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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科舉殿試三道題考核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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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科舉殿試三道題考核的是什麽

大楚朝的官員一致認為大楚朝是個神奇的皇朝,作為一國之君的胡問靜竟然攜帶長公主殿下跑去了遙遠的極西之地,從大楚五年秋去了極西之地,到如今已經是大楚七年春了,掐頭去尾就是一連三年不曾回大楚的都城洛陽,這大楚朝是胡家天下還是誰的天下?

好些朝廷官員認真地看荀勖的衙署,這大楚朝不會姓荀吧?

“胡說八道!”荀勖怒目看自己的一群愚蠢族人,雖然已經被氣得習慣了,但是今天真是特別的惱怒,這種言語別人能說,荀家的人能夠說嗎?

那荀家子弟委屈了:“又不是我說的,現在朝廷之中十個人有九個這麽說。”他不顧荀勖的臉色,認真地數著手指:“祭祀是你主持的……官員任免是你決定的……教化是你推行的……朝廷這幾年的事情都是你決定的,說著大楚朝姓荀有什麽錯?”

荀勖的手抖了好幾下,總算沒有把手裏的茶杯砸在了那個子弟的腦袋上,這個廢物子弟的言語中的事情有的看似重要,其實只是儒家思維的慣性,比如祭祀,“國之大事唯戎與祀”,重要吧?其實一點不重要,要是祖宗和蒼天能夠保佑祭祀的人,哪有還有王朝替換山河變色?至於其他官員任免更是扯淡,考核制度放在哪裏,晉升或者貶謫的名單一層層報上來,他只是最後簽字確認而已。教化百姓更是與他一個銅板的關系都沒有,他不知道為什麽這也算到他的頭上,難道因為最近幾年學格物道的人多了,就把功勞推到領導的頭上?不帶這麽搶功勞的。

荀勖有心要對這群不著調的廢物紈絝子弟教育一番,但看看他們嘴邊短短的象征著成年的胡子,這些混蛋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少年了,難道還要他手把手教?他已經教得夠多了,由得他們腦殘好了,反正胡問靜不會因為這些腦殘而懷疑他的。

荀勖慢慢地品了一口手中的熱茶,在眾人等待他說話的目光中放下了茶盞,然後悠然出了門。一群荀家子弟楞楞地看著荀勖離開,一時不明白為什麽荀勖一句話都沒有說。

一個荀家子弟忽然渾身發抖:“不好,我看到荀勖方才手在發抖,難道……”另一個荀家子弟一把捂住他的嘴,道:“不可說!不可說!隔墻有耳!”

一群荀家子弟風一般跑出了大廳,四處搜查,沒看見有仆役在外頭,心中定了些,但依然臉色發白。有荀家子弟道:“老頭子瘋了!必須制止他。”一群荀家子弟用力點頭,荀勖不反駁大楚姓荀,那麽一定是心中覺得這個說沒錯;荀勖手抖了一下,一定是被揭穿了想要篡位的真相而驚慌失措了,不然何以一句話沒說就離開了呢?這分明是被揭穿之後的惶恐和逃避啊。

一個荀家子弟淚水長流:“荀勖太不成熟了!”他小時候沒做功課被揭穿了只知道逃跑,荀勖一把年紀了,被揭穿了真相依然只知道逃跑,何其幼稚也。

另一個荀家子弟怒了:“要面對真相!”雖然荀家其他人無法接受荀勖想要當皇帝,但不可否認荀勖想要當皇帝是一種上進心,大家可以合理討論,提出各種建設性意見,怎麽可以選擇回避和遮掩?

