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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宣傳之後,就不是好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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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宣傳之後,就不是好事了嗎?

洛陽。

金鑾寶殿。

大楚三年新年第一次朝會定然會宣布一年的方針,決定今年乃至以後數年的朝廷的走向,不可謂不重要,京城所有官員盡數到場,而白絮金渺林夕等司州周圍郡縣的官員能到的盡力趕到,就連遠在益州的周渝和涼州的馬隆都趕到了。一時之間大廳中擠滿了來自各地的官員,好些人互相客客氣氣地道喜或寒暄,大殿之中歡聲笑語。

賈南風微微鄙夷,寒暄的言語應該在大殿之外,怎麽可以放到嚴肅的大殿之中?這些人真是毫無儀態!她轉頭看荀勖,指望荀勖呵斥幾聲,卻看到荀勖也在與來自豫州的官員聊天,心中頓時有些怒了,荀勖身為朝廷第一大臣,為何一點點禮儀都不懂?

有侍衛大聲地叫著:“陛下駕到。”

大殿之中眾人立刻安靜了,飛快地按照庠序站好位置,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

輕快地腳步聲中,兩個小女孩手牽手跑進了大殿,看著眾人都在行禮,小問竹眨眼睛,想起姐姐的言語,認認真真清清脆脆地道:“眾卿平身。”司馬女彥睜大了眼睛興奮地看著,第一次上朝啊,原來是這樣的。

一群大臣一齊看賈南風,管不了小問竹還管不了你家司馬女彥嗎?更有官員眼神如刀,“汝可知禮否?”

賈南風的鼻子都氣歪了,你們也有臉說我“可知禮否”?她原本想要上前扯司馬女彥的,心中大怒之下幹脆任由司馬女彥和小問竹鬧騰,她斜眼看一群大臣,縱容兩個小女孩的是胡問靜,你們有本事找胡問靜去。

一群大臣怒了,何以破罐子破摔?

又有腳步聲響,胡問靜終於到了,扯住小問竹和司馬女彥,埋怨道:“何必跑這麽快,會摔跤的。”然後一手拉一個,扯著兩個小孩子走向龍椅。

無數官員死死地盯著胡問靜,你不會想要抱著小孩子做龍椅吧?知道龍椅只能一個人坐嗎?

賈南風終於忍不住了,用力咳嗽,使勁地瞅胡問靜。

胡問靜眨眼睛:“諸位愛卿覺得朕帶著我家問竹和女彥坐龍椅不妥?”

大殿中文武百官一齊對賈南風打眼色,此時此刻,你不上誰上?賈南風頂不住壓力,又咳嗽一聲,站了出來。大殿中文武百官佩服得看著賈南風,她竟然真的站出來了,這是何等的腦殘啊,賈充死後賈家果然不足為慮。

賈南風斟酌語言,對胡問靜道:“儒家害人,天下苦儒家久矣。陛下反儒棄儒深得人心,天下人稱之為善……”一群官員微笑鼓勵著賈南風,宅鬥之心深入骨髓,不知不覺總會流露出來。

賈南風繼續道:“……只是禮儀不是儒家發明的,儒家只是在推崇古禮的基礎上增加了一些糟粕,單以‘古禮’論之,‘禮’其實有強大的規範天下人行為和道德的作用,陛下若是違禮,只怕會影響帝王的威嚴。縱然陛下心中自有天地,但百姓無知,分不清精華和糟粕,只怕會以為陛下違反了祖宗規矩就是德行有虧,這大楚天下不穩,陛下的皇位不穩,陛下當細細思量其中的得失。”大楚朝已經是背著“謀朝篡位”的惡名了,難道大楚朝的金鑾殿還要被人嘲笑成“不懂禮儀規矩的強盜窩”?

胡問靜仔細看了賈南風許久,笑了:“你說,是祖宗大,還是皇帝大?是禮儀規矩大,還是皇帝大?是孔聖孟聖大,還是皇帝大?這禮儀為什麽會成為標準?為什麽會束縛百姓?”她不等賈南風回答,繼續道:“朕從來沒有聽說過百姓拿出祖宗家法對抗衙役的,也沒有聽說百姓拿著《論語》斥退兵丁的,朝廷律法之下,更沒有聽說哪個百姓能夠呵斥縣令的言行不講禮儀規矩的。”

“何時有百姓以為祖宗家法或者孔聖言語比朝廷的刀劍更加厲害?只聽說有破門的縣令,滅族的太守,何時聽說過破門的祖宗家法,滅門的《論語》《孟子》?”

