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愛是烏龜王八蛋（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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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愛是烏龜王八蛋（二十四）
斯陸計劃第二天帶奶奶去公司玩，早起都跟苗娜約好了，卻出了意外。
早飯後，付志恒掐著時間上門，帶來一個壞消息:與付家交情深厚的蘇老爺子昨天夜裏過世了。
付家要去吊唁。
奶奶聽說了消息就趕忙去換衣服，還招呼斯陸也去換，這是要她跟著去的意思，可付志恒不願意。
奶奶剛走開，付志恒就冷著臉跟自己兒子說“你們不必去”。
斯陸當然聽得懂言外之意是不要她去。
她非但沒生氣，反而有點高興。
因為付志恒的這一表現進一步印證了她的猜想。
“看吧……”斯陸跟付東留說。
付東留看了眼父親，二話沒說拉著斯陸上樓去。
昨夜兩人深談，斯陸提到一個猜想，她覺得付志恒之所以這麽不講道理的討厭她，是因為她幫著付東留在文玉手術前夕騙了她，讓她不安憂心。
付東留覺得不對，要氣該氣自己這個做兒子的，帶頭騙人的，為何遷怒？
斯陸說，遷怒陌生人比遷怒親兒子容易些。
付東留還是不太認可，他倒沒覺得自己的父親是如此護短不講理，也不至於偏激至此。
再說了，付志恒雖然脾氣不好但向來孝順，如今奶奶接受了斯陸，那麽付志恒投降指日可待，這也是付東留一直急著帶斯陸見奶奶的主要原因。
可是今天付志恒回來了，對斯陸的討厭卻是分毫未減，這倒是讓付東留開始琢磨斯陸的猜想。
無論是與否，應該確認清楚，要真是遷怒，他就太對不起斯陸了。
“你想去嗎？”回到房間後，付東留問斯陸。
斯陸搖頭。
她是真不想去。
“對我而言就是個陌生人的葬禮，我本就沒必要去，何況去了還要看你爸臉色。”
付東留深感抱歉。
斯陸舊話重提:“我昨晚說得沒錯吧，你爸就是因為你媽媽的事才討厭我……”
“我去跟我爸溝通。”
斯陸沒說話。
她想說的話太多，反而無從說起。
在她看來，付志恒討厭她這件事暫時無解，付東留去溝通只會火上澆油讓付志恒更討厭她，可斯陸也不想阻攔付東留了。
她有點疲倦這一攤矛盾。
同時，明確知道了被厭惡原因的她，其實能接受現狀。
她不是非要勉強所有人都接納自己。她只是不喜歡無緣無故被討厭。
為了不跟奶奶解釋，斯陸提前開著付東留的車去了公司。
奶奶坐車時不見斯陸問起，付東留編了個拙劣的借口，謊稱斯陸是大明星去了會引起關註。
奶奶當然沒信，不過她此刻也沒心思整理家裏這點糾紛。
一路沈默著來到告別儀式現場。
許是因為蘇家老爺子過去一年幾度病危，親屬對其離世早有心理準備，除了小輩，大人們都還算平靜。
付東留扶著奶奶去見老爺子的遺孀王奶奶。
王奶奶講起老伴兒的離世語氣坦然。
她說老爺子是在全家人的陪伴下安然離世的，該見的人該說的話都見了囑咐了，這一生沒有遺憾。
聽到這，付東留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離開了這間屋子。
他來到外面站著，一眼望到遠處與人交談的父親，腦海中不斷浮現母親手術前夜。
