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26章 猛獸獨行,牛羊成群

關燈
第426章 猛獸獨行,牛羊成群

大楚皇帝胡問靜在外游蕩了兩三年,終於回到了京城,大楚文武百官與十數萬百姓出城五十裏恭迎聖駕。

近萬中央軍士卒大步走近,鎧甲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

禦輦漸漸靠近,荀勖走出班列,大聲地道:“萬歲,萬歲,萬萬歲!”滿朝文武官員與十數萬一齊呼喊,淚流滿面:“萬歲,萬歲,萬萬歲!”差點以為大楚皇帝陛下死在大海裏了,能見到回來真是不容易啊。

胡問靜從馬車中慢慢出來,一閃身站到了馬車頂部,傲然俯視眾人:“朕回來了!”

無數百姓再次歡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問竹和司馬女彥羨慕了,站在馬車頂上這麽威風?

胡問靜目光炯炯有神,顧盼生威,嘴裏輕輕道:“餵,你們不要爬上來,馬車頂部會塌的。”小問竹和司馬女彥才不信呢,馬車這麽結實怎麽會塌?非要爬到馬車上不可。

賈南風看著像個傻瓜一樣站在馬車頂的胡問靜,眼角淚光閃爍。賈午知道賈南風感慨萬千,急忙悄悄地扯賈南風的衣角,一定要冷靜啊,若是當眾責罵皇帝很有可能倒了大黴的。

賈南風怔了一下,笑了,道:“你以為我是看到昏君回朝,氣極而泣?”她指著人群中好幾個同樣眼角含淚的官員道:“我是看到陛下為大楚朝開疆拓土,有種參與了歷史的自豪感,情不自禁。”

一群官員轉頭看賈南風,誰說賈南風是個廢物來著,她在最好的時機說了最好的話。

白絮捂著嘴大哭出聲:“陛下!我還以為你……”

一群洛陽文官看著白絮,傷心極了,同甘共苦的夥伴在見到多年不見的夥伴的時候失聲痛哭的威力是無窮的,旁人學不來。

金渺捶胸大哭:“陛下你才回來啊,我有三年沒有叫你老大了。”

一群洛陽文官看金渺,又是一個學不來的。

王莎莎捂住臉大哭:“陛下,你再不回來,你打牌輸給我的衣服我都要供起來了。”

一群洛陽官員看王莎莎的眼神大變,荊州系官員真是無恥,竟然用痛哭來表現與皇帝的親厚!

荀勖跪在地上大哭:“陛下,陛下……”痛哭之下,語不成聲。

一群洛陽官員看荀勖的眼神憂傷極了,你已經是大楚朝第一文官了,難道還要通過這麽下作的手段拍馬屁?

胡問靜笑瞇瞇地看著,一點都不覺得馬屁拍得過分了。

荀勖理都不理一群菜鳥,繼續悲傷大哭:“……老臣終於有了家的感覺了!”

馮紞丟掉了官帽,趴在地上嚎哭:“老臣已經等陛下回來等得太久了!”

一群洛陽官員反應極快,你們可以不要臉,我也可以!片刻之間,無數洛陽官員披頭散發,扯歪了衣衫,滿懷離家出走的浪子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回家的喜悅,幸福的淚流滿面熱情奔放地嚎啕大哭。好些人一邊大哭一邊幸福地想,終於發現了胡問靜的弱點,原來她喜歡看人哭啊,這也太容易對付了,以後保證日日哭,時時哭,看到太陽哭,看到月亮哭,看到綠葉哭,看到枯葉哭,看到小兔子照樣哭,保證胡問靜看得滿意極了。

十幾萬洛陽百姓目瞪口呆,滿朝文武都哭了,他們能不哭,敢不哭?十幾萬洛陽百姓奮力擰自己的胳膊,一齊大哭,真是倒黴啊,就是出來看看皇帝回朝的熱鬧的,沒想到還要擰自己的胳膊,早知道在家吃瓜子了。

白絮聽著哭聲大作,心中感動,更是淚如泉湧,她真的以為胡問靜死在了大海之中了。

王敞呆呆地看著一群痛哭的同僚,賈南風流淚他理解,這是壓力釋放,賈南風這些年有些獨當一面的感覺,流言蜚語不少,壓力不可謂不大。白絮金渺王莎莎大哭他也理解,滿朝文武多少人懷疑胡問靜死在了大海之中,所有與胡問靜有關的消息都是假的,李斯可以隱瞞秦始皇的死訊,周言陸易斯為什麽不可以隱瞞胡問靜的死訊,不然何以皇帝三年不回朝?白絮金渺王莎莎見了胡問靜安然無恙只是浪了三年自然要哭的。但荀勖等人哭個毛啊!

