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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但是最後人人都會消失。結果就像是一個惡性循環。

晚安先生是我的另外一個朋友,一個談話終結者。

他是那種會在一個對話記錄超過一百條的聊天群裏,只在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回覆說願大家晚安的人——談話終結者。

驚人的是,這樣的晚安先生也談過戀愛。這大概要托他工作的福氣。晚安先生從事一個我們記不清楚名字但是簡而言之就是某某科學院進行化學方向的科研工作。

高大,寡言,禮貌克制,再加上科學家這種頭銜,總會讓很多女生產生迷戀。但是,這種迷戀一般情況下也很難長久。神秘感消失之後,無聊總會占據上風。

不過,晚安先生並不在乎,因為談戀愛對他來說是可有可無的事情。

他們原本分屬於我的兩個不同的朋友圈,直到有一回仙人掌小姐需要為她手上的一個項目做資料搜集,涉及到一些生化相關的信息,於是晚安先生作為活著的能動的資料包被我送給了仙人掌小姐。

於是,當有一天仙人掌小姐跟我說她正在和晚安先生約會的時候,我認認真真地被嚇了一跳。

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很愉快。

這是當然的。

他們在各自的專業表現都很出色,這一點總是很能添加人的魅力。而且他們在禮節性的來往中也不會表現出那些不討人喜歡的個性。所以,如果他們只是坐在一起,看起來都會很像甜蜜的一對兒。

然後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以及以後很多次。

這就有點奇怪了。

關於這一點,我直言不諱地在仙人掌小姐跟我通報戀愛訊息的時候就提出了疑問。

“你們兩個有共同話題嗎?”

“不會覺得晚安先生有點悶?”

仙人掌小姐的答案有點出人意料,“你想問我和他相處不會無聊嗎?無聊啊,但是……無聊得很有趣。”

我想這大概就是一個無聊的新境界,我等凡人不太懂了。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特別愛八卦朋友戀情的人,但是鑒於他們的相識和我有關,而他們以往的分手經歷好像都不太愉快,當然我是指對方很不愉快。當他們忽然在一起之後,我時時擔心他們分手會鬧得太難堪,以至於鬧到我不得不與其中一方或者雙方絕交的地步。所以我總是密切關註他們,準備隨時做好滅火工作。

為此,我特地約了晚安先生見面。

晚安先生來的時候,我在看一檔很紅的脫口秀。

他跟著聽了一會兒,點評說太刻薄。

我告訴他這是現在非常流行的毒舌,一般大家不稱之為刻薄。

但是他很不讚同,認為刻薄就是刻薄,這是個貶義詞。

我不禁問他,仙人掌小姐對戀人也會很刻薄,為什麽他好像從來不會指責她這一點。

晚安先生說,這不一樣。她並不以此為樂。

我想就那一次,讓我忽然感覺到晚安先生和之前那些與仙人掌小姐戀愛過的人確實不同。

那些人會留下的評價是她是個女魔頭,愛折磨人。而晚安先生說,她並不以此為樂。

晚安先生說有一回他們出去野餐,在森林公園。

那天天氣出奇得好,天藍得像是能化開,浮著軟綿綿的白色雲朵,微微有一點風,吹動人的頭發,一切像是宮崎駿的動畫片一樣。

地上鋪了紅白格子的野餐墊,籃子裏是壽司、三明治,還有沾著水滴的青提和桃子,以及四瓶礦泉水。

晚安先生坐在墊子上看書,他回頭就能看到仙人掌小姐躺在他後面的吊床上。她已經睡著了,身上蓋著輕薄的防曬衫,她臉有點紅,整個人縮成一團,像一只小小的貓咪。

不知道她睡了多久,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醒過來的。

他看完新的一章回頭,就看到她睜開眼睛,就像是春天的花朵綻開第一片花瓣,那麽溫柔那麽美麗。

她笑盈盈地看著他,伸出手。

晚安先生捉住了她的手,慢慢移到她的面前,她整個人都散發出那種非常輕松非常愜意的氣息,讓他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的臉。

