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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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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驚變

天牢。

一束微弱光線落在關無艷頭上, 她睫毛輕顫睜開眼來。

感受到身有暖意,原來是崔銀蓮將她抱在了懷裏,她輕喊:“娘?”

崔銀蓮本就睡不安穩, 立時一個激靈:“艷艷, 娘在!”

關無艷勾起嘴角:“第三天了啊,娘, 快了。”

再為大局計,她也不會讓崔銀蓮長期呆在牢房, 陰寒和郁結太傷人, 她能挺, 婆婆相公可不行。

兩人靜靜相擁, 直到天窗縫隙處進來的那束光線, 滑到身上流到地上直至消失,關無艷還是沒有等來計劃好的釋放。

明明, 她已將真相查個大概, 剩下的,永興帝不該需要證實到此刻還未有結果, 除非, 他還是中招了!

冷, 越來越冷, 本該來送晚飯的獄卒也未出現,整個天牢突然安靜得不像人間, 關無艷直起身, 冷臉看向天窗處良久,身後崔銀蓮不發一言, 似乎預感到什麽,最終只是上前握緊了關無艷的手。

她內心如這夜一般沈靜下來:若事情不可轉圜, 自己一定要頂上去,所以快想,仔細想想,怎樣才能合理將兒子兒媳盡量摘出來!

思緒剛起頭,兩人聽得監牢外突兀一聲響,有道門被踹開後,至少十幾人的腳步聲響起,下盤堅穩,呼吸平緩,皆是身懷武藝之人。

關無艷猛一轉頭,全身肌肉繃緊,瞬間擋在了崔銀蓮前面。

牢門被推開,乍然出現的燭光下,是一張溫和無害且熟悉的臉。

“錦一。”

看到來人,關無艷心沈了沈。

錦一並不進來,而是保持蹲著,對著關無艷一笑:“你知道嗎?我真的很討厭被稱呼錦一,一個代號,嗤,我是個人啊,有名有姓,身居高位的千戶大人,一定不能理解吧?”

說完,他突然一揮手,一捧粉狀物被灑進監牢,只一瞬間,即便關無艷屏住呼吸並捂住崔銀蓮口鼻,仍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一些,立刻便覺得氣血不暢功力驟減。

這一天,關無艷是有預想過,若情況生變轉壞,可能會有毒煙刺殺等諸多手段出現,唯獨沒想過會是自己人,且二話不說便撒了藥粉。

她是可以走的,她本也準備再過一會,便直接將崔銀蓮和展和風帶出去再說,如今一切卻是晚了。

緊接著,牢門外早已服用過解藥的一夥人,一擁而入,正是關無艷訓練時的所有同僚。

這些人後來被胡長生散入各司,縱使沒有如關無艷般飛天升官,也是被重用的新生力量啊,誰能知道,竟是被敵方腐蝕幹凈了。

關無艷擋住渾身發軟苦苦抵抗的崔銀蓮,雙手握拳冷視眾人:“諸位,即便我功力受限,但和你們同歸於盡的本事,我還是有的,不如直說你們的目的,能合作就合作,不好嗎?”

錦一還在笑,昏黃燭光下,那唇角掛滿了詭異味道,他舉手動了動手指,人群立刻分開,錦十九扯著一人到了跟前。

被捂著嘴奄奄一息的展和風癱跪在了關無艷幾步之外。

那藍色長衫已被汩汩血液染得黑紅,上身長細刀口無數,展和風兩眼恍惚,仍沈浸在一陣一陣綿綿不絕的痛苦中,似乎已聽不到外界任何聲音。

衣角被崔銀蓮緊緊拽著震顫不斷,耳邊是她越來越粗重的呼吸,關無艷渾身發冷,有些遲鈍的腦海一陣嗡響,心神被眼前人拽住擰著拉扯到即將碎開。

錦一的聲音似近又遠,縹緲虛無般傳來。

“同歸於盡?嘖嘖,那我可得先將你的舉人相公千刀萬剮了,才不算虧啊。”

錦一掏出一把匕首玩轉於指尖:“這法子,還是大人你教的呢,哈,哈哈哈!我這人好學又心急,你知道的,所以我前頭已將他帶出去小試了一番。”

關無艷雙眼赤紅,她恨,她悔,她只想立刻撕碎這些人,然後沖去宮裏將無能的永興帝打死!

