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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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千面門以其幻化之術聲名顯赫，名動大陸。然而，短短十載間，門內弟子紛紛陷入幻形深淵，心智崩潰，墮落為剎，自相殘殺，血流成河。
原來，幻化之術需以身為媒，以魂為祭，方能將己身完全融入另一虛構的人格之中。
為了讓一切平息，千面門掌門親手湮滅了所有的剎，焚毀所有關乎幻化之術的秘典。
煙塵彌漫，昔日的輝煌在火光中幻化成虛無。
這位一手建起千面門，又親手毀了所有弟子的掌門最終自戕於滅靈臺之上，以身贖罪。
從此，化形之術被視為一門禁術，成為修士間的忌諱。
因此，盛行一時的畫皮之術失傳，面具被重新使用。
夢夢每次下山都會戴著半面，她的這張臉並不討喜，遮住了能少些麻煩。
下山後走了一段路，夢夢便被一趕牛車的小夥子叫住了
“這位公子，你也要進城嗎，我和你說，這進城的路，少說也還得走兩個時辰，不如搭上我這牛車，又穩又快，價格也公道”
牛車軲轆滾動，穿著麻布衣的小夥子一手握著牛車的韁繩，一手拿著趕牛杖，驅著一對結實的黃牛。
牛車挺寬敞，上面鋪著幹草，堆了幾把農具，其中一角坐著一對母女，母親沒什麽表情地打量了他們幾眼，女兒則悄悄地看了看夢夢和南柯。
“原本是坐幾個人？”
夢夢沒應下，也沒拒絕，反而問句不相幹的話。
“公子好眼神，不瞞你說，本來要坐四個人，結果早上等半天都不見人，那兩龜孫子，前一天答應的好好的，結果一個兩個不做人，不來也不傳個信，害我好等。”
小夥子邊說，邊擼袖子，像是說得上火似的
“我本來也打算不進城了，要不是這娘兩等不得，求了半天，我也不願做這虧本生意，這兒遇上客，也算是好心有好報，你說是吧”
小夥子說罷，露出一個討好但不討人厭的憨笑。
“那把我們送到城門口”
夢夢沒有拒絕。
“好嘞，來，公子和小公子快上車”
小夥子很是熱情，兩頭黃牛也“哞哞”地叫了兩聲。
夢夢看了眼牛車，低頭看向南柯，小孩兒正巧也在看她，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
夢夢彎腰將南柯抱了起來，放上牛車，自己才坐上去。
“坐好了，要上路了”
小夥子向後看了眼，一手握韁繩，一手伸牛杖，很是麻利地驅車。
“公子家住城裏？”
小夥子邊趕車邊閑聊。
“嗯。”
夢夢應了一聲，她沒打算再坐牛車回去。
“我看公子也像城裏人，是出城來采風？”
“嗯，出來看看 。”
“這一片地方你就盡管看，雲頂門立在這兒，不會有吃人的鬼怪，要是去了別的地方，那可就要小心點了。”
“會註意的。”
聊了幾句，小夥子便專心趕車了。
其實問完第一句就沒什麽好聊的了，回去的時候只能再找客來補缺了。
夢夢也沒有主動去攀談，車上的幹草鋪得還算厚，趕路不會太顛簸。
對面得母女坐在一角，夢夢與南柯坐在一邊。
這會兒天氣不錯，不冷不熱，白雲，微風，鳥鳴，樹蔭，一起都剛剛好。
夢夢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身邊的南柯，他在看她，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正在專註地看著她。
“南柯”
之前在雲頂門，夢夢忽略了。
“嗯？”
南柯眨了眨眼，那雙澄澈的眸子倒映著她的面容。
夢夢想，之前在雲頂門，他的目光也很專註，可那時，她只當他是在認真聽她講課。
