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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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善若水·中
當炎尚帶著一眾弟子去村子時，夢夢，南柯和商城主一起到了觀音寺。
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一個模樣清秀的少年，那少年與商城主相識，經過商城主一番介紹，少年對著兩位香客行了個禮，然後領著三人進了觀音寺。
商城主喚這少年“大壯”，說起這個名字時，少年自我調侃，說兒時長得瘦弱，這才有了這乳名。
商城主在此之前也提起過，當初若水收養了一批洪災後無家可歸的孤兒，這個名為“大壯”的少年就是其中的一個。
少年帶著三人入了寺。
觀音寺中著實有些清冷，聽說是若水喜靜，所以觀音寺只會在特定時間開放，也只有在開放的時候這兒才會熱鬧起來。但是後來，若水失蹤了，觀音寺就沒有再接待香客了。
夢夢與南柯這次是沾了商城主的光，才有機會進這觀音寺。
商城主與少年相識，談話內容雖平淡，但氛圍還算融洽，夢夢與南柯在一旁安靜地聽著。
後來，商城主問起一位嬤嬤的身體狀況時，大壯又帶著他們去看了一位躺在床上的老婦人。
床邊有一個仿佛年紀的少女在侍候這位老婦人，大壯走到床邊，輕聲喚了幾句，老婦人這才緩緩睜開眼。
大壯和少女扶著老婦人坐起來，老婦人與商城主攀談著，而清秀少年則安靜地替老婦人按摩腿腳。
這位老婦人是一直跟在若水身邊侍候的奶媽，現在年紀大了，腿腳也不便了。
若不是少年們懂事，一直幫她活絡腿上的經脈穴位，她這腿怕是早就沒有知覺了。
商城主向老婦人介紹起夢夢時，並沒有特別提起雲頂門，靈修，仙師之類。這也是夢夢交代過的，她沒有任務在身，所以沒必要特意提及。
因此，商城主只說夢夢是對活菩薩有所耳聞，特意來這兒拜訪。
老婦人看著面善，她頭發花白，皮膚松垮，褶紋明顯，但是那雙渾濁的眼睛看向夢夢時，和藹地笑起來，歲月留下的溝壑顯得慈祥。
夢夢也點頭回應。
當商城主提起他請來了雲頂門的人，在村子裏調查惡鬼的詛咒時，老婦人輕搖著頭，嘆了口氣，悲憫道“作孽啊······”
老婦人年紀大了，商城主也不好一直打擾，而老婦人也是好客的，說“觀音寺中還有空房，你們可以在這兒暫時住下，免得還要去村莊裏找落腳的地方。”
“那就叨擾了。”
商城主沒有推辭，夢夢與南柯也沾了光，就在這兒住下了。
觀音寺雖看著淒涼，但這兒的人卻是樂得自在。
不論是那些懂事能幹的少年們，還是觀音寺中的比丘尼與侍女，對夢夢三人都是以禮相待，模樣和善。
當夢夢由大壯領著來到主殿，看到供奉著的菩薩雕像時，微楞，她問其由來，大壯做了解釋。
他說，這菩薩像是在若水下落不明後，他們一群人一點一點親手打磨，誠心雕刻出來的。
大殿主位供奉著的菩薩像是一位手執荷花的清麗女子。
那站在蓮座之上的女子身著華服，面戴輕紗，黛眉如月，雙目似星，衣裙蹁躚，氣質清麗，周身氣度平和，仿佛傳說中救苦救難，普度眾生的救世菩薩。
主位金像端莊，兩邊依次排開的石像或坐或立，面相和善，姿態慈悲。
這一尊尊菩薩像皆是眉眼帶笑，溫婉友善，衣褶紋理無一不精細，栩栩如生之態，恍若救世菩薩現身，救世人於苦難之中。