一個荀家子弟長大了嘴,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認真地對眾人道:“荀勖瘋了,我可沒瘋,要是你們想要作死,恕我絕不奉陪!”這幾句話說得鏗鏘有力,落地有聲。

一群荀家子弟怒視他:“你看我們像是瘋了的模樣嗎?”將謠言傳到荀勖的耳中就是為了提醒他要註意為人臣子的界限,絕不要以為胡問靜不在就能篡位,大楚朝不是大縉朝,權謀篡位的道路是走不通的,各地的兵權盡數在胡問靜的親信手中,文臣以為可以權術篡位分分鐘就被大軍砍成肉醬。

一個荀家子弟顫抖著道:“荀勖老了,腦子開始不清醒了,如此簡單的事情都看不到嗎?”

“勸阻荀勖!一定要勸阻荀勖!”一群荀家子弟堅決地留在大廳內,今日就算等通宵也要等到荀勖回來,必須把事情說清楚,荀勖要作死,荀家絕不會陪他作死。

一群荀家子弟呵斥著:“來人,上茶水!老子現在口幹舌燥兩腳發軟。”

……

荀勖離了荀府去了衙署,第一眼就看到了蕭笑。對於大楚朝第一批科舉進士,荀勖還是很看好的,能夠從無數人中脫穎而出的人不是天資過人就是毅力過人,好好培養能夠獨當一面。

蕭笑今日的公務比較少,她早早地辦完了,又習慣性的拿出了一張紙。紙張因為時常的翻看,邊角已經有些破損了。但蕭笑不在意,紙上寫的文字其實就在她的心裏,根本不需要看,拿出那張寫滿字的紙只是一種習慣。

荀勖笑了笑,整個衙署的人都知道蕭笑的習慣,每當辦完了公務,蕭笑就會開始回想決定她人生的那一刻的最大的難題。

科舉殿試的最後三道題。

蕭笑百分之一百確定那三道題她一分都沒有得到,因為那三道題她一個字都沒有寫,交白卷怎麽可能得分呢?她到現在都忘不了那三道又決定她的人生,又不決定她人生的試題。若是當年有殿試的人答對了那三道題中的任意一道題,她是不是就會落榜,老實回家做個小吏?若是她前七道題沒有得到高分,是不是答出了這三道題也不會成為官員?若是那三道題她回答得完美無比,此刻是不是在另一個衙署之中?

蕭笑承認,雖然科舉已經結束了,雖然她已經成了一個官員,從一點不會辦公的菜鳥成了一個辦事嫻熟,能夠有大筆的時間偷懶休息的老鳥,但那三道題依然在她的心頭永不消退。

第八題:“一條船上有75頭牛,34頭羊,問船長幾歲?”

第九題:“假如你的上級讓你去買一頭豬,但是只給了一只雞的錢,你該怎麽才能買回一頭豬?”

第十題:“假如陛下命令你看守皇宮大門,不許長公主出去玩,但是長公主非要出去玩,你會怎麽處理?”

幾年來,蕭笑結合工作中遇到的諸多事情,覺得這三道題就是天下所有官吏都有可能遇到的實務題。上級瞎扯淡,下級該如何?上級不考慮真實情況,指望下級創造性解決問題,該如何?法制遙遠,“現管”就在面前,該如何?

蕭笑長長地嘆息,心中又一次茫然,轉頭間看到了荀勖,急忙站起來恭敬地道:“荀司徒。”

荀勖溫和地指了指寫滿了三道題的紙張,問道:“可有想到了答案?”

蕭笑臉上一紅,原來她的習慣連荀勖都知道了,只怕是臭名遠揚了。她定了定神,老實回答:“我有了一些答案,但是不知道對不對。”

荀勖回衙署存粹是不想見到一群蠢蛋族人,左右也無事,問道:“不妨說說。”

蕭笑道:“第八題是:‘一條船上有75頭牛,34頭羊,問船長幾歲?’”

