敢出聲,胡問靜這是要勃然大怒了?

胡問靜卻一點都不生氣,她早就從歷史上看到了這種可能,有什麽好生氣的?她平靜地道:“朕知道大楚朝的官吏和子民個個想著披著‘公平’的皮,行‘自由’的實,朕能查得出來?朕能全部都殺了?大楚朝就找不到幾個真的信‘公平’的人,朕難道要殺光所有人?大楚朝根本就沒有推行‘公平’的土壤。”

小問竹睜大了眼睛看著胡問靜,姐姐這皇帝做的真是憋屈啊。

胡問靜笑了笑:“以為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楚朝再次回到與千百年前的朝代毫無區別的舊路?各個有能力有背景有資源的人用盡各種手段,‘自由’地攝取利益,壓迫百姓?你們也太看不起朕了。”

“朕要推行公平,要公平深入民心,要公平萬世不滅,朕唯一的辦法就是開民智。”

“百姓知道了公平和自由的區別,知道了公平對大多數普通人而言才是唯一的選擇,大楚朝就真地有了萬世不滅的基業了。”

小問竹用力點頭,道:“我懂了,那些法家的人想要‘民愚’,看似是為了朝廷和皇權,其實是挖大楚的墻角啊。”

胡問靜笑道:“‘故事《詩》、《書》談說之士,則民游而輕其君;事處士,則民遠而非其

上;事勇士,則民競而輕其禁;技藝之士用,則民剽而易徙;商賈之士佚且利,則民緣而議其上。’《商君書》好些地方是有道理的,能夠指點如何管理國家。但是它的立足點是為了皇帝奪取權力。與朕最想要的東西不同,朕可以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絕不會全盤照搬。”

“那些法家子弟無視時代、科技、思想的變化,以為上古傳下來的典籍就是恒古不變的真理,可以流傳萬世,純屬冥頑不靈,朕怎麽用他們?”

“若這些法家子弟只有這麽一個缺點,朕倒是想用他們。大楚朝學法家的人少之又少,可能真的只有今日見到的幾百個人。人無完人,朕到處缺人,又知道法家子弟的缺點,謹慎使用,怎麽也能填補大楚缺人的問題。”

一群官員用力點頭,胡問靜前面說了一大堆只是為了強調大楚的真正根基是什麽,絕不會走“民愚”的道路,如今才終於說到了這些法家子弟的來意。

胡問靜慢慢地道:“老實說,朕還真不知道是不是朕多心。”荀勖道:“應該不是。老臣也覺得陛下沒有猜錯。”他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眾人,道:“不過,就算是猜錯了也無妨。陛下只要不冒險,這大楚朝就穩如泰山。”

胡問靜點頭微笑,看著不解的眾人,道:“那些法家子弟說了一大堆為了大楚朝為了朕的天下的言語,去掉華麗的忠君愛國為民請命的國士的外衣,法家子弟到底要什麽?”

小問竹舉手:“第一,要模糊律法。”

胡問靜點頭:“不錯!”

小問竹繼續道:“第二,是為了自己當官。”

胡問靜微笑:“對。”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法家之人除了當官之外,最合適的職業就是與‘法’打交道。”

“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若是百姓不懂法,法家子弟就是不能當官也能當個訟棍。若是律法詳細、公開且依法辦事,法家的人若是不能當官,難道去種地嗎?”

“若是只為了這一條退路,朕倒是許了他們當官了,人皆有私心,誰能不考慮自己的飯碗?”

胡問靜淡淡地道:“法家模糊律法的提議若是被朕采用,法家子弟當了官,又會怎麽樣呢?律法模糊,該如何判案盡數由官員說了算。‘益州遂寧團夥強迫少女□□案’是不是可以只判首犯,而十三歲的男子因為還是孩子就無罪釋放?‘甘孜滬定縣衙役殺人案’是不是可以只追究殺人的趙衙役和沖擊縣衙的刁民,而造成這個惡劣情況的根源的縣衙的其餘官員罰酒三杯?‘洛陽修武縣(奸)殺新娘案’是不是可以用‘誤殺’結案?‘羌胡雜居地榆林鐵籠女案’是不是可以拖而不決,最後說個別現象,已經批評教育?”