什麽大局為重,什麽隱忍等待,什麽收網殲滅,她該在科舉舞弊案出現的那天,便直接鬧他個天翻地覆,仇人政敵,就該直接殺掉,殺他個斬草除根片甲不留,為什麽要親入陰謀局,這從來不是她最擅長的!

關無艷緊咬牙根,緊握的雙拳,掌心已被掐出血來,再回神,一雙鐵鏈被錦一拿在手中:“關千戶,還是乖乖就範吧,咱也不要你的命,上頭的大人們要你活著,多麽仁慈。”

錦十九面有一瞬掙紮,但還是將刀尖抵在展和風頸上,又是一點血冒出。

關無艷被包圍,看不到展和風因為這絲新的疼痛有了清醒。

鐵鏈尖利一頭被錦一運功飛起,直直穿過關無艷一側琵琶骨,她沒有躲,只是被帶著踉蹌了一步,眼神仍是盯向人群後展和風的方向。

“艷艷!”

“啊,我跟你們拼了!”崔銀蓮沖了出去,卻被一拳打落在地,當即人事不知。

“啊啊啊,放開我!放開放開!”同一時間,後方錦十九突然淒厲大喊。

“娘子,跑,不要管我們,跑!”展和風用盡全身力氣,抓住了他頭側,錦十九的下方要緊處。

錦一見勢不好,將鐵鏈一拉,手掌化爪,欲要制住被拉近前的關無艷再說。

然後他看到近在眼前的關無艷詭異一笑,手上的匕首轉瞬間被奪走,接著便是寒光一閃,他的頭顱飛起又落地,死不瞑目。

怎麽會,怎麽會呢?這藥不該限制住對方內力行動嗎?為什麽她還能這麽快!

中毒受傷乃至瀕死,那是貫穿關無艷整個人生的平常體驗,以她的意志,又怎麽可能因此就任人宰割呢?

無非是軟肋在前,她不能動,不敢反抗罷了。

可是愛哭的崔銀蓮可以不懼生死,沒有武藝身受重傷的展和風此刻也正爬動著,豁出命去攔截手能夠到的每一雙腿,只為了讓她關無艷不要受限,讓她跑,讓她活。

纖細染血的手攀上鐵鏈,狠狠一拽,下一刻,皮/肉綻開可見白骨,關無艷似感覺不到痛,擡起不該被擡起的手,反擊,開始了。

她確實功力驟減,按理只能與單個敵人相鬥,所以被包圍住的她,不顧刀劍相向,以傷換命,每次只專心抓住一人或割喉或刺進心臟。

手臂、後背、雙腿,傷口不斷疊加,她只護住要害,時而將身軀擰成常人所不能之態,她此刻無比慶幸她是殺手,是養蠱廝殺出來的蠱王,論不要命且要了他人命的本事,無人能敵。

即便,她最後只剩單手能動。

她想好了,大不了就同歸於盡吧,一家子死在一起,下輩子不會寂寞的,但如果能讓母子倆活,那她甘願孤魂下陰間!

所以不要抖不能倒下!所以快一點,再快一點殺完他們!就像每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瞬間,她能贏,她總是贏的!

關無艷一直不曾想起,如果展家人遇難,她也將虛軟無力直至死去,這一刻,不是天意為她選,而是她自己的心甘情願。

後來,手臂仍在揮動,明明沒能刺中對方,人卻依舊倒下了,崔銀蓮瘋癲般的臉出現,她撿了把刀,匍身蠕動在打鬥中心,狠狠割斷了敵人的腳筋,而後猙獰著在倒下之人身上不斷砍刺。