“我認為可以建立一套機制,杜絕發生類似的事情。比如確定公文報審和指令格式和內容,並編寫相關規範,確定各職能部門文書涉及內容、相關附件和回覆時間。設立文檔備案和文檔收發記錄,確定責任到人。”【註1】

蕭笑沒有敢當著上級的上級的上級荀勖的面指出第八題問得其實是上級亂彈琴,下級怎麽辦,她含含糊糊地直接說了答案。

“具體指令格式可以讓各個職能部門清楚哪些問題是相關的,哪些問題是無關的,又有追責機制,職能部門下令的時候就會認真考慮後果。”她依然用“職能部門”代替“上級”,相信荀勖一定聽得懂。假如上級是個會問出“一條船上有75頭牛,34頭羊,問船長幾歲?”的白癡,就限制上級的提問範圍,讓上級只能在圈子裏提問。

荀勖笑著點頭:“不錯,不錯。”

蕭笑看著笑瞇瞇地荀勖,一點不覺得自己回答得“不錯”。她沒有時間仔細思索荀勖的“誇獎”究竟代表了幾層意思,繼續回答第九題。

“第九題,假如你的上級讓你去買一頭豬,但是只給了一只雞的錢,你該怎麽才能買回一頭豬?”

“這其實依然可用制度限制。”

蕭笑認為第九題與第八題幾乎是在問同一個問題,那就是有個白癡操蛋的上級,下級該怎麽辦。從蕭笑的親身體會而言,在朝廷的現行體制之中下級是沒有一絲一毫的辦法反抗白癡上級的狗屎命令的,所以她認為必須建立一個體制規範上級的行為,上級若是被套在籠子裏,只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那麽下級就會輕松無比了。像這種沒有條件強行要操作的事情就能隨便頂回去了。

荀勖微微點頭,笑而不語。

蕭笑暗暗嘆氣,看來她回答錯誤。她也知道她還沒有真正掌握這三道題的精髓,若是理智,她此刻應該立刻長躬到地,認真向荀勖請教答案。不論荀勖給出的答案是什麽,她都要一臉的震驚,然後表情在0.1秒內轉為“原來如此”,在0.2秒後再次轉換到“荀司徒果然知識淵博如海,品德清高如雲”,表情在0.3秒後轉換到最終的形態,那就是無比的崇拜和敬仰。如此,她說不定就能抱上荀勖的大腿。但蕭笑數次鼓起勇氣,卻怎麽也做不出來,只能帶著對自己不懂做人不懂拍馬屁抱大腿抓機會的失望以及對自己有幾分硬骨頭的得意,繼續說最後一題。

“假如陛下命令你看守皇宮大門,不許長公主出去玩,但是長公主非要出去玩,你會怎麽處理?”

“這很容易,當然是嚴格執行接到的命令,嚴格阻止長公主外出。這是君命,也是將令,高於一切。”

對於這第十題的答案,蕭笑始終沒有改變過,當年殿試的時候是這麽寫的,現在也是這麽回答。她知道這個命令可能不

討好,甚至沒有深入的審題,但是她就是喜歡這麽回答。大楚憑借“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而練出了一支強大的軍隊,殺出了天下,她就是喜歡和崇拜那股決絕和一往無前的氣勢,軍法之下,誰敢違背就殺了誰,毫無情面可講。

當然,若是她真的遇到了長公主要出宮,她也不會殺了長公主的,題目中胡問靜的命令只是不許長公主出宮,沒說要殺了長公主,她何必自己加戲?嬉皮笑臉也好,鐵面無私也好,總而言之就是阻止長公主出宮就夠了,絕不會加一指頭在長公主的身上。她又不是白癡對不對?

