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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胡問靜就是本王手中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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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胡問靜就是本王手中的刀

月色之下,覃文靜帶著一千士卒漏夜急行。若是加把油,明天中午左右就能到了安陸了。她轉身看一群士卒,想要催促他們再快些,但話到了嘴邊終於縮了回去。這些士卒與她沒日沒夜的急行軍,已經極其的疲憊了,誰也不能做的比他們更好了。

她大聲的道:“諸位,等我們破了敵軍,我請大家吃酒!”

火把之下,一張張熟悉的臉大聲的應著:“好!”“不要忘記了。”

覃文靜握緊了手中的長矛,這一千人中有五百是她訓練了許久的精銳士卒,有五百是從農莊強行征召的百姓,她帶他們出來,就要帶他們回去。

遠處,有一支長長的火把像火龍一般像她們靠近。

覃文靜一驚,難道是司馬柬的人破了安陸殺向江陵?她厲聲道:“停步!列陣!”

士卒們急急忙忙的列陣,有人猶在大口的喘息,跑了許久,這手腳都在打抖。

有士卒叫著:“快!快吃些東西!”眾人有的伸手入懷取出硬邦邦的饢餅,有人取出水囊大口的喝水。大戰之前說什麽都要緩過一口氣來。

覃文靜陰沈著臉盯著遠處的越來越近的隊伍,那支隊伍見了她們竟然還不停留,直楞楞的撞了過來。

“不過是三四百人而已,我吃得下的。”覃文靜冷冷的想著,只是想到在這裏遇到司馬柬的士卒,那周渝、金渺、向德寶只怕都已經遇難了。她有些心酸,卻更緊緊的握住了手中的長矛。這個世界人命最不值錢了,總會有那麽一天的。

那三四百人的隊伍很快到了近前,領頭的人遠遠地就大聲的叫著:“覃文靜!快掉頭!快掉頭回江陵!”

覃文靜聽著耳熟的聲音,瞇起眼睛仔細的看,終於在搖曳的火光之下認出了那人正是周渝。她心中一喜,周渝還活著啊,又是一驚,周渝怎麽在這裏,難道安陸已經破城?但也無妨,她們可以退守竟陵,司馬柬想要吞下江夏都會有些艱難,何況吞下荊州。

周渝終於到了覃文靜的面前,破口大罵:“叫你掉頭回江陵,你沒聽見嗎?”

覃文靜見了周渝毫不客氣的模樣,心中慍怒,我連夜趕來救你,你卻開口罵人?厲聲道:“掉你媽個頭!”

周渝一怔,終於想了起來,長嘆道:“覃文靜,我們中計了!司馬柬的大軍不在安陸!”

覃文靜瞬間明白了,破口大罵:“混蛋!你怎麽不早說!掉頭!立刻掉頭!後隊變前隊,回江陵!”

司馬柬的大軍不在安陸,那麽能夠去哪裏?當然是江陵啊!

……

江陵城中,無數百姓手裏拿著細細的竹竿,列隊操練。

“殺!”喊聲中,眾人一齊刺出長矛。

周言很是滿意,這些強制三抽一征召的百姓在叛軍將至的驚恐下終於認真的訓練了。她看了一下日頭,道:“休息一炷香的時間。”

百姓們散開,躲在陰涼的樹蔭底下大口的喝水,冰涼的茶水進入喉嚨後渾身都舒坦了。

一個三十幾歲的男子用力的抹著汗水,隨口問身邊的人道:“眼看稻米就要熟了,打什麽仗啊!要是糟蹋了糧食……嘖嘖嘖。”他又是痛恨又是無奈,想著若是稻米成熟了,他是不是能夠請個假回去收割了糧食再來打仗。若是不抓緊時間收割了稻米,這稻米爛在了地裏簡直就是作孽。

周圍有見多識廣的人責怪著:“別蠢了!若是打仗了,這稻米怕是要一把火燒掉的。”

那男子大驚:“燒掉!”農莊的稻米縱然收獲了也不是他的,可是燒了稻米是人能做出來的事情嗎?若是燒了稻米,來年吃什麽?

那見多識廣的嘆著氣:“知道叛軍為什麽現在打過來?”

周圍的人都不知道。

那見多識廣的人道:“就是因為稻米要熟了啊。打仗的時候搶了對方的稻米吃,自己可以吃飽,對方沒得吃了,自己還不用帶糧食,這簡直是一石數鳥啊。”

周圍的人唉聲嘆氣,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哪裏知道這打仗的道道。

那見多識廣的人道:“所以,若是在稻米收割前叛軍就到了,官老爺一定會下令放火燒了稻米的,左右自己拿不到,沒得便宜了敵人。”

眾人一齊點頭,想著辛辛苦苦的種出來的稻米便宜了敵人,那是寧可一把火燒了的。

一個男人長嘆一聲:“該死的叛軍啊!”