“祖宗家法禮儀規矩和孔聖放在皇帝面前一文不值。若不是朝廷想要百姓愚蠢而方便管理,世上怎麽會出現禮儀規矩和孔聖?朝廷想要廢除宗族家法禮儀儒教,難道它們還能反抗?朝廷可以將他們推上山巔,就能將他們打入地獄。”

胡問靜平靜地看著賈南風:“朕是天子,朕心即天心,朕意即天意,朕的規矩就是天下的規矩,朕的禮儀就是天下的禮儀。”

“朕是這個世界的主宰,祖宗家法必須為朕讓路,世間善惡必須為朕重寫,朕說烏鴉是白的,烏鴉就必須是白的。”

“不如此,朕為何要稱帝?朕稱帝就是為了讓所有人適應我胡問靜的規矩,而不是我胡問靜適應天下人的規矩。”

“那些被禮儀,被祖宗規矩束縛的皇帝都是白癡,你何時看到過開國皇帝被規矩束縛的?”

賈南風苦笑著看著胡問靜,眼神有些覆雜,胡白癡離經叛道的言語有時候還是能夠碰巧說到一些令人深思的東西的。

一群官員平靜地看著賈南風,賈南風的心中永遠都遵循著禮儀規矩,看不清沒有權力的支撐禮儀規矩就是一張廢紙,這賈南風的分量在胡問靜的心中只怕也就比鵝毛稍微重一些。

荀勖微笑著捋須,一群廢物!“規則、禮儀、法律只約束下位者,上位者隨心所欲”的道理需要胡問靜花這麽大多的口水解釋嗎?這是胡問靜刻意讓賈南風顯得愚蠢而避開眾矢之。他真心微笑,胡問靜果然是個有良心的人,真是奇妙啊。

胡問靜傲然帶著兩個小不點坐到了龍椅之上,兩個小不點擠來擠去,龍椅是夠寬大了,可是硬邦邦的一點都不舒服。

胡問靜對一群侍衛揮手:“朕早就想說了,你們真是太不貼心了,也不知道拿個軟一點的墊子來。”小問竹叫道:“我房間有個繡著大白兔的墊子可舒服了。”然後又對著官員中的幾個荊州熟人揮手:“白絮姐姐,我在這裏!”

一群侍衛急急忙忙去找墊子,一群官員卻死死地看著胡問靜,新年第一次朝會,這是要鬧騰什麽?

荀勖笑了,第一個直起了身體,道:“陛下這是要徹底廢棄儒和禮嗎?”

白絮神情微變,她對儒有些難以言說的感情,儒家的四書五經教會了她很多做人的道理,但也讓她看到了儒家的桎梏和腐朽。她轉頭看向周渝,是不是能夠與她聯手勸勸胡問靜,對儒家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周渝微微搖頭,這“禮”究竟是好是壞,有些不好言說,拿這朝廷之中的“禮”來說,規定皇帝該怎麽做事怎麽吃飯,誰能坐龍椅誰不能坐龍椅,只怕這其中是對權力的認可和承認,以此推演,胡問靜既然當了皇帝,為什麽就不能用她的權力重新界定“禮”?

大殿中文武百官心情覆雜,胡問靜笑瞇瞇地道:“禮者,治民之術,防民之具耳。”

荀勖微笑點頭:“不錯,陛下說得透徹。”

“禮”是規矩,不論是規定上等人的吃飯穿衣,規定下等人見了上等人的言行,規定男女授受不親,其本質就是對百姓加強管理,不允許百姓做規矩之外的事情。

胡問靜收斂笑容,道:“朕也想省心省力地管理天下百姓,所有百姓都是羊都是韭菜,不管朕怎麽殘暴奢靡荒(淫),百姓都老老實實服從,這才是讓朕最舒服最喜歡的百姓。”

周渝松了口氣,臉上出現了笑容。

胡問靜繼續道:“可是朕不需要一群沒有腦子的蠢貨韭菜,今日張三強被張三割韭菜,明日李四強被李四割韭菜,今日漢人強被漢人割韭菜,明日胡人強被胡人割韭菜。朕當了皇帝,為什麽要養一群韭菜?朕需要甘蔗,需要葡萄,需要鹽,就是不需要韭菜。”她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胡某到了這個世上是要建立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的,怎麽可能允許人成為韭菜?