荀勖微笑著點頭,這第一批殿試的進士都有一個嚴重的問題,就是以為世界的運行就是一本格物書,任何事情的答案都是客觀和唯一的,蘋果一定會向地面墜落,股市一定會崩,完全沒想過人情世故,也沒有想過題目的背後是不是有更深刻的用意。

他看著蕭笑,這是這批科舉當官的人的優點,單純,講究原則,心中只有對和錯,但這在官場未必合適,因為官場不是只有對和錯的,甚至有時候不存在對和錯。

荀勖柔和地問道:“科舉題目太過抽象,我們換個實務題重新考慮。”

蕭笑用力點頭,她也曾經模擬過實務,但是沒覺得有多大的差別。

荀勖笑道:“第八題,本朝有一大將,自荊州起跟隨陛下南征北戰,參與過陛下五百騎破司馬越十餘萬人的中牟戰役,參與過五百騎破城的定陶戰役,參與過五百騎殺胡人數萬的胡漢戰役,然後這個大將受了重傷,斷了一手一腳,不得不退出行伍,在某郡為太守,而你是他的下級。”

蕭笑用力點頭,胡問靜的五百精銳騎兵個個是大楚的傳奇人物,功勳卓著,若是真有一人因傷不能從軍,那麽成為某郡太守還是低了。

荀勖看了蕭笑一眼,確認蕭笑已經入戲,繼續問道:“該郡有一大河年年泛濫,今年上游又遇連日暴雨,眼看又要泛濫。那太守下令所有官吏百姓盡數去修建水利,挖掘河道,修築堤壩。”

蕭笑點頭,這處理的大方向沒錯。

荀勖道:“可郡守命令你主持水利修建,可是你不懂水利,郡中也沒有懂得興修水利之人,去外地尋找懂得水利之人又來不及,若是盲目動手,只怕不但修不好水利,還會有些禍患,輕則淹沒農田,重則死人無數。那郡守道,‘興修水利無非是堵和疏,如今你要人給人,要石頭給石頭,為何就治理不了這水患?不要說不可能,你不會,你做不到!當年本官與陛下以五百人破十餘萬人,難道不是人人都說不可能,做不到,結果陛下與我等豈不是做到了?人定勝天!本郡十數萬百姓的死活就在你的手中,你必須做到!’此刻,你該如何?”

荀勖微笑著,不等蕭笑思考繼續道:“要求郡守按照制度規章上報朝廷?來不及了。追究前任沒有處理的責任?此刻一點都不重要。按照制度發布合適的命令,不能強行命令不懂水利的你修建水利?大河就要泛濫,無數百姓就要遇到洪災,你還有心情講究程序?當然,若是你強行講究程序,拒絕執行,這潰堤之後死傷無數,你就真的沒有責任?”

“若是此刻那郡守帶著無數百姓跪在你的面前,請求你不要講究程序了,先把河堤水利修好了,你又如何?”

蕭笑心中亂成一團,按照她的設想,只管按照程序和規章做事,可是具體到這件事上,又該如何?真的可以以規章制度表格的名義拒絕不合理的命令嗎?

荀勖微笑著看著蕭笑,這些孩子格物學學得久了,人就有些執拗了,很容易被套進去。

他繼續道:“第九題。你為河套平原縣令,四周崇山連綿,地廣人稀,最近的城池都有十幾日路程。該縣忽然遇到了洪災,田地、糧倉盡毀,不等你向上級快馬求援,縣裏又爆發了瘟疫,闔縣百姓盡數病倒,只有有限幾人能夠行走。哪怕你派人聯系鄰近的城池,來回也要一個月,縣中百姓饑寒交迫又疾病纏身,區區幾人能夠找到的野菜甚至無法滿足全縣百姓一日的吃食,何況百姓染了瘟疫,若是無藥治療,只怕幾日之內就要病故……”

蕭笑聽到這裏已經絕望了,淒楚地看著荀勖,至於設定的這麽淒慘嗎?

荀勖繼續道:“……此刻恰好有一個胡人部落經過,雖然胡人部落的人數和武力都遠勝與你,但胡人部落不想挑釁大楚,願意公平交易,賣給你一些糧食和藥材。可是你翻盡了全縣的廢墟,能找到的銀錢數量只夠買一部分,可這一部分既不能讓百姓疾病痊愈,也不夠讓百姓免於餓死,熬到其餘縣城的援助。此刻,你該怎麽辦?只有買一只雞的錢,你必須買一頭豬,奈何?你是走程序上報,是冒險偷襲殺了那些胡人部落搶奪糧食藥材,不成功便成仁,還是找到什麽辦法與胡人部落協商得到全部食物和藥材?”