咒罵聲此起彼伏。

沒人討論百姓為什麽要當兵守護城市,也沒人敢咒罵官府竟然從百姓之中三抽一征兵,因為就在操場的另一頭,有數百具屍體在大樹下隨風晃蕩著。那些人不肯三抽一從軍,咒罵官府,然後就被衙門殺了

在樹蔭下休息的百姓們對那數百被殺的百姓毫不同情,看看江陵城外的京觀,看看荊州每個月殺得刁民,這江陵城竟然還有腦殘以為可以對抗官府?這種人不死也是浪費糧食。

李朗帶了兩百來個精銳士卒趕到了江陵城,第一時間就去找小問竹,見小問竹快樂的與小夥伴們玩耍,隨手給了幾塊糕餅,轉身就去找了周言,扯著她到了一邊,低聲叮囑道:“若是一旦開戰,軍中的事情有我在,你不用管。”

周言一怔,李朗可不怎麽能打,她一只手就能打翻了李朗。

李朗不在意周言的蔑視,瞪她道:“就是因為你力氣大,所以不能去軍中。”見周言不明白,低聲道:“你的任務是護住了小問竹。”

周言茫然點頭,護住小問竹啊,這很容易啊。

李朗暗暗嘆氣,就知道周言沒有聽懂。他壓低了聲音,盯著周言道:“這次南陽王有備而來,荊州只怕未必抵擋得住。”

周言有些不服氣:“荊州有這麽多人在,怎麽還沒開打就認輸呢?”

李朗苦笑,荊州人多?都是百姓而已,能夠和精銳士卒相比?何況敵人的主將是誰?南陽王啊,是大縉朝的皇室宗親啊!這麾下肯定是精兵數萬,上將千員,隨便一個冷板凳將領都是顏良文醜級別的,就荊州這些菜鳥能擋得住顏良文醜?在李朗看來荊州只怕是必破的。但是荊州破了其實問題也不大,胡問靜既然已經和賈充控制了洛陽,那麽大夥兒打不過就可以跑去洛陽,沒有必要在這裏死頂。

李朗認真的叮囑著周言,他不指望周言理解他的用意,只是簡單的說清楚該做什麽:“戰事一起,你就帶兩百最可靠的人十二個時辰護著問竹和其餘幾個孩子,一旦戰事不利,立刻就帶人護著問竹他們向宜都國逃,然後逃進山裏,或者逃到蜀地,等風頭過去了再去洛陽和胡刺史匯合。”

他想過了,這江陵是定然守不住的,但是司馬柬肯定守住了向洛陽方向的所有道路,幹脆向西入蜀,宜都國都是廢物,不用懼怕他們。

“我已經派人通知公孫攢了,他會準備好人手糧食與你一去入蜀。”李朗已經做了完全的準備,他會帶領兩百士卒為周言攔截住追殺的士卒,雖然未必擋得住,但好歹能夠爭取一些時間。

周言看著李朗,終於明白李朗是打算戰死在江陵了,她楞楞的看著李朗,這是還沒開打就準備戰死了,這江陵就這麽危險嗎?

李朗心中無奈極了,危險?是極度危險!這荊州壓根不存在可以替代胡問靜全盤主持軍事和政事的人,風平浪靜的時候自然可以各司其職,一旦發生大變,誰都不服誰,誰都無法協調誰,又怎麽可能打得過司馬柬的精兵呢。

他心中無奈極了,真是狗屎啊。

荊州刺史府中,賈午皺著眉頭,司馬柬發瘋了?胡問靜也是司馬炎的嫡系啊!這荊州有司馬炎的三個兒子,司馬柬的三個弟弟呢,從朝廷的角度看這荊州就是司馬炎血脈的地盤,司馬柬腦子有病要攻打自己人的地盤?

她再一次看著胡問靜匆匆寫的簡單的信件,看著司馬炎駕崩,司馬攸等死亡的消息,腦補出無數的陰謀詭計,終於猜到了一個可能。

“司馬柬其實和司馬瑋一樣想要弒君奪位,所以加入了司馬攸的一邊!”

賈午心中豁然開朗,這個猜測能夠順利的解釋司馬柬為什麽在玄武門之變後消失不見,為什麽忽然帶著大軍冒了出來,為什麽要攻打明明同是司馬炎的嫡系的胡問靜。

賈午看著與在花園中玩耍的一群孩子,正是肝都疼了。司馬炎就不懂好好教育孩子嗎?一個兩個都想謀朝篡位!