那一刻,那個甜蜜的舒芙蕾女孩好像穿越了時光的虛影出現在了晚安先生面前。

星星從來沒有消失,只是有一天城市的燈光太亮,遮住了你的眼睛。

他訥訥無言,但是他心裏卻已經決定要一直保護這個內心柔軟而敏銳的女孩子。

當然,這並不意味仙人掌小姐從此以後又變得像最初那樣溫暖甜蜜了。

就在回程的路上,他們進行了一段不太愉快的對話。客觀來講,是仙人掌小姐單方面的挑起了火星,制造不愉快。

有時候人生會遭遇很多出其不意的事情,把人變成另一番樣子,但幾乎沒有人能回到從前。

當時車載電臺裏放完一首泰勒·斯威夫特的歌,主持人隨口說起來關於她的很多段戀情,並且艷羨地稱她為男神收割機。

大概是老古板,晚安先生臉上帶出了某種不讚成的表情。

仙人掌小姐立即冷笑質問,“怎樣,現在是封建社會嗎,女生談過很多段戀愛很可恥嗎?”

晚安先生很平淡說,“如果一個人幾乎不能建立一段長期穩定愉快的戀情,那麽她的生活或者她個人一定存在某種問題。這不可恥,不過這是個問題。”

最後的對話以仙人掌小姐嘲笑地反問晚安先生是不是改專業去學什麽心理學了而結束。

我覺得有點可惜,這原本應該是一個非常棒的約會。

但晚安先生說,這仍然是。

這幾乎我是聽到過最美麗的情話。

仙人掌小姐和晚安先生交往半年後,開始籌備出去旅行。

所有的情侶在準備著進入戀愛的下一個階段,有意識地開始考慮結婚之前,都需要經歷一次旅行的磨礪。他們的旅行為期半個月,去了日本。仙人掌小姐除了幫我帶了一小箱的護膚品,同時還帶來了她和晚安先生戀情最新進展的消息。

在他們的旅行中,他們遇到了一個女孩子。

娃娃臉,大眼睛,棕色的短lob頭,聲音又軟又輕,甜得不得了。

他們在東京大學遇見過一次,接著又在箱根神社遇見。

那女孩子是和幾個大學同學一起來的,個個都充滿好奇心,交友心極重。他們發現仙人掌小姐和晚安先生跟他們參考同一份自由行旅程表,便熱切地表示可以同行一陣子。

同行時間不算長,就三四天。但是足夠那個女孩子對晚安先生怦然心動。

誰讓那個女孩子的偶像是福山雅治大叔版本的湯川學呢?晚安先生雖然不夠那麽帥,但是戴著眼鏡往那裏一站,氣質卻是很足的。

仙人掌小姐冷眼旁觀,忍住了噴射毒液,她把那些難聽話都攢了下來。她一直旁觀到那個女孩子站在溫泉酒店的木質臺階上對晚安先生表白。

她看著那個女孩子穿著粉色浴衣,小心翼翼地說,“我知道你有女朋友,我也沒有打算要破壞你們的感情,但是我想讓你知道我非常非常喜歡你。我覺得不說出來的話,有點太遺憾了。也對你不公平。”

九五年的小姑娘,感情處理方式實在很讓人驚嘆。

不過晚安先生並沒有表示驚嘆,只冷靜地答道,“我知道了。還有別的事情嗎?”

仿佛剛剛只是聽到一個助手進行了一項常規的實驗匯報。

那女孩子泫然欲泣。其實凡表白者,不管話說得多婉轉,把自己的存在感變得多弱,都希望得到一些回應的。如果對方直接說“我也喜歡你”當然最好,如果能得到一句“我很遺憾,我遇到你有點晚”那也可以當作一個美麗卻無緣的邂逅。但是直接被無視,對於一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來說,她會覺得羞恥和被侮辱。

所以,她抽噎一聲,跑開了。

而仙人掌小姐,站在柱子後面沒忍住,哈哈大笑。

她原本計劃好要把成噸的毒液一次倒到晚安先生身上,但是那一刻她只覺得很好笑。

當然晚安先生事後責備了仙人掌小姐很不合適的行為,而且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麽不合適。