王敞轉身看父親王愷,就想問這些人是不是腦子都有問題,皇帝回京是好事,哭個頭啊,猛然看到王愷同樣在嚎啕大哭,頓時覺得渾身都不舒服了。

當看到所有人都在逆行的時候,第一個要考慮是逆行的究竟是不是自己。王敞迷惘了,難道這個時候就應該大哭?

小問竹睜大眼睛看著“群魔亂哭”的官道,終於找到了唯一不哭的人:“姐姐,那個人沒哭。”司馬女彥用力點頭:“對啊,對啊!”

官道上十幾萬人一邊哭嚎,一邊轉頭看哪個不識相的人竟然不哭。

王敞在萬眾矚目之下,來不及擠出淚水了,只能涼涼地問胡問靜:“我是不是也該放聲嚎哭?”

胡問靜笑道:“你說呢?”

王敞瞅瞅無數痛哭流涕的同僚,只覺自己既不感動,也沒有演技,他小心翼翼地擰了一把自己的手臂,不夠疼,沒能哭出來。

小問竹大笑,差點都馬車上跌下去,被胡問靜一把扯住。

胡問靜帶著兩個熊孩子跳下了馬車,隨意地道:“老王啊,你竟然一點都沒變。”

王敞尷尬地看著胡問靜,分不清這是誇獎還是責備。

十幾萬百姓卻暗暗點頭,敬佩地看著王敞,滿朝公卿個個都是阿諛奉承之輩,唯有王敞剛直不阿,不肯出賣良心,不愧是寫出“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天下第一才子。有不少百姓暗暗握緊了拳頭,為人就該學王敞。有不少女子哀傷極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

洛陽皇宮。

無數文武百官怒視胡問靜,白絮的眼睛中滿是殺氣,皇帝拋棄朝中大事去了極西之地浪,簡直是昏君中的昏君,必須抄《出師表》一百遍。

胡問靜拍案幾:“胡說!朕從來沒有離開大楚……”

一群文武百官心中瞬間冰涼,難道胡問靜一直潛伏在洛陽附近坐看朝廷百態?

胡問靜繼續道:“……朕的腳踩到的地方就是大楚!”

一群文武百官冷冷地看胡問靜,你已經過了中二的年紀,能沈穩一些嗎?

賈南風微笑著道:“陛下為大楚朝開疆拓土自然是好事,可是陛下何必親力親為?大楚朝名將無數,難道還需要陛下禦駕親征?”越說到最後,賈南風的笑容中越是帶著猙獰。還以為胡問靜只是出去逛一圈就回來,撐死就是大半年,就當旅游散散心了,沒想到胡問靜竟然在波斯常駐了。

賈南風柔柔地道:“陛下既然樂不思蜀……那幹脆就別回來了!”

荀勖微笑捋須,大楚朝也就只有賈南風敢當面呵斥胡問靜,有時候還是很需要這麽一個人的。

胡問靜嚴肅無比:“朕怎麽會是樂不思蜀?用錯詞了,重來。”她板著臉道:“別人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劉阿鬥當然是不想回蜀國了。”

賈南風和一群官員死死地看胡問靜,想要轉移話題?

小問竹非常配合胡問靜,問道:“姐姐,為什麽劉阿鬥不想回蜀國啊?”司馬女彥用力瞪胡問靜:“我娘親說‘樂不思蜀’哪裏錯了?”