她猶豫了半天,要不要告訴司馬遐等人司馬柬參與了弒君弒父?看著幾個孩子到處亂跑,她終於沒有說出口。何必讓這些孩子這麽早就理解骨肉相殘呢。

賈午看了一眼賈謐,賈謐正和司馬乂追著蹴鞠亂跑,賈家只有賈謐一個男丁真是幸運啊。

花園的一角,河東公主拿手指捅早夏:“你怎麽又在偷懶?”早夏真是出名的懶,上課偷懶睡覺,做游戲也沒什麽興致,不是躺著睡覺就是躺著喝茶。

早夏躺在樹下,慢悠悠的喝著茶水,道:“偷得浮生半日閑。”

河東公主眨眼:“咦,這句話真好啊。”早夏也眨眼,不知道為什麽腦海中就冒出了這句話,可是完全不記得從哪裏來的。

遠處,小問竹叫著:“河東,早夏,快來幫忙!我要輸了!”奮力的追著蹴鞠。

河東公主大聲的應著,急急忙忙的跑了過去。

早夏一點都不想動,上課,玩耍,好像都無聊極了,一點點都激不起她的興趣。“真是奇怪啊,我為什麽會這樣?”她問自己,明明沒有玩過蹴鞠,明明別的小朋友都玩得開心極了,笑聲隔著一條街都能聽到,可是她就是毫無興致。

……

農莊內,林夕指揮著眾人加固農莊的柵欄:“用泥土堆起來!越高越好!”

農莊原本只有柵欄,防小賊是肯定夠了,但是防禦大軍那是形同虛設,必須按照胡刺史留下的計劃建造泥土高墻,雖然攀爬依然很容易,但是至少不會像柵欄那般被推倒,而且己方的人也能站在泥土高墻的頂部,多少有些地理優勢。

只是農莊的範圍實在是太大了,幾萬人的農莊簡直是個大城市,這泥土高墻的工作浩大的讓人絕望。

有管事低聲道:“這來得及嗎?”司馬柬的叛軍已經到了江夏,江夏定然失守,只怕旬日就能到江陵,尋日內真的能夠建好這泥土高墻?

林夕也不知道。其實此刻最佳的策略就是帶領農莊的所有人退到江陵城中,江陵城的高墻久經戰火考驗,堅固無比。

可是,林夕無法下令退守江陵。這農莊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個破爛的村子,在農莊的人的眼中那就是自己的家,是好不容易在災難中建立起來的家,這個來之不易的家若是再一次沒了,很多人的信念就會徹底的崩潰。

一個管事叮囑著農莊的社員們:“多準備火把,若是來不及收割糧食,我們就一把火少了!”那些社員用力點頭,辛苦種的糧食說什麽都不能便宜了別人。

另一個管事問著一個老農,道:“這芋頭是不是可以收了?若是沒有成熟,能不能吃?會不會毒死人?”比起金貴的稻米,他更在意量大的芋頭,只要有芋頭在這農莊終究不會餓死了人。

林夕看著農莊四周,這一次大戰之後農莊會

變成什麽樣子呢?必須多看幾眼,牢牢地記住了。

……

江陵的東門處,去泰一段一段仔細的檢查著修補的城墻,唯恐哪一段有了錯漏。有個男子走到了他的身邊,低聲道:“道長,司馬柬真的會打過來?”他有些不太信,司馬柬的封地就在南陽,為什麽要帶領大軍從江夏進軍?司馬柬再怎麽愚蠢也不至於不要大本營吧。

去泰搖頭,意味深長的看著那個男子,那個男子其實是道家的人之一。他慢慢的道:“這一次其實是我們的機會。”那個男子會意,重重的點頭。道家的人加入胡問靜的隊伍的時機有些晚了,沒有拿到什麽重要的職務,若是這次立下大功,那麽很有可能就有人能夠成為縣令什麽的,那就可以在一縣之內貫徹道家的觀念。

去泰看了一眼遠處,沈芊檸正帶著一群人運輸粗大的毛竹進入城內。他微微的松了口氣,道:“真是上蒼賜福啊。”

這荊州的武器不怎麽夠用,刀劍又昂貴,且不合適普通百姓使用,胡問靜便打起了竹矛的主意,可江漢平原地區又盡數被開辟成了良田,沒有竹林,在離開荊州下令全面備戰的時候便下令從其他郡中搞些毛竹做竹矛。沈芊檸就是受命去其他地區購買毛竹的,不想在這個時候運了回來。

“有這長長的竹矛在,這江陵城固若金湯。”去泰笑了,只要江夏能夠再拖延十餘日,這江陵城就能修葺成一個碉堡,而經過訓練的拿著長長的竹矛的數萬百姓將是司馬柬的噩夢。

遠處,數人飛奔而至,遠遠地就叫著:“我是覃文靜的手下,快去報告,叛軍沒有攻打江夏!”然後倒在了地上大口的喘息,作為飛毛腿真是豁出了性命在奔跑啊。

去泰臉色大變,分分鐘破戒罵人:“司馬柬這個王八蛋!”