自母親昏迷後，付東留從不敢回想。
可今天，此刻，他把那一晚逐幀播放，看到了自己故意的不耐煩。
因為不願設想手術失敗的可能性，於是把離別擅自推遲了幾十年。
他知道母親對公司對自己的擔心，他也知道母親對初次見面的“新兒媳”的擔憂，可他那時故意沒在意，他天真地覺得，還有幾十年時間，等母親走出那間手術室，他還有機會解釋自己荒唐的假結婚玩笑，再讓母親用力揍他幾拳出氣。
所以那晚他離開之後，母親跟父親說了什麽呢？她有沒有因為不懂事的兒子流淚傷心呢？
肯定有吧。
難怪父親會記恨他，難怪。
付東留想著方才王奶奶說自己老伴兒了無遺憾過此生時的欣慰，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未關懷過失去愛人的父親的感受。
他換位思考，假使是自己失去了斯陸會如何呢？
昨夜的付東留還覺得父親不至於如斯陸猜想那般失去理智遷怒無辜，可此刻，付東留摸到了父親內心的痛苦深淵。
她他決定和父親好好聊一聊，無論如何，這一切，不該讓無辜的斯陸承受。
*
另一邊，斯陸抵達公司後立刻收獲了一項任務:給粉絲簽名，還是指定內容的To簽。
斯陸看著苗娜準備好的簽名內容，內心十分震驚。
“小金是誰？”
苗娜走去窗邊打開窗戶點了支煙慢悠悠地說:“你的粉頭。”
斯陸無語:“你買的？”
苗娜搖搖頭，笑得高深莫測。
斯陸扭頭看齊西，齊西有點心虛。
“娛樂小組之前有個關於你微博懟黑粉的高樓你記得嗎？樓主給你起了個別稱，娛樂圈嘴賤女mean星……”
斯陸點頭:“記得。”
“這個帖子的樓主就是小金。”
斯陸哦一聲，不是很理解:“給她簽名照也沒什麽，可是說人家是我的粉頭有點太自戀了吧……”
齊西表情尷尬，眼神躲閃:“本來是個網友，被我們虐成粉了……”
“啊？”
齊西:“那個小組有個規定，凡是安利明星的帖子，必須在標題開頭註明安利貼，不能反向營銷什麽的……苗苗姐讓我們買了一批賬號沖進去冤枉小金是水軍引起組員討伐……然後在她孤軍奮戰到被踢出小組之後……又買了一批賬號進組支援她私聊安慰她……然後……在這個帖子吵到不可開交的時候，我們主動聯系小金安慰她……她主頁發了考研相關的內容，苗苗姐以你的名義承諾她考上研究生拿錄取通知書跟咱們換一臺新款iPad……現在先給她簽名照……”
聽完齊西的解釋，斯陸感受覆雜，久久說不出話來。
齊西補充:“其實蠻有效果的，我們讓小金刪帖，她不願意，說要給大家看到你有趣的靈魂……”
齊西這番話說得著實心虛，她雖然在這個圈子混，但因為自家藝人斯陸性格爽直直面黑粉，她從來沒操作過這種事，如今苗娜接管了團隊，齊西才算淺淺領教了點娛樂圈的渾濁。
其實她一開始也擔心苗娜的運作會引起斯陸的反感，但她也知道，苗娜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斯陸的事業，也是為了工作室這群人的飯碗。
斯陸的反應苗娜看在眼中毫不意外，她掐了煙頭走過來。
“做藝人呢，不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藝人要有團隊，你該做的不該做的想做不能做的不忍心做的都會有人替你做，把這些事都做到位了，你還起不來，咱也不遺憾了。”
斯陸當然懂這個道理，她沒清高到覺得自己是蒙塵的珍珠只待時機閃耀於世。