雕刻這些菩薩像的人，定是廢了不少心。
桌上香爐裏插著不少或長或短的紫紅色檀香，香煙裊裊上升，香氣在大殿中彌漫。
夢夢舉著香，莊重地對著雕像拜了拜，將手中的供香插進香爐之中，這才跟著大壯走出主殿。
閑談間，聊起若水時，少年的眼神明顯變得柔和，語氣恭敬，帶著仰慕，帶著懷念。
不僅僅是大壯，這間觀音寺中的其他少年，所有人，在提起若水時，眼神都會不自覺地變得柔軟。
他們對若水，不是主仆間的恭維，也不是收養中的討好。他們是真心實意地覺得若水好，難怪觀音寺中會供奉著以若水為原型的菩薩像。
可能在他們眼中，若水就是真正的活菩薩，是他們這群信徒的信仰，與向往。
關於若水下落不明這件事兒，商城主也提過。
當年發生洪澇，若水為了救一名溺水的孩童，自己也跳了下去。
後來，孩子雖救上來了，但若水卻被湍急的水流沖走了。村民們費力尋找了一番，卻依舊不見蹤跡，若水從此下落不明。
當時，一直安靜旁聽的南柯問了一句，慈安呢？
商城主有些意外南柯知道慈安，但他沒有追問，只是回答了南柯的問題。
後來的幹旱，莊稼顆粒無收，餓死了不少人，慈安也餓死在了那場幹旱饑荒中。
不僅僅是慈安，觀音寺中還有好幾個人也死在了那次天災之下。
說來奇怪，那場幹旱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那般突然的天災倒真是讓人猝不及防。
這些天，一直都是南柯跟在商城主身邊，這讓夢夢比較自由，讓她能有機會在觀音寺中到處逛逛。
當夢夢和南柯說她要去村莊一趟時，南柯明顯也想跟去，但是被夢夢拒絕了。
如果他們倆都去了，豈不是把商城主一個人留在這兒了。
“師尊當時明明自己說會保商城主周全，結果現在卻把人丟給我--”
南柯不滿地輕哼一聲。
“或者我留在這裏，你去村子？”
夢夢問了一句，如果南柯真的覺得觀音寺太無聊了，他倒是可以去村莊裏看看。
“我對村子裏的事又不感興趣--”
南柯撇撇嘴。
“那你就留在這裏，我去村子裏。”
夢夢面無表情。
繞來繞去，結果還是她去村子，他留在觀音寺。
“師尊一點兒都不在意我--”
南柯自然察覺到了夢夢的嫌棄，滿眼控訴地看著夢夢。
夢夢：······
這熟悉的前調。
“師尊現在都不願意和我待在一起了--”
“師尊是不是開始嫌棄我了--”
南柯的指控意味明顯，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死死地盯著夢夢，一幅被人欺騙，被人拋棄的可憐倔強模樣。
夢夢：······
果然，這個戲精又開始犯病了。
“你正常點，好好說話。”
夢夢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戲精。
“哼。”
南柯不滿。
“我很快就回來。”
南柯這幾天一直在跟著商城主身邊，確實做事了，所以這次夢夢沒有動手錘人。
“那師尊一定要快點回來，回來後告訴我一聲--”
南柯知道對方主意已定，就算不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反正，他本意就是來叨擾師尊，免得對方將他忘到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嗯。”
夢夢輕點頭，率先進屋，和商城主說了一聲，這才離開。