蕭笑要哭了,就知道被坑死了。

荀勖笑著道:“第十題。假如長公主身兼禦林軍、禁衛軍統帥之職,陛下命令你看守皇宮大門,不許長公主出去玩,但是長公主非要出去玩,並且隱晦地警告你,若是你不答應,她作為上級能夠將你合情合理合法地‘磨練你’,將你發配到極西之地去與薩珊波斯作戰,你告到皇帝陛下面前也沒用,且不說這都是在合理合規的範圍之內,只說皇帝陛下最疼她了,絕不會為了不認識的你而責罰她的。長公主不過是‘權力小小的任性’,然後你就一輩子在薩珊波斯待著,哪怕玩命挨了幾十刀,頂多就是晉升一級,依然休想回到中原。而放她出去玩,有長公主抱著陛下撒嬌,你頂多就是挨板子和罰俸祿,長公主自然會補償你。此刻,你會怎麽處理?”

蕭笑雙眼發直,喃喃地道:“怪不得謠傳這三道題是出給所有官員和陛下自己的題目。”一切以為可以用制度用規矩解決的方式盡數在荀勖的三道題目下潰不成軍。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理想是理想,制度是制度,人心是人心,現實是現實。她追求的是美好的有規則有法律,不會被整被坑的世界,但很明顯只怕路遙且阻。

荀勖盯著神情鄭重又堅毅的蕭笑,暗暗點頭,蕭笑是個單純和堅定地人,至於有些理想主義,年輕人多為如此,不足為奇,多留心,終究會成為朝廷棟梁的。

荀勖慢悠悠地走開,任由蕭笑深刻思索他出的三道題。他微微有些慚愧,他出的第八題是中規中矩地模仿胡問靜的第八題,其實沒有加大難度,但是第九題卻有些偏離了胡問靜的第九題,胡問靜的第九題遠沒有這麽覆雜,他又加了太多的東西,估計蕭笑要瘋掉了。

荀勖緩緩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一路上不少衙署的官員向他行禮,他微笑點頭,心中有些無奈。這些官員對三道題的解答其實與蕭笑是一模一樣的,但假如用制度能夠解決胡問靜的三道題,胡問靜不會自己建立一整套制度嗎?

荀勖悠悠坐下,一個仆役急忙送上了茶水,他緩緩地喝了,然後閉目端坐。

滿朝官員沒能理解為什麽這三道題是胡問靜問自己,因為滿朝官員的立場和思維角度其實受到了局限。

胡問靜在科舉中出的三道題,第八題問的不是上級是瞎指揮的文盲該怎麽辦,而是技術官員和政(治)官員該怎麽區分,該怎麽發展,職權範圍又是什麽,甚至更深層的提問,到底該不該有政(治)官員,選擇官員的標準是什麽?

荀勖心中波濤洶湧。自西周以來,華夏的官員就是“全能”的,以前是當兵的,是工匠,是農民,是豪門大閥的子弟,是路邊乞丐,是文盲,是飽讀詩書的大儒,只要披上了官袍之後統統都沒有區分,不論放到哪個崗位都是一定可以勝任的。“五谷不分,不識字”的張飛可以當縣令,四體不勤,刀子都拿不起來的諸葛亮可以當大將,誰都不覺得這有什麽錯,因為官老爺就是“全能”的,上馬能打仗,下馬能治民,見了莊稼能指導農業,到了作坊能發明新玩意,遇到商人可以發展經濟,當真是出則為將,入則為相,文武雙全,可是這可能嗎?