江陵城中各個官員都聚攏過來,仔細的聽著那幾個緩過氣來的飛毛腿匯報事情經過:“……周渝縣令說,圍攻安陸城的都是揚州的農民,幾天前還拿著鋤頭……覃將軍認為敵人可能進攻江陵……”

一群官員死死的盯著那幾個飛毛腿,每個人的臉色都跟吃了狗屎沒什麽區別,什麽可能進攻江陵,那是百分之一百進攻江陵!

李朗大怒:“王八蛋!我們被耍了!”司馬柬用一群普通百姓吸引了荊州的目光,過半的精銳士卒去救援安陸城了,江陵城中只剩下一群農夫,面對突然殺至的司馬柬的大軍會如何?多半城門都來不及關就被攻破了!

去泰捋須:“貧道已經下令關閉了所有的城門。”至不濟也不會被司馬柬的精銳士卒直接沖進了城池。

林夕不斷的擦汗:“真是走運啊,若不是提前知道了消息,這次一定完蛋。”其餘人也是點頭,看那幾個飛毛腿的眼神柔和極了,那司馬柬的大軍多半就在十幾裏地之內了,真是差了一點點啊。

賈午厲聲道:“從此刻起,宵禁,衣不卸甲,馬不卸鞍。”這幾個詞語還是書上看來的,此刻說出來才發覺平實的詞語中竟然帶著濃濃的悲涼感。

周言看了一眼李朗,深深的體會到了李朗對戰局的不樂觀,人家真正的王者隨便一個花招就調走了荊州過半的精銳,這仗真的不好打啊。

李朗瞪她,護住小問竹和幾個孩子!在他心中其實只要護住小問竹就夠了,其餘孩子哪裏有小問竹重要。可是這言語太過沒有人性,他終究說不出口。

……

江陵城門緊閉,草木皆兵,城墻上站滿了士卒,而城中空地上盡是嘶吼:“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一根根粗大的毛竹奮力的刺殺,只是那毛竹實在是太長和沈重,不太好操作不說,甚至都不太好握手,很多人刺了幾次就感覺手腳酸軟。

全城驚慌不已,晚上睡覺的時候都不敢脫衣。有的人堅信只要躲在家中就安全,幹脆的將所有門窗盡數用木板釘死,未來數日內絕對不出門。有的人堅信破城之後定然會有大屠殺,睡覺都睡在了街上,若是晚上司馬柬的叛軍忽然打破了城池,從家裏逃出來和在街上逃走相比可能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可過了三日也沒看到司馬柬的大軍,不僅覃文靜周渝等人都趕到了,就是金渺也趕到了襄陽,派人詢問有沒有遇到司馬柬的大軍了,這司馬柬的數千大軍依然不見蹤影,這太不合理了,司馬柬的軍隊就是爬也該爬到江陵城了。

周渝呆呆的道:“難道……司馬柬的目標不是江陵城?”其餘人搖頭,不打江陵算什麽抄了胡問靜的老巢?

沈芊檸小心的道:“會不會司馬柬的大軍缺糧,去了荊州南部搶劫糧食了?”其餘人皺眉,這個可能倒是有,可沒有收到任何縣城的報警啊,再說數千人的大軍不可能來無影去無蹤,為什麽就查不到他們的動向?

一群人看李朗,這裏只有李朗年紀最大,當官的時間都要比其他人的年紀大了,總有些經驗吧。

李朗怒視眾人,老子雖然是縣尉,但只會抓賊,要是能夠帶兵打仗,老子現在就是大將軍了。

江陵城中一群官員你看我,我看你,都驚呆了,狗屎啊,以為自己打過仗殺過人,好歹懂一些兵法了,為什麽壓根猜不到敵人的目標是哪裏。

眾人商量半天,唯有使用絕招。

“敵不動,我不動!練好烏龜流,走遍天下都不怕。”

江陵城中有吃有喝,管司馬柬到底幹什麽,多些時間還能多練兵,搞不好到了糧食成熟的時候還能順順利利收割糧食呢。

……

官道邊一座小小的亭子中,司馬柬輕輕的吹幹了紙上的墨跡,然後仔細的欣賞著,似乎這書法又上了一層樓。

杜預恭恭敬敬的站在一邊,態度與以前相比判若兩人。

司馬柬微笑著問道:“杜公看本王這幅字如何?”