村民們的住處以觀音寺為中心，分布四周，商城主提過這些受到詛咒的村民。
若水的扮相讓所有人都以為救世菩薩現世，這片偏僻荒涼的地方也因此來了不少人，都是想要去觀音寺裏燒香祈福的香客。
香客們信仰的態度虔誠，而觀音寺附近的村民也都是虔誠的信徒，聽說每家每戶都會在堂屋掛上觀音畫像，還會專門供一尊小的觀音雕像，每日必會跪在堂屋的神龕前叩拜上香。
夢夢拿出盛著朝露的冰梅紋小瓷瓶，將露水擦在眼皮上，掐了一個簡單的訣，再次睜眼看時，眼前淡下去的氣霧又變得清明起來，周圍繚繞著絲絲縷縷的，近乎透明的鬼氣。
越是走近村子，那些鬼氣聚集得越厲害，逐漸變得濃稠且汙濁。
當夢夢走進村子時，數十雙眼睛忽地盯著她，隨著她的一舉一動，慢慢移動，像是年久失修的木偶，轉動著不夠順滑的腦袋。
“孟大人”
村口的絳染向著夢夢招手，走過來，開口道
“孟大人是來找師父的吧，他在村子的另一邊，我帶您去吧。”
與絳染一同來的，還有一名強壯男子，表情生硬地盯著他們。
“好，走吧。”
夢夢神色不變，跟著絳染一起進了村子。
這次"村中詛咒"的任務不及同一時間的"城中厲鬼"的等級高，因而配置的人員也有所差別。
炎尚這邊一個弟子帶一個新人的雙人組合，而潤夏那邊是兩個弟子帶一個新人的三人組合。
這種類似"新人保護期"的方式只會出現在弟子基數夠多的大門派，新人夭折的速率是門派未來興衰的重要參考數據之一。
路上遇到了幾個雲頂門的弟子，少年們稍稍行禮後就繼續自己手上的事兒了，而少年身邊跟著的村民們倒是若有若無地多看了夢夢幾眼。
被濃郁鬼氣覆蓋的村莊投不進陽光，肥沃的黑土地上看不到任何農作物，沒有耕田的牛，沒有下蛋的雞，沒有看門的狗，大片大片的土地上只有成片的簡陋木屋，臨時搭建的茅草房，房屋太多了，以至於，和零散的人數看著不大相匹配。
這裏的生氣，太稀疏了。
"要生了"
"要生了！"
死寂的土地上忽然出現了喧囂。
兩個男人擡著一個女人，跑過一座觀音石像，興奮狂嚎
"是我的孩子"
"是我的孩子"
一句話，出現兩個聲音，兩人都不在乎另一個聲音，擁有莊稼人強健體魄的兩個男人卻披著癆死鬼般蒼白病態的皮膚，他們狂喜得仿佛得到了神的饋贈的稀世珍寶，語調不穩，忽高忽低，忽利忽沈，邊跑邊歡呼，而被兩人架著的大肚子女人又是痛苦，又是興奮，疼得滿是汗水的臉上是漲滿的狂喜，邊痛呼，邊歡笑，表情割裂又揉雜。
歡樂是屬於他們三人的，等在門口的產婆面無表情地看著飛奔而來的歡快，周圍的村民也是默不作聲地看著那三人，有冷漠，有嫉妒，還有，渴望······
三人都隨著產婆進了屋子，屋子裏傳來笑聲，哭聲，驚呼聲，有男人，也有女人，胡亂地揉雜在一起，仿佛被關在裏面的是最原始的野獸。
屋外的人有幾個去了觀音石像前，雙腿跪地，雙手合十，頂禮膜拜。
屋內的戲碼，屋外的人毫不關心，鬧與靜的極致割裂在村中司空見慣。
"孟大人，那裏是產房。"
容貌艷麗的少年表情不變，以後輩的姿態介紹道
"這似乎是第五個了，後面加著竹架的大叔我之前也見過一次。"
"產房旁邊的石像是村民們自己立的，每家每戶都有菩薩像。"
跟著兩人身後的村民像是背後靈般，一雙眼睛盯著他們，不聲不響，如影隨形。
"嗯"
夢夢臉上沒什麽表情。
"那一邊是育嬰房"
絳染擡手指向一處，那裏是個不大的木屋，外面守著兩個男人。
"再後面是一口池塘，村長說那裏是汙水池，所以就沒帶我們去看了。"
身後跟著的村民在聽到"池塘"時眼神更集中了。