胡問靜看著眾位大臣,道:“有人覺得道德可以讓天下美好,人人遵守道德,世上就再也沒有壞人了。這句話朕認同。若是道德可以讓全世界沒有壞人,社會當然會變得美好。可是,道德拿什麽讓全世界沒有壞人?一個人在街上講黃色笑話,違反道德,該怎麽讓他講道德?不停的勸說?那個人會在意嗎?儒教的脆弱,禮教的無力就在於此,儒和禮到了最後還是要靠暴力維護自身的規矩,那麽,朕為什麽不使用更加具有力量的法律?什麽道德禮儀朕統統拋棄,朕不講究道德,不講究禮,朕只講究法律。朕要以法取代道德,法無禁止即可行,法禁止了,誰敢違反,朕就讓他付出重大的代價。”

胡問靜微笑著看著眾人,道:“來人,傳令天下,朕的大楚朝不以德治國,而是以法治國,以格物取士。除了朕和皇族之外,人人都在法律之下。”

大殿中無數官員失色。

荀勖輕輕鼓掌,笑道:“陛下真是爽快人,其實自古以來就沒帝皇在意儒教和禮教,只是其他人都遮遮掩掩,哪像陛下一點點掩飾都沒有。”

一群官員一齊點頭,這也太蠻橫不講理了。

胡問靜傲然道:“那是因為朕是開(國)皇帝,朕以刀劍說話,不服的人都殺了便是。”

荀勖又是大笑,其餘官員勉強擠出笑容,普通官員與頂級大佬之間的差距就在於大佬能夠在皇帝囂張跋扈顛倒黑白的時候依然笑得出來。

賈南風只覺不能再任由胡問靜無法無天了,必須扯開話題,她急忙道:“陛下在年前命令各州府不惜一切代價送酒肉蔬菜米面到邊哨關卡犒軍,可知道這其中的花費否?”

胡問靜淡淡地道:“朕知道。”

“洛陽城內一只老母雞只要三文錢,送到邊關將士的手裏就要三十兩銀子。”只看價格一定覺得出了大問題,是不是有巨大的貪腐,但再看看那些不毛之地百不存一的補給運達率,以及為此耗費的大量人力畜力,這三十兩銀子一只雞簡直是良心價。

賈南風冷冷地看胡問靜,慢慢地道:“陛下愛惜將士是好事,但是其實有更好的方式。”一群官員緩緩點頭,胡問靜給邊關將士送酒水美食的用意無非是拉攏軍心,身為篡位的皇帝關心最卑微的邊關士卒,這大縉朝遺留下來的中央軍、邊軍以及幾十萬士卒的家人心中定然是極其溫暖的,這軍心不知不覺就偏移到了胡問靜的身上,對大楚朝的未來有極其巨大的好處。但是,胡問靜直接送酒水美食的做法實在是太低級了,投入太高,收獲太少,耗費了百倍的人力物力送了不值一提的雞鴨魚肉米面又能拉攏到多少軍心民心?

一群官員微笑註視胡問靜,胡問靜太不用心了,只要找個兵部的官員問問,官員們就會拿出更經濟更有效果的收攏邊軍的方法,那就是“嘉獎令”!

每年兵部在過年的時候都會給邊軍發一大堆嘉獎令,什麽“最美邊軍”,什麽“誰是最美麗的人”,一大堆華麗的嘉獎令頒發下去,一個個邊軍將士都會激動地淚流滿面,願意為了朝廷在邊關在苦幾百年。這些嘉獎令除了紙張成本之外完全不需要付出任何多餘的成本,“嘉獎”不是“軍功”,既不需要給賞金也不需要給受到“嘉獎”的將士升官加薪,真是收攏人心的法寶。

禮部官員微笑著,收攏將士家屬的民心也很容易,命令各裏坊的裏正在年三十白天召集所有

人開個拜年訓話,然後淚流滿面說“某某地守衛邊防的將士們寫來了對新年的祝福”,分分鐘搞定。

一群官員淡定地看胡問靜,胡問靜一直打打殺殺,對朝廷的慣例和日常手段終究知之甚少,一封公文和一個命令就能收攏的人心民心何必話大本錢去拉攏?

眾人深深地註視著胡問靜,最重要的是大楚朝還很窮,實在是不可能用如此高昂的成本收攏幾個邊關小卒子的心。

胡問靜平靜地看著一群官員,道:“朕知道你們怎麽想,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言行舉止要循規蹈矩,要刑不上士大夫;自我以下階級分明,小卒子就該做好小卒子的事情,接受小卒子的一生就是用來受苦的,小卒子的命就是用來被犧牲的。”

“所以大官們說著邊疆重要,自己的幾十個兒子幾百個侄子沒有一個去邊疆的;說著受苦是歷練,苦難是財富,自己的幾十個兒子幾百個侄子安安穩穩地在京城最豪華的就樓呼朋引伴。”

“這公平嗎?”