他真是怪人。

但是仙人掌小姐卻說他們已經做好結婚打算,並且近期就會去見雙方家長了。

“我們都是怪人,不是嗎?我刻薄,他冷漠。我喜歡指甲油的味道,他喜歡鞭炮的味道。我吃粽子要蘸糖,他吃粽子要蘸醬油。別人覺得我們是怪胎,但是我們卻覺得對方還挺可愛。我們都覺得我們應該在一起,就當為民除害也不錯。”

仙人掌小姐的老家是南方的一個旅游城市,靠近海,有美麗的島嶼和精致的街道。深夜的時候,還能看見星星。

晚安先生難得陪著仙人掌小姐在陽臺的躺椅上浪費了一整個晚上,甚至到了他的法定睡眠時間十一點他還沒有去睡覺。在客串過心理學家之後,他又客串了天文學家,他給仙人掌小姐分劃天上的星座,包括了北鬥七星的大熊座,舒展開翅膀的天鵝座,還說了一些讓人昏昏欲睡的星座故事。

如果不是那麽困的話,仙人掌小姐一定又會說出很多壞氣氛的話。

不過,仙人掌小姐的父母相當喜歡晚安先生,畢竟他看起來就很可靠,十分值得信任,同時他的經濟條件也不錯,家庭關系也不覆雜。對於父母來說,通常不會要求更多了。

第二天白天,仙人掌小姐就領著晚安先生逛這個城市。

現在不是旅游季,也不是長假期,人不太多,他們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走,但是仙人掌小姐沒想到,就在街頭,她會遇到那個人。

好幾年前,在仙人掌小姐還沒有變成現在的模樣之前,她曾經和這個人交往過三年。

痛苦漫長的三年,卻也是曾經讓她無法割舍的三年。

仙人掌小姐和這位數任之前的前男友在英語培訓班認識。

她是學生,他是寒假來兼職的大學生。他那麽聰明,很輕易地就得到了她的心。整個高三期間,她心心念念要考到他所在的大學,成為他最親密的愛人,最可愛的學妹。

但是高考成績出來之後,她考得很好,好到可以去一個非常好的城市念一個非常好的學校,她真的沒辦法放棄。

而這位前男友,為此一直在責怪她。

那三年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異地戀,寒暑假的時候才能在一起。在一起的時候很甜蜜,但是一旦分開,前男友就會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監控她,欺騙她,把所有不順利的事情都歸咎於她身上,甚至連他自己劈腿和別的女生暧昧也是因為她的錯。

這不是一段良好的感情,但是那時候的她深深地認為確實是她的錯。她認為,只要將來他們畢業之後時時刻刻都在一起,一切問題就會消失。

但是問題從來不可能憑空消失。這段感情還是以失敗告終。

仙人掌小姐看到隔著一條街的前男友,完全沒有要打招呼的想法,她抓著晚安先生的手臂轉頭進了一間小店。

但是她沒想到從店裏出來,正遇到在門口的前男友。

他是故意的。

他一如既往的可惡,笑盈盈地打招呼,誇張地說哇哇哇好久不見,還自我介紹說他某種程度上算是仙人掌小姐的老師,畢竟她管他叫過挺長一段時間的老師。

他自顧自地回憶了一下從前,說從前的仙人掌小姐是怎麽樣小小只,梳著齊劉海和長直發,又乖巧又溫柔,和現在的樣子相差還是蠻遠的。現在看起來冷冰冰的,不太好相處。

整個過程中,仙人掌小姐覺得自己一直氣得在發抖。

但是她竟然說不出話,在那些其他前任男友身上甚至晚安先生身上練習過的刻薄話語,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她卻說不出來。