"既然是汙水池那也沒什麽好看的了，走吧。"
夢夢話音一落，背後的眼神中的惡毒冷意有所收斂。
"好，走這邊。"
絳染順從地點頭，帶著夢夢繼續往裏走，他們路過了觀音石像，石像面容熟悉，神情悲傷。
當夢夢找到炎尚時，他的身邊正跟著一位柱著拐杖的老人。
“小師叔。”
炎尚看到夢夢時，對她伸手打了個招呼，拇指輕動。
“嗯。”
夢夢擡手回應炎尚的招呼。
夢夢走近後，老人也對她友好地笑了笑，老人的臉像是皸裂的老樹皮，其間的皺紋密集而深刻，那是時間刻下的劃痕。
夢夢也對著老人點頭回應。
“小師叔是來告別的嗎？”
炎尚隨意問了一句。
“嗯。”
夢夢輕點頭，開口道
“我只是因為在廟會上沒看到活菩薩覺得可惜，才來這裏的觀音寺看看，現在也是時候離開了。”
“我還有事，暫時脫不了身，就讓絳染送送小師叔。”
炎尚說罷，看向絳染。
"是，弟子送送孟大人就回。"
絳染低頭領命。
絳染身後的男人看了一眼拄著拐杖的老人，老人沒什麽反應。
“告辭。”
夢夢對著村民與炎尚說了一聲，便與絳染一同轉身離開了。
出村子時，一處忽然鬧起來，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咒罵，突兀地撕裂村中的死寂。
"我的孩子，我的命！"
女人失控尖叫，尖銳的聲音像是一根根鋼針，直往人天靈蓋裏刺。
尖叫聲中走出兩個男人，兩人嘴上罵罵咧咧，一幅倒了八輩子黴的厭惡模樣，走了幾步，路過菩薩石像，還不忘回頭望屋裏的女人啐一口。
一時間，面容悲傷的菩薩石像竟然比經過的村民更像個人。
"走吧。"
夢夢出聲，擡步往村外走。
絳染垂眸，跟上腳步。
待出村，那背後靈般的男人才站住腳，立在原地，忌憚，怨恨看著他們一步步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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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一個模樣清秀的少年，那少年與商城主相識，經過商城主一番介紹，少年對著兩位香客行了個禮，然後領著三人進了觀音寺。
商城主喚這少年“大壯”，說起這個名字時，少年自我調侃，說兒時長得瘦弱，這才有了這乳名。
商城主在此之前也提起過，當初若水收養了一批洪災後無家可歸的孤兒，這個名為“大壯”的少年就是其中的一個。
少年帶著三人入了寺。
觀音寺中著實有些清冷，聽說是若水喜靜，所以觀音寺只會在特定時間開放，也只有在開放的時候這兒才會熱鬧起來。但是後來，若水失蹤了，觀音寺就沒有再接待香客了。
夢夢與南柯這次是沾了商城主的光，才有機會進這觀音寺。
商城主與少年相識，談話內容雖平淡，但氛圍還算融洽，夢夢與南柯在一旁安靜地聽著。
後來，商城主問起一位嬤嬤的身體狀況時，大壯又帶著他們去看了一位躺在床上的老婦人。
床邊有一個仿佛年紀的少女在侍候這位老婦人，大壯走到床邊，輕聲喚了幾句，老婦人這才緩緩睜開眼。
大壯和少女扶著老婦人坐起來，老婦人與商城主攀談著，而清秀少年則安靜地替老婦人按摩腿腳。
這位老婦人是一直跟在若水身邊侍候的奶媽，現在年紀大了，腿腳也不便了。
若不是少年們懂事，一直幫她活絡腿上的經脈穴位，她這腿怕是早就沒有知覺了。