“這不公平。”

胡問靜笑了笑:“朕很理解那些說著邊疆重要卻把自己的子女留在最繁華的地方的官員們,朕也絕不會讓問竹吃苦。”小問竹無辜地看姐姐,委屈地扁嘴,為什麽說我?然後又歡喜地抱著姐姐的手臂。

胡問靜繼續道:“朕有私心,朕做不到完全的公平。朕知道世上不存在完全的公平。”

“所以,朕想要盡力彌補。”

胡問靜聲音平靜無比:“這是過年,朕本來想下令所有邊軍士卒有權力每個人點三斤以內的東西,不論是什麽都必須送到。可惜僅僅到邊軍收到這份心願單子就要花費無法承受的時間和費用。”【註1】

“朕只能取消‘點單’,讓附近州郡按照最高標準運輸物資。”

胡問靜看著賈南風,道:“朕知道你希望朕能夠解釋給那些吃不起飯的百姓聽,為什麽朕的軍隊需要花費三十兩銀子運輸一只的雞。”

“朕正面回答你。”

胡問靜緩緩閉上眼睛,悠然長嘆道:“朕戎馬多年學會了一個道理。錢不重要,人重要。成千上萬的人守在邊關,沒日沒夜的眺望荒山野嶺。我們可能花了幾十萬兩銀子的軍費才建造了一個關隘,讓一個士卒能夠在那裏做出對我們每個人都有益的事情。然後就把那關隘和士卒置之腦後,以為已經完成了保家衛國,以為以後就能國泰民安了。”

“可是那個士卒是活生生的人。他冒著生命危險做著一份最危險的工作,而這個人不是為了錢這麽做的,這個活生生的人正在與恐懼、疲倦、孤單、絕望做鬥爭。他過去半年都在吃野菜,野草,過濾後的尿。我想讓他至少在過年的時候品嘗一口大楚的味道,記起他在為什麽而戰鬥。”

一群大臣看著胡問靜,不得不說這勞民傷財犒勞邊軍的理由高尚極了,可惜完全是不通世事的理想主義者的蠻幹,完全不考慮經濟價值。雖然說出來不好聽,但其實對朝廷而言普通士卒就是易耗品,越便宜越好。

賈南風暗暗嘆氣,轉頭看周渝、白絮等人,胡問靜這些言語雖然幼稚了些,但是不可否認心地是極其善良的。周渝、白絮等人微笑,胡老大就是胡老大。

大殿內一片寂靜,皇帝忽然表現出了與以往不同的思想,這叫“真情流露”,作為官員千萬不能打攪皇帝陛下澎湃的心潮,只要努力擠出淚水,淚盈盈地看著皇帝陛下,那就是最完美的拍馬屁了。

胡問靜依然閉著眼睛,許久,道:“都記下來了?知道該怎麽做了?”

賈南風以及一群大臣愕然。

大殿中,王莎莎緩緩出列,眼中帶著淚水,聲音中帶著哽咽:“陛下心中有萬千百姓,有江山社稷,有正道天理,有賞善罰惡,就是沒有自己,真乃聖人也!微臣定然將陛下的偉大光輝正直宣揚天下,與天下百姓共同為陛下建立生祠。”

賈南風和一群文武百官目瞪口呆地看著胡問靜,這是要將“品嘗一口大楚的味道”的言語傳遍天下?

白絮的眼神之中滿滿的崇敬隨時都會從眼眶中滿溢到地上,他緩緩地跪下,張開手臂,莊嚴地拜倒在地,五體投地:“陛下仁慈啊!”

賈南風死死地看著白絮,馬蛋啊!你也這麽無恥!

周渝努力忍著淚水,哽咽著道:“世人常言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可陛下真的雪中送炭啊!世上還有比陛下更仁慈更善良之人嗎?”

林夕呆呆地看著胡問靜,驚訝地道:“為何陛下的身後有一道光芒?”

金渺嚴肅地對王敞道:“王尚書擅長寫文,為何不寫一篇《誰是最美麗的人》或者《感動大楚》以紀念今日之事?”王敞嘴唇顫動,拍馬屁自然是好事,但是拍得這麽低級,他感覺泰山般的壓力啊。

王愷看著蠢兒子拍馬屁都不會,大聲地道:“陛下之功德縱然秦皇漢武都望塵莫及!”周圍的一群官員對王愷佩服極了,這才是沒有節操啊!

王愷大聲地繼續道:“秦始皇可有慰問蒙恬麾下守邊之將士?漢武帝除了會派人進攻西域,可以顧將士會不會挨餓?漢高帝除了會說‘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可有讓邊塞的將士吃一口飽飯?自古以來為了讓邊塞將士有飽飯吃而不惜耗費巨資的,除了我大楚陛下還有誰?天下第一仁君,我大楚陛下當之無愧!”