不是不忍心,不是還有留戀,純粹像是條件反射,在他面前,她總是不斷地忍耐,身體像是被捆住了一樣,任由他一小刀一小刀地割她的肉。

仙人掌小姐挽著晚安先生一直要走,但是他卻一直跟在旁邊,不停嘴。

他已經說到,他和仙人掌小姐曾經交往過,師生戀,很禁忌吧。她以前非常聽他的話,但是在大學裏卻被人教壞了,認識了別的大城市的富家子,甩掉了他這個小地方的窮小子。

仙人掌小姐氣得幾乎想要打人,然而,在她動手之前,晚安先生做了一個驚人之舉。

他忽然轉身捧著仙人掌小姐的臉,親吻她。

就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一家漆成藍色的小店前,他低頭親吻著仙人掌小姐。

那個喋喋不休的人好像被忽然按了靜音鍵,周圍其他人都消失了,世界像是一只白色的玫瑰花,用輕柔的花瓣把他們兩個包裹在唯一的時空裏。

“當情侶在公共場合親熱的時候,其他人會覺得尷尬,自然地避開視線。”

晚安先生拖著仙人掌小姐的手跑了十分鐘,然後一本正經地解釋。

這是他們之前看過的電影臺詞。

“我以為你不喜歡那部電影。”

“我還以為你一直像現在這樣聰明。”

“你比較喜歡我現在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你以前是什麽樣子啊?”

“日本跟你表白的那個女孩子,我像那樣,除了不能進行那麽戰略性的表白之外。”

“那我想我確實比較喜歡你現在的樣子。這樣更可愛。”

“你是受虐狂嗎?”

然後,是仙人掌小姐對晚安先生新一輪的言語攻擊,她好像總是對他意見很多,但是她牽著他的手卻握得牢牢地不放開。

前一陣子知乎上有人發起提問,大意是說我發現我的女朋友嘴唇上汗毛太重了,我要怎麽樣暗示她?回答者中冷嘲熱諷者居多,也有少數正經回答者。

那一瞬間,我想到的是我初中的一個同學。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女孩子,皮膚尤其白,所以當她的汗毛比較重,就會顯得尤其明顯。她也一樣有提問者的女朋友所存在的問題,大家開玩笑說她長胡子。但是,有一個人,她的同桌,一個小個子的男生卻說,我覺得挺有趣挺可愛的,多特別。

有時候,同一個人,同一個事物就在那裏,醜不拉幾的企鵝人有媽媽愛他,正直英俊的戈登卻被女友拋棄。可不可愛,其實全在於你是不是愛。

因為你不愛我,我百般好,你都望而生厭。

因為你愛我,我這樣多毛病,你還是捧我在掌心,說我可愛。

在過去的時光裏跋涉而過

結婚前夕,小路消失了。

她逃跑之前,給我打電話,她說,阿宋找她了。

總是這樣的。

全世界的女孩子心中都藏著一個最愛的男人,她可以跟著他穿著新娘的禮服逃到世界盡頭。

小路和阿宋幾乎可以說是在還沒有出生前就相互認識了。

他們的媽媽各自挺著大肚子在屋前曬太陽,兩個小寶寶就在各自的媽媽的肚子裏翻身,活動手腳。兩個媽媽閑聊天,兩個寶寶就以踹媽媽的肚子來表達意見。

他們的預產期原本相差不到半個月,結果阿宋是個急性子,長全了自己的小手小腳就急吼吼地落了地,而小路像是眷戀母體的溫暖,非等到醫生急得催產,才不情不願地出來。

當寶寶時,他們兩個就一起練習爬行,一起練習說話;當小孩時,他們就一起上幼兒園,一起上小學,手牽手地回家。

在那些遙遠的時光裏。

小路為阿宋哭過鼻子。

阿宋為小路打過架。

小路把自己的蘋果給阿宋吃。

阿宋踩著小板凳給小路做蛋炒飯。

他們偷偷爬樹,摘兩個青皮的桔子,咬一口就酸得皺起一整張臉。

他們躲在衣櫃裏,在衣服的縫隙間跟對方說話,然後懶洋洋地睡著。

兩小無猜也就是這樣了。

他們人生的第一次分離是在六年級的時候。

小路的爸爸媽媽希望給小路更好的未來,他們搬家到了市裏,讓小路轉學到了私立小學,並且安排了密集的補習班。小路只能在媽媽洗澡睡覺的間隙給阿宋打一個電話,說自己現在過得多無聊。而阿宋跟小路保證,他一定也會考到市裏的初中,到時候還是可以一起上下學。

