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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新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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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迷糊入睡時,杜若予總覺得有道視線愁怨地盯著自己,她掙紮著揉眼醒來,才看見身旁盤腿坐著的衛懷瑾。

昏暗中,衛懷瑾的表情不大好,秀眉擰著,嘴唇撅著,像是受到極大委屈。

“怎麽了?”杜若予翻身朝向她。

衛懷瑾定定看她兩眼,才問:“杜杜,你是不是下決心要回醫院治病了?”

杜若予嗯了一聲。

衛懷瑾又問:“你說過我是你的幻覺,那等你開始治病吃藥,我這個幻覺是不是就會消失了?”

杜若予閉上眼,想了想,重新睜開眼,“會消失。”

衛懷瑾漂亮可愛的嘴唇用力往下癟,“如果這次我消失了,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是不是這個世上,就真的沒有我了?”

杜若予想安慰她,又不願意哄小孩似的騙她,便撐著胳膊坐起來,靜靜看向她。

衛懷瑾越想越傷心,一眨眼,落下兩行清澈滾熱的淚珠,“……我有時候會覺得,杜杜你是在我和哥哥之間做出了選擇,你選擇要哥哥,而不要我了。”

“我……”杜若予張開口。

衛懷瑾抹掉臉頰上的淚,又說:“可是我也覺得你選擇哥哥比較好,畢竟哥哥是活人,他可以很好地照顧你。”

杜若予瞧著她公正的神情,輕輕嘆口氣,“懷瑾,你會怕嗎?”

“怕什麽?”

“怕消失。”

衛懷瑾委屈地擰了把杜若予腿上的肉,“當然會怕啊!怕得要死!怕得想打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家夥!”

她手勁大,杜若予嘶嘶抽冷氣,好不容易縮回無辜受累的腿,才輕聲道:“我也不想讓你消失,可如果我要變回一個普通的正常人,接受治療是我唯一的選擇。”

她頓了一下,苦笑,“這條路未必比較好走。”

“而且這條路上沒有我。”衛懷瑾郁悶地說。

“……是啊,沒有你。”杜若予重新躺下,雙臂枕在腦後,有些無神地望向天花板。

衛懷瑾也側躺下,手腳收著,像只小貓蜷縮在杜若予臂彎下,“杜杜,其實現在這樣不也挺好嗎?我在,哥哥在,你害怕的事一件也沒發生,如果能維持好這樣的平衡,我們三個人是不是就可以過一輩子了?”

杜若予騰出一只手,摸摸她的腦袋,“可是,病魔不會停留在原處。”

“……也是。”衛懷瑾頂起腦袋,蹭著她的掌心,喃喃道,“那好吧……其實我是同意你去看醫生的……我又不小氣,我很大方的。”

她揪住杜若予睡衣一角,細聲細氣道:“……我不願意你變成下一個劉勇,所以,去看病的話,還是好的吧。”

===

雖說衛懷瑾也同意讓杜若予去治療了,可她這兩天還是蔫蔫的,對裙子美妝等一切小可愛都提不起興趣,整日萎靡地蹲在衛飽飽身邊,發呆。

杜若予心裏難受,想哄她開心,但效果都不大。

等到周一,與李嘟嘟約好的門診時間到了,衛懷信早早來接杜若予去省神經精神病防治院。

臨出門時,杜若予回頭看了眼訥訥站在客廳中央的衛懷瑾。

衛懷瑾一手拽著衣角,一手局促不安地沖她揮手,“……再見,杜杜。”

她說話時眼眶微紅,好像這一聲便是永別。

杜若予很想回去抱抱她。

可她沒有動。

“你在家等我,我下午就回來。”杜若予邊說邊戴上眼鏡,她已經習慣和衛懷信一起出門便不帶長柄傘當拐杖,可這一回,不知怎的,她又順手撈過了傘,緊緊握在手裏。

衛懷信在車裏翻完早間新聞,聽見鐵門聲響,忙下車迎向杜若予,幫她開車門。

他是個擅長察言觀色的人,即便杜若予戴著副能遮住半張臉的墨鏡,他也察覺出對方心情不佳,甚至沒睡好。

重上車後,他問:“怎麽了,是擔心回醫院後的事嗎?”