她只是有點不忍。
藝人營銷這種事正常又必要，但具體針對到一個特定的活生生的路人身上，斯陸有愧。
可這份愧疚她只能咽下去，日後努力拍戲成為值得人喜愛的演員才對。
斯陸爽快地簽名寫祝福，還手繪了一只奮鬥小貓在照片上。
她想說現在就給小金買個平板覆習功課，可還沒張嘴，苗娜又說話了。
“其實你要不想做這些事也容易，只要你搞定你公公，我們整個團隊都不愁飯吃。”
斯陸聽到這差點笑出聲。
“搞定付志恒只有一個辦法，我退出娛樂圈去跟小金當備考搭子，考個醫學院苦熬七八年再發明個喚醒付志恒老婆的特效藥，他就會喜歡我了。”
苗娜皺眉:“什麽意思？你跟文總昏迷有關？”
“遷怒啊遷怒啊！”
這事斯陸本人也是昨晚臨時想明白的。
是因為奶奶跟她說了句“付志恒自從妻子昏迷後性格大變”。
斯陸一直都不理解付志恒為什麽那麽厭惡自己，雖說她的家庭背景比不上付東留，但她本人配付東留絕對不存在高攀一說。付志恒就算不滿意這門婚事也不至於對自己有這麽大惡意。
直到奶奶說了那句話，斯陸突然看見了迷霧中的燈塔，猜到了原因。
人啊，有沖著親近之人撒氣的，也就有遷怒旁人的。不管對內對外，情緒總是要找一個出口的，斯陸不過是倒黴誤當了出氣筒。
看清這一點，斯陸便能坦然接受這份遷怒了。
說實話，斯陸心裏多少有點可憐付志恒這個超齡幼稚鬼。
這也是為什麽今天被付志恒嫌棄了也沒生氣，知道付東留去溝通會把事情搞砸也不在乎，她就這麽走了奶奶會怎麽想付家人又要說她什麽她也無所謂了。
她心知付志恒對她的遷怒實質是對妻子的思念和愛意，那就這樣吧，就讓付志恒討厭她吧。
愛有什麽好苛責的呢？
“付志恒這條路就不用想了，沒可能的，咱們自己努力。”斯陸說。
苗娜見她不想多說，也沒追問隱私，但她有自己的堅持。
“你說付董不會接受你，那我們的底線就是不能讓他斷你的路。你無法從付家兒媳這個身份拿到好處，就不能因為這個身份吃一點虧，你懂我意思吧？”
“那當然了！”斯陸激動，“我是在讓著他好嗎？他要敢破壞我的事業，我肯定不會忍氣吞聲啊。”
“所以你還是要努力和他化解矛盾。”
斯陸不耐煩了:“都說了沒可能……”
“沒可能就創造可能！”苗娜拉過一張椅子坐下，“跟你直說了吧，接下來我們會全方位綁定星耀資本和星耀影視接班人，也就是你的丈夫付東留進行炒作，我們的目標是把你打造成娛樂圈獨樹一幟的理想人生範本，讓那些愛做夢的年輕人羨慕你崇拜你追隨你渴望成為你。而你只有兩個任務，第一是專註拍戲，第二，絕對絕對絕對不能讓他爸發澄清公告跟你劃清界限讓你淪為笑柄。”
斯陸不傻，藝人營銷這點花招她熟，腳丫子聽都明白苗娜的計劃。
不就是綁著付東留炒作但絕口不提婚姻事實，讓她斯陸變成無視豪門追求的獨立白蓮花？
還想要付志恒乖乖配合任由她利用？
“不如你把我殺了吧！我聽說公眾人物要是死得早身價能漲一漲！”斯陸反駁。
苗娜微笑:“我是來工作賺錢的，不是來求監獄單人間的。”
“強人所難……”
斯陸坐直了，想好好和她掰扯一下自己和付志恒的“深仇大恨”，苗娜不聽。
“斯陸，你聽好了，放棄是金子遲早會發光的清高和自尊心，光是我的通訊錄裏都躺著一二十個演技精湛卻出不了頭的表演藝術家，你能走到今天已經算運氣了。我們研究過了，截至目前，你在微博上罵人的文案已經引起了熱度，那些看熱鬧的路人不敢第一個出頭粉你，因為你的黑粉太多了，人家沒必要為你招惹攻擊，所以我們要創造一個領路人出來。”