那個時候他們才十一歲,年紀小過羅密歐與朱麗葉,用筆寫出“愛情”兩個字都還會害羞得藏起來。

他們只是想要一起上下學,想要分享一份糟糕的蛋炒飯。

阿宋是個非常聰明的男生,他說要考上市裏的初中,他真的考上了,小路還是將將就就擦著邊,但是阿宋進了重點班。他們的教室隔了三間。但是不妨礙阿宋下課跑去找小路聊天,或者是在從小路窗邊路過的時候給她投擲小零食。

友情或者愛情好像都不能清晰表達他們的感情。

他們可以形影不離,也可以看著對方和別的孩子鬧著玩。他們總是知道,到最後,只有他們兩個人才會手牽手回家去。

然而,他們並不能永遠這樣生活在中學校園。

人生裏除了夏天濃密的綠蔭,潔白的裙擺之外,還有突如其來的暴雨。

初二那年的暑假,小路很開心地和爸媽去了海邊旅行,還在可以看到海的酒店給阿宋寫了信。跟他說大海的味道,卷起的浪花,天上的雲,她還隨信寄了一小包海灘上細沙。

所有的一切她都想和阿宋分享。

但是阿宋沒有回信,第二個學期開學,阿宋也沒有出現在學校。

而小路在家裏落了灰的郵箱收到了延遲太久的告別信。

阿宋的爸爸媽媽離婚了,他必須跟著媽媽去新的城市生活,或許還會有一個新的爸爸。他說他現在還不知道新家地址,但是等到他到了新家,他會再給小路寫信,給小路打電話。

小路急得不得了,她想聯系阿宋,可是她的爸爸媽媽竟然沒有阿宋媽媽的手機號碼。

這些長輩們好像總是看得特別開,情感可以很淡薄,就像是當年他們搬家,與鄰居朋友的感情從來不會成為考慮因素之一。舊朋友就像舊家具,誰還能記得自己倒賣給了誰。

小路等了一年沒有等到過阿宋的來信。

然後她又等了一年。

小路的爸爸媽媽安慰她,或許只是阿宋有了新的好朋友。

她心裏不相信是這樣的,但是她也沒有什麽話能用來反駁。

她只是偶爾會打開信箱,會看到陌生的未接來電然後回撥過去,會在老師的辦公室偷偷翻老師是不是扣留了她的信件。

等到高中都畢業了,小路把阿宋漸漸沈沒到記憶的底層,偶爾提起來也只是說:其實我以前也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小夥伴,我們感情很好,以為可以永遠一起回家。然後,就沒有別的可說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阿宋回來了。

他長高了很多,曬得黑黑的,頭發修得很短,穿著T恤和牛仔褲,肩膀上掛著一個單肩包,就站在小路家樓下。

小路從他身邊路過,根本沒有認出他來。

阿宋在她身後拍了下她的頭,就像小時候一樣,小路卻嚇得尖叫出聲。等她轉過身看到阿宋,聽到他說,是我啊。小路才像是在夢中驚醒一樣,突然跳起來摟住了阿宋的脖子。

她以為自己差不多忘了阿宋。

她的眼睛忘了,她的嘴巴忘了,她的心卻從來沒有忘記,她只能緊緊抱著阿宋,免得自己的心從胸腔裏跳出來。

小路拉著阿宋回家,親昵的感覺好像他們從來沒分開過。但是她又有說不完的話,她幾乎希望自己能不呼吸,就可以節省時間下來說話,仿佛他們分離了一個世紀。

家裏沒有人,這個時間,小路的爸爸還在上班,媽媽還在店裏。

小路一邊不停地說話,一邊給阿宋洗水果、倒茶,和他們小時候的游戲一模一樣。只是現在小路自己做蛋炒飯。

他們一起坐在餐桌前,阿宋才有機會說,你的廚藝比我好多了。

下午他們兩個人手牽手出門,坐上了公交車,換了一輛又一輛,在這個城市的街道閑逛。

小路沒有問阿宋,他這些年為什麽不給她寫信,也沒有問他什麽時候走。不問出口,好像這些問題就不重要,也不存在了。

在他們肩並肩靠在一起的時候,小路的媽媽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大概就是問小路晚上想吃什麽,叮囑她不許到處瘋玩,必須在天黑之前回家。