商城主向老婦人介紹起夢夢時，並沒有特別提起雲頂門，靈修，仙師之類。這也是夢夢交代過的，她沒有任務在身，所以沒必要特意提及。
因此，商城主只說夢夢是對活菩薩有所耳聞，特意來這兒拜訪。
老婦人看著面善，她頭發花白，皮膚松垮，褶紋明顯，但是那雙渾濁的眼睛看向夢夢時，和藹地笑起來，歲月留下的溝壑顯得慈祥。
夢夢也點頭回應。
當商城主提起他請來了雲頂門的人，在村子裏調查惡鬼的詛咒時，老婦人輕搖著頭，嘆了口氣，悲憫道“作孽啊······”
老婦人年紀大了，商城主也不好一直打擾，而老婦人也是好客的，說“觀音寺中還有空房，你們可以在這兒暫時住下，免得還要去村莊裏找落腳的地方。”
“那就叨擾了。”
商城主沒有推辭，夢夢與南柯也沾了光，就在這兒住下了。
觀音寺雖看著淒涼，但這兒的人卻是樂得自在。
不論是那些懂事能幹的少年們，還是觀音寺中的比丘尼與侍女，對夢夢三人都是以禮相待，模樣和善。
當夢夢由大壯領著來到主殿，看到供奉著的菩薩雕像時，微楞，她問其由來，大壯做了解釋。
他說，這菩薩像是在若水下落不明後，他們一群人一點一點親手打磨，誠心雕刻出來的。
大殿主位供奉著的菩薩像是一位手執荷花的清麗女子。
那站在蓮座之上的女子身著華服，面戴輕紗，黛眉如月，雙目似星，衣裙蹁躚，氣質清麗，周身氣度平和，仿佛傳說中救苦救難，普度眾生的救世菩薩。
主位金像端莊，兩邊依次排開的石像或坐或立，面相和善，姿態慈悲。
這一尊尊菩薩像皆是眉眼帶笑，溫婉友善，衣褶紋理無一不精細，栩栩如生之態，恍若救世菩薩現身，救世人於苦難之中。
雕刻這些菩薩像的人，定是廢了不少心。
桌上香爐裏插著不少或長或短的紫紅色檀香，香煙裊裊上升，香氣在大殿中彌漫。
夢夢舉著香，莊重地對著雕像拜了拜，將手中的供香插進香爐之中，這才跟著大壯走出主殿。
閑談間，聊起若水時，少年的眼神明顯變得柔和，語氣恭敬，帶著仰慕，帶著懷念。
不僅僅是大壯，這間觀音寺中的其他少年，所有人，在提起若水時，眼神都會不自覺地變得柔軟。
他們對若水，不是主仆間的恭維，也不是收養中的討好。他們是真心實意地覺得若水好，難怪觀音寺中會供奉著以若水為原型的菩薩像。
可能在他們眼中，若水就是真正的活菩薩，是他們這群信徒的信仰，與向往。
關於若水下落不明這件事兒，商城主也提過。
當年發生洪澇，若水為了救一名溺水的孩童，自己也跳了下去。
後來，孩子雖救上來了，但若水卻被湍急的水流沖走了。村民們費力尋找了一番，卻依舊不見蹤跡，若水從此下落不明。
當時，一直安靜旁聽的南柯問了一句，慈安呢？
商城主有些意外南柯知道慈安，但他沒有追問，只是回答了南柯的問題。
後來的幹旱，莊稼顆粒無收，餓死了不少人，慈安也餓死在了那場幹旱饑荒中。
不僅僅是慈安，觀音寺中還有好幾個人也死在了那次天災之下。
說來奇怪，那場幹旱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那般突然的天災倒真是讓人猝不及防。
這些天，一直都是南柯跟在商城主身邊，這讓夢夢比較自由，讓她能有機會在觀音寺中到處逛逛。
當夢夢和南柯說她要去村莊一趟時，南柯明顯也想跟去，但是被夢夢拒絕了。
如果他們倆都去了，豈不是把商城主一個人留在這兒了。
“師尊當時明明自己說會保商城主周全，結果現在卻把人丟給我--”
南柯不滿地輕哼一聲。
“或者我留在這裏，你去村子？”
夢夢問了一句，如果南柯真的覺得觀音寺太無聊了，他倒是可以去村莊裏看看。