賈南風只覺心中暖暖地,雖然許久不見女兒,但是女兒還是向著她的。

胡問靜咳嗽一聲,就要開始解釋阿鬥在蜀國窮困潦倒,唯一的娛樂就是逗鳥鬥蟋蟀,哪有大縉朝過得舒服等等,白絮輕輕地道:“陛下是天下之主,當為天下百姓考慮。”

白絮是朝廷重臣了,可是她的心中依然記著荊州的小宅子,記著荊州大水,記著與她一起逃難的人,記得有個自稱諸葛均後人的朋友。她平靜地盯著胡問靜,權力越大,責任越大,胡問靜已經是大楚的皇帝了,必須為大楚考慮,放下朝政遠游可不是一個皇帝該做的事情。

有幾句話在白絮的嘴中打轉,若不是她了解胡問靜的性格,早就脫口而出了。“陛下雖自稱是昏君,但為國為民,救民水火,何以大業既定,卻真的要做一個昏君?”

胡老大不喜歡別人誇獎她是好人,胡老大一心要做個汙妖王。白絮有些理解,做個妖王兇名赫赫才能站得穩活得久不怕道德脅迫,可如今誰敢脅迫胡問靜?

胡問靜看看四周,滿朝文武雖然沒有說出口,人人都是一個意思,那就是胡問靜禦駕親征實在是不應該。當皇帝的偶爾出去玩一圈,比如“下江南”“承德避暑”什麽的都是可以接受的,皇帝也是人,也需要吃喝玩樂。但是放下朝政一去三年就有些不怎麽合適了。

一群文武官員恭敬地看著胡問靜,胡問靜一定有什麽強大的理由必須在海外待數年,朝廷之中一直有大量的猜疑,眾說紛紜,但有一個理由是第一時間被朝廷百官拋棄的,那就是胡問靜不回洛陽是為了釣魚。

大楚皇帝陛下不在洛陽,兩萬禦林軍跟隨陛下禦駕親征。大楚皇帝陛下的龍興之地荊州大軍同樣西征,一大批對陛下忠心耿耿的荊州將領跟隨西征。大楚皇帝陛下胡問靜在大楚的勢力從來沒有如此衰弱過,會不會有將領居心叵測,抓住胡問靜主力在外的機會造反篡位?

這個猜疑在民間很有市場,洛陽城中甚至有百姓開了盤口,賭是劉弘、文鴦、馬隆、荀勖、賈南風五人中的哪一個起兵造反。

可是大楚官員對此不屑一顧。

白絮就在京畿,周渝掌控巴蜀,關中雖然沒有名將,但留在關中的李朗打仗也算中規中矩,僅僅這三處要害位置死死控制在胡問靜的嫡系手中,劉弘文鴦馬隆荀勖賈南風若敢造反,分分鐘就被大軍滅了。

更何況大楚的政治和軍事的基礎力量都是集體農莊,而集體農莊一直是胡問靜的荊州系控制在手中,大楚朝誰能造反?

胡問靜若是想要靠“離家出走”釣魚,只怕釣幾十年都釣不到一條魚。

那麽,胡問靜到底是為了什麽數年不歸?薩珊波斯的戰局可不需要胡問靜長期待在那裏。

胡問靜揮手:“那個誰誰誰,拿地圖來。”

一群大臣冷笑,這是要地圖直觀展示占領了多少土地,有多大功勞了?何其幼稚也。荀勖淡淡地笑,原來如此。

小問竹和司馬女彥用力點頭,顛顛地跑了出去,然

後嘿呦嘿呦地擡著一大卷地毯進來。

“讓開點!讓開點!”小問竹叫著。

賈南風怒視胡問靜:“哪有讓長公主幹粗活的?這麽多侍衛都是死人嗎?”最重要的是為什麽讓司馬女彥幹粗活?

胡問靜不以為然:“小孩子不能這麽嬌氣,適當幹些活有助於培養獨立能力。”

賈南風更怒了,這是說胡問靜在波斯往死裏讓司馬女彥幹粗活累活臟活了?