小路一一答應了。

很奇怪,那一瞬間,她下意識地沒有說她和阿宋在一起。她已經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爸爸媽媽沒有像以前那麽喜歡阿宋了。她不知道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但是當她察覺到的時候,阿宋已經離開她了。

阿宋聽到她的電話,輕輕笑了一聲。他伸出胳膊攬住了小路的脖子,說她是個小騙子,搖晃著小路的肩膀,逼得小路跟他求饒。

如果那一天,天不會黑,公交不會繞過一圈又一圈之後,回到小路家附近,也許,小路就和阿宋私奔了。

但是,等到公交車停,他們兩個下了車,阿宋就跟在小路身後送小路回家。夕陽在他們身後,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影子卻落在一起。

小路低著頭,晃動著自己的腳尖,問他,我們還能見面嗎?

阿宋摸了摸她的頭,說,那我們明天見。

小路像個小瘋子一樣,連蹦帶跳地回家,連削蘋果的時候傷了手指,她還在笑。

接下來他們每天都會見面。小路等不及天亮,好像恨不能天一黑然後眨眨眼,天又亮了,新一天的約會又要開始了。

她歡欣鼓舞得太過分,她的媽媽挑起眉毛笑話她,是不是認識了哪個男孩子?她的爸爸則嚴肅地告誡她,談戀愛不是不可以,但大學還是要好好念。

家長們都一副已經看透你們這些小孩子,已經洞察先機的樣子,卻不知道小路懷揣著另一個小秘密。

當暑假快要結束時候,某一天阿宋送小路到家,他說,明天他就要走了。

小路仍舊問了那個她每天都會問的問題,我們還能見面?

阿宋說,不一定。你就當我們以後不會見面了。

小路說,好。

然後就自己上樓了。

她踏上了第一級臺階,慢慢往前走,她走了也許十分鐘,還是沒能走到五樓。最後她就坐在樓道裏大哭起來。

很多年之後,她回憶起來,全部都是後悔,她不明白那時候的自己在想什麽,為什麽放自己最喜歡的人走,連一個理由都沒有問出口。

她再也沒有見過阿宋。

甚至她特意請假參加了一次小學同學聚會,只想從別人口中聽一聽阿宋的消息。可阿宋像是不存在一樣,沒人知道他在哪裏,沒人知道他在做什麽。

小路之後再也沒有談過戀愛,她擔心等到阿宋回來,她不能理直氣壯地去見他。但是在此之前,她已經知道自己早就不夠理直氣壯了。

阿宋怎麽可能那麽多年沒有找過她,沒有給她寄過信,沒有給她打過電話?

可是一對好父母是不會讓自己的小女兒早早陷入戀愛、荒廢自己的前程的。如果那個戀愛對象,特別優秀,值得托付,倒也許有父母願意放開手給一個機會。

阿宋……阿宋對小路很好,可是大概這樣還不夠。

阿宋有一對各自出軌的父母,有一個調皮愛惡作劇的個性,還有一個變數太大的未來。

只是,有時候小路想到那時候十三四歲的阿宋,離開了爸爸,離開了家鄉,學校沒有了,同學沒有了,所有他熟悉和喜愛的一切都在他的世界裏消失了,到最後,連她這個他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都讓他失望。