荀勖臉上不動聲色,心中暗暗地嘆息。歷朝歷代的皇帝和大臣們當然也知道(政)治官員在具體事務的操作中不但幫不上忙,反而是嚴重的阻礙,只是穩定壓倒了效率。政(治)官員的忠心度帶來的利益遠遠比耽誤辦事帶來的損失要大。蕭笑和大楚的滿朝文武想出來的殿試第八題的答案都是建立在“上級”不能變動,就算上級是條狗也是上級,不能替換,一定會存在的基礎之上,蕭笑等人做出的“制度規定表格”其實只是下級官員在不能改動局面的情況之下努力給上級設定一個犯錯的下限,有各種制度規定程序表格在,上級就是比豬還要蠢,能夠犯得錯誤就是亂填表格而已,再也不能天馬行空地跳出表格之外肆意妄為。

荀勖心中苦笑,蕭笑和滿朝文武的想法沒錯。大家都是皇帝陛下的打工仔,不可能推翻老板的決定,只能盡力在現有的情況之下做得更好。有各種制度流程表格在,上級的行為可以預判,糾錯的成本大幅度降低,朝廷的運轉更加的有效。

只是胡問靜是站在帝王的角度,站在打碎舊有制度,建立新的更有效的制度的角度提出的問題。

一個王朝以道德品行取士自然不對,大縉朝已經完美展示了“以德取人”的鄉品制度的崩潰;一個王朝以科舉取士就正確嗎?漢朝以儒取士,諸子百家自然荒廢消亡,大楚以格物道或者增加法家學說取士,

會不會有其他有益的學說消亡,會不會出現一大群只會做格物題,對人心人性社會常識共識一無所知的極端偏科生?會不會有人反覆研究科舉試題,發現了科舉必勝法,哪怕格物道也只學科舉會考的部分知識?自從起事以來一直為人才稀缺而煩惱的胡問靜對此深深驚恐,如何保證大楚的官員永遠都是技術和忠心兼顧的、可以勝任職務的、不會幫倒忙的官員?

荀勖默默地想著,胡問靜提出問題,指望有人能夠幫她找到答案,或者希望更多的人思索這個問題,但是這個問題的根本其實是誰統治國家,真的有解嗎?

他輕輕地嘆息,想到了殿試第九題。第九題拷問的依然是整個大楚的用人制度和考核制度。

任何官員都想往上爬,想要往上爬就要出政績,而這個政績在很大程度是符合朝廷利益的,所以朝廷以政績考核官員,以此晉升或貶謫。但向上晉升的空間是有限的,天下皆知朝廷最高職務是“三公”,那就只有三個人可以成為天下最高文官,可有資格位列三公的人至少有十七八個人,誰能夠成為三公,誰必須等下一次三公空缺?“三公”的爭奪戰不過是在十幾個人之間爆發,那麽“郡守”呢?一郡之內有資格成為郡守之人至少幾十人,僅僅縣令就有二三十個,如何從這幾十人之中脫穎而出?只能是拿出別人沒有的政績,而這別人沒有的政績多半就是超出朝廷預算之外的事情了,為了政績而向下級施壓者如過江之鯽。

官員的“努力出政績”附和朝廷的利益,這叫官員主觀能動性,但是主觀能動性背後又有多少合理性和可執行性呢?又有多少是只顧眼前不顧以後的呢?一個衙役為了升官發財制造冤案,二十年後冤案昭雪,這還是公正公平嗎?若是二十年後那衙役已經成了其他縣城的捕頭、縣尉、縣令,這案件還能昭雪嗎?若是派人監察官員,又有誰監察“監察官員的官員”?

