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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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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行

1942年,四月二十九日。

現在大約是晚上九點半,我和弗裏德裏希正在東普魯士拉斯滕堡“大名鼎鼎”的“狼穴”中,明日一早,小胡子就會從這裏出發奔赴前線,距離“行動”正式開始只有不到12小時。

我在房間裏簡陋的行軍床上翻來覆去,只覺得心跳個不停,呼吸也困難,全無睡意——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還活著時、第一次上庭前的夜晚——在眾多記憶已經隨著異國歲月逐漸褪色的時光中,它出乎意料的鮮活,恍如昨日。不過,這一次我不再能夠通過爬起來反覆背誦辯護詞和模擬法庭上可能發生的各種對話來讓自己逐漸安心了。

誰能完美預測這次“行動”的結果呢?它沒法模擬排演——就算可以,我曾經反覆模擬排練的初次出庭也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的問題,甚至把我送到了這裏。萬一……這次和“720事件”一樣……不行不行!呸呸呸!不要亂想,“行動”一定能成功的!

可是……當我已經悲觀地腦補到弗裏德裏希等人被活下來的小胡子暴怒地交由蓋世太保處理,受盡折磨渾身是血的場景時,我終於忍不住尖叫出來,眼睛也感到了濕潤的水汽。

弗裏德裏希似乎被嚇了一跳,終於從他桌子上那堆亂七八糟的工作文件中回過神來,連忙湊過來安慰我。只能說,幸好他作為區隊長,來時還被分配了一個有桌有床的小單間獨住,不然這個空無一人的床上枕頭時不時凹陷的場景實在恐怖。但我現在只能勉強通過揉捏枕頭發洩情緒——我感覺自己就像被吹到極致的氣球,距離爆炸只差最後一口氣了。

“怎麽了?別哭別哭……”

人體軀幹的溫度和被緊緊抱住的觸感讓我感到些許安全,但一想到“行動”如果不成功,如今的溫暖就會變成沒有呼吸的冰冷軀體,我又感覺更不好了。

“我有點後悔,我是不是不應該介入歷史這麽多……萬一‘行動’沒成功怎麽辦……”

他笑起來,輕柔的吻落到我的眼臉,“別擔心,我們已經討論了好幾次,會成功的。況且這麽多前線領兵的元帥將軍都參與了,失敗了大不了就反攻柏/林唄。”

他竟然還有心情用我以前的調侃和我開玩笑,看來是真的對這次行動很有把握。可是要真按他的玩笑話發展——這實際上也是行動失敗後最可能的發展,畢竟參與者總不可能坐以待斃——東西線都僵著還開內戰,什麽低配版TNO啊!這歷史發展難道真的會比實際歷史要好嗎?

感覺只會更混亂吧!說不定三年內根本結束不了戰爭,還不如歷史……況且集/中/營裏關著的那些人雖然都活著但還沒放呢,總感覺會變成籌碼甚至炮灰什麽的……

啊啊啊這下更緊張了!

要不然……幹脆我自己……

連卿,你在想什麽啊,你一個主攻犯罪學的刑辯律師難道打算知法犯法了?!

可是……從這次行動來說,我本來就算是故意殺人罪、危害公共安全罪、破壞交通工具罪……這些一系列因同一犯罪行為觸犯的多種罪名的從犯了……畢竟已經起到了提出建議的輔助作用,甚至因為我的建議實際上是教唆他們做出這些行為,還構成了教唆犯罪……

我早已不配成為法律的“執劍者”、“守護人”了,即使沒有人會追究一個已經亡故的“幽靈”的罪責。

唉……正義的希望、法律的尊嚴、生命的價值、光明的未來……到底哪一種選擇真正正確……又或者從來沒有真正的正確,只求最大限度的無愧於心呢?

我是有愧疚的啊,可重來一次,我會改變嗎?還是固執依然地走上同樣的道路?

不論如何,還是,想要把命運握在自己手中啊……

“……弗裏德裏希你想不想,你不如出去一下,我去給小胡子兩下?”我掏出那把短劍晃了晃,“我們今晚就把事情搞完吧?”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我卻發現他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難看,抱住我的力氣也大大增加了,勒出輕微的痛感。

“不需要。”他的語氣非常堅定,眼神還洩露出幾分氣惱,“你考慮過自己動手的後果嗎?希/特/勒死不死是一回事,只要你動手且成功了,你覺得那些人有多少能不恐懼自己將來受到同樣的對待?有多少能容忍你的存在?!當初你就不應該暴露自己!”