而他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

即使過了那麽多年,他仍舊贈送給她一個一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暑假。

她永遠都想要回到那個暑假。

於是她一直等阿宋這個人再次出現,等到了二十七歲。

二十七歲的生日,她收到一束白色的玫瑰花。她找了花店的店員問是誰的,對方只說姓宋。小路以為是阿宋,欣喜若狂地撥打了“那個宋先生”留給花店的電話。

電話接通的時候,響起的是陌生的聲音,小路狂跳的心還沒有靜下來,對方卻已經說,我不認識小路,你是不是打錯了。

那天只是一個美麗的誤會,他寫錯了送貨地址,她會錯了意。

有時候小路也會很好奇其他人的戀愛是什麽樣的。她所經歷的愛情只有一種,就是回憶和等待,好像對她而言,能夠表達愛情的方式也只剩下這一種。

她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其他樣子的戀愛。

送錯玫瑰花的宋先生,讓她發現原來還有這樣窮追不舍、大汗淋漓的戀愛。

宋先生馬不停蹄地追女神,追錯了方向,然後覺得追小路也很不錯。湖水裏的白天鵝很好,但是湖邊飲水的小鹿也很好啊。

這樣輕率的移情別戀,小路第一次聽說,所以從來沒有當真過。

但是呢,誰說輕率的愛,就不是愛?

宋先生像個變態一樣追蹤小路的行程,像個弱智兒童一樣在小路的面前犯傻,然後卻又能像個踏著五彩祥雲的英雄一樣坐兩個小時的地鐵來給小路換燈泡。

那個大晚上,他輕手輕腳地敲門,我和小路還當是有賊來探路,大著膽子往貓眼裏瞄一眼,卻是這個高高瘦瘦的宋先生。

他說看到小路朋友圈說燈泡壞了,他怕晚上小路摸黑會摔跤,必須馬上來給換一個。他帶了一個背包,裏面是各種常用型號的燈泡。

等宋先生走了,小路摸了摸自己的心跳,說感覺不太好。

就在那一年即將過去的時候,宋先生齜牙咧嘴地參加了我們的聖誕聚餐,在自己的頭上貼著標簽,給全餐廳的人。

看,我是小路的男朋友。

小路在結婚前夕逃跑的消息並沒有被廣泛傳播,因為獲知這個消息的人大約只有我和宋先生。宋先生什麽都沒有做,沒有通知家長,沒有聯系小路。甚至在小路離開的那天,他仍然來到我和小路住的地方,幫我們兩個女生打掃衛生。

只是在他把小路的被套丟進洗衣機之後,坐在小路光禿禿的床上發了一會兒呆。

他那天像是要清洗整個世界一樣,把所有能看見的布制品都拆下來丟進了洗衣機,跪在地上一寸寸地擦地。

我站在一邊,無能為力。

我很想說,小路可能不回來了。但是這句話我並沒有資格說。

然後,在那個奇跡一樣的下午。

有人打開了房門,小路拖著行李箱站在門口。

她完全沒有看到我,只看到四肢著地捏著抹布的宋先生。她丟下行李箱就沖過來,她摟著他的脖子像是抱著一個失而覆得的寶物。

那天,我們誰都沒有再提及那段短暫的私奔,我點了一個超大的披薩,然後我們三個人在失去了窗簾的客廳,看了一下午的恐怖片。

很久之後,小路才告訴我,那天她和阿宋去了機場,她帶著行李箱想,就算是月球,她也願意和阿宋一起去。

候機的時候,他們去了肯德基。她記得那個夏天,他們每天都會去點一個雪頂咖啡,她會一小勺一小勺地挖著冰淇淋蘸咖啡吃掉,然後把剩下的咖啡倒進阿宋的嘴裏。

但是,雪頂咖啡竟然從菜單上消失了。

點餐員給她推薦了名字古怪的新飲品。

可她一個都不想要。

她只想要一杯過去的雪頂咖啡。

而阿宋,很妥協地要了一杯可樂。

但他原來是很討厭百事的。在他們念初中的時候,百事可樂請了一個阿宋很厭惡的男明星拍廣告,所以阿宋發過誓,他這輩子都不會喝百事可樂了。

小路說,你變了。

阿宋笑了笑,說,你也變了啊。過去所有的東西都變了。

人們總是懷念過去,因為過去總是很美好,一切都在秋日的暖色下散發出醇厚的氣息,而且過去的一切都已經在掌握之中。所以此時,人們總是因為未來的莫測,而恐懼未來。

但是,其實隨著時間的推移,過去的也在改變,像遠去的金色河流,你站在岸邊看到它那麽熟悉那麽美麗,但是其實在你眨眼之間,早已不是同一條河。

阿宋一如既往地摸了摸小路的頭,說,你傻嗎,來送機,為什麽要帶著行李箱。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帶小路走,因為他只是小路的過去,不是小路的未來。