“師尊”
見夢夢沒說話，南柯轉坐為跪，湊近夢夢。
”嗒--“
牛車顛簸了一下，車上的人也順勢顛了一下，南柯撞進了夢夢懷裏。
夢夢下意識保住這個小孩兒，前面的路不平，牛車也行得搖搖擺擺的。
“不好意思啊，前面都是石子路，顛了點。”
趕車的小夥子抱歉地陪笑。
夢夢沒說什麽。對面的那對母女也沒埋怨，只是母親皺著眉，握穩女兒的手。
“南柯”
夢夢低聲喚著懷裏的小孩。
她想，在她發現到他過於聽話，過於奉行她的話時，她就應當意識到，他在這方面，過於缺失了。
“師尊”
南柯應聲。
“我希望你能多看看周圍，周圍的人，周圍的風景。”
南柯他，可能並不會被周圍的景色所吸引。
不僅僅是此刻的景色，若是她不強調，對於任何山川湖泊，任何美麗風景，他可能都毫不在意。
“好”
小孩兒應的很快，他仰頭，桃花眼亮晶晶的
“我會多看看的，周圍的人，周圍的風景。”
他似乎，喜歡她對他提要求。
夢夢摸了摸南柯的腦袋。
此時，路平了，牛車也不晃了。
南柯緊緊地靠著夢夢，他在看周圍，周圍的人，周圍的風景。
牛車停在了城門口，付過錢，幾人紛紛下車。
趕牛車的小夥子對著那對母女說就在這兒等她們，母親道謝後連忙拉著女兒往集市那邊走。
夢夢不趕路，她帶著南柯走得不快。
此時不算晚，離晌午還有一個半時辰，街上叫賣新鮮瓜果還很多。
夢夢看到一個人，是剛剛一起坐過牛車的小姑娘。
她在買桃子，本來是拿了三個，賣桃的老婦一邊誇這桃好，多買實惠，一邊往吊秤上多放了兩個，撥量一番算錢，最後還大方地多送了個小蘋果。
小姑娘掏錢的時候有些猶豫，而旁邊的老婦盯住對方捂著的錢，嘴裏碎話不斷，一會兒紅臉一會兒白臉，像是在唱戲。
最後，給了錢的小姑娘接過布口袋，慢慢走開。
她完成了母親的交代，只是看上去，她的興致不高。
說來也巧，繞到另一條街時，夢夢又看到了剛剛一起坐過車的那位母親。
這位冷著臉的女人在和買蝦的扯皮，圍觀人的碎語中拼湊出來的經過是，女人先來老頭子這裏買蝦，挑完後讓老爺子幫忙處理幹凈，去其他攤子買好回來付錢時說蝦少了，輕了，少給些錢才行。
老爺子喊苦，說自己辛辛苦苦清理蝦還被誣陷。
冷著臉的女人沒有聽老頭講話，拿走蝦，丟下錢，直接走了。
才看了幾眼熱鬧的行人見人都走了，自個兒就散了，唯餘老頭子一個人念念叨叨。
夢夢帶南柯走了會兒，就近進了家茶樓，坐在窗邊，等著小夥計上茶的功夫向外看，還真是無巧不成書，樓下斜對面就是那對母女。
小姑娘吞吞吐吐地講著什，冷臉女人聽著聽著，似是意識到什麽，打開布口袋，托著底去看下面的桃，果然，一個軟的，一個爛的。
女人的臉更冷了，拉著小姑娘的胳膊就要找回去，讓人退錢。
被拉著的小姑娘死活不肯去，光是路人聞聲往她們這邊多看幾眼，就讓她羞得滿臉通紅。
女人吃不下這個虧，強硬地打算回去找人退錢。
最後，小姑娘難為情地哭了。
女人看著小姑娘哭了，恨鐵不成鋼地訓斥了兩句，卻沒說要找回去的話。
小姑娘還在小聲哭，抹著眼淚，低著頭。
女人站在原地看了她一會兒，又看了看四周，借著一個面善店家鋪子裏的水，洗了個桃。
女人向店家道謝後，把洗好的桃塞到小姑娘手上，嘴上說著以後多長點心眼，手就要拉著人往城外走。
小姑娘沒動，女人有些不耐煩，只是還未開口，便被女孩塞過來的桃給打住。
小姑娘把花錢買的桃塞給了女人，她說她要蘋果。
女人讓小姑娘吃桃，說桃貴，蘋果便宜，桃更好吃。
小姑娘不要，她說她喜歡吃蘋果。
女人戳了戳小姑娘的腦袋，說，便宜人才愛吃便宜貨。但還是把蘋果遞過去。
小姑娘接過不花錢的蘋果，在衣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母親將花錢買的桃放回口袋，她輕輕地咽了咽口水。