斯陸受不了:“我是什麽遭雷劈的大惡人嗎？喜歡我還有危險了！”
“不要讓我浪費時間說服你，既然你信任我把團隊交給我，我自然會拿實實在在的成績給你交代。”
“哦……我沒有不信你啊，只是你要我做的事真的很難。”
“難度越大回報越高。”
“……”
斯陸這頭苦惱著，付東留也沒閑著。
他在葬禮上不見父親，問過司機才知道，付志恒五分鐘前走了。
付東留問了父親的助理，得知付志恒下午沒行程安排，他猜測父親一定是去看望媽媽了，便跟奶奶說了一聲找了過去。
付志恒果然在。
見他跟來，付志恒氣不打一處來。
奶奶年歲大了，送別老友總是傷懷，付志恒要不是擔心這個，也不會等到早飯後親自來家裏接母親。
他教訓付東留:“你但凡還有點良心，也該好好陪著你奶奶，來這裏做什麽！今天沒讓你心上人跟著來，要跟我算賬嗎？”
付東留默默走到母親病床旁坐下，父子倆隔著昏睡的文玉，誰也不看誰。
“爸，你在怪我，怪我騙了我媽對嗎？”
聽到兒子的話，付志恒心裏的憤怒更重了幾重。
“難為你還想得起你媽，倒是不容易。”他譏諷。
付東留頭回覺得老付的嘲諷是自己活該，因此毫無怨言。
他道歉。
“爸，我錯了。我沒想過，或者說我不敢也不願意往壞處想。當時您逼著我和鐘雲月結婚，我想著只要應付過去，等我媽身體好了，我再跟她解釋，她一定不會怪我。”
付東留這番解釋激怒了付志恒。
“你既要撒謊騙人，何不騙她一個心安！她轉眼要進手術室，你拉著個陌生人來演戲！還是個藝人！你媽有多少時間拖著病軀去了解她的人品打算！她本來安排好了一切，被你臨時打亂，她有多擔心你被人利用你想過嗎？你說我逼你結婚，我難道綁著你立時三刻就結婚嗎！”
付志恒本不想說這麽多，可這些話憋了太久，一開頭就收不住了。
說了，其實也不會痛快幾分。
這當口付東留本不該回嘴的，可他得顧著斯陸，不能任由父親繼續遷怒下去。
既然是憋在心底的火，撒出來總歸好一些。
他對父親說:“我要不是別無選擇怎麽會這麽做，其實當時我也想過先假裝答應和鐘雲月結婚，我真想過！但是爸，假設我真那麽做了，我日後能有反悔的機會嗎？正因為鐘家不是隨便能悔婚的您的老朋友您的生意夥伴，我才不能假裝答應！”
付志恒冷笑:“呵…倒是我辜負了您的周到！”
“爸，我今天是來跟您認錯的。這件事確實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斯陸提醒我，我都……”
聽到斯陸這個名字，付志恒怒火中燒。
“你算什麽東西！你那斯陸又算什麽東西！”
付東留有點心疼斯陸。
斯陸是什麽東西？她是最體貼人的天使。
“爸，我也很想我媽，從我媽躺在這的那一刻起，我沒有一天不痛苦，是斯陸的陪伴才讓我得以喘息。所以我急著想讓您認可斯陸。是我自私，沒有考慮您的感受。我一直不明白，斯陸那麽好的女孩，您為什麽就是不肯接受，現在我懂了，其實您生氣的對象是我。”
付志恒不說話了。
他的確氣兒子。氣他荒唐不懂事，氣他騙文玉，氣他偷走了自己和妻子最後的時光。
他還氣斯陸，氣她自私自利配合這場戲。
他甚至氣文玉，氣她言而無信不肯蘇醒。
可歸根到底，他最氣的是自己。
氣自己奮鬥一生呼風喚雨應有盡有，卻無能從病魔手中搶回自己的愛人。
他氣這人世無常，氣這孤寂寥落的人生後半場。
“滾。”