他只是如浮光掠影來見她一面,像是從過去時光裏飛來的美麗蝴蝶。

不過,阿宋伸出手掌,說,如果你不喜歡現在這個男人,不想和他結婚,我也可以帶你走,我發誓我會好好照顧你。

那是小路等了十多年的一只手。

是小路從有記憶開始就會牢牢牽住一只手。

但是她看著眼前的人,他長得跟那個孩童時候的小豆芽不一樣,跟那個暑假的高個子也不一樣,他一寸寸長高,一分一毫變化,她已經說不出為什麽他會帶著有奇怪符號的項鏈,她也不知道阿宋下一班飛機要飛去哪裏。

她抓著自己的裙擺,沒有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因為她已經知道,這不是曾經的那個人,她也不再是那個在樓道裏大哭的女孩。

過去很美好,但是已經過去了。

阿宋的飛機起飛之後,小路是飛奔回來的。

阿宋告訴她,她的選擇是對的。宋先生是個好男人,是他費盡千辛萬苦把小路結婚的消息遞到了阿宋的鼻子底下。他知道小路一直惦記著阿宋,他心疼小路,他想讓阿宋知道,小路一直在等她。他喜歡小路,他不希望小路嫁給他之後會後悔。如果小路要逃跑,那就現在逃跑吧。

但是,就是這個曾經我們都以為他的愛情太草率的宋先生,他把小路心裏封鎖的那個角落打開,他找到了曾經的那只蝴蝶。

而他仍舊把小路的屋子擦得幹幹凈凈,他把全部的力氣都用來準備一個新的世界,如果小路回來,如果她回來她就會看到。

然後,那個下午。

小路從自己過去的長河裏跋涉而過,剪掉了自己在高塔上留了十年的長發。

回來了。

我愛你啊,可我不敢說

阿細第一次遇到謝歡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許芝的男朋友。

那是入學報到的第一天,阿細一個人站在學院門口,被負責新生指引的學長帶路去女生宿舍,學長走到一半,被電話緊急召喚,於是學長就隨手撈了一個路過的熟人,把阿細轉手交托給了他。

那個路人就是謝歡。

該怎麽形容呢?阿細見到謝歡的心情。

像是忽然有風吹過來,帶著森林和湖泊的氣息,像是斑駁的樹影裏,透出那一隙的陽光,像她捧著養了許久的綠植,那在一個早晨忽然開出了粉白的花。

阿細只敢看了他一眼,就恐慌地移開了視線。

怎麽會有人的模樣恰恰好填滿了她對男生的所有幻想。

謝歡被臨時抓來頂包不急也不惱,爽朗地答應。他問清了阿細所在的宿舍樓,就接過了阿細的行李。

謝歡人高腿長,卻緩下步伐等阿細,一路跟她說途經的建築。這裏是教學樓,那裏是圖書館,這邊轉過去到校醫院,那邊的岔路可以到校內超市,前面的覆印店是校內最便宜的一家,左邊路過的是另一棟女生宿舍樓。

他的聲音很輕,臉上帶著笑,看向阿細的時候,眼睛微微瞇起,在眼鏡背後,是一個彎彎的月牙形狀。

阿細訥訥地跟著他,說不出話。

謝歡看她臉紅通通的,還告訴她,這邊太陽毒,她這樣禁不住曬,去軍訓防曬霜一定要搽好,曬黑了是其次,他們以前有人曬得脫皮。

那段路好像走了很長,足夠阿細回憶很久,那段路好像又很短,手指一松,就過去了。

當下那一刻,阿細沒能鼓起勇氣要謝歡的聯系方式,她後悔了整個軍訓時期。

軍訓一回來,便是十一假期。許芝來找她。

許芝是阿細的朋友,她們還是高三那一年的同桌,感情和同一個戰壕的戰友也沒什麽差別。許芝念的是同一個城市的另一所大學,她們約好放假的時候一起逛這個城市。但是阿細沒想到她等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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