“這每一個不同的判決背後是不是有無數人願意掏出銀子換取自己的無罪?”

小問竹用力點頭:“那些人真壞啊!”

胡問靜搖頭:“或許朕說得太直接了,大楚朝還沒有人膽敢公然在大案上直接搞鬼。不過,若是換個方式呢?”

“比如那些法家子弟上書言稱大楚朝的律法太重了,動輒淩遲和連坐,既不仁慈,也損害國力,何不讓有罪之人去挖礦呢?淩遲一個人只能讓圍觀百姓驚恐一次,一個終生挖礦的歹徒卻能隨隨便便組織百姓圍觀一百次,驚恐一百次。”

“這個理由肯定可以說服朕的,因為朕不就是這樣對待朕的家族的?”

“廢除死刑,改為苦役終生的建議一定會得到朝野無數人的支持,今日在紫禁城外的十幾萬請願百姓之中只怕有一半人是看不慣大楚朝的嚴刑峻法,希望換個更平和的懲罰手段。”

“天下已經平定,百姓需要穩定和幸福的生活,不需要動不動就擔心被淩遲處死。嚴刑峻法適合亂世,太平世道適合平和的尊重百姓的律法。”

白絮重重點頭,她就是這麽想的。

胡問靜攤手:“看,這個建議合理合法合情,朕絲毫挑不出錯,屆時朝廷內部官員上書苦勸,朝廷之外百姓跪地請願,朕又沒有損失,為什麽不答應?”

小問竹機靈無比,問道:“姐姐一定有重大損失,可損失是什麽呢?”

胡問靜認真地道:“廢死之後,何以懲罰罪犯?難道那些被殺的人的命不值錢,殺人犯的命才值錢?一旦仁慈開了頭就會越來越仁慈。殺人犯不該死,不過是終生苦役,那貪贓枉法就更應該降低懲罰了,殺人都不過是終生苦役,難道貪贓枉法比殺人還要嚴重?頂多就是二十年苦役了。以此類推,經濟犯罪,詐騙,(強)奸,高利貸,是不是更應該輕判了?”

“這些貪贓枉法、經濟犯罪、詐騙、高利貸的人都是誰?只怕多半都是非富即貴。”

“若是覺得大楚法律寬容,難以威懾百姓,那就提高其餘窮人才會犯的罪名的懲罰啊。偷個面包就十年起步,買賣鸚鵡就二十年牢飯。看窮人誰敢犯法?”

胡問靜淡淡地道:“這大楚朝以後是不是權貴殺人都罰款三百,窮人說話都要坐牢了?這倒真是公平啊。”

“大楚朝還配以公平立國?”

賈南風怔怔地看著胡問靜,打死沒想到那些法家子弟“模糊法律”的背後是“廢死”,而“廢死”的背後是權貴的天堂窮人的地獄,是改天換地。

胡問靜繼續道:“這些都是朕的推測,那些法家子弟此刻什麽都沒做,朕不能以心判斷案,所以朕只能讓他們滾蛋,明知道他們有可能有深刻的圖謀,朕為什麽要冒險?朕讓他們滾蛋不過是維持現狀,不得也不失,憑什麽要為了區區幾百個官員的蠅頭小利冒國家‘變色’的巨大風險?”

“哪怕那些法家子弟沒有這麽深刻的居心,朕也不會用他們。他們明明知道法治就是從官員和百姓手中奪取權力,卻建議朕采取模糊律法,將朝廷好不容易從官員手中得來的權力還給官員,這豈不是違法了法家的本意?朕怎麽能用‘知法犯法’的蠢貨?”