杜預恭敬的道:“似乎比以前寫的更好了。”

司馬柬哈哈大笑,杜預心中更加的畏懼了。

司馬柬慢慢的道:“杜公心中此刻只怕驚恐極了……”杜預心中一凜,司馬柬轉頭看杜預,淡淡的道:“……因為杜公完全看不透本王的心思。”

杜預沈默片刻,認真的道:“是。”

司馬柬笑了,杜預果然是朝廷大臣,知道什麽時候該說真話。他盯著杜預,道:“父皇駕崩,事發突然,其中內情叵測,杜公以為本王該怎麽做?”

司馬柬笑著,不等杜預開口,繼續說道:“其一,本王立刻率軍回洛陽。”

“這胡問靜一直是父皇嫡系,托孤重臣,未曾有一絲的背叛我父皇,此刻我父皇意外駕崩,司馬遹登基,其餘諸王對皇位虎視眈眈,本王理應聯合胡問靜護住司馬遹的皇位。只要司馬遹是皇帝,本王就是一個實權皇叔,只要熬過了諸王的反叛,本王多半就能取代司馬駿鎮守關中了。”大縉朝能夠鎮守關中的都是皇帝最信任的皇室宗親,若是司馬遹坐穩了皇位,不是他司馬柬還有誰能鎮守關中?

杜預點頭:“殿下所料不錯,老臣也是這麽想。”

司馬柬搖頭,道:“可是,父皇駕崩,齊王等被誅,真相撲朔迷離,本王身在京城之外怎麽可能知道真相?究竟是齊王等反叛弒君,還是賈充反叛弒君,殺了其餘王侯?”

司馬柬面色凝重:“本王真心不知道。若是賈充謀反,本王入京城就是送死。”

杜預長長的嘆了口氣,原來如此,司馬柬打的是這個主意啊,他的老命算是保住了,道:“是啊,這真相究竟是什麽呢。”

司馬柬道:“這第二條路就是本王不管真相是什麽,立刻回封地,征召大軍起兵勤王。”

“這先帝死得不明不白,這齊王等王侯死得不明不白,誰知道是不是賈充想要篡位?天下懷疑者數之不盡,只要本王高聚義旗,天下定然響應,這賈充不是弒君謀逆也是弒君謀逆了。”

“天下王侯圍攻賈充,賈充必死,本王作為首個倡議者在誅殺賈充胡問靜後自然聲威一時無兩,皇室宗親中人才雕零,本王又是先帝血脈,又有勤王的大功,這皇位九成的可能就是本王的,縱然有皇室在圍剿賈充的過程之中功勞比我更大,眾望所歸成了帝皇,本王也不失朝中重臣之位。”

杜預默默地嘆氣。

遠處,有百餘騎疾馳而至,騎兵看了一眼坐在涼亭之中的司馬柬等人,見他們只有十幾人,又穿著普通人的衣衫,只是掃了一眼就飛快的疾馳而過。

司馬柬望著那百餘騎忽然笑了:“那領先的女子是胡問靜,我認得她。”

杜預不曾見過胡問靜,他年紀大了,老眼昏花,沒能看清剛才那百餘騎的人的相貌。

司馬柬看著胡問靜的背影,道:“胡問靜這是趕去救援荊州了。”他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這胡問靜不夠聰明啊。”

杜預微笑點頭,胡問靜不夠聰明?胡問靜去荊州?你個蠢貨!

司馬柬慢慢的道:“在杜公眼中,本王多半也是只有這兩個選擇了。”

杜預毫不猶豫的點頭:“是,老臣無能,也只能想出這兩個選擇,卻不知道殿下為何選擇其他。”

司馬柬微微拂去騎兵揚起的塵土,任由杜預恭恭敬敬的行禮,許久才道:“這父皇的最後的命令就是收覆荊州,不讓胡問靜有機會成為威脅我大縉的亂臣賊子。在胡問靜看來這是父皇想要過橋抽板,鳥盡弓藏,但其實這是父皇的仁義,不想發生君臣相殘的悲劇,斷了胡問靜成為逆賊的機會。沒了荊州的地盤和權柄,胡問靜以後在洛陽為了朝廷悉心效力,未來不失公卿。”

“父皇革去了胡問靜的荊州刺史一職,這也算是成全了君臣之義了,以後定然會成為佳話。”

杜預點頭,對這個說法早有預料,凡是君主奪大臣的權柄都是這麽說的,從來沒人承認是龍椅受到了威脅。他眼角努力擠出淚水,恭敬的道:“先帝仁慈也。”

司馬柬道:“那賈充更是深受我父皇大恩,若沒有我父皇定然不會有賈充的今日。”

“賈充和胡問靜都是我父皇心中的重臣,難道這兩人真的會背叛他嗎?”