王敞看著父親王愷神情肅穆,仿佛說著世上最嚴肅的事情,急忙用心看腳底,何必這麽拼命呢,已經是六部尚書了,難道還能更進一步?老老實實保留老臉多好。

賈南風惡狠狠地瞪著胡問靜,痛心疾首:“何至於此!”哎呀,小問竹和司馬女彥在吹你的衣角!真是受夠了!

若是說方才胡問靜的言語中沒有一絲的真心,她是絕不信的,她不算太機靈,這點眼力還是有的。皇帝陛下記著守護邊關的將士,讓他們“品嘗到大楚的味道,記起為了什麽而戰鬥”,還有更好的言語嗎?但這些真心的言語傳到了天下,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會怎麽看?明明一片至誠,何以要成為聰明人眼中的作秀和鬧劇?

胡問靜睜開一只眼睛乜賈南風:“胡某做了好事不說出來就是真情,做了好事到處宣傳就是假意?這真情假意未免太容易分辨了。胡某要讓士卒知道朝廷永遠記得他們是真,胡某要拉攏天下百姓民心也是真,做了好事就要四處宣傳唯恐他人不知道,酒香還怕巷子深,胡某之善心為什麽就不能宣揚天下?胡某花了巨大的成本給邊關士卒送補給是一件事,胡某追求成本效率一筆錢產生兩筆效應,乘機宣傳自己有什麽不好?孔子曰,一魚二吃一石二鳥,豈不樂乎?”

賈南風死死地盯著胡問靜,誰教你的《論語》,拉出去砍了!

胡問靜笑了笑,看著四周的官員們意味深長地道:“朕是皇帝,朕的一言一行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反覆揣摩朕的真情假意,朕敢拿人頭打賭,縱然這大殿之中數百官員親眼看見親耳聽見朕承認朕的真心,但數百官員中認為朕說的是真話的人絕不超過十個人,天下門閥權貴文人墨客之中認為朕說的是真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只怕唯有那些不識字的愚昧百姓反倒信了朕說的是真話。”

“既然聰明人不會信,朕何苦在意一群不信朕的人?既然天下聰明人會四處宣揚朕又說謊騙人演戲作秀,朕為何不主動宣揚這是演戲作秀呢?朕不需要聰明人信,只要占天下多數的愚昧百姓信就足夠了。”

賈南風沈默不語,以前她得到的教育是拉攏“上等人”,無視“下等人”,沒想到胡問靜竟然反著來。

大殿中一群官員反應過來,急忙毫無廉恥的拍胡問靜的馬屁,一時之間金鑾殿內頌詞如湧。眾人微笑著看著胡問靜,胡問靜當了皇帝之後還是很懂得收攏人心的,這番作秀一來能夠拉攏邊關將士之心,二來可以借此逐漸洗白身上的各種汙點,尤其是殘忍不愛民的汙點在耗費巨資給邊哨送糧食之下肯定可以洗白了。

胡問靜笑瞇瞇地看著一群知情識趣的大臣,很是滿意,又板起臉道:“王敞,你去寫一篇駢文,記住把朕寫得正面一些,言詞要華麗,一定要堪比那句‘先天下之憂而憂’。”

王敞尷尬到了極點,原作者當面誇獎盜版,真是活久見了。他盯著胡問靜,順便問一下,你的意思是你自己寫一篇誇獎自己的文章嗎?

一群官員燦爛地笑著,互相打眼色,大楚三年開春第一件事就是從幾百個不同的角度寫幾萬篇皇帝愛民如子,永遠不會忘記邊關將士的雄文流傳四方,這作為“作秀”其實沒什麽的看,但是真情卻用作秀的方式傳遍天下未免令人唏噓。

退朝時,白絮見到了久未見面的李朗,笑道:“好久未見,且去喝一杯。”李朗笑著搖頭,道:“陛下等會一定會召見我們,哪裏有空去喝一杯。”

白絮環顧四周,果然荊州系的官員盡數在大殿外徘徊,就連賈午也熟稔的與眾人打著招呼,一臉的自己人終於又見面了。白絮微微恍惚,好像回到了江陵,笑道:“對。”

片刻後,果然有侍衛出來召喚荊州系的官員進入禦書房面聖。

胡問靜打開了地圖,道:“有些地方的哨所根本沒有必要存在,四周鳥都不拉屎,派人駐留有什麽意義?就為了顯示那裏是大楚的土地?真是一群蠢貨。什麽時候哪個國家有人駐守就表示是哪個國家的地盤了?”