耳邊風起,關無艷急轉身回擊,對方卻沒打中她而是轉而攻向下方,展和風拖著折掉的腿,雙手已經無力,所以他用嘴死死咬住那人的腿。

小小牢房裏,燭火早已滅掉,全靠牢門外過道火把的一點餘光照明,每次廝殺都是近在咫尺,人或屍體擠滿這方空間,正如養蠱的甕。

最終,三人勝出,爬出了甕口,而後徹底癱倒。

身側兩人的呼吸脆弱到幾不可聞,關無艷望著過道上方被風拂過而搖曳的火把,那火忽明忽暗好像下一刻便會熄滅,於是她再也控制不住,哭了出來。

一時如小獸嗚咽,一時又如猛禽瀕死前的哀嚎。

片刻,哭聲戛然而止,有道極輕極輕的腳步聲傳來,因為她緊貼地面而被察覺。

陰影遮擋住火把光芒,宣平侯衛昭的臉放大到跟前,他蹲著打量三人,最後定定看向關無艷:“哈哈,好女兒,厲害!我還以為只來得及給你收屍呢,白傷心一場了。”

他又捧住心口皺眉:“哦,不過看你這樣,應該也就是遲早的事了。”

如果忽略他額間細細密密的汗,仍未完全平覆下來的呼吸,明顯大戰一場沾滿血腥沒來得及脫掉的盔甲,確實像極了最後出場的大反派,又陰險又變態。

關無艷扯起嘴角給了個笑臉:“想的美,我還要女承父業呢。”

“雖然看不懂你,正常人也懂不了你,但是,嘖,算了,你,扶我起來,我要去皇宮。”

說完,關無艷虛地連喘幾口氣,這次換衛昭嘖嘖:

“還去宮裏幹嘛,太子造反逼宮,陛下雖然還是受了傷,到底是將逆賊全部拿下了,太子黨大手筆啊,竟然請了大批江湖高手進來,所以嘍,抵抗都來不及,就分不出人手來你這,不然放你出去嘎嘎一通亂殺,多少是個救駕之功,是吧?”

他繼續自言自語:“嘿嘿,其實大功臣主要還是我,他們把我放出來合作,哪知道我轉頭就跟他們狗咬狗,要不然皇帝這次夠嗆能贏,看看,我剛忙完就來找你了,多好的爹啊,是不!”

竟然說自己是“狗咬狗”,關無艷一時無語,原來假作荒唐相的宣平侯,背後之面目是真瘋癲,果然有大病在身。

“哦,我要去宮裏,主要是想打死皇帝,讓你篡位登基,多好的女兒啊,是不?”

關無艷講完就咳嗽了一聲,頓時一口血溢出嘴角,衛昭急忙要拍她胸口,被關無艷警告的眼神殺了回去。

他摸摸鼻尖,裝作沒聽到“誘惑”:“好了好了,我帶你看大夫去,算了,我叫他進來,死老頭子躲在街角呢,還禦醫,膽子比蟲還小!”

關無艷一口血噴他臉上:“有禦醫你不趕緊的,還跟我唧唧歪歪半天,我看你是想看我弒父!”

衛昭麻溜起身,不多久就拽進來一個白須白發老頭,退休多年的老禦醫一看地上三人,再看牢房內一地屍體,立刻打個哆嗦收起本要出口的嘀咕抱怨。

一番檢查,他吐出口氣:“能活。”

話音剛落,一開始絕望,後來見到衛昭如臨大敵,接著東拉西扯不敢去想,渾身緊繃實則從未有絲毫放松過的關無艷,終於放任自己昏了過去。

衛昭看著面前滿臉血,即便昏迷過去依舊緊皺的眉頭,還有緊抓身旁兩人不放的手,嘆了口氣:“希望我沒選錯吧。”

應該不會的,振興衛家,靠他自己怕是不行了,折騰這麽多年總差一點破釜沈舟的決絕,還不如交給下一代繼續,畢竟他爹還活著時,是個忠君不渝死犟死犟的,能不反,就“先”不反吧。

.

關無艷再次醒來時,已經身在熟悉環境,房間內空無一人,周遭寂靜無聲。

她掙紮起身,好吧,根本起不來,全身被包紮得幾乎沒有空隙,只露出張臉呼吸。

她喊:“有人嗎?”她想如廁!