向地毯比地圖更像的地圖慢慢打開,一副簡陋的彩色歐亞地圖出現在眾人面前。

胡問靜淡淡地道:“看仔細了,這就是小半個天下。”

一群大臣看著地圖中小小的大楚本土地界,再看看薩珊波斯、羅馬帝國、貴霜土邦、匈奴汗國等等,好些人大汗淋漓。

王敞長嘆道:“原來世界如此之大。”一直以為華夏就是世界的中心,沒想到除了華夏之外還有無數的國家,並且還有不少不比大楚本土小的大國。

白絮看著地圖,飛快地與心中記得的交州地圖核對,這張地圖應該是真的。她看著竹州、扶州,原來跨過地圖上代表大海的藍色區域,還有這麽多坐船可以到達的國家。今日大楚可以到達波斯和羅馬帝國,他日波斯和羅馬帝國就能坐船到達大楚。

白絮輕輕地道:“看來大楚還沒有到馬放南山的時候啊。”無數文武百官緩緩點頭。當年司馬炎滅了東吳之後認為天下已定,各州郡的軍隊能削減的削減,能收歸中央的收歸中央,結果大縉朝飛快地淪為追求奢侈生活的墮落王朝,開國即巔峰,然後每況愈下。

胡問靜淡淡地道:“你們以為朕願意冒險禦駕親征嗎?在家玩游戲不好嗎?”

“朕甘冒風險禦駕親征就是為了親眼看看世界有多大!”

“別以為大楚已經統一了天下,再無外患,大楚距離統一天下還早著呢!”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

荀勖躬身道:“陛下聖明啊,若不是陛下,我等只怕已經以為大功告成,頹廢了鬥志,荒廢了政務。”

大殿中文武百官悄悄瞅荀勖,一唱一和,以為我們看不出來?演技太差了。

胡問靜厲聲道:“朕還年輕,朕還沒到含飴弄孫的年紀,朕還想著統一全世界!大楚不是已經過上了幸福的無憂無慮的日子,大楚是逆流行舟,不進則退。”

“大楚不是平定了天下,大楚只是贏來了幾十年的停戰期。”

大殿中無數文武百官一齊躬身:“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

待百官退朝,一群重臣擁著胡問靜進了禦書房,有些話就能敞開來說了。

荀勖道:“陛下早知天下如此,何須親自冒險,遣一上將又有何難?”賈南風用力點頭,就是啊,白絮就在京畿,調遣白絮征討西方豈不是好。然後才反應過來,轉身驚愕地看荀勖,什麽叫做“早知天下如此”?

胡問靜掃了荀勖一眼,有些事情是掩蓋不住的,朝中猜到的人多了去了。她緩緩搖頭道:“西方諸國路途遙遠,百年內只怕做不到占據,想要扼殺西方諸國的發展,消滅隱患,朕必須親自看看。”

眾人臉上點頭,心中其實有些喟嘆,武將出身的開國皇帝總是以為自己武力天下第一,其餘將領個個都不如自己,其實大楚朝比胡問靜能打仗的人多了去了,胡問靜未必能排到前五的。

荀勖淡淡地笑,有個開口就說謊的皇帝真是頭疼啊,帝心難測,到底胡問靜皇帝陛下為什麽要禦駕親征,數年不歸?

賈午扯過在一邊上躥下跳的司馬女彥攬在懷裏,許久不見,司馬女彥更加活潑了,司馬女彥乖乖地靠在賈午的懷裏一動不動,她三歲就跟著賈午到了荊州,如此被賈午攬著早已習慣了。賈南風都要氣哭了,那是我女兒!

金渺溫和地道:“陛下一心為國,但何以帶了長公主殿下一起西征?大風大浪對小孩子可不怎麽好。”

一群人用力點頭,直接地說,就是大海無情,要是船翻了,大楚朝皇帝和長公主一鍋端,大楚朝的樂子可就大了,老胡家兩個人必須留下一個鎮場子。

胡問靜笑了笑:“阿鬥為什麽是廢物?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朕不想朕唯一的妹妹也變成廢物。”

小問竹昂首挺胸,我也很厲害的。

荀勖和幾個官員淡淡地微笑,大楚朝是要皇妹繼位嗎?左右是老胡家自己的事情,與他們無關,但是以後要多拍小問竹的馬屁了。

……

賈南風帶著司馬女彥回到賈府,剛想給女兒一個熱烈地擁抱,賈南風的母親郭槐從內堂跑了出來:“女彥回來了?女彥在哪裏?我的心肝寶貝回來了!”驚喜地抱住司馬女彥不放:“外婆真是想死你了!”