他幾乎要高聲吼出來,只是由於對房間的隔音不放心才被迫壓低嗓音。

“一個受到活動限制的、了解歷史等種種細節的未來人!就算你現在無法被人看見、聽見、感知到,未來也能如此嗎?!”他的眼底流露出嫌惡、輕蔑與深深的擔憂,“你永遠不知道人心有多麽險惡……他們會不惜代價讓你為其所用……”

他垂下眼簾,也緩和了語氣,“到時候……連卿,我護不住你……”我感到頭頂被他蹭了蹭,他的聲音顯出帶著悲傷的溫柔來,“對不起……我的位置還不夠高……”

“不用道歉的啊,是我沒有考慮好,該我道歉才對。”我連忙安撫他,努力擡起頭親了下他的臉頰,感受到他抱住我的手臂沒那麽緊繃才松了口氣。

我知道他說得是對的,這確實應該更加註意。畢竟在實體狀態下我能夠觸碰到其他物品,也會受到這些物品的傷害,這是一種奇妙的平衡。

不過,拜托,區隊長的位置已經很高了,弗裏德裏希你不會想幹到全國領袖吧。說真的,這有點恐怖了兄dei……還好如果明天的“行動”成功,年輕的共和國將不會再有黨/衛/軍存在——他們會被重新分配到軍隊、警察、消防、監獄等等部門——當然,是在經過審判後。

希望針對戰爭中虐待平民、戰俘和執行種/族清理政策等行為與行為人的審判不會導致叛亂吧……仗已經打得夠多了。

“我還是有點緊張。”雖然胡思亂想和剛才的打岔緩解了一部分心情,我仍舊為明天的“行動”深深擔憂,感覺自己可以在今晚枯坐一整夜,直到聽到或看到小胡子完蛋的消息才能放松。

“那我幫你放松一下?”

他露出了飽含安撫意味的溫和笑容,但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這笑容中有那麽一點奇怪的不正經。事實證明我的直覺是對的。

“這就是你的放松?你唔——”試圖把他作亂的雙手拍開不成,反而是我被控制住,親到暈暈乎乎,喘不過來氣。

不是,就算現在我的實體狀態比一開始好太多,不再是半透明而是類似活人的狀態,你也不能總是和“鬼”做這種事吧!

就仿佛我穿的其實不是二戰而是《蘭若寺》,自己還有個別名叫小倩一樣。盡管以弗裏德裏希給人的感覺,更像是燕赤霞而非寧采臣。救命,更詭異了。

很快我就沒心神再想其他的事情了,他的動作占據了我所有感官——如同中世紀傳說中聽到海妖的歌聲的水手,墮入洶湧的浪濤。直到雨停風歇,浪花重新化為平靜的波瀾,我終於被松開雙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枕頭狠狠砸到這個不要臉的家夥身上。

“明天‘行動’你今天晚上幹這種事,不覺得太離譜了嘛?!”

“是你同意的。”這家夥居然露出點受傷的神色,“況且明天的‘行動’我也不是執行人啊,除了緊張惶恐也不能幹什麽了。還不如安慰你下。”

說著他還摸了摸被砸到的部位,輕輕嘟囔了句“好疼”,又湊過來要親吻。我把他的腦袋推到旁邊,實在忍不住氣憤薅了下他的一頭金毛,又收到一聲委屈的嘆息。

“你這是哪門子的安慰?!還‘好疼’,東線戰場上坦克被炮彈擊中濺出的碎片刺到肉裏當時也沒見你嘶一聲啊!你欺負我脾氣好是不是!”

“我沒有。”他又蹲在床邊,像被某種怒斥嚇到的大型犬一樣充滿委屈和憂郁地擡頭望著我,“小卿,我希望能盡己所能讓你開心……”

嘖。總感覺他話裏有話。但他有一點倒是判斷對了,我確實無法拒絕他這樣的表情……有點可愛欸,被拿捏住了。

“這次算了。”我摸摸他的腦袋,“沒有下一次!”