一群人笑,儒家思想外聖內王,把外國人當爹,不敢得罪,把自己國人當孫子,想打就打,一向如此。

胡問靜道:“你們都累了幾年了,好不容易到了大楚一統天下,可以舒服幾年了。這想法沒錯,胡某可以給你們休息幾年,但是也就是幾年而已。”

眾人肅然,卻又覺得理所當然。以史觀之,歷朝歷代只有在開國的時候才有精兵悍將,才能夠開疆拓土,之後的皇帝就會一個不如一個,守成有餘就被誇獎了,更糟糕的是大部分皇帝守江山都做不到。

……

秦州的某個地方。

一群百姓艱難地抓著藤條攀爬山崖,山崖上是他們的家,他們每天要爬近乎九十度的直角的山崖下山或者回到山頂。這個家是他們的祖先為了逃避戰火的時候建立的,子孫後代就以此為家,再也沒有回到過平地上居住。

就在二十幾裏外的縣城內,縣令看著氣勢洶洶地程清婷,小心地道:“這些百姓只怕不能撤離山崖。”

程清婷厲聲道:“為何?”她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麽縣令要眼睜睜地看著本朝百姓住在艱難無比的荒山峭壁之上,若是那些百姓為了逃避戰亂,如今早已現世安穩,何必逃到荒山峭壁之上居住,就不怕攀爬峭壁的時候失手摔死嗎?若是為了逃避稅賦,那些百姓下山到縣城打工種地,難道逃得了稅賦嗎?一群百姓住在那裏簡直莫名其妙。

縣令微微有些鄙夷,這個女子不過是個丘八,忘記了華夏的禮儀,以為嗓門大就是道理嗎?他淡淡地道:“那座山崖其實是本朝與胡人的交界處。”

那縣令指著山崖的方向,道:“那座山其實以前不屬於我朝的,那座山要什麽沒什麽,不論是我朝還是山那邊的蠻夷胡人都不

在意那座山的。誰稀罕一座荒山峭壁?”

程清婷點頭。

那縣令微笑道:“可是,只要本朝的百姓住在了那峭壁上,那荒山峭壁就是本朝的領土了,對不對?”他微笑著,笑得像只狐貍,能夠兵不血刃的奪了一片山頭,簡直是智謀的巔峰啊。

那縣令心中得意,繼續道:“那些百姓住在峭壁之上已經有幾十年,本縣換了十餘個縣令了,可是我等為了朝廷的領土,都堅持勸那些百姓住在山崖之上,為了朝廷的利益,只能辛苦那些百姓了,當然,朝廷不會憑白讓百姓吃虧,本縣一直都在補貼那些百姓,但凡他們做工,工錢翻倍;種地,朝廷不收賦稅。絕不讓為朝廷守護土地,開疆拓土的百姓流血又流淚。”

程清婷呆呆地看著那縣令,慢慢地問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有本朝百姓住在那裏,那裏就是本朝的疆土,說到哪裏都有理,那些蠻夷胡人也必須承認,若是有糾紛摩擦,本朝出手也是師出有名?”

那縣令傲然笑著點頭,這是十幾任縣令為了朝廷為了天下為了社稷江山,持續不斷地執行的偉大戰略啊。他道:“那些蠻夷胡人的部落時常遷移,今日是羌人,明日是鄧麻,後日是馬兒敢,就不存在一個強大的部落,本朝又如何與那些蠻夷胡人說明這裏是本朝的土地,宣示主權?有本朝百姓住著,那些蠻夷胡人自然知道那是本朝的土地了。時日久了,那塊土地就是本朝的了。”

程清婷怔怔地看著那縣令,肩膀顫抖,忽然止不住地大笑:“迂腐!真是太迂腐了!怪不得朝廷要棄儒,若是學儒家的人都是如此迂腐,這天下哪裏守得住。”

那縣令臉色鐵青,明明是絕世妙計,為何程清婷竟然不屑一顧?只能說明軍中的丘八個個都是蠢貨。

程清婷厲聲道:“今日太陽下山之前將那山崖上的人盡數接下來,在縣中安置房屋,編入集體農莊,若是不願意下山,那就是放棄本朝百姓身份,一旦下山就拿下了,送去礦區終生挖礦。”她冷笑著:“若不是實在缺少人手挖礦,何必這麽覆雜,不願意服從朝廷命令的百姓就是造反,一把火燒了藤條,餓死在山上好了。”

那縣令冷冷地註視著程清婷,道:“將軍的意思是放棄那片國土了?”他用了“放棄國土”的詞語,就是要等程清婷送死,只要程清婷敢直言承認,他就寫奏本告到朝廷,看程清婷是不是進了礦區終生挖礦。

程清婷冷冷地看著那縣令,抽(出)腰裏的寶劍。

那縣令大驚失色,退後一步,厲聲道:“你想幹什麽?”