“我對村子裏的事又不感興趣--”
南柯撇撇嘴。
“那你就留在這裏，我去村子裏。”
夢夢面無表情。
繞來繞去，結果還是她去村子，他留在觀音寺。
“師尊一點兒都不在意我--”
南柯自然察覺到了夢夢的嫌棄，滿眼控訴地看著夢夢。
夢夢：······
這熟悉的前調。
“師尊現在都不願意和我待在一起了--”
“師尊是不是開始嫌棄我了--”
南柯的指控意味明顯，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死死地盯著夢夢，一幅被人欺騙，被人拋棄的可憐倔強模樣。
夢夢：······
果然，這個戲精又開始犯病了。
“你正常點，好好說話。”
夢夢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戲精。
“哼。”
南柯不滿。
“我很快就回來。”
南柯這幾天一直在跟著商城主身邊，確實做事了，所以這次夢夢沒有動手錘人。
“那師尊一定要快點回來，回來後告訴我一聲--”
南柯知道對方主意已定，就算不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反正，他本意就是來叨擾師尊，免得對方將他忘到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嗯。”
夢夢輕點頭，率先進屋，和商城主說了一聲，這才離開。
村民們的住處以觀音寺為中心，分布四周，商城主提過這些受到詛咒的村民。
若水的扮相讓所有人都以為救世菩薩現世，這片偏僻荒涼的地方也因此來了不少人，都是想要去觀音寺裏燒香祈福的香客。
香客們信仰的態度虔誠，而觀音寺附近的村民也都是虔誠的信徒，聽說每家每戶都會在堂屋掛上觀音畫像，還會專門供一尊小的觀音雕像，每日必會跪在堂屋的神龕前叩拜上香。
夢夢拿出盛著朝露的冰梅紋小瓷瓶，將露水擦在眼皮上，掐了一個簡單的訣，再次睜眼看時，眼前淡下去的氣霧又變得清明起來，周圍繚繞著絲絲縷縷的，近乎透明的鬼氣。
越是走近村子，那些鬼氣聚集得越厲害，逐漸變得濃稠且汙濁。
當夢夢走進村子時，數十雙眼睛忽地盯著她，隨著她的一舉一動，慢慢移動，像是年久失修的木偶，轉動著不夠順滑的腦袋。
“孟大人”
村口的絳染向著夢夢招手，走過來，開口道
“孟大人是來找師父的吧，他在村子的另一邊，我帶您去吧。”
與絳染一同來的，還有一名強壯男子，表情生硬地盯著他們。
“好，走吧。”
夢夢神色不變，跟著絳染一起進了村子。
這次"村中詛咒"的任務不及同一時間的"城中厲鬼"的等級高，因而配置的人員也有所差別。
炎尚這邊一個弟子帶一個新人的雙人組合，而潤夏那邊是兩個弟子帶一個新人的三人組合。
這種類似"新人保護期"的方式只會出現在弟子基數夠多的大門派，新人夭折的速率是門派未來興衰的重要參考數據之一。
路上遇到了幾個雲頂門的弟子，少年們稍稍行禮後就繼續自己手上的事兒了，而少年身邊跟著的村民們倒是若有若無地多看了夢夢幾眼。
被濃郁鬼氣覆蓋的村莊投不進陽光，肥沃的黑土地上看不到任何農作物，沒有耕田的牛，沒有下蛋的雞，沒有看門的狗，大片大片的土地上只有成片的簡陋木屋，臨時搭建的茅草房，房屋太多了，以至於，和零散的人數看著不大相匹配。
這裏的生氣，太稀疏了。
"要生了"
"要生了！"
死寂的土地上忽然出現了喧囂。