他對付東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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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陸計劃第二天帶奶奶去公司玩，早起都跟苗娜約好了，卻出了意外。
早飯後，付志恒掐著時間上門，帶來一個壞消息:與付家交情深厚的蘇老爺子昨天夜裏過世了。
付家要去吊唁。
奶奶聽說了消息就趕忙去換衣服，還招呼斯陸也去換，這是要她跟著去的意思，可付志恒不願意。
奶奶剛走開，付志恒就冷著臉跟自己兒子說“你們不必去”。
斯陸當然聽得懂言外之意是不要她去。
她非但沒生氣，反而有點高興。
因為付志恒的這一表現進一步印證了她的猜想。
“看吧……”斯陸跟付東留說。
付東留看了眼父親，二話沒說拉著斯陸上樓去。
昨夜兩人深談，斯陸提到一個猜想，她覺得付志恒之所以這麽不講道理的討厭她，是因為她幫著付東留在文玉手術前夕騙了她，讓她不安憂心。
付東留覺得不對，要氣該氣自己這個做兒子的，帶頭騙人的，為何遷怒？
斯陸說，遷怒陌生人比遷怒親兒子容易些。
付東留還是不太認可，他倒沒覺得自己的父親是如此護短不講理，也不至於偏激至此。
再說了，付志恒雖然脾氣不好但向來孝順，如今奶奶接受了斯陸，那麽付志恒投降指日可待，這也是付東留一直急著帶斯陸見奶奶的主要原因。
可是今天付志恒回來了，對斯陸的討厭卻是分毫未減，這倒是讓付東留開始琢磨斯陸的猜想。
無論是與否，應該確認清楚，要真是遷怒，他就太對不起斯陸了。
“你想去嗎？”回到房間後，付東留問斯陸。
斯陸搖頭。
她是真不想去。
“對我而言就是個陌生人的葬禮，我本就沒必要去，何況去了還要看你爸臉色。”
付東留深感抱歉。
斯陸舊話重提:“我昨晚說得沒錯吧，你爸就是因為你媽媽的事才討厭我……”
“我去跟我爸溝通。”
斯陸沒說話。
她想說的話太多，反而無從說起。
在她看來，付志恒討厭她這件事暫時無解，付東留去溝通只會火上澆油讓付志恒更討厭她，可斯陸也不想阻攔付東留了。
她有點疲倦這一攤矛盾。
同時，明確知道了被厭惡原因的她，其實能接受現狀。
她不是非要勉強所有人都接納自己。她只是不喜歡無緣無故被討厭。
為了不跟奶奶解釋，斯陸提前開著付東留的車去了公司。
奶奶坐車時不見斯陸問起，付東留編了個拙劣的借口，謊稱斯陸是大明星去了會引起關註。
奶奶當然沒信，不過她此刻也沒心思整理家裏這點糾紛。
一路沈默著來到告別儀式現場。
許是因為蘇家老爺子過去一年幾度病危，親屬對其離世早有心理準備，除了小輩，大人們都還算平靜。
付東留扶著奶奶去見老爺子的遺孀王奶奶。
王奶奶講起老伴兒的離世語氣坦然。
她說老爺子是在全家人的陪伴下安然離世的，該見的人該說的話都見了囑咐了，這一生沒有遺憾。
聽到這，付東留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離開了這間屋子。
他來到外面站著，一眼望到遠處與人交談的父親，腦海中不斷浮現母親手術前夜。
自母親昏迷後，付東留從不敢回想。
可今天，此刻，他把那一晚逐幀播放，看到了自己故意的不耐煩。
因為不願設想手術失敗的可能性，於是把離別擅自推遲了幾十年。