“本王不太信。若是本王冒然興義兵討伐賈充和胡問靜,豈不是寒了忠臣的心?本王被天下人恥笑識人不明也就罷了,若是那些對皇位虎視眈眈的王侯借此機會奪取了皇位呢?那本王正是無顏見父皇了。”

杜預用力的點頭,擦著眼角的淚水:“是啊,怎麽見先帝於九泉之下呢。”杜預一點都不看好司馬柬,司馬柬一會兒懷疑賈充胡問靜,不敢進京,一會兒又說賈充胡問靜是忠臣,無非透露出他的膽怯和多疑而已,這種心性也能成大事?但這種心性足夠殺了他這個老家夥幾百次了。

司馬柬慢慢的道:“人的嘴是靠不住的,不論賈充和胡問靜說什麽,本王都不會信的。人的行動卻不會騙人。所以,本王想要試探一下胡問靜,看清胡問靜的真心,看清父皇駕崩的真相。”

他望著胡問靜遠去的方向,道:“本王繼續執行父皇的遺命取了荊州,胡問靜若是真心效力我司馬家,小小的委屈算不了什麽,這荊州本來就是我司馬家的,本王將

來給她更高的榮譽,更好的地盤,豫州,並州,兗州,隨便她選。”

司馬柬厲聲道:“若是胡問靜心中有鬼,自然就會立刻翻臉,那本王就立刻舉起誅殺逆賊的大旗,率軍進攻洛陽。”

杜預用力點頭,大聲的道:“殿下真仁義之主也!”單膝跪下,老淚縱橫。真忒麽的倒黴,司馬柬果然是個膽小懦弱陰狠無恥屌絲男!

什麽不想冤枉了忠臣,不想冤枉那就直接去洛陽當面質問啊?怕死不敢去而已。

什麽試探胡問靜的忠心,才派人進攻荊州,這種理由騙腦殘都騙不到。

杜預淚水長流,崇拜的看著司馬柬,這個廢物完全繼承了司馬家的虛偽很陰狠。

司馬柬征召了三千農夫跟隨陶侃進攻江夏,心裏打得主意其實非常的簡單。

荊州空虛,陶侃有三千農夫在手,難道還打不過只有幾十個衙役的縣城?陶侃定然可以一舉奪取了江夏乃至整個荊州的。有胡問靜打下的基礎在,荊州有糧有田,熬上些年頭有了人口後,這荊州就是南陽王司馬柬奪取天下的根基。

若是荊州早有提防,看似空虛其實藏有重兵,或者陶侃是個廢物,三千人竟然被荊州的幾十人打敗了,那麽這三千農夫就是司馬柬“只是試探”的證據。司馬柬有三千精銳士卒在手,有名將杜預在,卻征召了三千農夫和無名之輩陶侃出戰,這不是故意試探,故意打敗仗還能是什麽?

至於殺上洛陽,或者高舉勤王的旗幟,司馬柬是絕對不敢的。這都是老虎之類的猛獸做的事情,司馬柬只是一條躲在角落的毒蛇,從來不會與人正面硬杠。

杜預看清了司馬柬的思路,若是他有的選擇,他一定會甩司馬柬幾十個耳光,重重的吐上一口口水:“賤人!”

可是杜預沒得選擇。在他看到司馬柬帶回來的司馬炎的親筆信後,與鎮南將軍府的將領們宣誓效忠南陽王的時候,他就沒了退路。在司馬柬聽聞司馬炎駕崩,毫不猶豫的派陶侃征召農夫進攻江夏,順便把他的幾個手下派去協助陶侃的時候,他更是沒了退路。

這個司馬柬心機深沈,陰狠毒辣,不念恩情,不念親情,若是稍有違逆了他,只要他有機會就會毫不猶豫的斬殺了違逆他的人。

杜預此刻只能老老實實的陪著司馬柬演戲,老老實實的裝忠臣,一步錯,步步錯,他心中想著重返朝廷成為大佬的心,就結結實實的跳進了深不可測的巨坑。

杜預抹掉老淚,欣慰的看著司馬柬,道:“殿下宅心仁厚,乃真君子也。老臣能夠得此主公,今生再無遺憾。”老夫都叫“主公”了,應該信任我了吧?