兩個男人擡著一個女人，跑過一座觀音石像，興奮狂嚎
"是我的孩子"
"是我的孩子"
一句話，出現兩個聲音，兩人都不在乎另一個聲音，擁有莊稼人強健體魄的兩個男人卻披著癆死鬼般蒼白病態的皮膚，他們狂喜得仿佛得到了神的饋贈的稀世珍寶，語調不穩，忽高忽低，忽利忽沈，邊跑邊歡呼，而被兩人架著的大肚子女人又是痛苦，又是興奮，疼得滿是汗水的臉上是漲滿的狂喜，邊痛呼，邊歡笑，表情割裂又揉雜。
歡樂是屬於他們三人的，等在門口的產婆面無表情地看著飛奔而來的歡快，周圍的村民也是默不作聲地看著那三人，有冷漠，有嫉妒，還有，渴望······
三人都隨著產婆進了屋子，屋子裏傳來笑聲，哭聲，驚呼聲，有男人，也有女人，胡亂地揉雜在一起，仿佛被關在裏面的是最原始的野獸。
屋外的人有幾個去了觀音石像前，雙腿跪地，雙手合十，頂禮膜拜。
屋內的戲碼，屋外的人毫不關心，鬧與靜的極致割裂在村中司空見慣。
"孟大人，那裏是產房。"
容貌艷麗的少年表情不變，以後輩的姿態介紹道
"這似乎是第五個了，後面加著竹架的大叔我之前也見過一次。"
"產房旁邊的石像是村民們自己立的，每家每戶都有菩薩像。"
跟著兩人身後的村民像是背後靈般，一雙眼睛盯著他們，不聲不響，如影隨形。
"嗯"
夢夢臉上沒什麽表情。
"那一邊是育嬰房"
絳染擡手指向一處，那裏是個不大的木屋，外面守著兩個男人。
"再後面是一口池塘，村長說那裏是汙水池，所以就沒帶我們去看了。"
身後跟著的村民在聽到"池塘"時眼神更集中了。
"既然是汙水池那也沒什麽好看的了，走吧。"
夢夢話音一落，背後的眼神中的惡毒冷意有所收斂。
"好，走這邊。"
絳染順從地點頭，帶著夢夢繼續往裏走，他們路過了觀音石像，石像面容熟悉，神情悲傷。
當夢夢找到炎尚時，他的身邊正跟著一位柱著拐杖的老人。
“小師叔。”
炎尚看到夢夢時，對她伸手打了個招呼，拇指輕動。
“嗯。”
夢夢擡手回應炎尚的招呼。
夢夢走近後，老人也對她友好地笑了笑，老人的臉像是皸裂的老樹皮，其間的皺紋密集而深刻，那是時間刻下的劃痕。
夢夢也對著老人點頭回應。
“小師叔是來告別的嗎？”
炎尚隨意問了一句。
“嗯。”
夢夢輕點頭，開口道
“我只是因為在廟會上沒看到活菩薩覺得可惜，才來這裏的觀音寺看看，現在也是時候離開了。”
“我還有事，暫時脫不了身，就讓絳染送送小師叔。”
炎尚說罷，看向絳染。
"是，弟子送送孟大人就回。"
絳染低頭領命。
絳染身後的男人看了一眼拄著拐杖的老人，老人沒什麽反應。
“告辭。”
夢夢對著村民與炎尚說了一聲，便與絳染一同轉身離開了。
出村子時，一處忽然鬧起來，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咒罵，突兀地撕裂村中的死寂。
"我的孩子，我的命！"
女人失控尖叫，尖銳的聲音像是一根根鋼針，直往人天靈蓋裏刺。
尖叫聲中走出兩個男人，兩人嘴上罵罵咧咧，一幅倒了八輩子黴的厭惡模樣，走了幾步，路過菩薩石像，還不忘回頭望屋裏的女人啐一口。
一時間，面容悲傷的菩薩石像竟然比經過的村民更像個人。
"走吧。"
夢夢出聲，擡步往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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