司馬女彥張大了眼睛,斯斯文文地道:“女彥也最想外婆了。”

郭槐對司馬女彥明顯地敷衍毫不在意,一個勁地問長問短:“這些年可有好好吃飯?讓外婆看看有沒有瘦了……女彥好像長高了不少,以前才到這裏……這衣衫沾染了塵土,對皮膚可不好……來人,快準備熱水讓我的心肝寶貝沐浴更衣。”

司馬女彥乖乖地跟著丫鬟去沐浴更衣,郭槐一直看著司馬女彥的背影,臉上滿是笑容,直到再也看不見,這才轉頭對賈南風道:“我已經聽說了,賈家終於穩了。”郭家是大族,多有子弟在朝為官,郭槐對朝廷的消息極為靈通。

賈南風皺眉,她想要問母親聽說了什麽消息,但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她知道母親很疼愛她和賈午,時常為她們姐妹出謀劃策,她大多數時候也會聽母親的,但如今越來越覺得母親缺乏大智慧,能夠想到的東西只怕都是一些宅鬥的事情。

郭槐不知道賈南風的心思,樂呵呵地繼續道:“陛下的皇位一定是要傳給長公主的,我家女彥與長公主情同姐妹,以後定然富貴不可限量。若是我等操作得當,女彥極有可能位極人臣,如同汝父一般成為太尉。”她笑瞇瞇地,從賈家的大局而言,其實賈謐成為太尉才是最好的,但投資在小問竹的身上畢竟風險太大,賈謐是賈家唯一的男繼承人,不可輕易下註,司馬女彥年紀小,又從小與小問竹玩到大,用司馬女彥代替賈謐也不失上策。

賈南風苦笑,胡問靜才多大,郭槐竟然在考慮小問竹繼位了,她不得不提醒母親道:“娘親,陛下才二十五歲。”要是等胡問靜退位至少還要等四五十年,到時候胡問靜的孫子都二十歲了。

郭槐古怪地看著賈南風,站起身巡視了四周,確定四周無人,這才壓低聲音道:“你到現在都沒想明白?陛下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賈南風一驚,她也一直奇怪胡問靜為什麽一直沒有大婚。如今已經是大楚七年了,胡問靜雖然口口聲聲“革命尚未成功”,但大楚就是進入了太平歲月。那些薩珊波斯、羅馬帝國都在極其遙遠的地方,大楚幾十年內根本不用擔心對方打過來。賈南風唯恐自己就是個紙上談兵的假專家,悄悄尋了白絮,白絮說得更加明白,薩珊波斯和羅馬帝國當然可以乘船從極西之地殺到大楚,竹州、扶州、交州以及東南沿海地區都在戰船的威脅之下。但是薩珊波斯和羅馬帝國只怕會遇到與大楚此刻相同的問題,那就是戰線過長,難以補給。不論是人員、武器還是糧草,不論是大楚還是薩珊波斯和羅馬帝國都做不到遠距離投送補給。如此,一旦薩珊波斯和羅馬帝國遠征大楚,頂多將大楚的沿海地區打得稀巴爛,中原、蜀地、關中絕不會有一絲影響,薩珊波斯和羅馬帝國不論來多少軍隊多少戰船都會被打回大海。大楚名將白絮都這麽說了,賈南風還有什麽好擔心的?胡問靜的“革命尚未成功”只是表明皇帝的態度,不會像司馬炎一般沈迷安樂和享受而已。從大楚的實際情況看,賈南風認為大楚在有了機械化種地之後已經進入了“盛世”的快車道,只要二十年後人口翻了一倍,大楚就是真正的盛世。盛世即將到來,胡問靜有什麽理由不大婚?男皇帝有上萬賓妃,女皇帝也可以有上萬後宮啊,哪怕胡問靜對愛專一,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那也可以在全國選“秀男”啊。皇帝要找個丈夫何其容易。檸檬小說

賈南風對胡問靜一直單身很有些猜測不透,見母親似乎有些頭緒,低聲道:“為何陛下不可能有孩子?”她心中念頭飛快地轉著,難道郭家在宮中有什麽眼線知道了什麽秘辛?