她是想讓母親吃的。
女人沒註意小姑娘的目光，她將花錢買的桃包好，穩穩地抱進懷裏。
包括那個軟的，和那個爛的。
接著，兩人便向著城門走去。
茶來了，茶香與熱氣散在空氣裏，融入氛圍中。
“客觀，您的茶與小食都齊了，請慢用。”
店小二笑臉招呼，完事後又趕著去下一桌。
樓中茶香裊裊，街上行人匆匆。
一老婦邊走邊訓斥，嘮叨著自己賣桃賺到的錢全被賣蝦的老伴給敗光了。
南柯收回視線，看向坐在對面的清冷男子，問道
“師尊，你說讓我看周圍的人，周圍的景，是指的他們嗎？”
夢夢說，她希望他能多看看周圍，周圍的人，周圍的風景。
他照做了，她看人時，他會去看，她看景時，他也會去看，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她所看到的人與景。
他很聽話，聽話地按照她所說地去做。
或許是她發現的太晚，或許是她操之過急。
“他們，是其中的一部分。”
當南柯看向夢夢時，夢夢在往窗外看。
靠近晌午，城外趕集的農人也開始準備收拾擔子回去了。
有個中年男人在挑蘋果，身瘦削，背微駝，衣服邊角不平，稀疏的兩三處磨破了，破了很小的洞，不必補丁，還算新，可以穿在最外面。
他的衣料看著薄軟，並不是布料本身薄，而是人穿久了，洗多了，穿薄了，洗軟了，所以最開始合身的衣服越穿越大，又或許是他越來越瘦，所以衣裳越來越不合身。
筐子裏是賣剩下的蘋果，不新鮮的水果會便宜賣，招來了蚊蠅，也招來了他。
他挑挑揀揀，每一袋都拿起來看看，最後放下。
他看了一會兒，沒買，去了其他鋪子看看。
收拾擔子的小販沒去管那人，繼續收拾自己的東西。
男人最後又回來，拿起一袋，看了一會兒，思考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買下來了。
男人提著水果離開，身瘦削，背微駝，又多看了兩眼手中的水果，臉上帶上一絲滿足的笑。
“師尊，我讓你失望了，對嗎？”
南柯看到了，可是，只是看到。
同樣的一件事情發生，師尊與他看到的是不同的，可是，他沒辦法消除這種不同。
“為什麽這麽說？”
茶館裏傳來陣陣淡淡的茶香，夢夢看向南柯，小少年心神不定。
她想，好在，她還有時間。
“師尊讓我多看，是希望我能學到什麽，可是我不知道師尊想讓我學到什麽，我不知道周圍的人，周圍的景，我需要從中學到什麽”
他自厭地垂眸。
“你看到了什麽？”
他說是是需要，他需要知道她真正希望的，他需要完成她所希望的。
“趕牛車的人知道師尊不會再坐他的車後，他就沒有再找話了。牛車用了半個時辰到達城門口，中途有四輛牛車超過我們……”
南柯的記性很好，觀察力也超強，他以一種客觀的態度敘述這一路的經過，簡短，準確，冷淡。
“……他看了一眼蘋果，走了四步，又看了一眼。”
南柯頓了頓，開口道
“然後，是我問師尊，我讓你失望了，對嗎……”
就如同破殼的雛鳥，他第一眼看到了她，她便成了他一切行為與情感的中心。
“我沒有對你失望，你看到了，你也記住了，你做得很好。”
他渴望她的認同。
“南柯，你不必將所有的註意力一直放在我身上，我會在你身邊，你可以放心地去接觸其他的東西”
夢夢看著南柯。
“我……其他的東西，我不知道那應該是什麽，應該怎麽學會……”
這個孩子……
“沒有應該，如果你實在不懂，可以先看看旁人怎樣做，你可以去嘗試，去表達。”
聰明。
“如果，我做的不好，不正確……”
又懵懂。
“南柯，你是我的徒弟，我能接受你的不好，不正確，我會陪著你一起嘗試。”
敏銳。
“如果我總是做不好呢，如果我做不到師尊期待的事呢？”
且自卑。
“那我會繼續教，一遍，兩遍，許多遍，我會教你，只要你還是我的徒弟，我就會一直在你的身邊教你。”