程清婷笑著,一劍砍在了案幾上,厲聲道:“本朝開疆拓土,靠的是這個!本朝守衛邊疆,靠的也是這個!只要本朝手裏有刀劍,那個山頭是誰的,那個山頭背後的地方是誰的,需要用言語解釋,需要用百姓長期居住證明嗎?誰敢不服,就打得他服!誰敢霸占本朝土地,就殺了誰!這就是我大楚的規矩!”

那縣令目瞪口呆,喃喃地道:“豈能輕啟刀兵?豈能妄開邊釁?”

程清婷冷笑著,對前朝留下來的地方官充滿了無奈,以為講理可以守衛邊疆的人怎麽可能保家衛國。她下令道:“來人,取地圖來,誰知道附近哪裏有肥沃的土地?”

一日後,山崖上的幾十個百姓盡數被遷移到了縣中的集體農莊。

十餘日後,山崖另一面三十餘裏外,一個蠻夷部落炊煙裊裊,有人擡頭,卻見遠處有百十騎疾馳而至。一群蠻夷大驚,急忙拿起古刀和木棍,驚恐地看著那百十騎。

程清婷勒馬道:“會說漢語嗎?”

一群蠻夷面面相覷,游牧為生,偶爾與漢人商人打交道,勉強可以說一兩句“兩百文!”“這價格忒也便宜,不賣。”

程清婷不以為意,道:“這裏是大楚的地盤,你們有兩個選擇,第一,離開這裏……”她忽然笑了:“沒想到我也迂腐了。”厲聲喝道:“以後你們就是大楚人,跟本將回去種地,天天有飽飯吃,每十天可以吃肉。”

程清婷身後的士卒取出幹糧,扔給了一群蠻夷,那些蠻夷見程清婷等人沒有開打的意思,又給糧食,心中大定,好些人臉上露出了笑容。

程清婷揮手道:“沒收了武器,都帶走,以後這些人就是我大楚子民。”

幾個士卒看四周,要不要在這裏建一個石碑,寫上“大楚”二字?

程清婷搖頭:“只要本朝刀子鋒利,甲胄堅固,有太陽的地方就是本朝的領土。若是本朝刀子斷了,甲胄生銹,就是在所有地方立碑也守不住天下。”

……

某個只有幾個人的邊關哨所。

一騎趕至,宣布道:“從今日起,這個哨所撤銷了,你們跟隨我回大營。”

幾個士卒小心地問道:“若是胡人越境,又該如何?”

那騎兵笑道:“若是胡人敢越境,就盡數殺了!”

……

某個山巔。

一個士卒憤憤不平:“我知道朝廷撤了這個哨所是為了我們好,以後不用在山頂喝尿了,可是沒了這個哨所,如何知道胡人入侵我朝?這個哨所是我朝第一道烽火哨卡!”

宣布消息的將領道:“本朝已經決定前進五十裏,將那塊平原打下來,然後修築塢堡。”那士卒大驚:“那裏是胡人的地盤!”

那將領微笑著:“以後再也不是了。我大楚朝想要的地方就是我大楚朝的。”

……

豫州的某個城池中,幾個夥計在掌櫃的指揮之下,在商鋪前掛了大大的橫幅:“新貨到鋪”。

有人正巧經過,好奇地問道:“掌櫃,是何新貨?”

掌櫃笑道:“是幾種香料,聽說是陛下從海外帶回來,在廣州揚州等地種植的。”

那人看著陌生的香料,看著牌子上寫著“丁香”,“肉豆蔻”等等,也不知道都是什麽味道,隨意地道:“那各種都來一些。”

掌櫃笑著應了。

那人取了幾種香料回家,心中微微有些肉疼,沒想到香料很貴,幸好掌櫃只撐了一點點意思意思,若是稱了一斤半斤,他身上只怕付不出錢。

家中正在做菜,那人笑道:“正好,我買了一些香料,據說是陛下從海外帶回來的。”

一家人立刻興奮了,小小的香料就能與陛下接近幾分?眾人催促著:“那拿來煮菜啊。”