司馬柬微笑著,終於收服了杜預了?有杜預在,只要能夠練出數萬精銳,這天下終究是他的。

幾個隨從取出了茶水點心,輕輕的放在石桌之上。

司馬柬隨意的取了一塊點心遞到了杜預的手中,又自取了一塊,慢慢的吃著,道:“這出門在外,茶點只能將就一些了,杜公勿怪。”杜預賠著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種毫無誠意的客套話,隨意的看著四周。江南地區夏秋之際多有陰雨,這官道也不過是泥土鋪建的,此刻應著淩亂的馬蹄印。

司馬柬吃了茶點,緩緩的道:“本王評價胡問靜不夠聰明,是三個理由。其一,胡問靜急急忙忙的離開京城趕去荊州,多半是得知本王進攻荊州了,可她只帶了區區百餘騎,這是以為百餘騎可以破杜公三千精銳嗎?狂妄自大至此,實在是愚蠢。”他看了一眼杜預,這是擡舉你的領軍能力呢。杜預果斷的露出了蘊含得意和感激的神情。

司馬柬繼續道:“其二,不論父皇駕崩的真相是什麽,京城此刻都是重中之重,別人進京城而不可得,豈有主動離開了京城的道理?胡問靜分不清輕重緩急,愚昧無比。”杜預點頭附和:“對,離開中樞實為不智。”

司馬柬道:“其三……”

他笑了:“……本王就在胡問靜的眼皮底下,胡問靜卻不曾知道,你說這是不是愚蠢透頂?”

司馬柬放聲大笑,胡問靜以驍勇聞名,又竊據了天下權柄,卻被他戲耍於股掌之中,這得意之感忍到了此刻再也無法抑制。

杜預捋須笑著:“主公乃當世英雄,哪裏是一個小小的胡問靜可以比擬的?今日主公戲耍胡問靜之事只怕反而給了胡問靜名留青史的機會。”

司馬柬大笑,杜預還是很識趣的嘛。

杜預微笑著,眼角看向四周,這四周看似只有區區十幾人,其實就在兩邊密林深處卻隱藏著三千餘人。司馬柬怎麽會不帶著他的大軍呢?

他微笑著,有三千大軍在手卻不敢圍剿胡問靜百餘騎,這司馬柬的膽量可見一斑了。而在路邊裝逼,完全不考慮冒出幾個賊人追殺,三千大軍是否來得及接應,這司馬柬的智商之低同樣令人震驚。

司馬柬笑了一會,道:“來人,起駕回建鄴。”賈充和胡問靜是不是謀朝篡位,他一點都不在意。這殺了司馬家的幾十個王侯已經註定了不管賈充和胡問靜是什麽用意都無法擺脫了權臣篡位的質疑,司馬家剩餘的近兩百個王侯們一定會起大軍誅殺賈充和胡問靜。他只要躲在建鄴看熱鬧就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何必早早的跳到前臺呢?他的司馬炎的皇子的身份又不會因為躲藏而產生變化。

一群手下開始收拾物品,有人吹響了號角,隱藏在樹林深處的三千精銳慢慢的走了出來。

杜預轉頭看了一眼官道上的馬蹄印,忽然心中一動,該死的!

司馬柬上了馬車,開始思索天下大局。揚州雖大,但是在大縉的眼中不值一提,但這江東新定,大縉的鎮南將軍府卻不會裁撤,他在建鄴慢慢的訓練士卒,沒有關中之險,卻如同關中一般坐看天下廝殺,幾年之後挾數萬精銳士卒入主中原,這天下自然就是他的了。

他轉頭看向胡問靜消失的方向,輕輕的道:“胡問靜,你就是本王手中的刀,可千萬不要讓本王失望啊。”最好胡問靜殺光了其餘敢覬覦皇位的皇室宗親,這樣他就不用親自動手了。

杜預剛剛上了馬車,忽然臉孔扭曲,尷尬的看著司馬柬:“殿下,老臣肚子不舒服。”

司馬柬微笑:“杜公請隨意。”他心中鄙夷著,這老年人吃了幾個糕餅就要拉肚子了,真是垃圾啊。果然是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他看著杜預在十幾個士卒的攙扶和簇擁下進了樹林深處,也不擔憂杜預能做出什麽事情來。一個老頭子孤家寡人能夠做出什麽事情?