下一瞬間門開,一大一小兩個人滾了進來,李寶珠連滾帶爬到床前,憋憋嘴然後就大哭起來:“姐姐!”她掰手指頭數,“你都暈了一天一夜又一天了!還有嬸嬸姐夫醒一下又睡了,哇哇哇!我好怕,我嚇死了,哇哇哇哇哇——”

關無艷來不及略松一口氣,就聽展木生在耳邊激動地大喊:“師父你醒了!師父你怎麽樣!師父你喝水不!”

不等人應,他又跑出門:“師父醒了,師父醒了!”竟是跑遠了。

這個棒槌!

弄得她耳朵疼。

關無艷又被包圍了,嘰嘰喳喳七嘴八舌的。

這下子頭也疼了。

展木生:“嗚嗚,你不知道啊,那些學子大儒啥的坐皇宮門口抗議,咱不服過去,好生打了一架,差點被抓進宮,太可惜了,就差一點我就能進去看看……”

族長頻頻捋他雜亂短須,不小心連根拔斷一根後嘶嘶道:“我們這幾日真是度日如年,急得不知咋好了,大夥把家底全掏出來了,本來都要送到那個什麽管皇室的王爺門前了,被個老乞丐帶幫乞丐兒攔住了,非說那王爺不靠譜。”

展弟弟啪啪響地拍大腿:“幸好聽了,媽的那王爺是壞人頭頭之一,現在都死透透的了。”

豐收心有餘悸道:“是啊,那老乞丐讓我們關店老實待著等消息,啥也不幹就是啥都幹了,咱也不知道他哪來的消息跟自信,結果還真說著了。”

崔月娥急忙插嘴:“那我們一開始不相信也正常啊,街上鋪天蓋地的流言,詩啊童謠啊說書的啊,都是說艷艷該死,這罪那錯的,又說我們秀才,不是,舉人,不是,哎也不知道怎麽說了,反正意思連帶我們也是早晚的事!”

接著又啐一口,橫眉豎眼,“還有以前見我就熱情得膩歪的王媒婆和老顧客街坊啥的,見我們就繞道走,早晚叫她們好看,艷艷,啊?”

一向好說話的爽老漢瞪她一眼:“那你倒是別連夜偷偷收拾包袱行李啊。”

崔月娥扭扭捏捏甩帕子:“嗨,說這些!”

一瞬間的寂靜後,被惡心到的眾人繼續。

“前天最是驚險,宮裏喊殺聲都傳街面上來了,後來還火光沖天的,內城也是亂哄哄的,現在我們知道是“那人”造反,但當時不知道啊,還以為啥時候打起仗來了,幸好家家弄了地窖,店裏都來賊了,全是趁亂打劫的閑漢混子幹的,現在也抓不著人了。”

“哎,這輩子算是把世面都見完了,不愧是京城啊。”

二舅媽方氏柔聲道:“我這會啊心裏舒服得很,不像之前心跳得感覺要暈過去,咱們這關肯定是過了,將來也會越來越好的。”

二舅低頭看她:“是,會越來越好的。”那眼神柔得要化掉。

關無艷眨眨眼,她後來才知道,原來傳言村民皆會被連坐遲早下獄的那幾天,與二舅有暧昧的葉氏翻臉無情,甚至因為害怕被牽扯上一丁點,勸著娘家緊急退了鋪子。

這不,大難臨頭見真情,夫妻還是原配好。

這邊又繼續,胡嬸子問:“誒,那老乞丐,說自己混城外北坊的,要還秀才娘連續施飯之恩,艷艷你知道這事嗎?”

得到搖頭不知的答案後,崔柏山總算主持起大局:“這些天發生的後面都可以慢慢說,還是讓艷艷好好休息著。”

“大夥都先出去,朝廷遲早會出告示,後續開店事宜也不要著急……”

而關無艷在憋了這陣功夫後,也終於被人群中細心的劉福娘察覺到,如願方便後,關無艷被王青青抱著去看崔銀蓮和展和風。

母子倆分別在關無艷左右房間,崔銀蓮被十二女輪番照顧,展和風則被崔澤顧著,剛剛那般喧嘩的動靜也沒能把兩人吵醒,可見傷重,好在已被確診皆能挺過來。

關無艷坐不了,便選擇在兩人身邊都躺了一會。

她平覆著心跳,細細靜靜看了兩人好一會。

“活著就好,活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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