那人第一次用,也不知道分量,小心地在豬肉和韭菜上都撒了一些,然後耐心地看著香料在湯水中翻滾。

一股從來沒有聞過的古怪味道從鍋裏冒了出來,眾人深深地呼吸,笑道:“好香,怪不得叫做香料。”雖然不是鮮花的香味,但也不難聞,或者說比鮮花的香味更濃郁。

幾人小心地夾了菜肴,慢慢地放入嘴中,只覺一股獨特的味道在舌頭上翻滾。

眾人笑道:“好吃!”比單獨的豬肉做菜好吃多了。

有人笑道:“沒想到陛下又帶來了好東西啊。”其餘人笑著,以前的冰淇淋,現在的香料,好像都是陛下搞出來的,但是真的都很不錯。

有人微笑著:“以後陛下一定會有更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

某個郡縣的集體農莊內,夜色已深,有人卻坐在庭院中無法入睡。

今日正好是農莊每十日吃肉的日子,農莊食堂的廚子做了一份加了新的香料的兔子肉,那獨特的香味讓所有人都流了口水,沒想到加了香料的兔子肉竟然會變得這麽香。

那個男子的父母大口吃了,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這肉只怕是貴人才有資格吃的,沒想到如今我們也能吃到了。”“真好,真好!”那男子將自己的那份肉也給父母吃了,父母依然意猶未盡,可食堂說了,這香料是陛下從海外帶來的,數量稀少,價格昂貴,為了與國同慶才破例讓所有人嘗鮮,以後食堂只怕不會有香料了,誰想吃只能去城裏的店鋪候著,價格昂貴還未必能夠買到。

那個男子想著父母惋惜的樣子,心中有些刺疼,看著父母不斷老去,子欲養而親不在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難道連父母吃口香料的願望都做不到?

那男子想到了埋在床底下的錢罐子,他還是有些錢財的,為什麽就不能買了讓父母開心一下呢?

……

周言匆匆回了荊州,立刻召集一群將士。

“陛下很快就要下令討伐各地山民。”她低聲道。

一群將士大喜:“真的?”有將領笑得嘴角都要裂開了:“老子還以為一輩子只能當個小司馬了,原來終於有老子發達的時候啊!”有將領立即請命:“我願為先鋒!”其餘將領大罵:“放屁!你打得過我嗎?憑什麽你做先鋒?”“我才有資格做先鋒!”

石喻言看著一群武將歡喜的模樣,心中有些冰涼。她加入大楚的軍中也有些時間了,知道這些武將為何歡喜。大楚無數大將都出身荊州,征戰四方,名留青史,可作為大楚朝龍興之地的荊州本土安全極了,似乎唯一的一次外敵入侵也不過是司馬柬那廢物帶了一群佃農虛晃一槍。如此平安的荊州造成了留守荊州的武將們個個職務低下。

石喻言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周言。同樣是胡問靜第一批將領,但是周渝、白絮已經雄霸一方,金渺林夕這兩個文官出身的將領論打架是絕對打不過周言的,可是論職務論軍功卻在周言之上。這荊州留守將領職務之低,心中之委屈,可見一斑。

石喻言理解這些荊州留守武將的歡喜,但是打仗啊,要流血送命的。她想到排灣族的子弟兵,心中有些惶恐。排灣族順利地融入了大楚朝,如今終於要付出代價了,只是這代價到底是多大?她唯有指望那些排灣族的子弟兵是真的武勇,真的能夠以一當十。

周言提醒道:“你們提前準備,但莫要走漏了消息。”一群將領用力點頭,有人低聲道:“僅僅打一些山民算什麽功勞?不如直接打到廣州去。”有人附和同意:“還有揚州東南部,那些地方以為山高皇帝遠,不怎麽聽朝廷指揮,不好好修理他們,如何成為我大楚的子民?”

石喻言心中抖了一下,確定自己早早投靠大楚是做對了,修理別人總比被修理要好。

回到排灣族部軍營,石喻言召集排灣族的子弟兵將領,她看著一張張莫名其妙的臉,道:“朝廷要開始討伐山民了,我部只怕會隨軍出發。”

一個個排灣族子弟兵將領怔怔地看著石喻言,然後猛然爆發大叫:“太好了!”“我等了許久了!”“我要當大官!”“我要發大財,買很多很多香料。”

石喻言看著興奮地子弟兵將領,再一次確定人心易變,能夠老老實實待在大武山中的排灣族子弟將會如金子一般的稀少和珍貴。她默默地嘆氣,這就是時代的浪潮,拋棄某個人的時候都不會打一聲招呼。

有子弟兵將領註意到了石喻言神情蕭瑟,問道:“族長,出了什麽事情?”

眾人都看了過去,石喻言忙笑道:“我只是擔心兵兇戰危,刀劍無眼,若是大家夥有了損傷……”

眾人大笑:“我們都是以一當十的勇士,怎麽會有事?再說,男兒功名馬上取,人活著一世不就是為了活得風風光光嗎?我們抓住了這個機會,成為朝廷的大官,買漂亮的衣衫,買大房子,天天吃牛肉!”

石喻言用力點頭:“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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