他不需要將她當作全部。
“就算我學不會，師尊也不會對我失望嗎？”
她想擴寬他的世界。
”不會“
所以。
”我無比愚笨，師尊會不要我嗎？“
現在的第一步。
”不會“
她需要。
“我可以，永遠待在師尊身邊嗎？”
給他。
“嗯”
足夠的。
“師尊……”
勇氣。
“南柯，你是我的徒弟，我唯一的徒弟，我不會拿你與其他任何人比較，我不會對你失望，也不會不要你。”
清冷修士露出一抹極淺的笑。
“所以，你可以大膽地說，大膽地做，我一直在你身邊。”
她的笑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師尊永遠都會對我這麽好嗎？”
所以，夢夢不會知道。
“只要你還是我是徒弟，我會一直看著你，陪著你，教導你”
他胸腔裏的那顆心臟。
“師尊······”
跳得有多麽燙。
“嗯？”
小孩兒從對面的位子下來，走到夢夢這邊，卡著方桌與長凳的間隙，一把抱住他的腰。
“我希望自己能成為師尊期待的樣子，我希望師尊能喜歡我。”
南柯他，很聽話，他在試著，對她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
“更喜歡我。”
“好。”
夢夢沒有推開南柯，她摸了摸他的頭，問道
“我們今晚留在城中，所以，接下來，你想做什麽？”
“我想……去試試蘋果”
他提出了想法。
“好”
夢夢答應。
“等會兒，我可以牽師尊的手嗎？”
小孩眨了眨眼，漂亮的桃花眼裏是滿滿的期待。
“嗯”
夢夢沒有拒絕。
“師尊真好”
南柯笑起來，漂亮的眸子裏是澄澈的歡喜。
“走吧”
夢夢站起身，小小個的南柯伸手去握夢夢的手指，夢夢將人牽住。
他們下樓，結賬，向著剛收拾完擔子的小販走去。
現在，她會縱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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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幻化之術需以身為媒，以魂為祭，方能將己身完全融入另一虛構的人格之中。
為了讓一切平息，千面門掌門親手湮滅了所有的剎，焚毀所有關乎幻化之術的秘典。
煙塵彌漫，昔日的輝煌在火光中幻化成虛無。
這位一手建起千面門，又親手毀了所有弟子的掌門最終自戕於滅靈臺之上，以身贖罪。
從此，化形之術被視為一門禁術，成為修士間的忌諱。
因此，盛行一時的畫皮之術失傳，面具被重新使用。
夢夢每次下山都會戴著半面，她的這張臉並不討喜，遮住了能少些麻煩。
下山後走了一段路，夢夢便被一趕牛車的小夥子叫住了
“這位公子，你也要進城嗎，我和你說，這進城的路，少說也還得走兩個時辰，不如搭上我這牛車，又穩又快，價格也公道”
牛車軲轆滾動，穿著麻布衣的小夥子一手握著牛車的韁繩，一手拿著趕牛杖，驅著一對結實的黃牛。
牛車挺寬敞，上面鋪著幹草，堆了幾把農具，其中一角坐著一對母女，母親沒什麽表情地打量了他們幾眼，女兒則悄悄地看了看夢夢和南柯。
“原本是坐幾個人？”
夢夢沒應下，也沒拒絕，反而問句不相幹的話。
“公子好眼神，不瞞你說，本來要坐四個人，結果早上等半天都不見人，那兩龜孫子，前一天答應的好好的，結果一個兩個不做人，不來也不傳個信，害我好等。”
小夥子邊說，邊擼袖子，像是說得上火似的
“我本來也打算不進城了，要不是這娘兩等不得，求了半天，我也不願做這虧本生意，這兒遇上客，也算是好心有好報，你說是吧”
小夥子說罷，露出一個討好但不討人厭的憨笑。
“那把我們送到城門口”