郭槐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低聲道:“陛下如今有二十五歲了,尋常人家十三四歲就有婚配的,十八歲已經是老姑娘了,陛下二十五歲不曾考慮大婚,理由只有一個:她身有隱疾,不能生子。”

賈南風目瞪口呆,只覺天旋地轉,死死地看著郭槐。

郭槐看著女兒驚呆的模樣,更加得意了,道:“你啊,心思不夠細密,與陛下相處日久竟然沒有看出端倪。”

“陛下十四歲就習武殺人,十五歲就在西涼血戰。嘿嘿,‘身被十數創,殺鮮卑梟將數十員,斬敵酋首級而還’,這句話難道是白寫的?”

郭槐聲音低沈卻充滿了力量和自信:“陛下要麽是練了什麽絕世神功,從此不能生育……”想想那些速成的絕世武功多走邪門歪道,什麽“欲練神功,揮刀自宮”,胡問靜十四歲前全家默默無聞,父母亡故之後就陡然開了掛似的成了絕世高手,說她練得武功是邪道神功,功法之中有什麽禁忌或者巨大付出,比如不能成親,不能生育等等不為過吧?

賈南風死死地盯著郭槐,眼神詭異到了極點

郭槐微笑,女兒終究對世界了解太少,沒想到有如此邪門的功夫。她繼續道:“……要麽是在血戰中受了重傷,不能生育……”血戰啊,身被十數創啊,因此不能生育很奇怪嗎?

“……要麽就是吃了什麽天材地寶,影響了生育。”吃了天材地寶多半會虛不受補,有些後患也是正常,人參吃多了流鼻血或者影響身高什麽的傳言不是很多嗎?胡問靜也可能吃了這類天材地寶。

郭槐很有把握,雖然可能性不只這三種,但是結果不

會改變,那就是胡問靜多半是無法生育孩子的。“哪個少女不懷春?陛下能夠開上萬後宮而不開,必然是身體出了問題,這大楚的皇位必然就是長公主的……”

賈南風死死地看著郭槐,一直聽說女人對女人最苛刻最野蠻最惡毒最無恥最狠毒,沒想到這個謠傳在母親的身上得到了驗證。母親與胡問靜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甚至沒有見過幾次面,怎麽就能這麽惡毒地猜疑對方得了隱疾無法生育呢?

賈南風用全身力氣控制住自己一個嘴巴打過去的念頭,用最平靜的聲音道:“娘親,你若是再敢妄言揣測問靜的隱私,女兒只能讓你常年待在後院了。”

她在郭槐愕然的目光中起身,走到了門口,又轉身看了一眼母親,道:“以後女彥的事情不需要你再插手。”

郭槐大聲地道:“南風!南風!”

賈南風只是快步離開,心中的怒火越來越大,她的娘親都在肆意惡毒地揣測胡問靜的隱私,這洛陽城中,這大楚萬裏江山有多少人對胡問靜閑言碎語妄加汙蔑?賈南風有心嚴查,但有敢誹謗胡問靜之人盡數割了舌頭,千刀萬剮。可她有不知道該怎麽下令嚴查。難道告訴朝廷文武百官有人誹謗胡問靜生不出孩子?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賈南風帶著怒火進了皇宮,見到小問竹的時候惡狠狠地道:“你姐姐呢?”

小問竹看看四周,搶了一把掃帚橫在胸前,道:“想要找我姐姐的麻煩,先過我這一關!”

賈南風頓時笑了,問竹是個知道維護家人的好孩子。她走過去捏小問竹的臉,柔聲道:“我不是找你姐姐的麻煩的,我有事問她。”

胡問靜聞聲出來,見了賈南風的臉色,笑道:“怎麽?受氣了?”

小問竹立刻放心了,扔下掃帚,扯住賈南風的手臂道:“誰欺負了你?我幫你打他!”

賈南風哄走了小問竹,扯著胡問靜進了禦書房,又呵退了左右,這才問道:“你老實與我說,為何現在還不大婚?你已經二十五歲了!”

胡問靜笑了:“原來有人造我謠言,什麽不喜歡男人啊,什麽不能生啊,你莫要生氣,由得他們去,嘴在他們身上,哪裏管得住?胡某又不會因為被人造謠而少了一塊肉。算了,是自己人,何必生氣呢,我又不在乎。胡某臭名遠揚,別說這種溫情脈脈的誹謗了,更惡劣的都多得是,胡某什麽時候在乎過?”