三千士卒慢悠悠的擠在官道上,有將領隨意的下著命令,眾人在官道上活動著手腳,這擠在樹林深處並不很舒服,土地潮濕,也沒有吃食,純屬受罪。

有將領皺著眉,跺著腳上的泥汙,低聲對同僚道:“這是要走回建鄴嗎?”他們此刻在揚州境內,回建鄴最好的辦法就是坐船。

同僚低聲道:“南陽王認為坐船會暴露行蹤……”

幾個將領暗暗嘆氣,這南陽王率軍進攻江夏的時候不怕暴露行蹤,此刻反而怕暴露了?這是什麽腦子。

有士卒忽然驚叫著:“那是什麽人?”

眾人轉頭,只見百餘騎兵牽著坐騎慢慢的靠近,領頭的正是胡問靜。

司馬柬一怔,胡問靜怎麽又回來了?他笑了,也不懼怕,大聲的叫道:“胡問靜,你是想要向本王效忠嗎?”這騎兵沒有騎馬,怎麽看都是誠意滿滿的投降啊。他得意的笑著,胡問靜直接投降,那麽他更可以遙控胡問靜誅殺其餘覬覦皇位的皇室宗親了,若是怕皇室宗親憤怒他手段殘忍,他大不了最後殺了胡問靜滅口就是了。

一群將領呆呆的看著司馬柬,這是騎兵沖鋒前的準備啊!他們轉頭拼命的喊叫著:“結陣!結陣!”只是眾多士卒原本就松松散散的,哪裏可能立刻結陣?

胡問靜笑了,翻身上馬,身上的紙甲飛揚。她舉起了手臂:“諸位,跟隨我殺叛軍!”

眾人齊聲歡呼:“殺賊!殺賊!殺賊!”

司馬柬臉色大變,厲聲道:“胡問靜!你想幹什麽?本王是南陽王司馬柬!”

胡問靜縱馬疾馳,百餘騎跟在她身後疾沖,只是片刻間就沖進了混亂的司馬柬的大軍之中,所過之處鮮血飄灑,人頭飛舞,慘叫聲不絕於耳。

胡問靜一劍砍殺一個士卒,大聲的道:“司馬柬!胡某終於找到了你了!看胡某砍下你的腦袋當球踢!”

司馬柬臉色鐵青,胡問靜這個蠢貨竟然想要殺他?到底有沒有腦子啊!他厲聲道:“胡問靜,本王沒有想要占領荊州,本王只是派出了三千農夫而已,本王是演戲給滿朝文武看!你我可以假裝是仇敵,其實是盟友的!”司馬柬不知道陶侃到底打下了荊州沒有,但是此刻不重要,必須先緩住了激動地胡問靜。

胡問靜大笑:“所以,胡某的手下死了就能覆活了?胡某的手下就死了白死?等胡某砍下你的狗頭再來演戲給你看!”奮力砍殺沖鋒。

司馬柬大怒,這種借口虧胡問靜說得出來,他厲聲道:“胡問靜,你想清楚了,此刻天下王侯都要圍剿與你,只有本王出面作證你們是忠臣,天下王侯才會確定你們不是謀朝篡位。”他手握重兵,不會是胡問靜和賈充的傀儡,若是他公開支持胡問靜和賈充,或者幹脆做了皇帝,司馬家的王侯自然能確定賈充和胡問靜不是謀朝篡位,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洗清賈充和胡問靜的嫌疑。

胡問靜點頭:“好,你站著別動,等我過來!”信手又斬殺一個士卒。

司馬柬憤怒的看著胡問靜,這個蠢貨為什麽就是不理解呢?

揚州軍中有將領大聲的叫著:“列陣!不要跑!長矛兵列陣!”可眼看胡問靜百餘騎擋者披靡,哪有士卒聽命?

“快逃進樹林!”有士卒大聲的叫著,騎兵不可能進入樹林廝殺的。一眾士兵扔下刀劍,急急忙忙的跑向樹林,這原本就混亂的陣型更加的不堪了。

胡問靜縱聲長笑:“司馬柬!千萬不要跑,胡某是演戲,你相信胡某,胡某只是演戲,絕不會傷你一根毫毛的!”長劍劈砍,越來越近。

司馬柬厲聲叫著:“擋住她!殺了她!”可身邊的士卒越來越少。

“殿下,快下馬車!”有護衛死死的扯住馬車,大聲的叫著。馬車怎麽跑得過戰馬?唯一的機會就是下馬車進入樹林。

司馬柬看著胡問靜勢如破竹,只覺手腳都軟了,奮力跳下馬車,可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幾個護衛拼命的扶住他,急匆匆的向樹林深處跑去。

胡問靜殺到樹林邊,眼看樹林密集,高低不平,毫不猶豫的跳下了戰馬。

“下馬,跟隨胡某殺了司馬柬為荊州子弟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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