他知道母親對公司對自己的擔心，他也知道母親對初次見面的“新兒媳”的擔憂，可他那時故意沒在意，他天真地覺得，還有幾十年時間，等母親走出那間手術室，他還有機會解釋自己荒唐的假結婚玩笑，再讓母親用力揍他幾拳出氣。
所以那晚他離開之後，母親跟父親說了什麽呢？她有沒有因為不懂事的兒子流淚傷心呢？
肯定有吧。
難怪父親會記恨他，難怪。
付東留想著方才王奶奶說自己老伴兒了無遺憾過此生時的欣慰，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未關懷過失去愛人的父親的感受。
他換位思考，假使是自己失去了斯陸會如何呢？
昨夜的付東留還覺得父親不至於如斯陸猜想那般失去理智遷怒無辜，可此刻，付東留摸到了父親內心的痛苦深淵。
她他決定和父親好好聊一聊，無論如何，這一切，不該讓無辜的斯陸承受。
*
另一邊，斯陸抵達公司後立刻收獲了一項任務:給粉絲簽名，還是指定內容的To簽。
斯陸看著苗娜準備好的簽名內容，內心十分震驚。
“小金是誰？”
苗娜走去窗邊打開窗戶點了支煙慢悠悠地說:“你的粉頭。”
斯陸無語:“你買的？”
苗娜搖搖頭，笑得高深莫測。
斯陸扭頭看齊西，齊西有點心虛。
“娛樂小組之前有個關於你微博懟黑粉的高樓你記得嗎？樓主給你起了個別稱，娛樂圈嘴賤女mean星……”
斯陸點頭:“記得。”
“這個帖子的樓主就是小金。”
斯陸哦一聲，不是很理解:“給她簽名照也沒什麽，可是說人家是我的粉頭有點太自戀了吧……”
齊西表情尷尬，眼神躲閃:“本來是個網友，被我們虐成粉了……”
“啊？”
齊西:“那個小組有個規定，凡是安利明星的帖子，必須在標題開頭註明安利貼，不能反向營銷什麽的……苗苗姐讓我們買了一批賬號沖進去冤枉小金是水軍引起組員討伐……然後在她孤軍奮戰到被踢出小組之後……又買了一批賬號進組支援她私聊安慰她……然後……在這個帖子吵到不可開交的時候，我們主動聯系小金安慰她……她主頁發了考研相關的內容，苗苗姐以你的名義承諾她考上研究生拿錄取通知書跟咱們換一臺新款iPad……現在先給她簽名照……”
聽完齊西的解釋，斯陸感受覆雜，久久說不出話來。
齊西補充:“其實蠻有效果的，我們讓小金刪帖，她不願意，說要給大家看到你有趣的靈魂……”
齊西這番話說得著實心虛，她雖然在這個圈子混，但因為自家藝人斯陸性格爽直直面黑粉，她從來沒操作過這種事，如今苗娜接管了團隊，齊西才算淺淺領教了點娛樂圈的渾濁。
其實她一開始也擔心苗娜的運作會引起斯陸的反感，但她也知道，苗娜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斯陸的事業，也是為了工作室這群人的飯碗。
斯陸的反應苗娜看在眼中毫不意外，她掐了煙頭走過來。
“做藝人呢，不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藝人要有團隊，你該做的不該做的想做不能做的不忍心做的都會有人替你做，把這些事都做到位了，你還起不來，咱也不遺憾了。”
斯陸當然懂這個道理，她沒清高到覺得自己是蒙塵的珍珠只待時機閃耀於世。
她只是有點不忍。
藝人營銷這種事正常又必要，但具體針對到一個特定的活生生的路人身上，斯陸有愧。
可這份愧疚她只能咽下去，日後努力拍戲成為值得人喜愛的演員才對。