夢夢沒有拒絕。
“好嘞，來，公子和小公子快上車”
小夥子很是熱情，兩頭黃牛也“哞哞”地叫了兩聲。
夢夢看了眼牛車，低頭看向南柯，小孩兒正巧也在看她，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
夢夢彎腰將南柯抱了起來，放上牛車，自己才坐上去。
“坐好了，要上路了”
小夥子向後看了眼，一手握韁繩，一手伸牛杖，很是麻利地驅車。
“公子家住城裏？”
小夥子邊趕車邊閑聊。
“嗯。”
夢夢應了一聲，她沒打算再坐牛車回去。
“我看公子也像城裏人，是出城來采風？”
“嗯，出來看看 。”
“這一片地方你就盡管看，雲頂門立在這兒，不會有吃人的鬼怪，要是去了別的地方，那可就要小心點了。”
“會註意的。”
聊了幾句，小夥子便專心趕車了。
其實問完第一句就沒什麽好聊的了，回去的時候只能再找客來補缺了。
夢夢也沒有主動去攀談，車上的幹草鋪得還算厚，趕路不會太顛簸。
對面得母女坐在一角，夢夢與南柯坐在一邊。
這會兒天氣不錯，不冷不熱，白雲，微風，鳥鳴，樹蔭，一起都剛剛好。
夢夢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身邊的南柯，他在看她，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正在專註地看著她。
“南柯”
之前在雲頂門，夢夢忽略了。
“嗯？”
南柯眨了眨眼，那雙澄澈的眸子倒映著她的面容。
夢夢想，之前在雲頂門，他的目光也很專註，可那時，她只當他是在認真聽她講課。
“師尊”
見夢夢沒說話，南柯轉坐為跪，湊近夢夢。
”嗒--“
牛車顛簸了一下，車上的人也順勢顛了一下，南柯撞進了夢夢懷裏。
夢夢下意識保住這個小孩兒，前面的路不平，牛車也行得搖搖擺擺的。
“不好意思啊，前面都是石子路，顛了點。”
趕車的小夥子抱歉地陪笑。
夢夢沒說什麽。對面的那對母女也沒埋怨，只是母親皺著眉，握穩女兒的手。
“南柯”
夢夢低聲喚著懷裏的小孩。
她想，在她發現到他過於聽話，過於奉行她的話時，她就應當意識到，他在這方面，過於缺失了。
“師尊”
南柯應聲。
“我希望你能多看看周圍，周圍的人，周圍的風景。”
南柯他，可能並不會被周圍的景色所吸引。
不僅僅是此刻的景色，若是她不強調，對於任何山川湖泊，任何美麗風景，他可能都毫不在意。
“好”
小孩兒應的很快，他仰頭，桃花眼亮晶晶的
“我會多看看的，周圍的人，周圍的風景。”
他似乎，喜歡她對他提要求。
夢夢摸了摸南柯的腦袋。
此時，路平了，牛車也不晃了。
南柯緊緊地靠著夢夢，他在看周圍，周圍的人，周圍的風景。
牛車停在了城門口，付過錢，幾人紛紛下車。
趕牛車的小夥子對著那對母女說就在這兒等她們，母親道謝後連忙拉著女兒往集市那邊走。
夢夢不趕路，她帶著南柯走得不快。
此時不算晚，離晌午還有一個半時辰，街上叫賣新鮮瓜果還很多。
夢夢看到一個人，是剛剛一起坐過牛車的小姑娘。
她在買桃子，本來是拿了三個，賣桃的老婦一邊誇這桃好，多買實惠，一邊往吊秤上多放了兩個，撥量一番算錢，最後還大方地多送了個小蘋果。
小姑娘掏錢的時候有些猶豫，而旁邊的老婦盯住對方捂著的錢，嘴裏碎話不斷，一會兒紅臉一會兒白臉，像是在唱戲。
最後，給了錢的小姑娘接過布口袋，慢慢走開。
她完成了母親的交代，只是看上去，她的興致不高。
說來也巧，繞到另一條街時，夢夢又看到了剛剛一起坐過車的那位母親。
這位冷著臉的女人在和買蝦的扯皮，圍觀人的碎語中拼湊出來的經過是，女人先來老頭子這裏買蝦，挑完後讓老爺子幫忙處理幹凈，去其他攤子買好回來付錢時說蝦少了，輕了，少給些錢才行。