荀勖苦笑,這些問題從周朝開始就沒有真正得到解決過,每次不過是“某個官員清廉無比,屬下感動慚愧,乃改過自新”。這種言語也就能寫進史書騙騙孩子了。

科舉殿試的第十個問題反倒是最簡單的。執法者是單純的根據法令做事,還是考慮人情?不論前者還是後者,只要朝廷有執法者做事後的保障機制就夠了,強項令要是全家都被權貴殺了,所有的執法者只會瞬間成為阿諛奉承之輩,強項令若是毫發無傷或者更上一層樓,那麽全國就會蹦出無數個強項令。

有小吏進來遞上了一些公文,荀勖被打斷了思緒,翻看公文,都是一些各地今年春耕計劃的匯報。有的地方連年豐收,糧倉建了一個又一個;有的地方田地輪流休耕,提升畝產的效果顯著。

荀勖細細地看著,對機械化耕種帶來的種植田地數增加高興無比,有這許多田地在,大楚朝肯定不會缺糧食,只要不缺糧食,這大楚朝的百姓就會安居樂業,大楚朝就穩定無比。

賈南風走了進來,道:“這百姓的成親年齡是不是可以放開一些?”賈南風仔細調查大楚人口的增長發現一個奇怪的問題,似乎大楚朝的新生兒的八成以上都是二胎,再更深入地分析之後,她發現大楚朝的新生兒的父母幾乎都是在前朝大縉朝成親的。賈南風再查大楚朝成親人口數量,發現在本朝成親的人數少得可憐,這沒人成親自然就沒人生孩子了,她繼續深入調查後認為阻止大楚人口增加的原因就是胡問靜指定的成親年齡,成親年齡被提高了,這生育自然就少了。

賈南風對此很是不解:“陛下總說女人生孩子的年齡必須在二十五歲以後,不然對身體不好,容易一屍兩命。但是我母親,我外婆,我,我妹妹,我認識的所有女子都是在二十五歲之前成親和生子的,不知道陛下是從何處聽來的謠言。”她以前覺得胡問靜阻止轄下的女子成親是為了增加兵源,大楚朝男女都要當兵保家衛國,若是女子早早成親,挺著大肚子,難道還能學烏克蘭強行征兵嗎?這推遲女子成親就是多了一群女兵。可胡問靜在天下鼎定之後依然推行這二十五歲成親就讓賈南風有些不懂了,翻看歷史書,每逢大戰之後人口稀少,哪個皇帝不是鼓勵生育的?只有聽說二十五歲以上沒有成親的人強行婚配,或者寡婦鰥夫必須成親的,何時聽說在人口不足的情況下強行制止成親生子的?

賈南風想到胡問靜曾經鼓動百姓買高價婚房,真心懷疑胡問靜是不是把成親也當成了一門生意。“若是陛下死要錢,大不了下令征收成親稅嘛。”

荀勖同樣不懂幸存者偏差,對此也是不解,他對成親年齡不怎麽關心,不曾詳細調查過,但直覺上似乎賈南風說得對,記憶中認識的女子都是早早就成親生孩子的,胡問靜只怕是搞錯了什麽?他溫和地道:“陛下很快就要回來了,我等當面向陛下請教。”

賈南風點頭,心中有些記掛司馬女彥這個小沒良心的,明明她才是娘親,可這小沒良心的一點都不纏著她,動不動就跟著小問竹到處跑,絲毫沒把娘親放在心上。賈南風心中氣苦,恨恨地想著:“這次回來一定要打她的P股。”豪門家庭原本親情就單薄,她和她的大姐幾乎形同陌路,難道從她肚子裏出來的司馬女彥也要和她形同陌路?賈南風心中有氣,若不是她的母親郭槐堅決要讓司馬女彥跟著胡問靜胡問竹去極西之地,她怎麽會同意小小的孩子就離開了她的身邊?賈南風想到了父親賈充生前屢次在她面前提及不要學母親郭槐,她一直覺得那是賈充思念前妻李婉,這才誹謗郭槐,但此刻卻有些信了,母親郭槐的心思只怕有些不怎麽大氣,賈家與胡問靜的關系需要用司馬女彥與小問竹結好來維持?賈家與胡問靜是鐵打的盟友關系!

賈南風微微得意,嘴上雖然喊著“陛下”,心中始終覺得自己與胡問靜是盟友。她看著荀勖,忽然笑道:“洛陽官員都說大楚朝姓荀,荀司徒何日登基?”