斯陸爽快地簽名寫祝福，還手繪了一只奮鬥小貓在照片上。
她想說現在就給小金買個平板覆習功課，可還沒張嘴，苗娜又說話了。
“其實你要不想做這些事也容易，只要你搞定你公公，我們整個團隊都不愁飯吃。”
斯陸聽到這差點笑出聲。
“搞定付志恒只有一個辦法，我退出娛樂圈去跟小金當備考搭子，考個醫學院苦熬七八年再發明個喚醒付志恒老婆的特效藥，他就會喜歡我了。”
苗娜皺眉:“什麽意思？你跟文總昏迷有關？”
“遷怒啊遷怒啊！”
這事斯陸本人也是昨晚臨時想明白的。
是因為奶奶跟她說了句“付志恒自從妻子昏迷後性格大變”。
斯陸一直都不理解付志恒為什麽那麽厭惡自己，雖說她的家庭背景比不上付東留，但她本人配付東留絕對不存在高攀一說。付志恒就算不滿意這門婚事也不至於對自己有這麽大惡意。
直到奶奶說了那句話，斯陸突然看見了迷霧中的燈塔，猜到了原因。
人啊，有沖著親近之人撒氣的，也就有遷怒旁人的。不管對內對外，情緒總是要找一個出口的，斯陸不過是倒黴誤當了出氣筒。
看清這一點，斯陸便能坦然接受這份遷怒了。
說實話，斯陸心裏多少有點可憐付志恒這個超齡幼稚鬼。
這也是為什麽今天被付志恒嫌棄了也沒生氣，知道付東留去溝通會把事情搞砸也不在乎，她就這麽走了奶奶會怎麽想付家人又要說她什麽她也無所謂了。
她心知付志恒對她的遷怒實質是對妻子的思念和愛意，那就這樣吧，就讓付志恒討厭她吧。
愛有什麽好苛責的呢？
“付志恒這條路就不用想了，沒可能的，咱們自己努力。”斯陸說。
苗娜見她不想多說，也沒追問隱私，但她有自己的堅持。
“你說付董不會接受你，那我們的底線就是不能讓他斷你的路。你無法從付家兒媳這個身份拿到好處，就不能因為這個身份吃一點虧，你懂我意思吧？”
“那當然了！”斯陸激動，“我是在讓著他好嗎？他要敢破壞我的事業，我肯定不會忍氣吞聲啊。”
“所以你還是要努力和他化解矛盾。”
斯陸不耐煩了:“都說了沒可能……”
“沒可能就創造可能！”苗娜拉過一張椅子坐下，“跟你直說了吧，接下來我們會全方位綁定星耀資本和星耀影視接班人，也就是你的丈夫付東留進行炒作，我們的目標是把你打造成娛樂圈獨樹一幟的理想人生範本，讓那些愛做夢的年輕人羨慕你崇拜你追隨你渴望成為你。而你只有兩個任務，第一是專註拍戲，第二，絕對絕對絕對不能讓他爸發澄清公告跟你劃清界限讓你淪為笑柄。”
斯陸不傻，藝人營銷這點花招她熟，腳丫子聽都明白苗娜的計劃。
不就是綁著付東留炒作但絕口不提婚姻事實，讓她斯陸變成無視豪門追求的獨立白蓮花？
還想要付志恒乖乖配合任由她利用？
“不如你把我殺了吧！我聽說公眾人物要是死得早身價能漲一漲！”斯陸反駁。
苗娜微笑:“我是來工作賺錢的，不是來求監獄單人間的。”
“強人所難……”
斯陸坐直了，想好好和她掰扯一下自己和付志恒的“深仇大恨”，苗娜不聽。
“斯陸，你聽好了，放棄是金子遲早會發光的清高和自尊心，光是我的通訊錄裏都躺著一二十個演技精湛卻出不了頭的表演藝術家，你能走到今天已經算運氣了。我們研究過了，截至目前，你在微博上罵人的文案已經引起了熱度，那些看熱鬧的路人不敢第一個出頭粉你，因為你的黑粉太多了，人家沒必要為你招惹攻擊，所以我們要創造一個領路人出來。”
斯陸受不了:“我是什麽遭雷劈的大惡人嗎？喜歡我還有危險了！”
“不要讓我浪費時間說服你，既然你信任我把團隊交給我，我自然會拿實實在在的成績給你交代。”