老爺子喊苦，說自己辛辛苦苦清理蝦還被誣陷。
冷著臉的女人沒有聽老頭講話，拿走蝦，丟下錢，直接走了。
才看了幾眼熱鬧的行人見人都走了，自個兒就散了，唯餘老頭子一個人念念叨叨。
夢夢帶南柯走了會兒，就近進了家茶樓，坐在窗邊，等著小夥計上茶的功夫向外看，還真是無巧不成書，樓下斜對面就是那對母女。
小姑娘吞吞吐吐地講著什，冷臉女人聽著聽著，似是意識到什麽，打開布口袋，托著底去看下面的桃，果然，一個軟的，一個爛的。
女人的臉更冷了，拉著小姑娘的胳膊就要找回去，讓人退錢。
被拉著的小姑娘死活不肯去，光是路人聞聲往她們這邊多看幾眼，就讓她羞得滿臉通紅。
女人吃不下這個虧，強硬地打算回去找人退錢。
最後，小姑娘難為情地哭了。
女人看著小姑娘哭了，恨鐵不成鋼地訓斥了兩句，卻沒說要找回去的話。
小姑娘還在小聲哭，抹著眼淚，低著頭。
女人站在原地看了她一會兒，又看了看四周，借著一個面善店家鋪子裏的水，洗了個桃。
女人向店家道謝後，把洗好的桃塞到小姑娘手上，嘴上說著以後多長點心眼，手就要拉著人往城外走。
小姑娘沒動，女人有些不耐煩，只是還未開口，便被女孩塞過來的桃給打住。
小姑娘把花錢買的桃塞給了女人，她說她要蘋果。
女人讓小姑娘吃桃，說桃貴，蘋果便宜，桃更好吃。
小姑娘不要，她說她喜歡吃蘋果。
女人戳了戳小姑娘的腦袋，說，便宜人才愛吃便宜貨。但還是把蘋果遞過去。
小姑娘接過不花錢的蘋果，在衣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母親將花錢買的桃放回口袋，她輕輕地咽了咽口水。
她是想讓母親吃的。
女人沒註意小姑娘的目光，她將花錢買的桃包好，穩穩地抱進懷裏。
包括那個軟的，和那個爛的。
接著，兩人便向著城門走去。
茶來了，茶香與熱氣散在空氣裏，融入氛圍中。
“客觀，您的茶與小食都齊了，請慢用。”
店小二笑臉招呼，完事後又趕著去下一桌。
樓中茶香裊裊，街上行人匆匆。
一老婦邊走邊訓斥，嘮叨著自己賣桃賺到的錢全被賣蝦的老伴給敗光了。
南柯收回視線，看向坐在對面的清冷男子，問道
“師尊，你說讓我看周圍的人，周圍的景，是指的他們嗎？”
夢夢說，她希望他能多看看周圍，周圍的人，周圍的風景。
他照做了，她看人時，他會去看，她看景時，他也會去看，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她所看到的人與景。
他很聽話，聽話地按照她所說地去做。
或許是她發現的太晚，或許是她操之過急。
“他們，是其中的一部分。”
當南柯看向夢夢時，夢夢在往窗外看。
靠近晌午，城外趕集的農人也開始準備收拾擔子回去了。
有個中年男人在挑蘋果，身瘦削，背微駝，衣服邊角不平，稀疏的兩三處磨破了，破了很小的洞，不必補丁，還算新，可以穿在最外面。
他的衣料看著薄軟，並不是布料本身薄，而是人穿久了，洗多了，穿薄了，洗軟了，所以最開始合身的衣服越穿越大，又或許是他越來越瘦，所以衣裳越來越不合身。
筐子裏是賣剩下的蘋果，不新鮮的水果會便宜賣，招來了蚊蠅，也招來了他。
他挑挑揀揀，每一袋都拿起來看看，最後放下。
他看了一會兒，沒買，去了其他鋪子看看。
收拾擔子的小販沒去管那人，繼續收拾自己的東西。
男人最後又回來，拿起一袋，看了一會兒，思考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買下來了。
男人提著水果離開，身瘦削，背微駝，又多看了兩眼手中的水果，臉上帶上一絲滿足的笑。
“師尊，我讓你失望了，對嗎？”
南柯看到了，可是，只是看到。