“我不擔心。”杜若予靠在位置上,透過車窗,望向自己居住的五樓陽臺——她戴著眼鏡,什麽也看不見,因此她不知道,衛懷瑾此刻是不是就躲在窗後,憂心忡忡望向自己。

沈默片刻後,她又重覆了一遍,“我不擔心。”

衛懷信看看她的眼鏡,再看看她的傘。

他對她總有無限耐心,便拍拍她的肩,驅車往市區醫院去。

這是他們倆第三次一起來這家醫院,第一次時衛懷信連門都沒進,卻被杜若予要求做她的監護人,並且提出個氣死人不償命的要求;第二次他們一起過來看董陽;如今第三次,他們終於站到李嘟嘟的門診室內,擁有一起改變未來的決心和能力。

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總有些事情在悄然改變。

李嘟嘟看見杜若予時,開開心心請她坐下,反倒是杜若予有些羞赧,坐下時十根手指絞著墨鏡腿,扭捏得像個初次相親的大姑娘。

不對,她本來就是大姑娘。

李嘟嘟笑逐顏開地和她說了會兒天氣飲食,才示意衛懷信去門外等待。

等衛懷信一離開,李嘟嘟身體往後一靠,壓得椅子發出嘎吱脆響,她板起臉,嚴肅道:“現在,咱們來聊聊你的那些新‘朋友’。”

杜若予嘆氣,也有些惶恐,知道該來的終究要來,“……從哪聊起?”

“從你出院,停藥後,開始出現第一個幻覺開始。”

“……那是一只壁虎,死在我的房間裏。”杜若予悶悶回憶,“我一開始沒認出來那是假的,畢竟在我停藥前,我已經有三年時間沒再覆發過,直到有天我看見它趴在電腦屏幕上,不管我怎麽趕它,它都不走,我才意識到,我看見的屍體,又覆活了。它是假的。”

“那你怎麽應對它?”

“我和它朝夕相處了一個星期,後來它就消失了,我不知道它怎麽消失的。”

“從那以後,你就戴上了你的特殊眼鏡,把自己當成一個瞎子?”

“嗯。我知道這是掩耳盜鈴,可你說過,心理暗示也是種自我療愈的方法,我想只要不創造機會,我多多少少也能正常點。”

她的正常是只給予自己的,在外人眼中,她的遮掩行徑反而更透著古怪。

李嘟嘟露出燦爛的笑臉,“你心態倒是很好,也對,你一直都是我們這兒心態最好的患者,冷靜、配合,充滿感情。”

這樣的笑容給了杜若予安慰。

她像是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敘說自己從未對人談起的隱私,那些只活在她眼裏的幽靈,那些被當成鬼的謠言。

她突然意識到,眼前的精神科醫生或許才是全世界最了解她的人。

這個人熟悉她的大腦,明白她的過往,清楚她的成長環境,她們的交流不費吹灰之力。

如果她們不是病人和醫生的關系,或許她才是她最好的朋友。

咦?

她為什麽要說“才是”?

——杜杜。

——我要做你的好朋友!

衛懷瑾悅耳的宣言突然蹦進大腦。

杜若予一怔。

對面的李嘟嘟微微挑了下眉毛。

杜若予的講述本來已趨近平靜,糾結的手也幾乎放開。

李嘟嘟滿意地發現她的坐姿逐漸放松——直到她說起去年冬天見到的年輕女屍。

李嘟嘟註意到,杜若予的手突然抓向牛仔褲的褲縫,下意識摳著上頭的縫線。

她又開始不安了。

衛懷瑾。

李嘟嘟在筆記本上“衛懷瑾”三個字下,悄悄劃上一條線。

===

她們聊了許久,杜若予走出門診室時,就見衛懷信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後腦勺靠著墻,正仰頭閉目養神。

聽見她出來,衛懷信睜開眼,未語先笑,“聊完了?”

杜若予也笑,她手裏捏著本嶄新的病歷本,“去樓下取藥,過幾天再回來覆診。”她頓了下,“她讓你進去,一個人。”

衛懷信立即站起身,正正衣襟,往門診室內走。

“李醫生。”

上次吃飯時,他喊她李小姐,如今在醫院,他便喚她李醫生。

李嘟嘟對這樣的親疏有別顯然很滿意,開門見山笑道:“對杜杜的病,你了解多少?”