“哦……我沒有不信你啊，只是你要我做的事真的很難。”
“難度越大回報越高。”
“……”
斯陸這頭苦惱著，付東留也沒閑著。
他在葬禮上不見父親，問過司機才知道，付志恒五分鐘前走了。
付東留問了父親的助理，得知付志恒下午沒行程安排，他猜測父親一定是去看望媽媽了，便跟奶奶說了一聲找了過去。
付志恒果然在。
見他跟來，付志恒氣不打一處來。
奶奶年歲大了，送別老友總是傷懷，付志恒要不是擔心這個，也不會等到早飯後親自來家裏接母親。
他教訓付東留:“你但凡還有點良心，也該好好陪著你奶奶，來這裏做什麽！今天沒讓你心上人跟著來，要跟我算賬嗎？”
付東留默默走到母親病床旁坐下，父子倆隔著昏睡的文玉，誰也不看誰。
“爸，你在怪我，怪我騙了我媽對嗎？”
聽到兒子的話，付志恒心裏的憤怒更重了幾重。
“難為你還想得起你媽，倒是不容易。”他譏諷。
付東留頭回覺得老付的嘲諷是自己活該，因此毫無怨言。
他道歉。
“爸，我錯了。我沒想過，或者說我不敢也不願意往壞處想。當時您逼著我和鐘雲月結婚，我想著只要應付過去，等我媽身體好了，我再跟她解釋，她一定不會怪我。”
付東留這番解釋激怒了付志恒。
“你既要撒謊騙人，何不騙她一個心安！她轉眼要進手術室，你拉著個陌生人來演戲！還是個藝人！你媽有多少時間拖著病軀去了解她的人品打算！她本來安排好了一切，被你臨時打亂，她有多擔心你被人利用你想過嗎？你說我逼你結婚，我難道綁著你立時三刻就結婚嗎！”
付志恒本不想說這麽多，可這些話憋了太久，一開頭就收不住了。
說了，其實也不會痛快幾分。
這當口付東留本不該回嘴的，可他得顧著斯陸，不能任由父親繼續遷怒下去。
既然是憋在心底的火，撒出來總歸好一些。
他對父親說:“我要不是別無選擇怎麽會這麽做，其實當時我也想過先假裝答應和鐘雲月結婚，我真想過！但是爸，假設我真那麽做了，我日後能有反悔的機會嗎？正因為鐘家不是隨便能悔婚的您的老朋友您的生意夥伴，我才不能假裝答應！”
付志恒冷笑:“呵…倒是我辜負了您的周到！”
“爸，我今天是來跟您認錯的。這件事確實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斯陸提醒我，我都……”
聽到斯陸這個名字，付志恒怒火中燒。
“你算什麽東西！你那斯陸又算什麽東西！”
付東留有點心疼斯陸。
斯陸是什麽東西？她是最體貼人的天使。
“爸，我也很想我媽，從我媽躺在這的那一刻起，我沒有一天不痛苦，是斯陸的陪伴才讓我得以喘息。所以我急著想讓您認可斯陸。是我自私，沒有考慮您的感受。我一直不明白，斯陸那麽好的女孩，您為什麽就是不肯接受，現在我懂了，其實您生氣的對象是我。”
付志恒不說話了。
他的確氣兒子。氣他荒唐不懂事，氣他騙文玉，氣他偷走了自己和妻子最後的時光。
他還氣斯陸，氣她自私自利配合這場戲。
他甚至氣文玉，氣她言而無信不肯蘇醒。
可歸根到底，他最氣的是自己。
氣自己奮鬥一生呼風喚雨應有盡有，卻無能從病魔手中搶回自己的愛人。
他氣這人世無常，氣這孤寂寥落的人生後半場。
“滾。”
他對付東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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