荀勖瞪了賈南風一眼,埋頭公文,懶得理會,聽說荊州有個叫做早夏的女孩子搞出了新的東西,叫做“電力”。他在公文中雲裏霧裏看了許久也沒看懂這東西是幹什麽的,只知道沈芊檸認為是個很了不起的東西。荀勖有些猶豫,他的格物道是不是學得太膚淺了,要多花時間深入學習一陣子,不然公文都看不懂了。

賈南風見荀勖不吭聲,低聲吃吃地笑。朝廷百官的謠言真是太低級了,她都沒興趣去查誰造的謠言。大楚朝最近這些年確實是在皇帝陛下不在的情況之下運轉的,放在別的朝代自然是權臣篡位的最佳時刻,但大楚朝是個新奇的王朝,所有的基層力量都在集體農莊之中,朝廷的一切運轉其實是通過集體農莊運轉的,集體農莊的管事承擔了朝廷的所有基層工作,而集體農莊的運轉方式和目標又是胡問靜在很多年前就定下的。大楚朝的現實情況就是洛陽的朝廷是不是下命令管理天下,對大楚朝各地而言幾乎沒什麽影響,各地繼續按照規則運轉,有中央管理和沒中央管理幾乎沒有什麽大的區別。因此這“荀勖管理天下”的水分真是比黃河還要大,賈南風自問就是她來當司徒也不會影響朝廷什麽大事。

賈南風很滿意如今的情況,無為而治不過如此。這是天下大治的標志啊,只要沒有外敵,大楚朝一定可以萬萬年。

她想到了胡問靜,微微撇嘴,胡問靜是不是看出朝廷有她沒她一個樣,所以才放心大膽地離開了?真是個狡猾的人啊。

賈南風想起自己找荀勖的目的,道:“陛下從薩珊波斯帶回來的棗椰樹種子已經在一些地方試種了,但要看出效果還要幾年時間,不過聽說陛下是從沙漠之國帶來的,是不是可以在新州試試?”新州有大片的沙漠寸草不生,若是能夠種植一些椰棗樹而有所產出,倒是一件極其利國利民的大事。

荀勖擡頭看賈南風,道:“可以少量試試,但是只怕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胡問靜既然認為棗椰樹值得引進大楚,自然是看到了棗椰樹的價值,但從沙漠之國中引進棗椰樹的胡問靜竟然沒有覆制棗椰樹的生態環境,放棄了在新州的沙漠之中大肆種植,而是在南邊地區種植,多半是同樣是沙漠,但西方的沙漠與新州的沙漠有些區別。

賈南風道:“只是這南方地區依然不怎麽老實啊。”種棗椰樹哪裏需要她關心,她關心的是南邊不怎麽聽話,朝廷已經花了大力氣籠絡山中的百姓了,但是依然有不少人不服王化,不納稅,不認可朝廷的命令,與反賊無異。

“不如殺一批。”她淡淡地道,大楚朝還會怕殺人嗎?

荀勖笑了:“南風如今有了些霸氣啊。”若是按照賈南風以前的性子多半是又想著宅鬥宮鬥了。

他搖頭道:“不必了。陛下對南邊山區的處理是上策,大楚此刻百廢待興,沒有精力對付一群山民,只要他們不出來,大楚就由得他們暫時猖狂,等荊州軍主力回來,或者新的荊州軍成軍,在慢慢地處理。”

那些百姓以為可以像對付大縉或者孫吳一樣躲在山裏,他們對了一半,大楚朝需要做的事情太多,沒空花精力深入山區,只要打通了聯系廣州的交通線,大楚朝願意將這些山民的問題放到未來處理。但這些山民隨著大楚朝的人口的增加和國力的強大,在朝廷官員的心中的地位就會越來越低,從值得拉攏的勞動力轉變為頑固不化可有可無的邊緣落後蠻夷。不知不覺之中,那些山民就選擇了最差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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