於是松綠色的眼睛亮起來,不存在的尾巴開始歡快地搖晃。

我讓開半張床,躺回他懷裏,感受著溫暖和他有規律的輕淺呼吸,竟然真的放松下來,不知不覺中睡著了。再次醒來時弗裏德裏希正在穿戴衣物,而小胡子就要出發了。

“狼堡”自帶的機場上滿是負責禁戒的衛兵,以及送行的政府工作人員、軍官和將領,小胡子被他們團團圍在中央。弗裏德裏希和一位同謀的參謀對視一瞬,對方快速點下頭又移開目光,於是我們知道,布置好了。

早年看過《空中浩劫》的記憶告訴我,高空飛行中的飛機一旦遇到嚴重爆炸性釋壓的問題幾乎無法避免解體,更何況高空氧氣稀薄,氣流如刀。甚至為了以防萬一,藏好的炸彈上還被他們塗抹了一部分生物毒劑,以其爆炸飛出的彈片可以割傷小胡子。

負責檢查的衛兵從飛機上下來,告訴小胡子已經可以登機——是的,考慮到東普魯士狼堡到列寧格勒的距離和前線蘇聯人戰鬥機的實力,元首辦公室的秘書們選擇了先乘飛機到前線附近機場,再從機場乘車駛往前線指揮所的路線安排。

這場慰問將從僵持在列寧格勒的北方集團軍群開始——所以弗裏德裏希等人已經決定,如果小胡子一次不死,就想辦法讓他被前線自己人的坦克或炮兵部隊“不小心”擊中——意大利海軍都能不小心擊中自己的空軍將領,致其不幸身亡,德三作為軸心老大怎麽能落後呢?

然而,第二套“行動”方案並沒有用上——當象征元首座機的小黑點在天空中發出耀眼的光芒,點亮四月底上午灰藍色的天空,碎片恍若煙花般紛紛散落,所有人都知道,巨變將要發生了。

我在胸口畫了個十字,默默同情了一下陪葬的飛行員、保鏢,以及不怎麽很值得同情的小胡子的私人醫生莫雷爾、宣傳部長戈培爾、新任軍備部長施佩爾——這位本該活到戰後的建築師不幸在時隔兩個月後步了前任的後塵,怕是以後的軍備部長都不敢坐飛機了——還有同去前線慰問的帝國元帥戈林。考慮到最後一人在空軍的影響力,誰都不能他說的死亡沒有和小胡子完蛋一樣的好處。

但總之,戰爭的句號已經畫上了一半。至於另一半……我看到在場眾人中許多雙躍躍欲試、充滿貪婪與算計的眼睛——那就要看弗裏德裏希他們的拳頭夠不夠硬了。

結果證明是夠的。

空軍最有權勢的元帥身故,群龍無首,內部騷亂很快平靜下來;副元首赫斯因為去年飛往英國,正處於被扣押的狀態,無力幹預德國局勢。

戈培爾、施佩爾等納//粹元老、元首之位有利的競爭者同時死亡,而同為元老的希姆萊看似收攏了黨/衛/軍,實際上在年初的奪權中,他從未真正掌握權力——弗裏德裏希對幾個領頭人物利誘威逼一番,黨/衛/軍就恢覆了平靜——除了某些狂熱分子,他們被投入了監獄。

其他七七八八試圖奪權的政/府/要/員則連兵都沒有,未掀起絲毫風浪。

而海軍全程處於懵了的狀態,在陸軍的溝通下,得到更多軍費許諾的海軍選擇站在新政權一方。

至於陸軍本身,盡管經歷了1938年的清洗,元帥將軍們的影響力仍然不減當年,所有人堅守在崗位上——不然盟軍的戰線早就推到柏林近郊了。

僅僅一個月後,一切動蕩就徹底平息,塵埃落定。這片土地上誕生了一個嶄新的國家,他們稱祂為“德意志共和國”。承襲自魏瑪的黑紅金條紋旗代替紅底白圈的黑色斜萬,飄揚在首都柏林上空,成為年輕共和國的象征。

順帶一提,新總理(對,他們恢覆了魏瑪的政治架構,還準備重新修/憲)是個誰都沒想到的人——一位參加過一戰,國/防/軍陸軍出身的內政部官員,對共/產/主/義有些認可的民/主/共/和支持者(為此險些在“長刀之夜”殞命),並不信仰納/粹的主張但也有黨/衛/軍的好友——正是弗裏德裏希(天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年齡種/族信仰不同的朋友)。

這位的上臺是國/防/軍、黨/衛/軍、前納/粹黨中幸存者與大多數活動於民間的共/產/主/義者等各方妥協平衡的結果,沒人對他的具體能力提出要求(雖然後面證明他確實有實力就職這個位置),他們只希望他不要是下一個小胡子。

總而言之,新政/權磕磕碰碰地運作起來了,像一輛被修得勉勉強強的老破車,緩緩向著更光明的未來駛去。

接下來,就是為戰爭畫上句號的另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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