賈南風聽著“算了,是自己人”,毫不奇怪胡問靜能夠猜到是賈家的人說了不該說的話,胡問靜蠢得時候比豬還要蠢,聰明的時候仿佛能夠看到聽到世間一切事情。她認真地道:“可是真的?”若是真的,她就是尋遍天涯海角也要為胡問靜尋到治療的藥物。

胡問靜笑道:“當然不是,我這身體健康得很。”

賈南風松了口氣,然後又惱了:“那你為何不大婚?是看中了誰家少年郎而那少年郎已經有了婚娶?”她看著胡問靜微微有些無奈,胡問靜是個奇怪的人,有時候毫無下限,有時候道德標準比聖人還高,只怕做不出搶人入宮的事情,但是她只要搞明白胡問靜看上了誰,自然有的是辦法讓對方洗幹凈了進宮。

胡問靜快笑死了:“這許多年你怎麽還是宅鬥腦?”

賈南風也不羞惱,問道:“那到底是為了什麽?”

胡問靜認真地想,到底是為了什麽?“好像很覆雜。”

她笑了:“第一,肯定是因為有太多比愛情和婚姻重要的東西。”

“以前是活命第一,小命朝不保夕,誰會考慮愛情和婚姻?後來是事業更重要,世界這麽大,我還沒有征服一半,為什麽要為了愛情和婚姻停止前進?世上有太多的事情值得我去追尋,但愛情和婚姻絕不在我的計劃之內。”

賈南風有些理解,普通女人認為“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但女強人更看重自己的事業,她自己不就是認為事業更重要嗎?

胡問靜繼續道:“第二,應該是……”她燦爛地笑了:“……應該是世人在我眼中都是螻蟻。我怎麽可能愛上螻蟻?”

賈南風嘆氣:“你太成功了,竟然是皇帝了,自然找不到你看得上的人。”

胡問靜笑了笑,也不解釋。她認為世人皆是螻蟻並不是因為她是帝王或者她是穿越者,而因此認為這個時代的所有人都比自己低賤,都無法與自己溝通。

胡問靜認為世人皆螻蟻的心思來自本心。宇宙浩瀚,人類是什麽?宇宙又是什麽?如此巨大的課題之前,任何被世間萬物糾纏的人類都是螻蟻。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倒了大黴被迫穿越的人,她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世間萬物殺人無數,但她依然虛偽或冥頑不靈的認為這個世上所有人都是螻蟻,而她立於億萬生靈之上。這份心思是中二,是虛偽,是極端,是自信,是瘋狂,是腦子有病,胡問靜完全不在意。她是成為皇帝也好,是穿越者也好,是21世紀的996社畜也好,是騎著自行車也好,是住在小屋子也好,是只能站在一邊看著別人豪車豪宅幸福人生也好,胡問靜從來不曾認為自己與他人是一樣的。碌碌人生,誰能與胡某比肩?

胡問靜看著一心想要她放低標準,隨便找個男人的賈南風,笑道:“胡某不婚,是胡某的本心,但從大局看,倒也是最佳結果。”

她笑著道:“若是胡某大婚,娶了皇夫或者征召三千美男,這天下究竟是胡某的,還是皇夫、美男的?胡某可以用男帝對待女後的方式對待皇夫、美男,不給他們一絲的權力,只當做玩物,可是,若是胡某懷孕呢?這生下的兒女可以跟我姓,我甚至可以‘留子殺父’,但是,這生兒生女是天意,胡某怎麽保證胡某以及胡某的後代不生兒子?若是皇位傳給了兒子,這天下會不會在不知不覺之中再次回到儒家的男尊女卑時代?”

賈南風笑道:“問靜想多了,大楚朝女子為官者數不勝數,想要男尊女卑再無可能。”

胡問靜淡淡地道:“胡某屢次解釋胡某的心中男女平等,男人不為貴,女人也不為貴,但天下人皆認為胡某是女帝,自然會偏向女子。如今大楚生女兒高興無比的人比生兒子高興無比的人更多。”

“若是皇位再次傳給了男子,天下人會不會因為皇帝是男子而再次認為男子為貴?”