荀勖重重點頭,冷笑道:“那些法家子弟憋屈了數百年,終於利欲熏心了。”

胡問靜淡淡地笑。大楚朝走格物道和法家的道路,這道家沾光還有些道理,畢竟道家早早地押寶胡問靜這個冷門,無數道家子弟進入荊州官場,牢牢地捆綁在胡問靜的身上。道家得到通天大道理所當然。

可這法家子弟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明明對胡問靜毫無貢獻,就因為胡問靜堅持以法治國,忽然就成了支撐大楚朝的兩個顯學之一。法家子弟壓抑太久,不小心就飄了,以為可以進入朝廷幹涉朝政了。

胡問靜認真地道:“民間百姓總喜歡將‘朝廷’擬人化,以為‘朝廷’有情感,有責任,有見識,只要想到了就能做到。其實不然。”

“任何王朝的朝廷不是一個統一的意志體。朝廷是由一個個官員組成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立場。朕不認為朕可以讓每個官員都站在朕的角度考慮問題,也不認為每個官員管理百姓的過程中可以嚴格貫穿朕的思想,所以朕只能限制每個官員的自由,能夠做什麽,不能夠做什麽,該怎麽做,朕統統都細細地定死了。”

“朕知道這種管理方式極其僵化,毫無積極性和自主性,但是朕此刻沒有更好的辦法。朕的一生將會努力建立一個擺脫人治的體制。”

一群官員恭敬地看著胡問靜,汙妖王不會冒金光,但是有時候冒些黑氣也讓人目眩。

胡問靜道:“朕知道你們懷疑朕任由十幾萬百姓進京請命是在釣魚,一直猜疑朕要釣誰。”

“其實這大楚朝真沒有什麽值得朕花力氣釣魚的了。門閥盡數被推翻,儒家或殺或貶或流放,兵權在朕的手中,科舉建立了百姓進入朝廷的階梯,新州、沙州、竹州、扶州等地給那些想要建功立業或者受不了朕的人打開了新的大門。”

“還有什麽人值得朕花力氣釣魚?”

“朕沒有早早地下令壓制天下百姓游(行)示(威),沒有下令阻止十幾萬百姓進京,其實是朕故意把事情鬧大。”

一群人看著胡問靜,你又圖謀什麽?

胡問靜長嘆:“不是朕圖謀什麽,是朕的名聲不好,不得不如此。大楚朝百姓個個知道朕坑蒙拐騙起家,嘴裏沒有一句真話,釣魚,陰謀陽謀,引蛇出洞,無所不用其極,誰敢確定朕下的聖旨、朝廷的公文是朕的真實意願?”

“會不會朕嘴裏說著公平和法治,其實卻想著殺光刁民?”

“或者朕嘴裏說著周渝處理得不錯,周處處理得很好,其實心甚惡之?”

胡問靜無奈極了:“嘴巴會騙人,腳和手卻不會。朕只能把事情鬧得天下皆知,然後用實際行動表明朕的態度。”

“朕要的是天下官員都確定朕要公平,朕心中沒有男女之分,沒有法不責眾。朕也不在意民意,不在意別人告禦狀,人再多也不能改變朕的主意。”

胡問靜長長地嘆息,說到底大楚還是立國太快了,她的思想、願望、計劃和決心沒有能夠到達所有人的心中,更沒有大量可靠的如臂使指的官員。

“所以山賊造反大多是‘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胡問靜微微出神,她能夠建立大楚朝真的是拖了對手都是豬的福啊,不然像山賊多過像官員的荊州系人馬早就完蛋了。

小問竹扯著胡問靜的衣角:“姐姐,就這麽放過那些請願的刁民?要不要送去北面草原?”

胡問靜嘆了口氣,“刁民”?她摸著小問竹的腦袋,認真地道:“那些請願的百姓中有的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推波助瀾的刁民和賊人,有的是愚昧無知以為祖宗家法傳統習俗一定是對的白癡,有的是真心覺得大楚朝不能嚴刑峻法的善良百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願,他們只是隨著時代的洪流走到了一起,卻不是一樣的人。”

“可是,朕必須追究他們。”

“朕若是放任他們,以後就會有更多的人動輒對抗朝廷的法令。”

“朕只能盡量不要誤傷了好人。”

胡問靜苦笑,接下來是各地的基層官員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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