衛懷信正色說:“我查閱過相關資料,但不專業。”

“如果人人看點資料就能專業,還要我們這些臨床醫生做什麽?”李嘟嘟笑過之後,從身旁架子上取下一本小冊子,“這是精神分裂患者家屬應該知道的常識,但我猜你差不多都清楚,還有些相關陪護原則,嗯,以你的性格應該也事先調查過,算了……”她把小冊子丟到一旁,抹著精致珊瑚紅唇膏的嘴角抿了抿,正經道,“我對你只有一個最基礎也是最重要的要求,確保杜杜把每天的藥吃進肚子裏。”

不等衛懷信說話,她又接著說:“杜杜肯自願來醫院覆診,我相信她是出於真心接受治療,但吃藥是件枯燥乏味的事,尤其是抗精神病藥物,她停藥太久了,現在覆服,一些副作用也會重新出現,生活上的普通技能沒什麽障礙,但她如果想工作,尤其她所從事的翻譯……會不大順利。”

“這也是她當初停藥,和遲遲不肯回歸治療的主要原因,她想獨立生存,不願意依附別人。她雖然是個患者,但她有她的自尊。”李嘟嘟說著說著嘆口氣,“衛先生,杜杜現在還是一個人住吧?”

衛懷信點頭,對李嘟嘟接下來的話已經有所預料。

“我希望有個人能陪在她身邊,不單單是為了監督她吃藥,也是為了安撫她,陪伴她,鼓勵她。如果她不願意讓她父親和哥哥參與的話,你就是最好的人選。”

衛懷信再次正色點頭,“我會照顧好她。”

這話他說過許多次,每次都當成人生鄭重的一筆承諾。

李嘟嘟笑了,順亮的馬尾辮在腦後一甩,由衷開心道:“接下來這話不是出自醫生的立場,而是出自杜杜老朋友的立場。衛先生,有你在,我堅信杜杜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對杜杜,對你,都很有信心。”

衛懷信正要道謝,門診室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期間夾雜哭鬧與叫嚷,因為杜若予還等在門外,衛懷信立即起身趕出門。

只見醫院走廊前,三男一女或拽或推地羈押著個頭發蓬亂的女孩往這兒來,女孩用力掙紮,夏天的圓領T恤都被扯開半邊,露出瘦弱的鎖骨和半邊內衣肩帶。

“我不去!我沒有病!你們這些騙子!”女孩邊罵邊掙,還想下嘴咬其中一個男人。

有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跟在旁邊,哭得比女孩還響亮,時不時幫忙扯下女孩上撩的衣服,還要提防女孩偶爾踹來的一腳。

李嘟嘟也走出來,看了會兒,詢問路過的護士需不需要幫忙。

護士顯然見怪不怪,“掛的主任號,一個小姑娘,那麽多人應該壓得住。”

這樣的場面既刺目又割心,衛懷信不想給杜若予增加抵觸情緒,挽著她的肩想帶她從另一邊樓梯下樓。

“等等。”杜若予突然說,“那女孩……有點眼熟。”

能讓習慣裝瞎的杜若予眼熟的人可不多,衛懷信也定睛去看,馬上認出那女孩的身份。

“是那晚跳江的高中生。”衛懷信問,“叫小靜?還是小青?”

“小景。”杜若予說。

李嘟嘟問:“是你們認識的人?”

杜若予答:“不算認識,只是正好目睹了她自殺未遂的現場。”

李嘟嘟哭笑不得,“你們倆這是什麽人品?”

杜若予沒接玩笑,認真問她,“你還記得海洋同盟嗎?這女孩可能是個盟友。”

此話一出,李嘟嘟迅速收起笑臉,“當真?”

杜若予點頭,“聽說她大腿上有鳥的燙疤。”

李嘟嘟沈吟片刻,拍拍杜若予的肩,“我得把這情況和主任說一下,你們把藥拿了就可以走了。”

衛懷信和杜若予都沒有走,因為他們不約而同想起了孫永盛的囑托。

===

他們去樓下藥房領了藥,便等在一樓的繳費處,等了大約半小時,衛懷信就瞧見剛剛三個男人中的一位,正急匆匆過來交錢。

那男人生得魁梧,因為著急,天又熱,一張臉急到通紅,看起來就有些不善。

杜若予剛躊躇,衛懷信已經讓她站在原地,自己走過去和那男人打招呼。

隔著十多米,杜若予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只看得出那男人的面色由驚轉疑,隨後頻頻點頭,又和衛懷信互換手機號碼。

衛懷信回來時,杜若予問:“那女孩是要住院嗎?”

“先住院一段時間,看恢覆情況而定。”

“是重度抑郁嗎?”

“可能是,那位是她大伯,目前也不知道具體情況,說要上樓和孩子父母商量,等小景這兩天穩定下來,再和我們詳談。”衛懷信說,“我建議他們報警處理,教唆青少年自殺是違法的,不知道有多少人還會受到蠱惑自殺,況且自殺的心態,是會傳染的。”

杜若予讚同道:“能封掉那些組織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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