“朕為女帝,可以仿男帝開三千後宮,盡收天下美男,可是女子十月懷胎,一生哪怕不停地生育,可以生多少孩子?”

“漢朝中山靖王僅僅兒子就有一百餘人,哪個女子一生可以生一百個孩子?前朝皇帝司馬炎有後宮數萬人,號稱一日禦百女,若是他努力努力,運氣又好,會不會有數萬子女?”

“當一個人有了數百乃至數萬子女,要從中挑選一個人繼承皇位,為何不挑選一個兒子,繼續讓兒子生一百個乃至數萬個孫子,保證皇朝不滅?生一個子女不好說會生出普通人還是天才蠢材,生一萬個孩子一定會有天才孩子出現。有個天才繼承皇位,豈不是好?”

賈南風聽著胡問靜的言語,被她冷靜又詭異的思路嚇得發抖,她原本不是很在意女帝或者女官,但當想到自己與胡問靜努力打下的女官遍野的世界會在幾代人之後消亡,情不自禁地就惶恐不已。

胡問靜笑道:“所以,朕不婚,對朝廷有大好處。朕不婚,只要朕在世一日,這天下就一定是男女平等。而朕不婚,也不需要內心糾結,是從兒子還是女兒當中挑人繼承皇位,朕此刻是理智的,彼時未必就是冷靜的,沒有選擇餘地才是最好的選擇。”

賈南風慢慢地問:“那麽,你孤獨嗎?”單身最大的問題就是孤獨啊。

胡問靜笑了:“朕這輩子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哪有時間孤獨?而且,誰告訴你孤獨是一種痛苦?猛獸總是獨行,牛羊才成群結隊。”

賈南風看著胡問靜,真心夠不到她的精神世界。

胡問靜繼續道:“你也不用擔心大楚朝因為朕死了就人亡政息,回到男尊女卑的時代。朕要解決這個問題非常容易。”

“朕只要定下規矩,兩百年內大楚朝必須是女帝,這大楚朝就再也不會走上男尊女卑的道路。”

“兩百年足夠十代人了,十代人之後男女平等之心早已深入大楚任何一個人的骨髓,儒家也早已化成了枯骨,此後再有男帝也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賈南風的心怦怦跳,只覺胡問靜的心不知道是什麽做的,竟然已經考慮到了兩百年後。

胡問靜皺眉道:“唯一的問題是如何保證一定會是女帝呢?若是兩百年內某一個女帝一定要制定男子繼承呢?該如何限制女帝的權力?”

說著“解決這個問題很容易”,其實一點都不容易,有方針卻缺乏執行方式。

胡問靜嘆氣,這就是雙刃劍了。限制了皇帝的權力,難保不會出現朝廷官員有心廢除女帝制,若是不限制皇帝的權力,又無法保證皇帝能夠繼承她的計劃。

“是不是該設定大楚的十大將軍或者所有刺史的半數必須是女子,若有皇帝違約,圍而擊之?”胡問靜搖頭,又怎麽保證其餘男將軍男刺史不會站出來內訌?難道再設置男將軍男刺史必須有一半的女下級?這可不是胡問靜想要的平等,平等是在公正公平的情況之下過程平等,而不是強行讓結果平等。

胡問靜陷入了沈思,作為穿越者的金手指完全不能提升她的知識和智商,她想不到該怎麽解決二百年的平等。

賈南風見胡問靜陷入了沈思,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禦書房,輕輕地合上了門,胡問靜想不通,她更加想不通了,沒有必要留在那裏出歪主意。

小問竹從角落冒了出來,握緊拳頭道:“太後姐姐,誰造謠誹謗我姐姐?”賈南風看著氣憤的小問竹,忘記任何隱秘都對小問竹無效,哪個侍衛會管長公主偷聽?她伸手摸著小問竹的腦袋,微笑著道:“問竹,你處處學你姐姐做事,但僅僅學她砍砍殺殺是不夠的,你姐姐最強大的不在意他人的內心啊。”

小問竹瞅瞅賈南風,道:“哎呀,哎呀!”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