同樣的一件事情發生，師尊與他看到的是不同的，可是，他沒辦法消除這種不同。
“為什麽這麽說？”
茶館裏傳來陣陣淡淡的茶香，夢夢看向南柯，小少年心神不定。
她想，好在，她還有時間。
“師尊讓我多看，是希望我能學到什麽，可是我不知道師尊想讓我學到什麽，我不知道周圍的人，周圍的景，我需要從中學到什麽”
他自厭地垂眸。
“你看到了什麽？”
他說是是需要，他需要知道她真正希望的，他需要完成她所希望的。
“趕牛車的人知道師尊不會再坐他的車後，他就沒有再找話了。牛車用了半個時辰到達城門口，中途有四輛牛車超過我們……”
南柯的記性很好，觀察力也超強，他以一種客觀的態度敘述這一路的經過，簡短，準確，冷淡。
“……他看了一眼蘋果，走了四步，又看了一眼。”
南柯頓了頓，開口道
“然後，是我問師尊，我讓你失望了，對嗎……”
就如同破殼的雛鳥，他第一眼看到了她，她便成了他一切行為與情感的中心。
“我沒有對你失望，你看到了，你也記住了，你做得很好。”
他渴望她的認同。
“南柯，你不必將所有的註意力一直放在我身上，我會在你身邊，你可以放心地去接觸其他的東西”
夢夢看著南柯。
“我……其他的東西，我不知道那應該是什麽，應該怎麽學會……”
這個孩子……
“沒有應該，如果你實在不懂，可以先看看旁人怎樣做，你可以去嘗試，去表達。”
聰明。
“如果，我做的不好，不正確……”
又懵懂。
“南柯，你是我的徒弟，我能接受你的不好，不正確，我會陪著你一起嘗試。”
敏銳。
“如果我總是做不好呢，如果我做不到師尊期待的事呢？”
且自卑。
“那我會繼續教，一遍，兩遍，許多遍，我會教你，只要你還是我的徒弟，我就會一直在你的身邊教你。”
他不需要將她當作全部。
“就算我學不會，師尊也不會對我失望嗎？”
她想擴寬他的世界。
”不會“
所以。
”我無比愚笨，師尊會不要我嗎？“
現在的第一步。
”不會“
她需要。
“我可以，永遠待在師尊身邊嗎？”
給他。
“嗯”
足夠的。
“師尊……”
勇氣。
“南柯，你是我的徒弟，我唯一的徒弟，我不會拿你與其他任何人比較，我不會對你失望，也不會不要你。”
清冷修士露出一抹極淺的笑。
“所以，你可以大膽地說，大膽地做，我一直在你身邊。”
她的笑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師尊永遠都會對我這麽好嗎？”
所以，夢夢不會知道。
“只要你還是我是徒弟，我會一直看著你，陪著你，教導你”
他胸腔裏的那顆心臟。
“師尊······”
跳得有多麽燙。
“嗯？”
小孩兒從對面的位子下來，走到夢夢這邊，卡著方桌與長凳的間隙，一把抱住他的腰。
“我希望自己能成為師尊期待的樣子，我希望師尊能喜歡我。”
南柯他，很聽話，他在試著，對她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
“更喜歡我。”
“好。”
夢夢沒有推開南柯，她摸了摸他的頭，問道
“我們今晚留在城中，所以，接下來，你想做什麽？”
“我想……去試試蘋果”
他提出了想法。
“好”
夢夢答應。
“等會兒，我可以牽師尊的手嗎？”
小孩眨了眨眼，漂亮的桃花眼裏是滿滿的期待。
“嗯”
夢夢沒有拒絕。
“師尊真好”
南柯笑起來，漂亮的眸子裏是澄澈的歡喜。
“走吧”
夢夢站起身，小小個的南柯伸手去握夢夢的手指，夢夢將人牽住。
他們下樓，結賬，向著剛收拾完擔子的小販走去。
現在，她會縱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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